颍淮中篇小说选-三、村上有个二流子-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现实题材-爱读网
三、村上有个二流子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5 22:38      字数:3942
    算娘有智慧的人,她认为自己生了丑小炮,这不是孩子的错,按道理,父母要负责。回想起来,全怪丈夫没出息,喝醉了还要行房事,导致她怀孕。娘为此非常内疚,所以处处袒护着、担心着小炮,怕人家欺负他(包括两个哥哥),怕他娶不上媳妇,更怕自己死后小炮没有生路。

    这个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执掌着把地分了。三个儿子按人口,一个人一分,连宅基带可耕地王小炮分到一亩九分。

    娘闭眼后,王小炮成了单身农民,依赖土地生活。

    七只鸟剧团解散,紫花的意外失踪,让王小炮心灰意冷,蹲了黑屋后被打怕了饿怕了,人变得很蔫,回到村里更是被熟人讥笑。两个嫂子总把这个单身弟弟看成潜在的威胁和累赘,常常指桑骂槐。小炮本来分了一间旧屋,因怕嫂嫂找事搬离了,搬到村西河头田边,搭建一间土棚子,暂时栖身。

    远离村子,没有了纷争,人在田野间游荡似孤魂野鬼。特别是夜里,四野的庄稼如墙,黑森森的树林无边际,野狗与山猫出没其间,蛇和蟾蜍爬进草棚子,本来胆小的小炮非常恐惧,夜夜成了煎熬。这样的时候,唯一精神安慰就是回忆,回忆艳子和紫花,他不停地吹口哨、练口技,壮胆,打发时间。邻村有个买豆腐的憨子,路过王小炮的棚子常常歇个脚,找碗水喝。时间长了,与小炮成为朋友。这个男人话多,也能经常给小炮带点远近的新闻。他说,在野湖清淤时捞出了一具骨头架子,扔在湖边,从此夜夜有女鬼叫,很吓人。王小炮想起了失踪的紫花,就跑去看。果然,在湖边新翻出的淤泥上有个骨架子。法医来验尸,说这是个年轻女子,十年前掉进湖里的。由于没有人寻找,成了无头案。王小炮在女尸旁细看,比划着个子,应该与紫花的个头差不多。再细看,手指上有个上锈的套子。他想起来了,爱美的紫花死前经常把一个据说是家传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这人,肯定是紫花,我得把她埋葬了。”

    王小炮真傻,人家找媳妇找大姑娘,她却找个骨头架子守着。村民看到小炮在地头埋骨架子起坟头,有了新话题。很快,都传小炮想媳妇想疯了。找到了紫花遗骨,王小炮不再寂寞了,也不害怕了,夜里就坐坟边与紫花说话,吹口技,弄出五花八门的声音来。他模仿动物叫、小孩哭、大人超,坟地热闹得像一个大家庭。

    小炮分得的这块地是两头高中间洼的滩涂,洼处常年积水,不能种庄稼。夏季,河道涨水倒灌,把田地变成了泽国。王小炮进行科学种田,把两头的高坡地种了小麦、玉米、红薯,在中间洼地挖个池塘养鱼虾。他听说南方产的甘蔗很贵,就买来种子种甘蔗。

    村民带着看笑话的心理来参观单身汉的特色种植。淮河以北哪能种热带的甘蔗?只有傻屌才能想出来吧,大家嘻嘻哈哈的,对着王小炮指指点点。但是,当夏季过去,人们发现王小炮的田成了鱼米之乡。小炮很大方,不卖鱼和甘蔗挣钱,而是请乡亲们来品尝,需要鱼的捉鱼,想啃秫秸的来砍甘蔗。村民都来了,一个下午就把王小炮的鱼米之乡吃掉了。

    吃了鱼虾和甘蔗不久,又传出王小炮纯粹是个大傻瓜的村谣。村民都争先恐后、不择手段,挖窟窿打洞搞钱、发财,哪有小炮这样做的,白送人。有人说,还不是想女人想的,巴结人给他说媳妇嘛!两个嫂子因为占的便宜与大家一样多,不平衡了,添油加醋说弟弟的不是,把几个想给弟弟说媳妇的老太太给撵跑了。

    “娘的破鞋,哪有嫂子也使坏的?”

