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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流合污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6-05-26 15:03      字数:9321
    游昌新和陈竞生在火车的货厢顶上,这一溜二十几个车皮的燃煤,像一条乌黑的长龙趴在他们脚下,拨开盖在上面那层薄薄的煤粉,呈现出来的是水渍渍的黄土坷垃和煤渣,这样的煤怎么进窑?能烧得起来吗?游昌新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纸烟,陈竞生把铁铲往车厢内一摔,“游主任,这种情况你不向上反映,我们就不干了,这是煤吗,是黄土。”

    “你不是劳模吗?”游昌新眯着眼看着他。

    “我劳模怎么啦,是我用劳动换来的光荣称号。你是车间主任,这是你的工作职责。”陈竞生说完愤愤而去。

    游昌新回过头看着陈竞生远去的背影,阴沉着脸干咳了两声。远远地,他见苏炯明带着郑强和几个技术员一起朝这边走来,双眼就闪闪烁烁地进去几点火星来。

    苏炯明还没走近火车,游昌新就叫了起来。

    “苏主任,你是抓质量的,这种东西你拿回家去烧了试试看,我们车间的工人要罢工了,这个责任谁来负?我游昌新丑话说在前头,出了事故我是不担责任的。”

    游昌新边说边气咻咻地看苏炯明的表情。

    苏炯明抬眼看了看,心里打了个寒噤,没有吭声。心里在骂陆阳明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郑强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回来后说:“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妈的,不要进货场,不准卸货。”苏炯明憋得脸色铁青,“我去找供应的人。”

    郑强看了看游昌新的表情,小声地提醒苏炯明:“主任,我们刚回来,有些事情你不了解,先问问情况再说,采购员被骗也是有可能的。”

    苏炯明这才醒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一眼郑强,他又不那么讨厌他了。

    “那你跟我到供销科去看看?”

    郑强笑了一声说:“我要先回家洗个澡才行。主任,你也先回去洗个澡。睡个觉,这些煤现在也不急着烧,到时候怎么处理,再说吧。”

    游昌新一见他们要走,忙问:“到底怎么办?”

    “我到家还没落座呢,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了,我先回家喘口气,马上去找人。”

    游昌新阴阴地笑着说:“我怕你得的是哮喘,一口气上下来。”

    “那不正中你下怀。”苏炯明也干笑,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火车。

    苏炯明当然不会回家,他在办公室理了一下头绪后,径直找陆阳明来了。

    陆阳明正在打电话,一见苏炯明就笑眯眯地连连招手让他坐,然后对着话筒说了一声:“我有重要事情,你过两天再打来。”然后搁下话筒忙不迭地给苏炯明端茶倒水,递烟点火。

    “美男子,刚下火车就奔我这来了,有什么好事?”

    苏炯明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外号,问:“你叫谁?”

    “江南水泥厂除了你还有谁配叫这个名字?办公楼都叫开了,你还不知道啊。”

    “你们办公楼的人吃了饭没事干,尽在背后编排别人。”

    “苏主任,你这就有点小肚鸡肠了吧,人家郭长兴被称为大才子还请了客呢。”

    苏炯明没想到别人会把自己和郭长兴排列在一起。开完厂庆后郭长兴在主管杂志上搞了个洋洋数万字的报告文学,花了几万块钱连图片带文字搞了好几版,宣传科当做红头文件发下来让车间组织人学习,直学得工人一个个跳脚骂娘。郭长兴那大才子的美称大概由此而来,苏炯明感到了羞辱和愤怒,他才出去几天。厂里就变了模样似的。自己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正事要紧,他干咽了口唾沫问:“那些煤谁搞来的?”

    “我,有什么问题?”

    陆阳明坦然无畏地应承下来。

    苏炯明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嘴里却说:“这样的事还要您亲自出马?”“没办法。”陆阳明偏着头一笑说:“上头交待下来的。孙悟空还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呢。我这小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出了事谁负责?”

    “该谁负责谁负责。你找我,我还一肚子火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指着脊梁骨骂我,以为我拿了昧心钱。”陆阳明反倒先脸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

    “苏主任,这一点点算什么?那么大一块肥肉被人家吞掉了你知道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苏炯明听到了四号炉工地传来的推土机声,建筑工人的号子声。

    “那你干脆说清楚让我去找谁?”

