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网络科幻小说的“遗珠弃璧”——评RAYSTROM的《寻找人类》-三、生命真谛的反复扣问-鲍远福-网络文艺课-爱读网
三、生命真谛的反复扣问
作者:鲍远福      更新:2018-09-30 07:47      字数:3861
    总的来说,作为网络科幻小说创作萌芽期的试水之作,《寻找人类》的真正亮点并不在于科幻情节的宏大设定,而是作者在小说主题和思想深度上面所做的探索。与同主题的其他科幻小说相比,作者RAYSTROM另辟蹊径,以“寻找人类”这一思想母题为出发点,深入到了生命本体意义和生存价值属性的哲思层面。小说中的不同文明,人类、萨尔摩尔人、本图鲁人、绿星人乃至于人工智能文明“原型”、阿鲁克、“父亲”以及阿莱克斯等都在探索生命的本质;但可悲的是,不管是被动踏入宇宙的人类,还是文明制度维系了千万年的萨尔摩尔人都无法彻底“解码”生命的真谛。这种对生命本质的思辨和探索既能够激发所有碳基文明的生命潜能,但也能吞噬因发展时间漫长而停滞不前的文明类型的生命活力(也就是创造力);所以,所有的文明都在拼命寻找这个终极答案,避免亡族灭种的悲剧。但有时候,你越是挣扎,危机和毁灭离你就越近,这是生存的悖论,所有生命形态都无法逃避。正是因为如此,萨尔摩尔人为了延续本族文明,才会偷窥、监视年轻而又活力四射的地球文明,希望从人类文明的朝气和干劲中吸取维系萨尔摩尔文明苟延残喘的养料。

    基于以上的叙事设定,《寻找人类》向读者深刻地阐述了宇宙中所有文明的自私本能,以及他们为了种族、文明、文化、制度以及欲望的延续而对其他种族不择手段的行事准则:无论是萨尔摩尔人指使阿鲁克袭击地球,还是绿星上智慧细菌文明对水母状生命体的寄生,以及阿鲁克在宇宙中四处劫掠寻找人工智能“融合”,都是基于维系自我生命存在的自私本能。关于这一点,小说中通过绿星寄生智慧的领袖谬斯与唐风的对话,可以说把“生命自私”、“生存竞争”、“丛林法则”等相关主题升华到了极致——谬斯说:“你忘记了一条最基本的规律:任何碳水化合物都是自私的生命,谁也不会把生存的权利拱手让给别人,而牺牲自己。长期的物种竞争已经使得生命的本质变得自私,那些所谓的无私的物种早已经被淘汰掉了。想要生存,就要挣扎,就要斗争。”(《寻找人类》第三十一章“枪”)每一种生命的进化都是与其他物种争夺资源、争夺环境、争夺生存空间、争夺支配权的血腥旅程,没有温柔敦厚、亲和友善,只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这是生命演变最为残酷也最为现实的规律,所有物种都必须遵循它,否则就要被淘汰。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慈欣在《三体》中所设定的“黑暗森林”法则以及杰出的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生前的箴言“不要和外星人说话”[8]就有了最扎实的理论依据,读完《寻找人类》后再来讨论它们就不再显得突兀和令人难以接受了。

    其次,是《寻找生命》对形态各异的生命类型的生动塑造。小说以近50万字的篇幅和容量,为读者塑造了丰富多样的生命形式和文明模式。这些生命形态设定虽然在同类型的科幻小说中缺乏新奇与创见,但是,《寻找人类》却能将他们刻画得生动形象、特色鲜明,相对完美地“嵌合”于栩栩如生的故事情节之中,这体现了作者相对深厚的语言功底和高明的叙述建构能力。首先,关于人类形象的设置,作者花了很多功夫,把想象力释放到了极致:人类在“未来世界”中分化为四种类型,其一是超级电脑经过基因筛查过后的克隆人,如唐风、美兰尼、盖尔等;其二是自然进化的变异人,如腿部变异为袋鼠一样具有弹跳能力的甲拉;其三是被萨尔摩尔人培育出来的基因改良人,他们实际上也是克隆人,如“钛2378”;最后是主人公唐风和美兰尼的孩子“新人”,即具有超能力(比如预知未来和操控精神)的变异人。其次,科幻文艺中常见的人工智能生命在《寻找人类》中也出现了多种类型,一种是纯机械的人工智能,如保护着残存人类的“父亲”以及萨尔摩尔人的机械助手阿莱克斯;另一种是半生物半机械的阿鲁克和“原型”,它们都是萨尔摩尔人创造出来的,但最终都觉醒为具有独立精神和意志的生命形态。最为奇特的是《寻找人类》还虚构了一种思维与能量态共存的生命体,即“三智者”空间,它们是一种生命意识的集合体,位于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之间,具有强大的逻辑演绎和意念操控能力,善于欺骗,也可以视为一种自私的生命形态,比如它们极力魅惑所有被俘获的生命意识“融入”它们,否则将被毁灭。最后,就是小说中浓墨重彩地塑造出来的绿星人,它也是一种复杂的生命形态,小说暗示,整个绿星都可以被视为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巨型生命体”,这种巨型的“星体生命”形态,在后续的网络科幻小说如前文提及的《大宇宙时代》和《重生之超级战舰》等作品中都再次出现,形成了一种“谱系”,可以说,《寻找人类》较早地开启了网络科幻小说塑造“外星生命”的一种趋势和类型。此外,绿星人还代表绿星上的水母状生命体,它们体态优雅,崇尚与自然和谐共生,如谬斯和它的种族;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原来它们早就被绿星卫星上的细菌智慧当作宿主寄生了,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最终,一个未被寄生的绿星“原生体”觉醒了,它的反抗和复仇让伊甸园一般的绿星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除此以外,小说还描写了银河系中的其他文明,比如头上长有巨大触角、触角顶端长着大眼睛的本图鲁人,等等。生命本能的自私属性,在上述所有的生命形态中都显露无疑,这也再一次强化了小说对生命本质规律的思考。《寻找人类》作为新世纪网络科幻小说的佼佼者,它不仅为读者建构了形态各异的外星生命,还在对这些生命形态生理特征和生存环境进行充满想象张力的描摹同时,为读者构建了一幅完整的宇宙生命图卷。

