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与翔文-五、往日浮现-陶林-都市言情-爱读网
五、往日浮现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1-07 15:26      字数:2737
    灯熄了,阿莞却不能立即地入睡。一盘黑猫蚊香在她脚边无声无息地燃烧。

    空气清新剂的效用很好。它的茉莉花香能渗入阿莞的每一个毛孔,又能落地生根,让阿莞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开满了那种幽香袭人的白色小花。时不时地,阿莞还侧过头去瞅瞅那个躺在帐中的陌生人。窗外透来的微光和蚊帐密密麻麻的网眼使得他的轮廊模糊不清,好像一个幻想、一个不确实的存在,随时都会如阴影投入黑暗之中一样消失掉。

    阿莞对今晚自己的这份奇遇还不能进行仔细的回味。她太累了,主动去想点什么又太费力气,只能让意识漫无目的地流动。那个能发出和她手机铃声一样美妙音乐的怀表正握在她的掌心,她用大拇指指甲盖掀开了它的表盖儿。“叮叮咚咚”地,它发出了催眠的歌唱。表面上那十二枚又小又圆的镶嵌物在黑暗中放出一圈钻石般的光芒,它们像群星,正在夜的歌谣中闪烁。

    阿莞在乐音和闪烁中微微一笑,心情很是惬意。她想到了昨晚、前晚以及三年来的无数个夜晚。那时,她躺在各种各样的床上、沙发上、长椅上,假心假意、摇首弄姿地摆出种种撩人的姿势,迎合那一张张丑恶得令人作呕的脸。它们代表着各种各种的身份正各种各样场合下以道貌岸然的形象出现:微笑着,冷板着,木然着,沉思着……但到了阿莞的脚下就将全部的伪装撕去,亮出一张淫笑着、涨得通红的脸,或带着浓重的酒臭或带着浓重的烟臭或者干脆如下体一般的臭味。它们爬到了阿莞身上,像一条蟒蛇或者一只八爪章鱼一样死死缠住她,肆无忌惮地发泄,将造物赋予人群的最神圣的繁衍之责彻底的堕落成幽暗中肮脏的交易。是的,堕落!阿莞对此毫不回避,她对自己的堕落毫无讳言,她骂自己无耻,骂自己下贱,骂自己罪不可恕,那又怎样?堕落并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也不是骂自己就可以改变的,况且阿莞也只是因为无所适从而随流遂流的罢了……今天并不需要那样,而且还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落魄人,阿莞心中的惬意正是因此而生的。

    既使是这份难得的惬意也不能抵挡住倦意的汹涌而来。还没来得及想想明天该怎么去处理那个是伤陌生男子,阿莞就一下子被沉睡给吞没了。她稍一挣扎,手中的怀表“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正好使它的表盖自动拾合上了,“叮叮咚咚”的乐声随即停止……

    天不久就转亮了,一只流浪猫用沙哑的嗓子在屋外的墙头上“喵喵”地叫了几声,然后轻轻一跃,落到了巷子里,贼一般地窜没了。

    一个夏日的清晨,黎明最先被深巷里传出的脚步声给叩破了。夜色分崩离析,那是因为光的撕咬,犹如雏鹰在用力啄破禁锢着它的硬壳。这种啄劲和撕咬有一种坚忍不拔的连贯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由稀稀疏疏变成了熙熙攘攘。随着太阳的崭露头角,这种熙熙攘攘像一阵飙风一样一扫而过,连贯性渐渐消弥,变成了持久而稳固的光照。一切像被一只纤柔又有力的手抚摸过了一遍似的。

    夏日清晨剥离了溽气的凉爽也将阿莞的安眠抚摸得很平静。她侧身躺在帐中,身上盖着一床粉红色的薄毯。她的头发都拢在了脑后,用一只白手帕扎起,这是昨晚她洗过澡后系上的,夏天枕着一头长发睡觉会非常不舒服。如果没出错的话,昨晚阿莞急匆匆赶回来之后,一定是顾不得吃点什么就立即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衫;用一块干布将湿漉漉的长发揩干并系上这只白手帕。她会借着朦胧的灯台光从破镜中打量一下自己皎洁的妆扮,在此之后她才肯一头钻进帐子里沉沉入眠。是的,昨晚她似乎并没破例!