    “找谁?你说找谁?”陆阳明从鼻子里“哼哼”两声。

    苏炯明看清了陆阳明眼里的另外两个字:白痴。

    郑强刚进办公室,侯敬仁就把他喊了过去。

    “小郑,这次出差有什么收获?”

    “东奔西跑的收获。”郑强看了一眼侯敬仁手中那只新买的高级太空保温杯问:“侯书记鸟枪换炮了。是不是发了意外之财?”

    侯敬仁嘿嘿傻笑两声。

    郑强拿过桌子上的报纸随随便便地扫了一眼问:“厂里有什么头条新闻,指教指教?”

    “歌舞升平,经过各方民主选举推荐,我们苏主任荣登江南水泥厂美男子选手宝座,大才子被宣传科郭长兴捧走。”

    “怎么回事?”郑强奇怪。

    “女人心中的偶像就是美男子,这个都不懂?”

    “那叫白马王子。”

    “恩,我看这个词比美男子的称呼更好,看来当工人的就不如大学生有学问。”

    “侯书记拿我开涮了。”

    两人各自笑笑,又闲聊了些车间里的事,见苏炯明蔫不拉几的走进来,问:“有什么眉目?”

    “没找到人,陆阳明好像开会去了。”

    “刚刚我们去火车上看煤时还看到他。”

    “他忙得很。”侯敬仁插嘴说,又扭头来问苏炯明:“苏主任此行去广州有什么**?”

    苏炯明没有理他,这几天他在外面一直担心黎国辉那个项目进展的事。“老候,黎工呢?”“我好几天没见他了,你不在家,他大小权利一把抓,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项目开展得怎么样?”他用眼角扫了侯敬仁一眼。“这个也要黎工才清楚,我是从他嘴里掏不出半句话,他的嘴巴比保密局的保险柜还难打开。”

    侯敬仁酸不溜秋地说。

    想着雪樱偷偷去火车站送他,又不声不响地垂泪而去,他心如刀割。在火车上一夜没有合上眼。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这究竟是为什么?此时,他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刚回到家,黎国辉又紧跟着来了,他看他的脸色不太高兴,心里已做好最坏的估计。“黎工,怎么样?我走了之后的情况?”他洗了个凉水脸,强迫自己振作精神。

    “我原来最担心的强度问题倒没有出现太大的意外,可是,哎,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次我上上下下地查了,很多资料实在找不出原因。”黎国辉脸色尴尬地看着他,苏炯明给他倒了杯水,“你说,不要紧的,那些个……什么家发明什么东西还要试验成百上千次呢?我们才一次,我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的,你直接说是什么地方不行。”

    “一个的含量SO3的含量。”

    “这是不是很重要?”

    黎国辉对他问出这样的外行话自然有点哭笑不得,只是咧咧嘴嘴没有吭声,苏炯明知道自己在行家面前冒了回傻气,他自嘲地笑着说:“你看我就是对技术上的事丁点都不懂,你和郑强再研究一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黎国辉看着他又低下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黎工,你有什么话你就说,这是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随便说什么无所谓。”

    “我……怀疑操作和检验过程中会不会有……”他看着苏炯明咽回了下面的话,想了想又接着说:“这几天我把书都翻遍了,又找了一些同行的朋友,他们都很认同我的方案,我真是再也想不出法子了。”弄虚作假在质检车间已蔚然成风,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外车间的人反映过,难道他们这样猖狂?

    游昌新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朝炉头值班室走来,车间里的人看到他纷纷跟他打招呼,一号窑刚才停了,值班室的门关着,里面空无一人,他背着手径直朝三号窑走来,三号窑的值班室内果然坐满了人。质检车间那个叫曾红莲的也在人堆里,他们显然是在讨论那些煤的事。

    “这个质量问题是质检车间的事,他们说能烧,是块石头我都把它烧了。”

    “你倒好,质量上不去,罚的不是你的钱,你看看,上个月这么大一沓罚款通知单,你受得了?!他妈的,我好几个班都白上了。”这是陈竞生的徒弟小周的声音。

    “小周,上个月你可不能怪人家,是你自己吊儿郎当不负责。”张电工永远是炉头的常客。“你他妈的上夜班睡得像个死猪,白天到处**,不罚你发谁?”