    再次,与随后出现的同类型的网络科幻小说相比,《寻找人类》着力彰显了某种精神内核和人文情怀,那就是它从哲理层面深化了对生命价值意义的探讨,如此一来,其“作者对于未来世界生存境遇的超越性设定和科学狂想就不再拘泥于冷冰冰的工具理性逻辑,而是在人文精神和审美情怀的映照和浸染之下,于冷峻的哲思之中透射出触手可及的诗意温度。”[9]这正如中国老一辈科幻小说家童恩正所说的那样,科幻小说“是宣扬作者的一种思想,一种哲理,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一种探索真理的精神,概括起来讲,是宣扬一种科学的人生观。”[10]而《寻找人类》显然也是如此,它在讲述未来人类的奇幻冒险的同时,也为读者呈现了作者的一种“科学的人生观”及其对未来世界和人类命运的哲理思考。

    《寻找人类》对外星种族萨尔摩尔人阿拉尼尼与巴库这两个性格特征和政治立场迥异的角色的刻画,正体现了前文所述的哲理思考。阿拉尼尼是萨尔摩尔人及其文明的拯救者,它一生都在寻找继续维系萨尔摩尔文明的方法,即使这个过程充满了对人类以及其他低于萨尔摩尔科技水平的外星种族的欺骗、出卖甚至奴役,但其萨尔摩尔文明的拯救者形象非常鲜明。对生命的眷念几乎贯穿着阿拉尼尼的一生,它博爱、仁慈、对人类充满同情心,“寻找人类”这件事情与它拯救萨尔摩尔文明的初衷并不矛盾,所以它也会去帮助可怜的人类。面对绝望沮丧而对“寻找人类”大业萌生退意的唐风,它说:“看似无意义的生活,实际上还是有充分内涵的。人和人之间都是有联系的,每个人的活动都在影响着其他人,正是这种环环相扣的联系,才形成人类的社会,也是人类生存的基础。如果打断了这种联系,只有一个人,或者少数几个人,人类将由于心灵的枯萎而死亡。”(《寻找人类》第二十四章“绿星”)在这里,我们暂且排除小说对生命自私本性的反讽式叙事建构不谈,仅仅从阿拉尼尼对处于颓丧中的唐风的劝慰和鼓励来看,就体现了作者积极正面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对生命的珍视与爱护是传统文学叙事永恒的母题之一,而《寻找人类》则从科幻叙事的视角继承和延续了这一母题,体现了科幻小说作者的责任担当。

    与阿拉尼尼相比,巴库则是萨尔摩尔文明的彻头彻尾的毁灭者,它看透了萨尔摩尔人的虚伪和懦弱,知道宇宙中文明的衰败甚至毁灭不可逆转,与其苟延残喘,机关算尽,损人不利己,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从容赴死,所以它宁愿做个“叛徒”,也不愿意继续为虎作伥。我们从巴库身上可以看到很多经典的科幻文艺作品中所塑造的“悲剧英雄”形象的影子,它的行为更是诠释了生命的生存悖论和命运的悲剧本性。在小说结局的情节反转中,人工智能阿莱克斯对唐风等人所做的自我剖析——“对我来说,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本身就是悲惨的,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而我,也是我自己的俘虏”(《寻找人类》第四十八章“利益”)——可以很好地诠释巴库对萨尔摩尔人的“背叛”以及他作为“悲剧英雄”所蕴含的艺术价值。巴库是萨尔摩尔文明的叛徒,它“勾结”阿鲁克攻击母族的舰队,泄露了萨尔摩尔人的秘密,引导阿鲁克去寻找“原型”,并偷偷地“解放”被萨尔摩尔人奴役的人类奴隶,最终,它成为见证母族覆灭的最后一个萨尔摩尔人……它的行为并不难解释,因为它深刻地认识到“萨尔摩尔人必将走向灭亡,这是生命无法抗拒的必然结果,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然而,为了“逆天改命”而不惜损害其他生命的利益,这是标榜智慧生命者的耻辱:“一个快要灭亡的种族,在试图拯救自己的时候,却把其他正处在新生的种族一起往深渊中拖,这是非常可耻的行为。”(《寻找人类》第四十八章“利益”)《寻找人类》的作者借萨尔摩尔人巴库这句振聋发聩的人性宣言表明,所谓的“生命永恒”只不过是一种绝望的幻想,“长生不死”更是违背科学精神的“歪理邪说”,所有的生命都应该脚踏实地、立足现实、活在当下,而不是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丧失智慧生命的根本——理智与人性。与新世纪网络文学中常见的“修仙打怪”、“逆天改命”、“宇宙无敌”、“资源无限”等“放飞想象”的“爽文”相比,《寻找人类》虽然披着“科学幻想”的外衣,却是最接地气的现实主义网文力作,它的清醒与睿智,体现了网络文学创作者的道德操守与公义良知,也揭示了网络文学作品的现实意义与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