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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如怀念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6-05-26 15:10      字数:11870
    雪樱回来了,自己竟然不知道?悲喜交加,焦急不安和兴奋快乐令他六神无主。可刚才的事,让他心里冒火,他知道这次的事不是上次郭长兴的事,他是实在不应该到那个地方去的。

    刚进家门,郑强带着车间的几个年轻人围上来问花灯的事怎么办?

    “怎么办?抬出来呀,堆在哪里当饭吃?”苏炯明没好气地吼道。

    吴敏芝忙走过来,打了他一下,笑着对郑强说:“你喝多了,一声的酒气。”

    苏炯明这才知道自己乱了阵脚,忙稳了稳神控制住情绪说:“按我原来跟你说的去做吧,有什么事你们自己拿主意,我头痛得很,先去休息一下。”

    郑强领着几个年轻人欢呼雀跃而去。

    吴敏芝见苏炯明阴沉着脸,问道:“你怎么回事?才当了几天官,就对下面的人乱发什么脾气。”

    “我知道,没事,就是多喝了点酒,躺一下就行了。”他走进卧室,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满脑子又是刚才那些事。这成芸莫非是自己的克星?他听郭长兴说过,成芸一直想调到市电视台去,郭长兴跟那台长熟,成芸想借他的路搭上去,郭长兴只想玩玩她,哪里会真心帮她?成芸大概是病急乱投医,看到市里来的人就往上送。

    这种女人,唉……雪樱,你回来了为什么也不来找我?雪樱,他的头痛得要炸开了。

    陈竞生低着头在看一本小说,窗户外人影一晃,他本能地抬头看了一下,他本能地抬头看了一下,嘴立即张成了圆形,满脸的笑容堆积在脸上。

    “雪樱,是你啊。”

    “你不去找我,只有我来找你啰。”洪雪樱笑着走出来,从椅子上拣起陈竞生刚才看的书,“你还这么爱看书?”

    “没事干就看,闲得无聊。”陈竞生忙让座,“快坐,快坐,好多年不见了,好想你。”

    “我也是,一眨眼都七八年了。”

    “竞生,你看我们都老了。”雪樱在椅子上坐下来,见他有点不自在地傻站在那里,忙说:“你坐啊,傻站着干什么?你倒显得生疏起来了。”

    “雪樱,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在外面碰上我都不敢认你。”陈竞生由衷地说。

    雪樱牵着嘴角笑了一下,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刚才一路走来,许多人都不认识了。还记得那句诗‘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

    “你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打个电话,真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雪樱嘻嘻一笑:“我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她站起身来说:“有时间吗,我们到处走走。”

    “行,有没有时间都会陪你。”陈竞生关上门和她一起来到隔壁的一号炉,“这次回来多玩几天。”“想是这样想,恐怕没时间。”田富贵和张电工正各自靠着椅子在打瞌睡。

    雪樱笑了一下甜甜地叫了一声:“田师傅。”

    田富贵以为是查岗的领导来了,愣怔一下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笑意盈盈的洪雪樱,使劲地眨了眨眼珠子:“你真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们。”

    “空手回娘家,带了什么好吃的?”张电工睁开眼睛就玩笑。

    “走的很匆忙,没带东西回来,等一下我和竞生去买。”

    “开玩笑开玩笑,坐一会吧。”张电工忙让位置。

    “有张师傅在的地方就是有快乐和笑声的地方。”雪樱笑。

    “你还记得我们?”田富贵眨着眼睛,不相信地问。

    “怎么可能忘记?我在这里整整生活了四年,没想到还能碰到这么多熟人。”

    “进进出出的人是很多,我们没走。”田富贵非常高兴地咧了一下嘴,“想走也走不了,洪姑娘,这工厂的事你是清楚的。”

    “到了时候你不走也得走。”张电工叹息一声问雪樱:“你男人一起回来了?”

    陈竞生和田富贵也一起关注地看着她。

    雪樱咬着嘴唇笑一下:“我现在跟儿子一起生活。”

    “男孩呀,几岁了?”陈竞生怕她难为情,忙接住话题说。

    “六岁,我出去已经六年了。”

    “哦,那你出来了,儿子也来了还是在家里?”