    “罚你几个钱算你命好,要是烧了瓦,关你几年大狱,怕你就要在牢里干熬几年了。”另一个接腔说。

    “天哪。”小周装腔作势地仰天长叹,“我怎么这么命苦?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要去找领导商量商量才行,要不然我会疯的。”

    屋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你试试,看你有没有苏炯明那个本事?”张电工干笑着说。

    “天哪,你说苏主任啊,那不是要气杀我?既生瑜何生亮,有了苏炯明,我周某人就在江南水泥厂就黯然无光,原本以为自己也是‘无暇美玉一块’,谁知人家是‘钻石永留传’?”

    游昌新听着小周那说不像说、唱不像唱的念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竞生没有笑,坐在那里低着头抽烟,张电工忍住笑又说开了:“小周,你呀,想少罚两块钱,首先就是要跟质检车间的打好交道,他们眼睛那么偏一点点,手那么轻一点或者重一点,那几块钱不就省下来了,红莲,你说是不是?”

    曾红莲笑了一下说:“不罚你们的钱就罚我们的钱,现在我们车间抓得紧,抽查一个不合格得罚好几块钱,如果知道是弄虚作假,那不罚死才怪呢。”

    “是你老实,你们车间的事我还不清楚?有些人,上一个班都不用做一个检验样,等下班了,在记录纸上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就完事。”

    “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曾红莲瞪圆了眼睛。

    “不用说谁,除了你们早几年进厂的那一批人,后进来的都差不了多少。也不只是你们车间,我们车间,其他车间都是一样差不了多少。也不只是你们车间,我们车间,其他车间都是一样的,原来有几个人会搞小动作,弄虚作假?现在是倒过来了。”

    “张师傅,你这是打击一大片,我有意见的。”下周插嘴道,“我们可是革命的接班人,生在……”他抬头看到游昌新走进来,忙收住话题兴奋地叫:“游主任,来得正好,正想找你商量点事情。”

    “你们倒是讨论得挺热闹的。”游昌新边说边在小周出来的座位上坐下来,他看了看在座的人问:“田富贵今天没上班?”

    “班可能上完了,他下个月就退了吧。”张电工说着看了游昌新一下:“车间里准不准开欢送会?”

    “那是当然,这回车间要退好几个老工人,我这里正头痛了,这些岗位不知派哪些人合适?”

    “也是,现在像竞生一样年富力强、技术又好、工作负责的人可不多了,要加紧培养骨干力量才行。”

    “名师出高徒。”游昌新看着小周。

    小周忙摇手说:“游主任你别看着我,我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别打我的注意。”

    “竞生,你这个徒弟怎么样,你当师傅的应该出个正确的评价。”游昌新看着陈竞生。

    陈竞生这才抬起来说:“年轻人,有压力才有动力。”

    “那我就把他调一号炉去了,田富贵一走,那里就缺一个人。”

    小周满心喜悦地说:“主任,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不改变了?”

    张电工作势打了他一下说:“你别卖乖了,你进厂才多久,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你,你问问你师傅,当了多少年副手才轮到他,媳妇熬成婆,难熬的呢。”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小周开心地趴在陈竞生肩膀上,“师傅,今年评先进的时候我会和你竞争。”

    “行,以后上夜班的时候多准备点茶叶,包括我的那一份。”陈竞生也同样替他高兴。

    “我不和茶叶,我喝咖啡。”

    游昌新看着小周,装腔作势地对张电工说:“老张,我们老了,赶不上时代了。”

    “你还可以拽住时代的尾巴挣扎两下,我才是真的老了。”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陈竞生终于憋不住问:“煤的事他们去看过了?”

    “嗯。”游昌新点点头,“还不是一样,臭屁都没有放一个就走了。”

    “后天怕就得进窑了,这质量问题他们要是还按老一套罚款,那我们怎么吃得消?”

    “那也没办法,我们没有资格去管这个,大家上班的时候多留心一点,反正我们还不是成品车间,好的差的,烧出了熟料就算数。”游昌新又关切地问:“你老婆他们下个月可以进厂了。”

    “真的?”陈竞生眉头一展,喜上心来。

    “我听劳资科的说已经开始发商调函了,你抽个空去看看。”

    坐在旁边的曾红莲脸色暗了下来,怏怏不乐地起身走出门去。

    “她好像也是厂里的老职工了。”游昌新看着曾红莲的背影。

    “她在质检车间都十多年了,开始是丈夫调不进来,现在是不愿进来,我听人说她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她还一直蒙在鼓里。”张电工说道:“你们两个……老游,你跟苏炯明是亲戚,竞生,你跟苏炯明关系不错,有机会也给人家说几句好话,换一个上白班的岗位,人家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要照顾,怪可怜的,她自己又比较老实。”

    陈竞生看看游昌新,游昌新说了句:“每个车间都有每个车间的难处,这种事怕不太好讲。”

    “占着个茅坑不拉屎,积点阴德老天爷有眼睛的。”张电工不客气地对游昌新翻白眼。游昌新装作没听见,大家都没有再说话的兴趣,刚才走出去的小周在门外喊:“游主任,吊车班出事了。”  游昌新手一哆嗦,忙起身问:“什么事?”