    阿莞的睡眠快结束了,她的眼皮停止了颤动。那表明她高速转动的眼球停止了转动,她的梦已结束。又长又密的睫毛仍在微微抖着,它们犹如一束在雨后果林里散开的晨光,上面沾满了露水的湿气和水果的馥郁。一小块柔和的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阿莞的双睫上,使得它们更加晶亮,晨光便为阳光所替代。那属于阿莞的两簇阳光颤动得更为激烈,仿佛太阳在破晓,不一会儿,它们升了起来,一双仍带着睡意的眼睛畅快淋漓地呼吸今日的第一楼阳光。它们是怯懦的,立即又用睫毛将自己的掩盖了起来。既害羞又慵懒,那双眼又缓缓地半睁开了。一阵风从纱窗里吹了进来,弄得窗口的风铃“叮叮当当”一阵阵响。一连串的响声终于将那双眼唤醒了,它们睁得老大。阿莞也就全醒了,她心里似乎还有一百个不愿意,嘴中嘟哝一声,似乎在责怪那块误人美梦的阳光和那阵不曾相识却直闯罗帷的清风。阿莞醒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和脸颊;都很湿润!真不争气,可能又在梦里哭鼻子了,阿莞抱怨自己。

    即使已经梦醒了,阿莞也不肯立即起身,这大概是大多数女孩子共有的习惯。她翻了个身,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阵饱含清晨固有清新感的空气被她吸入了肺中,胃子里却起了反应,它仿佛遭了气流的压迫,被勒得很紧。这不奇怪,从昨晚到现在,阿莞还颗米未进,她的饥饿感正随着她一起苏醒,她饿得慌。阿莞常用裹紧毯子的方法来抵抗这饥饿,这次也不例外。将毯子紧裹在身上使得她像穿上了婚礼的长裙。

    阿莞最大的乐趣和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每日清晨这般闲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烦了就闭上眼再睡,睡烦了就睁开眼乱想,要么就翻翻身打几个滚,从左边滚边右边再从右边滚到左边,滚动的快感来自于她身下的竹席,来自编织竹席的竹篾相互交叉而产生的凹凸。那凹凸是阴柔的、堪与亲近的又是有根有源的,它们能透过阿莞身上薄薄的衣衫触摸阿莞的肌肤,仿佛能触及她肌肤里最为敏感与柔弱的那些神经。阿莞感到自己正蜷缩在一双满是皱纹的老枯的手掌内被反复地摩挲。当初,她一直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在这竹席上产生如此异样的感觉,直到后来有一天她闻到了房东老太太生炉子所引发的烟火味才恍然大悟:那有根有源又有记忆的感觉全部来自于外婆家的小阁楼!

    那还是她非常小的每一个夏天里,她的父母为了能生二胎、得个男孩子,就经常把她藏到她外婆家。在外婆家,她睡的就是小阁楼的地板。那地板比现在的竹席还要凹凸不平得多,阿莞觉得她简直就是睡在一个大印章上面,每次睡觉都会在身上印满了凹凸坑洼的条纹。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藏在外婆的阁楼,她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顾及到父亲的打骂,这简直是莫大的快乐与享受。与那些印纹富有同样记忆力的还有外婆慈祥的笑容和轻抚。这位为早亡的丈夫守节大半生的老太太有着耕牛一样般健壮的身体和一双嶙峋的手。在每一个繁星漫天的夜晚,她都会将那左手的五指张成一把扇子,兴高采烈地为小阿莞唱一些传了几百年的童谣。尽管那些童谣比她的年纪要大许多,但她仍能把它们唱得满含美妙与童趣。阿莞能清晰忆起的有一首《十二月花谣》:

    正月梅花香又香,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

    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

    七月栀子头上戴,八月桂花遍地开。

    九月菊花满枝放,十月芙蓉正上妆,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腊梅雪里香。

    ……  ……

    想着,阿莞就轻轻哼了起来,哼不了多久她鼻子一酸又簌簌掉下泪来。真没出息,阿莞又怨艾自己了,这回可不是做梦,干嘛哭鼻子呢?她就又擦干泪不哭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