    “在学校呢,周末才回来。”

    三个男人唏嘘感叹一回做人的不容易。

    田富贵把洪雪樱看了一次又一次,抖擞着手指卷了根烟叼在嘴里,低头轻轻说了一句:“都是那小子害的你。”

    陈竞生不安地看了雪樱一眼,张电工忙埋头看自己的皮鞋,暗地里拧了田富贵一把,完全忘记了他刚才的问题同样很冒失。

    “田师傅说谁呀。”雪樱轻轻一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自己搞了个公司,也不要受人管制,赚或赔都是自己的。”

    “女人没有男人就不像个女人,趁年轻早点成个家,老来有个伴。”田富贵不顾陈竞生对他使眼色,“年轻的时候只顾那些情呀,爱的东西,那都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要找就找个贴心窝对你好的人,那才叫福气。”

    “师傅,你真会说,老伴老伴就是伴吗?你说的对。”洪雪樱依然笑着,“田师傅快退休了吧?”

    田富贵吧嗒着纸烟,沉默了好一阵突然摇摇头说:“我不想回家,也不想退休。才五十岁,我身体好,骨头挺硬朗。再干五十年也不打紧。但这年龄到了,国家的制度不退不行呀,我们不退下去,年轻的怎么进得来?”

    张电工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没有说笑话,而是更深地垂下了头。

    陈竞生看着田富贵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最近一段时间这个平时不太爱吭声的师傅话明显多了起来,平时不爱凑堆儿的人,现在也爱钻人堆儿了,原来他是如此留恋这个地方,舍不得离开这里。

    “田师傅,你有技术,如果在家里闲不住,到外面去打工。像你这种情况,两千块钱是不会少的。”雪樱想安慰他。

    田富贵摇摇头:“外面我是不会去的,用厂里的技术给别人干活,再多的钱我也不去,宁可沤烂在肚子里。”他吧嗒了一口烟,笑了一下:“几十年了,都没好好在家呆几天日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该陪陪老伴了,要不下辈子谁还敢嫁给我?”

    张电工却对雪樱说的打工产生了兴趣,直到陈竞生从厂门口买了水果回来,他还在问长问短,打探行情。

    雪樱没有去自己呆了四年的铁皮屋,陈竞生看看她频频回首时眼里动经营的泪珠,心里也跟着生出些惆怅。他们,每一个江南水泥厂的职工,都会成为这个工厂的过去,成为一个符号,成为一段风景,淹没在后来的一代一代的人里,淹没在历史的河流里,成为尘埃不留痕迹。

    苏炯明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吴敏芝在外面叫他接电话 。

    “谁打来的?不接。”他没好气地回答。

    “陈竞生,你以为还有谁我敢惊动你?”吴敏芝当然知道他和陈竞生的关系。

    “竞生,你干吗呢?我头痛,有点不舒服,你没事不要烦我。”

    “你到招待所来,我在雪樱这里。”

    “雪樱?……你……是真的吗?”

    “刚才说到你,她说想见个面聊聊天。”

    “我马上过来。”苏炯明忙爬下床把一堆衣服抱出来堆在床上,白衬衣黑西服,显得太老土了,夹克衫不成熟,羊皮袄,我的羊皮袄,他在心里把吴耀华骂了几十遍,如果知道雪樱会回来,打死也不会借给他的。

    他刚上到楼梯口,远远地就听到陈竞生爽朗的笑声。他屏住了呼吸,从墙壁上的镜子看着自己,他没变,还是七年前的苏炯明,那么英俊迷人,并且比以前更成熟,更有魅力。他在她面前永远是自信的。“叮当”的门铃声响过之后,陈竞生跑过来拉开门。

    “你才来啊。”

    苏炯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你也不早告诉我,”他看到雪樱从茶几后的沙发椅上站起来,淡淡地笑着,还像当初那样,未语先笑,说:“苏炯明,过来坐吧。”她笑着招呼他,“你们都不来找我,要我一个个地去找你们,你们两个‘大老爷’。”

    雪樱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又给陈竞生和自己的茶杯中添满水。

    陈竞生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说:“雪樱,我记得你以前只喝白开水,不喝茶。”

    “慢慢地什么事情都会改变。”她捋捋从耳迹滑下来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地披散在肩上,“我们都老了,不再年轻了。”她把目光投向苏炯明,微笑着说:“听竞生说你生了个漂亮女儿,做父亲的感觉很幸福吧。”