    “鲁猛子和质检车间的人打起来了。”游昌新松了口气嘿嘿一笑:“我还以为吊车掉下来了呢。鲁大春那个暴脾气,三天不和别人打架,他手就发痒,随他去吧!”

    “以前都是他打伤别人,这次是别人把他打伤了,刚才捂着一张脸上医院去了呢。”

    “有这种事?”游昌新刚坐下去又站了起来,“谁打的?”

    “我都不认识。”小周说:“他们班长正在到处找你。”

    张电工笑说:“恐怕是要医药费,这个‘鲁智深’,吊车班的人都怕了他,没谁敢跟他上班。”

    “她打不打他老婆?”小周凑过来问道。

    “打,打得挺厉害的,她老婆一说要离婚,他就说要杀了他们一家,整个一个糊涂虫加混账东西,老游怕是记得,上回加工资的时候少给他加半级,他举着杆猎枪从车间吵到劳资科,谁敢卡他,他就一枪崩了谁。最后吵到蒋伯仁那里,不知道怎么搞了一通,后来那半级工资硬是给他加上去了,现在他变得更加有恃无恐。”

    “那这次质检车间的人不麻烦了?”

    游昌新幸灾乐祸地笑,抽完最后一口烟起身朝外面走来。

    残阳如血,朵朵白云漂浮在遥远的群山之巅。三个耸立在半空中的大烟囱,有两个正在吐着浓烟。“江南水泥厂”游昌新的嘴角冒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苏炯明从刘春丽家出来后,就着昏暗的路灯拿出口袋里的一个信封,他有点害怕有点慌张,二千块工资,肖杰华又拿了多少呢?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今天好像忽然醒悟其实他也是同样被刘春丽利用了,这煤的事该怎样去解释清楚?想起郑强和侯敬仁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心里有点害怕。

    推开门,女儿张开小手向他扑过来,他看着吴敏芝阴沉的脸问:“谁又招惹你了?”

    “你蛮厉害,找到新主子了。”吴敏芝冷笑。

    苏炯明把吴敏芝扶到沙发上坐好,语重心长地说:“敏芝,我还不是为了你们母女俩,为了这个家?现在你爷管用吗?你还不明白官场上这些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事情?我不去巴结他们,有很多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这就是现实,我在外面已经是每时每刻都要提着一百二十个小心,你就不要再来烦我。”

    “你嫌我烦,就去找你不烦的人啰,现在我才发觉你是个势力小人。”吴敏芝越说越生气。

    “吴敏芝,你还有完没完?”苏炯明一掌推开她,“你以为我的日子很好过是不是?每个人都想看我的笑话,都想让我四处碰壁,你能帮我吗?你爸能帮我吗?不仅如此,你那姐夫游昌新,尽想拿钉子让我碰,你说,我不自己想办法,我等着他们把我整死?”

    “怎么了?你?”吴敏芝见苏炯明生气了,心里反而着急起来。

    苏炯明偏不说,吴敏芝又急着想问出个子丑寅卯。

    “都是些工作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你以后少管我的事,做好你的那份工作,带好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吧。”吴敏芝彻底举手投降。

    苏炯明捏捏她肥嘟嘟的脸问:“你知道我今天回来,也不把倩倩送到你妈家里去?”

    “你好意思。”吴敏芝红了脸,所有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郑强看了看手中这张卸煤通知单,看了苏炯明一眼说:“这个煤怕不太好烧。”

    “先卸下来再说吧,再退回去运费又是一笔开支,把质量好的搭配在一起先用用看,万一不好再另外想办法。”

    侯敬仁把脖子伸过来瞧了一眼单子,扁着嘴一笑说:“苏主任说了行就肯定行,拿到车间去就是了。”

    郑强无可奈何地咧咧嘴。

    侯敬仁咕噜了一大口茶,在苏炯明对面坐下来:“炯明,你没在家,那个曾红莲又来说了好几次,你看具体怎么安排?”

    “材料员还没走?”