    “咱话又说回来了,这个豁牙子也是的,不仅丑,还缺心眼,除了吹口哨,啥也不懂,连哥哥嫂子都不愿帮他,咱何必呢,算了,不多事了!”

    这件事让王小炮感到人心叵测,他更怕人了。经常一人在田里整天不出来,不与村民接触。有一阵子,银子以为这个弟弟死了,计划怎样着霸占土地,就偷偷来地头观察。忽然听到甘蔗林里人欢马叫、百家争鸣,是王小炮在弄口技。“哎呀,这个鬼弟,不仅没有死,还活得挺滋润的,吹着过呢。”

    王小炮开始琢磨种水稻,因为杂交水稻高产,大米比麦子金贵。他在十岁之前见过大米,但是没有吃过。第一次吃上大米还是进了七只鸟剧团,在一个富裕的沿淮大村子表演,因为表演牛马叫出色,被村长破例招待,煮一锅白花花的米饭,炒了鸡蛋肉丝。这一顿吃得他终生难忘,六个演员撑歪了五个,连晚上的演出都没有如期进行。

    王小炮从报纸上知道袁隆平搞杂交水稻成功了,就去江南买种子,他还买了一头棕色牛犊,像条大狗。每天,他们在水田里干活,在池塘里游泳,优哉游哉的,似乎忘记了一切。水牛是种水田劳动力,也是个大宠物,很懂人性,每当小炮吹起来,它就兴奋地跳舞。

    村民说,小炮没有救了,真是二百五二流子啊!

    唯一疼爱、欣赏王小炮的县中校长王一毫大爷,光荣退休了。此时他的儿子王胡已经当了常委、副县长,媳妇则是县妇女主任,女儿也进了幼儿园。

    王一毫校长无官一身轻,想回老家看看,常诵“日暮乡关何处是”等思乡句子。儿子知道爹的心思,问:“爹,想家好啊。回去看看嘛。我让司机送你。”王一毫是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作为省示范高中的校长、堂堂副县级干部,直到退休那天还是骑自行车上的班。一次,县中毕业的正县长碰到了老校长,关切的问:“老校长,买辆车用吧?”

    “不用不用,骑自行车挺好,没必要浪费。”

    “那,调一辆吧,我刚换下的别克车不错。”

    王校长根本不认识什么车是啥牌子,看看停在旁边高大崭新的越野车,心里不舒服。他告诉县长:“年轻人,别贪图享受脱离了群众啊!”

    县长一阵脸红。好在,县长是县中毕业的,就没有与校长翻脸,而是礼貌地离开了,从此再也不理睬老校长了。

    当听到儿子要动用公车送自己回家,老人固执了:“你小子别以为自己是谁,你敢?”

    儿媳妇是妇联主任,善于做思想工作,说:“爸,开我的电瓶车去吧。”

    王一毫校长是开着电瓶车回故里的。其实,村里他已经没有什么很亲的人,未出五服的弟兄是王小炮的爹,已经去世多年。他感到最亲的、最想见的就是丑侄子王小炮。当年,他把小炮介绍给了剧团的老同学,是想让小炮的口技能有用武之地,谁知道后来出了那么多事。

    电瓶车路过西河湾的一片甘蔗林,王校长下了车,他以为耳鸣的毛病犯了:“怎么啦,这明明是深秋,咋成了阳春三月,百鸟争鸣?啊啊,这是什么季节啊,农村真好!”

    老校长不走了,坐下来静听。

    直到吹口哨的二流子王小炮走出了甘蔗林,看到了眯着眼睛享受的王一毫大爷,才把老人吵醒。老人明白了,感叹地说:“乖乖,是侄子你吹的还是放录音带?”

    王小炮说:“乱吹呗!”

    王一毫看看破衣服上都是泥巴,牵着小水牛,戴着烂草帽的侄子,差一点掉泪:“我的贤侄,你你咋混成这个样子啦,都怪我没有及时带你出去读书,我忏悔,我不是一个不称职的教育工作者!”