    “哦……当然。”苏炯明没想到她会说这事,措手不及,他想跟她说的话还没从心里理出头绪来。

    “雪樱,你还是说说外面的那些事吧。真是太好笑了。”陈竞生无所顾忌地催促道。

    “你当是好笑。”她看看他,举起杯子吸了口茶:“局外听起来是场笑话,对当事人来说也许就是成败的决策问题。做广告这一行,七荤八素,什么滋味都有,你要我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有时会碰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人,那还是刚去广告公司不久,去拉一单洗发水的业务。老板告诉我,很多业务员都去过了,没有人拿得下来,大家都说干脆放弃算了,我听了他们对那个老总的描述后,决定去试一试。”她沉默了一下,笑着接着说:“她说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回答她一个问题,她问我干过些什么工作,我想我又不是来找工作的,她问这个干什么?可是没时间考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做过幼儿园的老师,当过水泥厂的工人,当过小贩子,现在做广告业务。她怔怔地看了我好一阵,问我平常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我说有钱的时候用好的,没钱的时候洗衣粉也用。她又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告诉我可以走了。我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一个女的跑过来送给我一瓶洗发水,叫我每天洗一次头,三天后把用过后的感觉告诉她,然后给我一张名片。一个星期后,我拿到了这个洗发水牌子的广告代理权,后来那个厂子生产的一系列产品,业务都给了我。”

    “为什么?”陈竞生迫不及待地问。

    “她说我是一个诚实可信的人,她不想做个虚假夸张的广告,要的是一种广告文化的渗透,现在我仍然跟她有合作。”

    “不,是个女的,一个化工博士。”雪樱正要往下说的时候,蒋杰进来了,洪雪樱抬头看着他问:“完了吗?”

    “完了。”蒋杰坐到她身边沙发的扶手上,那情形显出了两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差不多了,走啊,说好去我们家吃中饭的。”

    “你看我这儿还有人呢,晚上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吃饭的事就算了吧,好吗?”

    “哎呀,我妈都忙了大半天,就等着你这个未来的媳妇,你不去那她不白忙了,算我求你给我个面子。”

    “少胡说八道。”雪樱笑。

    蒋杰一笑,从衣服架上取下一件暗红色的呢长袄,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把衣服披在她身上:“走吧走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一次。”

    雪樱被蒋杰半搂着身子往外推,她回过头来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晚上请你们吃宵夜。”

    陈竞生忙说好,苏炯明呆若木鸡,他竟然坐了老半天没有跟她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雪樱变了,她真的只是把当做一个曾经认识过的人,没有惊喜没有不安,好像什么都没有。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陈竞生推了他一下。

    苏炯明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好傻。”。

    “你说什么?”

    “我以为……一点意思都没有。”

    陈竞生嗤地一笑说:“你以为什么?……炯明,你已经有家有孩子了,不要胡思乱想,三十来岁,你也算成了家立了业,就算她对你还有感情,你又能怎么样?想开一些,我觉得雪樱比你有气魄。”

    “是啊,要不当初她不会这么狠心啰。”苏炯明自嘲道。

    “你也不要只怪她,当初你比她更过分。那个时候我都想揍你一顿,有你这么整治人的?没把她的心伤透她会走?”

    “真的有这么可恶?”苏炯明心虚气短。

    “比我说的更可恶。”

    苏炯明和陈竞生刚走到自家楼下,正好碰上吴耀华挟着他的羊皮袄走来。吴耀华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扔说:“什么老古董,害我丢人现眼。”

    苏炯明看着吴耀华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根,骂一句:“狗娘养的。”

    陈竞生提起衣服看了看说:“你还收着?质量还蛮好的,颜色一点都没变。”

    “没变的是衣服,变了的是人,变味的是生活。”