    “就是这两天的事,打铁趁热。”

    “就让曾红莲顶那个位子。”

    “哦。”侯敬仁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还得跟劳资科说一声,看有没有人安排下来,最好能下个调令,那我们省了些麻烦,也少落人口舌。”

    “劳资科有什么权力支配我车间的人事调动?”

    “我只是跟你提个醒,说不说看你自己。”

    苏炯明看着侯敬仁高深莫测的脸,缓了一下说:“我打个电话去问问。”

    廖时逢对苏炯明一向是爱理不理的,所以他边拨电话心里还在考虑怎么跟廖时逢开口,没想到这廖时逢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亲热地叫了起来:‘哎呦,我的苏老弟,咱们好久不见了,抽个时间到家里喝酒去,亲戚给我送来了点野味,一起来尝个鲜。”

    “莫客气莫客气。”苏炯明受宠若惊地敷衍道,“我请问你个事,我们车间那材料员……”

    “哪个事?哦……我不是已经跟老候讲了吗?是后勤处把她要过去了,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想安排个人顶她的位子。”

    “那还不是你说了算!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这么一回事,照顾一个有困难的职工。”

    廖时逢哦了一声拉长声调说:“这么个情况?炯明,厂里有困难的职工很多,这种情况每个车间都有,如果每个人都要求照顾,哪里照顾得过来?你把这个头一开,以后你我车间主任就难当了,我可是为你着想。”

    “那……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这样?……有个事我可要跟你说一下,陈竞生跟你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老婆调过来了,他的意思是想到你那里去,如果是这个情况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他是劳模,我们照顾一下他的家属还说得过去。”廖时逢打了个哈哈又说:“随你便,有什么吩咐随时来找我。”

    苏炯明左右为难了,直到廖时逢放下电话他还没有醒过神来,侯敬仁愠怒着一张脸走了出去。苏炯明火冒三丈,生气地把话筒摔下来,愤愤地骂了一句:“妈的,你侯敬仁得了曾红莲什么好处?好人归你做,事情推给我来办,算什么东西。”怎么偏偏是这么巧的鬼事呢,不迟不早,陈竞生他不想得最,曾红莲的困难明摆着,照顾谁呢?

    他坐在办公室前发呆,只听见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十几个人轰地一声冲了进来,他一眼看见走在前面的脸上贴着好几块创口贴的鲁大春。这个瘟神怎么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鲁大春一偏腿屁股往苏炯明的办公桌上一坐,喊了起来:“苏主任,你可得给我做主,你们车间里三四个人一起把我打得遍体鳞伤,我脸也受伤了,腰也受伤了,还有内伤还有淤血,我躺在医院里没人来侍候我陪伴我,没人给我送吃的用的穿的,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些问题给我解决,我就死在你们办公室死在你面前,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是怎么一回事,你下来再说。”苏炯明笑嘻嘻地说:“老鲁,我们一起同事那么多年,你也要给我一点面子嘛,有话好好说。”其实昨天郑强已经把黎国辉和另一个技术员跟鲁猛子打架的事跟他说了。苏炯明跟他一起上过班,对鲁大春是非常了解的,他没想到他会吵到自己办公室来。

    “我不说,你要他们说,你们车间里的人都是**烂仔,几个人打我一个人,以后我的生命安全怎么得到保证,你得给我去买人身保险。”鲁大春耍开了无赖,有恃无恐地大吵大叫起来。

    “鲁大春。”苏炯明看着身边越聚越多的人,知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像当初连蒋伯仁都乖乖地给他加了半级工资,今天哪里肯放过得寸进尺的机会,苏炯明眯起了眼睛,心里在冷笑,这是个无赖,许多人既怕又讨厌的无赖。他更看到了躲在背地里的游昌新的眼睛,他不能被这个无赖吓跑。

    鲁大春被苏炯明突然地这么一叫愣住了神,苏炯明趁机说道:“鲁大春,是你来找我解决问题。你自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说出来,我自然会秉公处理,你敢说吗?”苏炯明怒目而视。“黎工是什么样的人,人家四十几岁了,老实巴交的,你就会欺负老实人,算什么英雄好汉?鲁大春。如果你继续在这里胡闹,你信不信我让质检车间一百几十号人把你从这里拖出去,你总以为用野蛮的手法可能对付任何人,在我面前,你办不到。”