    王小炮最感激这个大爷了,官大架子小,欣赏自己,就把老人请进了草棚子叙话。中午请大爷吃饭,捞几条鲫鱼巴子,做了碗汤,拿出一瓶老酒招待。酒后,王小炮又表演了几段拿手的口技,听得老人如痴如醉。直到夕阳西下,老人才离开。临走,王小炮砍一捆甘蔗、捞了几条大鱼送给老人。老人无法拒绝,掏出两百块钱要小炮换件新衣服。

    王小炮一直把大爷送过渡口,爷俩在夕阳里依依惜别。

    王一毫一回到家,就夸王小炮的口技好,夸王小炮的甘蔗甜、鱼儿肥。儿媳妇说:“爸,也不知道听你夸多少回了,这个弟弟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呢?”当县长的儿子不服气,他小时候跟老子一起回老家见过这个挑牙子,嘿嘿笑道:“爹,可是那个挑牙子给你老送鱼了,你这么使劲夸?咱家水缸里不都是好鱼!”

    老校长发火了:“你啊,别看当了副县长,论天资与小炮差远哪!我不吃你受贿的鱼,我就爱吃有滋泥味的鲫鱼巴子!”

    老人说:“儿子,我托你办一件事,把你那几套过时不穿的衣服送给小炮去!”

    王胡是个孝子连声说:“成、成。”

    王一毫老人家也是得寸进尺,说:“儿啊,你当了县长,而我从来没有找你办一件私事,只是我不放心小炮,他不该一辈子打光棍在泥窝里扑腾,他是人才,一块在烂泥里没有发光的金子。这样吧,你想想办法,给他找个吃饭玩口技的地方。如果有机会碰到合适的,给小炮介绍一个暖脚的。”

    王副县长连忙答应。

    喜极生悲的事情经常发生,王一毫因为高兴,喝了点酒,也因为劳累,夜间忽然中风。由于老人单门独屋住,没有人知道。天明,保姆喊老人吃饭,王一毫老校长已经嘴歪眼斜了。家人连忙打120,秘书与司机也及时赶到,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县医院重病监护室。半小时后才止着病情,但老人不能说话了。他请儿子帮助王小炮找工作、找老婆,成了最后一句话,相当于遗嘱。

    等爹的病情稳定了,王副县长带着媳妇、女儿,拿着衣服和吃的喝的下了乡。在当地镇长的陪同下,找到了王小炮的责任田。王小炮看见几辆小车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他怕事,十年前紫花被追失踪的镜头历历在目。他干脆钻进落满鸟雀的稻田下,像个瑟瑟发抖的鼹鼠。村长来了,他与小炮是爷们,喊:“小炮,豁牙子,王县长来看你了——你在哪里?”

    县长?乖乖,半夜里出太阳了,县长咋找我,我犯了啥罪惊动了县长?王小炮不敢出来。有个群众说,刚才这个男人还牵着牛吹百鸟朝凤,咋忽闪不见了?几个群众帮助领导找人,先找到了水牛,然后找了一只破鞋,最后才看到稻草下的那双泥巴大脚。村长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了上来。大家笑起来,这个家伙此时呲牙咧嘴,像个泥塑的鬼怪。

    洗罢脸,王小炮才看到来者真是王一毫大爷的儿子王胡弟,跟来的美女是他媳妇,花蝴蝶一样绕着水牛跑的女孩是侄女。等王胡的媳妇把衣服食物饮料弄下车,王小炮明白了,是来看自己的。他也知道,这是疼爱自己的大爷做的安排。

    镇长在三星酒店摆了席,是为县长下乡看望群众洗尘。王小炮作陪,竟被弟让到了主位。平时高高在上、连看一眼老百姓都难的镇长此时频频向王小炮同志敬酒。一会儿,人喝大了。

    临别,王副县长问王小炮,可愿意到县里找个工作糊口。王小炮拒绝了,他说:“我得养牛种田,不喜欢清闲工作,但有时间去看王一毫大爷。”

    此时,王小炮还不知道王一毫大爷已经瘫痪。一句话说得县长和媳妇都鼻子酸酸的,他们认定这个长相丑陋的哥,不仅身怀绝技,还是个大好人,一个在市场经济中好得连媳妇都找不到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