    “你倒变得像个哲学家了。”陈竞生笑。

    苏炯明的心里却是异常难受,到了家那张拉长的黑脸也没缓过气来。

    演唱会是晚上七点开始的,米兰小姐人长得马马虎虎,歌倒是唱得有板有眼,相声、小品、歌舞轮番上阵,其间亦穿插了江南水泥厂自己组织的节目,专业和业余的一对照,差距显而易见。那黑压压拥挤的人头把早春的天气挤压出几分闷热来,站的坐的爬在树上的,叫的喊的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有资格坐在前台那些鲜花从中的特权人物一边磕着水果瓜子,一边怡然自得地指点评说,接受时不时跑下台来的演员握手问好,站在花丛后面围成一个半圆弧的圆圈的治安队员在随时提防有人逾越界线的情况下,看着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热闹红火的气氛此起彼伏了很长时间。

    最后压场的自然还是米兰小姐。

    临时主持人成芸用情真意切的声音做了个开场白:“下面这一首歌,是曾经在江南水泥厂工作过的洪雪樱小姐为她曾经的同事、朋友、领导带来的,特别邀请米兰小姐为大家演唱一首《父老乡亲》,她说回到曾经生活过的这片土地,感到非常亲切,看到江南水泥厂一天比一天兴旺更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们也共同祝福她事业有成,幸福快乐,下面再次有请米兰小姐。”

    人群中响起一浪接一浪的掌声。

    有人在问:“洪雪樱是谁?”

    旁边的人答:“原来厂里的一个工人。”

    “当官了。”

    “不清楚,大概是有钱吧,请得动这么大的明星。”

    “……”

    此时,洪雪樱正和蒋杰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怒目相向。

    “明明说好不包括那些演员的报酬和来回的路费,现在你出尔反尔,我怎么打发他们走?蒋杰,你是不是想耍我?”

    “雪樱,我是有条件的。”蒋杰撇着嘴看着她。

    “我已经见了你父母,还要我怎么样?”

    “我说过,我看上的女人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你想强迫我?”

    “NO,除非你心甘情愿。”他邪恶地微笑。

    “我们去广州。”雪樱无奈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傻啊,我还不知到了广州是你说了算,你把我宰了当人肉包子卖都没有人知道。”

    “蒋杰,在你的心目中我洪雪樱就是这种人?既然这样,你自己把他们打发走吧,算我白忙活了一场。”她说着就去拿旅行包。

    “合同是你跟他们签的,到时候你拿没拿钱谁也说不清楚。”

    蒋杰冷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个大活人就不如一个死人?”他抱住她,“你是非要我这样强迫你才行。”

    雪樱无力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我已经玩不起这种感情游戏,蒋杰,你还年轻,家里条件这么好,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对你梦寐以求,我们做好朋友,行吗?”

    “好朋友?不是因为钱。你会为了一个好朋友而来嘛?雪樱,今天你走出了这个房子,就别想从江南水泥厂拿走一分钱,你信不信?”

    她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嫣然一笑,打开墙角的音响,伸出手娇嗔而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不愿做好朋友就做**吧,”像一只美丽的飞蛾投进了蒋杰的怀抱,在音乐声中在摇摇摆摆的舞步中忘记了自己……

    当雪樱从蒋杰的手里接过那张支票时,把眼泪和辛酸一起咽回了心底。

    苏炯明躲在家里没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什么也不等,只是不愿意出去。

    吴敏芝抱着女儿看演唱会去了。苏炯明打了个电话给刘春丽,把上午在酒会上的事跟她说了一下,刘春丽哦了一声告诉他现在家里很多人,明天她打电话去他办公室。他又继续躺了一会,发了一阵呆,再也憋不住了。他决定去找雪樱,他不相信她把过去的那段情忘得那么一干二净。

    全厂的人几乎倾巢出动看演唱会去了,他朝招待所走来时一个人也没碰上,连大堂内守电话的服务员都不见了踪影,既然是雪樱组织来的,她肯定不会去看,他是抱着一个大不了以为成仇人的目的来找她的,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门铃响过之后,一阵轻微的拖鞋声朝门口走来。雪樱拉开门,她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嘴唇有点苍白,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样子,看着他勉强地咧咧嘴巴没说什么,转身往屋里走,茶几上还摆着他下午走时留下的那杯茶,没有谁动过,可是已经凉了。

    “这么早就睡?”

    “嗯,刚才躺了一下,你随便坐吧。”她走进洗手间,洗了脸,把头发盘好,又显出了几分精神。

    “可能在看演唱会。”

    “哦,”她笑了一下,“听说你现在当官了。”

    “那算什么,怎么跟你比?”