    “杀人啰,杀人啰,苏炯明带头杀人啰。”鲁大春一仰身躺在办公桌喊着叫着,跳脚顿手乱叫乱嚷起来,惹得人群中发出一阵一阵地嘲笑声,黎国辉不安地看着苏炯明,不知如何是好,吓得真想往人群后面躲。

    苏炯明气得火冒三丈,拳头攥得紧紧的,双眼喷出火来。旁边两个职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拖着他的胳膊说:“主任,算了,他有什么要求答应了他,惹不起我们躲得起。”

    苏炯明瞪了他们一眼,斩钉截铁地说:“这天下还有没有说道理的地方?我们的技术员没有错,抓质量是江南水泥厂几千个职工交给你们的职责,谁不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就有权利进行处罚,是他先动手打你们的,你们应该自卫还击。今天他送上门来了,我们就来个关门打狗。”苏炯明对着围观的人群一喊:“质检车间的都给我进来,其他无关的人都给我出去,打死了我赔命,打伤了我坐牢,所有责任我来承担。”一堆人迅速分成了两堆,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质检车间的人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朝鲁大春围了过来。

    “鲁大春,你也别怪我,这叫杀一儆百,这整个工厂几千职工如果都像你这样处处跟我们作对,以后我们车间就别想开展工作,这抓质量也成了空谈,我可不想让江南水泥厂几十年的牌子倒在我手里。”

    鲁大春看着苏炯明和周围一帮人杀气腾腾的脸,看不出有半点开玩笑或者做个样子的意思,翻身爬了起来,满脸委屈地说:“苏主任,我不过是想找你要几块钱的营养费,何必发那么大的火气,我们还同事了一场吗,你不给也说几句好话安慰安慰我,我心里舒服一点就行了。”

    苏炯明鄙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鲁猛子,你心里那点鬼主意,我一清二楚,偶尔用一下还行,用多了就失灵了。你少到处丢人现眼,一个大男人不靠本事靠这种手段得那么一丁点儿的便宜,你还要不要脸?”苏炯明看着鲁大春神色蔫了下来,接着说:“营养费没有,这里额外支出没列入我们这个月的计划,有,我也不会开这个先例。让他们两个人掏二十块钱给你买点水果,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

    “你厉害,我真小瞧你了。”鲁大春灰溜溜地走了,围在苏炯明身边的人笑成一团,大赞苏炯明智勇双全。

    苏炯明烦躁地摆摆手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到处乱说,人要脸树要皮,明白吗?”

    “明白。”大家齐声应着又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苏主任,你真希望我们动手?”“他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么多拳头?大家以后还是要注意工作方法,我这方法用第二次的时候也可能不灵了的。”

    “下次不灵了,我们就动真格的。”

    苏炯明也忍不住笑了。他有点开心有点自得有点得意。

    黎国辉这才把试验项目的数据报表呈上来给苏炯明看,他随便地扫了两眼,问:“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搞?”

    “我想从头至尾每一道工序都亲自监督去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然我不甘心。”

    “这个结果蒋厂长知道了吗?”

    “我等你回来。”

    苏炯明又扫了一眼报表:“好,这半个月生产比较紧张,等空闲一点我们马上再做第二次。黎工,这只是试验,不要给自己增加太大的压力,我非常相信你的水平。”他起身给黎国辉倒了杯水,“这一阵你也辛苦了,要不要休息几天,身体要紧……”

    “炯明,谢谢你。”黎国辉有点感动,“刚才的事……”

    “我不帮自己车间的人,我帮谁?”

    “等一下到劳资员那里领五十块钱给鲁大春买点水果送去,这种野蛮人,也不要跟他闹得太僵。”“刚才不是说二十块钱。”“多买两斤,你自己不会吃?你这个老夫子啊。”苏炯明亲切而体贴地嗔责道。

    黎国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正要走出去,苏炯明又叫住他:“黎工,那个煤的事,你和郑强他们商量一下,看要采取什么补救措施,拿个方案给我。”

    “这个不难,到时候调整一下物料配比,不会有大问题。”黎国辉又恢复了自信。

    他看着黎国辉远去的背影,他对自己驾驭别人的能力有了充分的自信。抬眼看着窗外,满目的梧桐叶郁郁葱葱,两只小鸟在树丛中啾啾鸣叫,你追我赶,嬉戏玩乐。他为自己来质检车间所表现的一切十分满意,他的威信、他的成绩,就如这满目的绿色,生机勃勃。他为自己日趋成熟圆滑的处理技巧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