    “每个人在这世上生存都有自己的快乐和烦恼。你这几年过得还好?”

    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垂了下来。

    “你呢?雪樱。”

    “很多人都说我过得很风光,大概是吧。”

    “你还恨我吗?”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恨?从来没有过,真的,记得曾经对你说过,当发觉你开始厌恶我的时候,我会自动从你眼前消失。”她眯了一下眼睛:“有那份恨的精力,还不如多睡两个好觉。”

    “因为没有恨所以也没有爱。”

    “我们不要再继续这个问题好不好?”她微笑着拒绝。

    “你真要跟蒋杰在一起?”他仍然很固执。

    “这是我私人的问题,不想跟别人讨论。”她咧嘴,“我已经三十岁了,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怎么选择生活。”

    雪樱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样子让苏炯明又一次产生了愤怒。他冷笑着说:“雪樱,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令我当初那么恨你?我真的恨你。”

    “我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的表情同样有了些愤怒。

    “是你的理智,你的绝顶聪明,你让我感到害怕。”

    “真的吗?我没办法改变自己。”她又笑了。

    苏炯明好像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笑容也可以这么可怕,它蔑视凌驾于别人的自尊之上。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鄙视他脚下的每一个生灵。

    “雪樱,我会恨你一辈子,你毁了我,也会毁了你自己。”

    她满脸无辜地看着他问:“你现在不幸福吗?成家立业,你都做得不错。”

    他想扇她一个耳光,手却沉重得举不起来,只是绝望地看着她。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站在落地窗前,瘦削的脊背像一座高耸的孤峰。

    蒋杰从门外走进来,看了看站在屋子中间的苏炯明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上午不是来过了吗?还有什么事?雪樱,你认不认识他?”

    洪雪樱转过身来:“我们以前一个车间的。苏炯明,去把陈竞生找来,我们出去走走,蒋杰,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蒋杰笑着把雪樱搂在臂弯里,亲密地说:“明天下午的飞机,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

    血直往苏炯明的头上涌,他想扑上去,把眼前这两个人撕成碎片,这对狗男女。他咬紧嘴唇,四肢麻木,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走出门来。

    郑强把车间做好的灯往杂草地上一放,顿时吸引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灯不大,做得很巧,很别致,利用灯光的明暗和色彩变幻着一条一条的祝福语和各种各样的鲜花,灯的下面有一个小圆圈,人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用两只飞镖往圈里打,打中了灯会停下来,是祝福语的会得到相应的小礼物,是花的就没有,但可以重来一次。

    这种新奇的好玩又刺激的方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在灯前排起了两条长龙,欢呼声叫好声叹惜声此起彼伏。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挤乱了,当时又忘记了事先应该安排人维持秩序,人群中你推我搡,打起架来了,再后来也不知谁打中了谁,谁又受伤了,反正是一片哭爹喊娘,乱七八糟。有人受伤进了医院,保卫科的人来了才把人群驱散,没有派发出去的礼物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浑水摸鱼拿走了。

    郑强找遍了所有苏炯明可能出现的地方也没找到他,后来游昌新提醒吴敏芝,苏炯明可能找洪雪樱去了,郑强才在卡拉OK里找到了唱的迷迷糊糊的苏炯明。

    郑强看到蒋杰在场没有多说,只说了个大概的情况。

    陈竞生忍不住为苏炯明捏了一把冷汗,看了雪樱一眼。

    洪雪樱不好意思地说:“苏炯明,对不起,是我害得你耽误了工作,要不要我去帮你解释一下。””解释什么,大不了这个JB官不当了。”苏炯明说出嘴来的这番话自然是没有多少英雄气概的,倒惹来蒋杰一番哼哼冷笑。

    雪樱在蒋杰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蒋杰不满地瞪了苏炯明一眼说:“我帮你说一声就是了,一点小事也哭丧着脸。”他搂着洪雪樱说:“你怎么交了一些这样的烂朋友,走,回去睡觉。”

    苏炯明看着蒋杰和雪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愤怒地把一桌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板上。人也“砰”地一声倒在沙发上。

    “我一定要把雪樱抢回来的,蒋杰,你这个王八糕子,仗着老子的势力来欺负我们,算个什么东西?”

    陈竞生忙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出舞厅,苏炯明已醉成一摊烂泥。

    洪雪樱什么时候走的,苏炯明不知道,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此时,洪雪樱已坐在广州的飞机上。他像做了一场梦,这一回梦里彻底地醒了,他起床咕嘟咕嘟灌了一阵子凉水之后才发觉吴敏芝和女儿都不在家,打了电话去办公室,才知道今天是星期日,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一头倒在床上。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大堆事,心里装得满满地又凭空生出几分惴惴不安。起床洗涮完后,决定去找一下侯敬仁。

    侯敬仁八面玲珑,四平八稳地在各个车间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官职上上下下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水平马马虎虎过得去,业务上一知半解却也不会去瞎指挥。他对仕途无望对前程兴趣不大,混到四十多岁就等着退休拿工资。在人际关系上却是处理得滴水不漏,哪个地方都有那么一两个知根知底的人,消息比谁都灵通。刘春丽对苏炯明说你笼络了老候,就是给自己请了一个免费情报员。凭借这段时间对侯敬仁的观察,苏炯明不得不佩服刘春丽的眼光,也不能不对侯敬仁另眼相看,虽然有时候他有点讨厌侯敬仁的老于世故,但觉得这个人为人还不错,花灯就是他找来各个车间的人帮着弄好的。如果换成苏炯明说不定还要花钱请客说好话,他侯敬仁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昨天那种凑热闹的场合侯敬仁一般不参加的,他说牙齿痛,怕影响江南水泥厂的形象。

    昨天还繁华热闹的生活区内,今天已是一片冷冷清清,到处是残红落叶,扎花灯的铁架拆得七零八落,红红绿绿的绸布堆在路面上,任凭来往路过的人群踩踏。

    侯敬仁住的房子还是七十年代初期建的三层楼的旧式结构的砖坯房,这种房子的结构极不合理,厕所建在楼梯上,一进楼就闻到一股臭味,几家人合用的水龙头一年四季是水浸浸的,过道上堆满了煤球和晾晒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裤衩,每家门口摆着的垃圾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味。这样的房子早该被拆了,却谁也没有提过建议,想想昨天那一场人力物力的花费怕是能建起好几栋这样的房子,改善不少职工的住房条件,在江南水泥厂,十多岁的孩子跟父母共住一个小单人间的双职工比比皆是,苏炯明如果不是占用了老岳父的旧房子,又怎能住得如此宽敞?他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至少在这一点点上。

    苏炯明是第一次到侯敬仁家来,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地方。侯敬仁昨天没有加入寻找苏炯明的行为是因为他下午出去钓鱼去了,对车间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他见苏炯明找上门来,脸上也掩饰不了几分讪讪之色,他知道自己毕竟挂着那个头衔却没有履行职责。

    家里只有侯敬仁一个人,他老伴在车间上班,轮休。老候是绝对有能力把老婆调到后勤科哪个光拿钱不干活的岗位上去的。苏炯明问过他,他戏谑地说:“没钱请客送礼,不想去浪费口舌。“其实背地里他跟亲近点的人掏心里话说:“车间相对来说要干净一些。”这干净两个字是很有深意的。

    “稀客稀客。”侯敬仁抓住苏炯明的手摇了摇。

    苏炯明见桌子上摆着一盘正在走着的象棋,笑着问:“跟谁下棋?好雅兴。”

    侯敬仁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让座说:“自己跟自己斗呢。”

    “自相残杀?”

    “对,也叫自我矛盾,唉,还是不准确。就那么一回事,自己把自己赶尽杀绝。”然后他就从古至今地跟苏炯明谈起了棋道,从真人真事到典故传说到棋坛轶事,说得口沫飞溅,津津有味。

    苏炯明瞅了个空闲打断他的鬼扯谈,从口袋里摸出两包大中华烟甩在桌上:“昨天在酒会上拿的,给你留了两包。”他撒了个谎。其实是过春节的时候他手里的那些客户送的,到供销科那两年他就很少自己买烟抽,放弃那个肥水油厚的岗位他实在有点舍不得,但他不是个鼠目寸光的人,在供销科哪个人都是有点背景有点来头的,他再要想捞个一官半职太难,必须采取“曲线救国”这条路,再说现在如果要烟抽要酒喝,刘春丽家里太多,什么高档的香烟和洋酒都有。

    侯敬仁也毫不客气地马上撕开包装拿说:“尝个新鲜看看。”吧嗒了一口烟后眯着眼睛赞了一句:“好烟,老牌子。”然后才漫不经心地问:“那会上有什么新鲜事?”

    苏炯明就说了按级别拿红包的事,其实这些事是他后来听吴耀华说的,听说那些记者只拿了五百块钱的红包,一个个连夜拉着脸走了。

    侯敬仁又深深地吸一口烟,吐出一大团烟雾半睁开眼睛飞快地瞟了苏炯明一眼,半死不活温温吞吞地说:“那已经是老黄历了,还是这烟好,一个价钱一个档次。”他又吸了一口,好像在凝神享受那美丽的飘飘欲仙的感觉。

    苏炯明又说了成芸和方兴华的事,当然没说是自己撞见的,也没说方兴华的名字。

    侯敬仁满脸不屑地说:“那只四眼猫一心想往外跳,一没背景二没后台不靠身子靠什么?年轻人有理想有远见可以理解。”

    “她那模样也还过得去又是大学生找个条件好的对象也不难。”

    侯敬仁就干笑,笑得苏炯明觉得自己幼稚。侯敬仁把烟蒂按在桌沿边拧边说:“乌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苏炯明被他的话逗笑了,说:“老候,再过两年你就变成猴精了。昨天的事闹得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个屁领导没办法当,稍微走点神就会出乱子,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训一顿呢。”

    侯敬仁又干笑,好半晌才说:“不是有蒋大少爷给你撑腰吗?”

    侯敬仁就是这样一个申通的人,当时在场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知道蒋杰随口说的一句话怎么传到了他耳朵里。

    “我跟他没什么来往,就昨天在一起认识了一下。”

    “你有洪小姐这样的红颜知己,蒋大少爷会帮你说话的。”

    “老候,厂里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苏炯明心虚地笑着问。

    “有啊。”侯敬仁睁着眼睛很认真地说:“譬如你怎么放弃那个膏肥之地到清水衙门的质检车间?”

    “我就是看中了你老候。”苏炯明哈哈大笑着掩饰自己的荒乱。

    “有高人指点吧。”侯敬仁对他眨眨眼,“听人嘀咕这江南水泥厂改朝换代的方案马上要实施,苏主任怕是又要挪位子了,年轻有为啦。”

    苏炯明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侯敬仁对他了若指掌,喜的是这事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他从侯敬仁家里出来时,已是晚饭时分。他和侯敬仁聊得甚是投机,老候把他送下楼来时半真半假地说:“江南水泥厂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啰,以后如果还记得老候,带包烟来聊聊天也行的。”

    “老候就是学问高深。”苏炯明握握他的手,向家中走来,回到家,吴敏芝母女两还没见影子,他就打电话去岳父那边,电话是岳母接的,她一听苏炯明问吴敏芝就训斥:“到现在你才想自己有老婆女儿啊,我劝过敏芝,她不回来,你自己过来接吧。”

    苏炯明有点摸不着头脑,急匆匆跑到吴振家,敲开门,他们一大屋子人正在吃饭。吴敏芝和游昌新也在。苏炯明尴尬地站在门口,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也不感觉特别饿。吴振用筷子指自己旁边的位子说:“炯明,快来吃饭。”

    “哦。”他讪讪地盛了一碗饭,搬了条椅子刚要挤到吴敏芝身边坐下,吴敏芝把碗往桌上一摔,一扭屁股进屋去了。苏炯明莫名其妙地看了大伙儿一眼,所有人都只顾埋头吃饭。

    “爸,敏芝怎么啦?”苏炯明问吴振。

    吴振瞪了吴耀华一眼对苏炯明说:“先吃饭,吃饭是正事。”

    苏炯明看着吴耀华想起昨天晚上在卡拉OK里的事,八成是他在吴敏芝面前胡说八道,苏炯明又用眼光看着游昌新,游昌新装作没看见。

    果然如此。

    吴振靠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剔着牙问他和洪雪樱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人或站或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只有游昌新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频繁转换电视频道。

    “没什么,我们以前是同事,玩得比较好,姐夫知道的。”

    “敏芝可不是这么说,昨天一整天你车间里的事和家里的事都不管,就是为了陪她,怕是说不过去吧?”

    “爸,是这样,一玩我就忘乎所以了,陈竞生和耀华前前后后都在场的,何况现在她是蒋杰的女朋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振扭头看着儿子问:“耀华,有这种事?”

    “嗯,好像是,蒋杰昨天还把她带回家去了。”

    吴振就怒道:“那你还乱嚼舌头,昌新,你也是的,瞎打哈哈糊弄我,炯明,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接着又朝屋里喊:“敏芝,现在可以跟炯明回家了吧。捕风捉影的事也闹个鸡飞狗跳,还不快回去。”

    吴耀华咧嘴一笑说:“我只说苏炯明跟洪雪樱关系蛮好,是二姐想得太多了,这可不能怪我。”

    游昌新也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怎么说她都不信,非说她是你的老**不可。”

    苏炯明看到游昌新这个时候还在说风凉话火上浇油,不由得想发火,忍了忍抱了倩倩跟吴振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吴敏芝趿拉着拖鞋匆匆忙忙地小跑着跟了出来,从他怀里接过女儿,一脸讨好地冲他笑着,苏炯明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往前走着碰上了走过来的刘春丽。苏炯明犹豫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刘春丽已走过来抱起了吴敏芝手中的孩子,边逗边笑着说:“小宝宝长得这么快,你们看这家伙多招人喜欢,眼睛、鼻子、嘴巴……哦,张大了是个美人胚,当电影明星去。”

    吴敏芝在刘春丽对女儿的赞美声中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两个女人异常亲热地聊着,像久未见面的老熟人,苏炯明在旁边看着站着觉得有点滑稽,女人是天生会演戏的动物。刘春丽又适时地收住了和吴敏芝的闲谈转身招呼苏炯明。

    “小苏,你们车间搞的那个灯蛮别致,说不好能获奖呢。”她笑得很自然:“真的吸引了很多人,搞得其他地方都冷冷清清的,我们楼下邻居家那小孩得了一包糖果,好高兴得样子,别提了,就属你们车间的反响大。”

    “刘阿姨,你还夸他,差点闹出大事来了。”吴敏芝自然是按她父亲的辈分称呼刘春丽,这让刘春丽的情绪打了点折扣,“来找他要医药费的人还没上门呢,看他怎么应付。”吴敏芝嗔怪道。

    “那也不能怪小苏,一点小小的混乱嘛,无所谓。敏芝,去我家里玩去,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

    刘春丽这句话是对苏炯明说的。

    苏炯明这才问道:“肖厂长呢?”

    “一早就送省里那帮头头去了,这两天怕是回不来。”

    “当然,当厂长肯定忙。”他看了一眼刘春丽说:“今天,我们不去了,她们刚从她爸那里回来,一天都没回家。”

    “以后有空去家里坐。”刘春丽知道苏炯明话里拒绝的理由,就怏怏不乐地走了。

    吴敏芝把已经睡着了的女儿让苏炯明抱着,伸出手挽着他的胳膊说:“你看刘春丽保养得那么好,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风韵犹存。你看我妈,不过比她大几岁,已经成个小老太婆了。”

    “你妈的架子比她大,成天端着个架子累啊,能不老嘛。”苏炯明肚子里有点气,正好没地方发泄。

    “好了,你别跟我妈怄气,是我不好,行了吧。”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苏炯明,我是自卑呢,你看我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大水桶一只,我爸退休了,原来对我们家毕恭毕敬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变了脸,我只有你了,我变成这个样子也是为你生女儿变的。”

    “耀华和游昌新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其实我原来就认识洪雪樱,那时候我们不刚从技校毕业分到车间实习嘛,听你们车间实习的同事说她很漂亮,我们都不相信,后来我亲眼看到了,心里想妈呀,这女人怎么这么招人喜欢,不过,她好像也蛮傲气的,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老公后来出车祸的时候,我们一些同学还预言江南水泥厂会发生抢美女大战,谁知道她却不见了踪影,想想她也够可怜的,红颜薄命。”

    “你们女人啊,都是些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人。”苏炯明笑了一下,“你以后什么事不要听风就是雨,那我无论在外面还是在你的家都很没面子的。”“行了行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吴敏芝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