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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莞的房间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1-07 15:23      字数:2414
    阿莞的房间并不像她的打扮那样极尽华丽,它和一个普通女孩的房间并无二致。严格地说,这应该是阿莞和小彤共有的房间,但小彤很少在这过夜,只是像个客人似的偶尔来坐坐。阿莞曾要求房租由她一个人承担,小彤却坚决不同意,她说:“我还是想要个家落落脚的。交了房租,我就觉得这真是我的家,心里头也舒坦一些吧!”阿莞便依了她。

    房间还是由阿莞一手布置的:开了门就可见着贴着右手墙壁横放着一张木质双人床,还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式样的,这是房东老太太借给阿莞她们睡的,时入夏令,床上铺着一张凉竹席,支着一挂粉色的蚊帐。左手窗下是一张老式办公桌,这也是房东太太借给阿莞的,桌上搁着的是几摞书和几本时尚类杂志。书都是些爱情小说书,有世界名著,也有一些港台通俗的言情小说,都是盗版本的。时尚类杂志多是关于服饰和化妆方面的,封面上的女郎无一例外地露骨。顺沿着左手墙壁一溜排摆着衣橱、方桌和妆镜台。衣橱的门坏了,关不严,露出了棉被的一角,棉被套上印满了憨态可掬的卡通狗。一起露出来的还有一件粉红色的乳罩,看上去很不雅观,可这里只是阿莞与小彤的天地,根本不必考虑到那么多。挨着衣橱的方桌本来是她们用来吃饭的,可现在却成了个动物园,上面堆满了布绒玩具:布熊、布狗、布猫、芭比娃娃、流氓兔、史鲁比、麦克狼……这些都属于小彤,天凉铺被褥的时候,它们都该呆在床上的,而现在天热,只能屈尊呆在饭桌上。阿莞并不怎么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玩具,太幼稚了,没长劲,她喜欢的是那些能发出“叮叮咚咚”轻脆响声的小玩意,比如说屋子后窗下挂着的拎起一串风铃的中国结,再比如妆镜台和床头柜上搁着的发条驱动的八音盒。那些轻脆的声响仿佛能通过耳膜直接弹拔神经,如同按摩,又如同挠痒痒,让阿莞倍感舒畅。在那些乌烟瘴气招徕客人的场所,她听厌了鬼哭狼嚎般轰隆隆的摇滚乐和软绵绵满是虚情假意的流行歌曲,简简单单的一串声响让她很满足了。

    阿莞妆镜台上的镜子坏了,拦腰有两条裂痕,照得人脸严重错位。镜面不很干净,沾满了扁圆形的红唇印。那也是小彤的杰作,她在练习抛媚眼和打飞吻之后,集中精力练习了“如何给男人们留下最后一记刻骨铭心又销魂的吻”——这小丫头总是胡闹,阿莞曾摆出大姐的姿态去管教她,却一点不见有所起色。“小彤是个天生的骚货!”每想起当年初中那个矮胖的女班主任对小彤的评价,阿莞就有无可奈何的感觉。同时,她又会责问自己:怎么当初那老师就没看出我也是个骚货呢?小彤也没忘了这句评语,她曾一边在阿莞新买一部畅销的散文集上练习吻,一边振振有辞地宣称:“那老太婆吓唬谁?当初是我小,让她欺负不敢回嘴——谁不知道她是有名的公共汽车,从校长到教导主任,谁没挤过她那破车!”阿莞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反诘给驳哑了,噤声老半天,眼睁睁地看着那本新书被小彤红通通的小嘴给打上一个又一个唇印。一本新书就这么给糟踏了!阿莞嫌脏,以后连翻都不去翻。现在这书就被搁在了妆镜台上,与林林总总的化妆品混迹在一起,隔离霜、眼线液、增白粉蜜、染发液、嗜喱水、指甲油还有各色的唇膏。此外,台子上还有几瓶口服避孕药与几包女用避孕套。一盏荧光台灯被这些小什物挤兑到了台子的一角上,只要稍稍用力一碰,它就能跌落到地上。好在有一本厚厚的日记簿压在了灯座上,日记簿里还夹着一支一次性的圆珠笔——像诸多感情丰富的小女孩一样,阿莞也有记日记的习惯。

    把那个晕厥了的陌生男子安顿到床上躺好费了阿莞老大的劲。该忙的都忙完了之后,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淌了太多的汗。

    借着屋内的灯光,阿莞又将那男人审视了一遍:他看上去很年轻,脸色蜡黄,颧骨高突,瘦得厉害,似乎营养不良。一条黑色的血迹从他的额头伸了出来,蜿蜒着横画在他的脸上,绕过他的鼻梁直插入他嘴角。嘴角里也伸出了另外一条的血迹,绕过腮直插入他的耳眼。这一纵一横的两条血迹使他的脸看起来很可怕,但这并不能掩饰住他面目的清秀。在柔和的灯光下,这张没有胡髭的脸并不像个男人的脸,倒有几分像个女孩子的,跟时下大街上一个化妆品招贴画里的代言女明星有点像。那些招贴画铺天盖地的,给阿莞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倒有了隐隐的宽心,因为她想象这个人更应该是个落魄者而非流氓匪徒。阿莞看人总是偏重于面像,偏重于第一感觉,面相善的她就认作善人,面相恶的她就认作恶人。这性子上的偏执曾令她丢尽了脸,而且不得不提早离开了学校:刚上高二的时候,她对刚分到班里的一位“帅哥”产生了好感,因为那小男孩眉清目秀的,又是从城转来借读的,便凭空添了些“贵族气质”,煞是迷人。阿莞是少女初怀春,难以自制,她将自己的那份钟情向小帅哥作了某些暗示。却没料到帅哥在此方面颇有些那喀索斯式的自负,这大概是他太受女生青睐的缘故,他不但对阿莞的表白不屑一顾,还告到了班主任和校长那里,搞得满城风雨。阿莞背不了“扰乱正常教学秩序”的骂名,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的酒鬼赌棍父亲知道后追到学校里打骂她,直到趁机将她从学校里永远地带走了,阿莞就此退学……阿莞心底却没有太多对那男孩子的怨恨,她仍认为他是善良的,只不过太胆怯罢了……

    面对这个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阿莞已将惶恐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心中所怀的情愫也是柔柔的,仿佛一个母亲面对着自己受了伤的孩子。阿莞打来了水,为他擦干了脸上的血迹,又解开他风衣的纽扣,准备将他脖子上的血迹也擦干净。这样做又使她大吃一惊:他的脖子和胸膛上有无数道黑紫色的伤痕,纵横交叉,似乎是某种条状物抽打出来的。更可怕的是,他的胸膛正中央有一块杯盖大小的烫伤,像是叫烙铁给烙出来的。烙创已严重发炎了,带脓液的血无声无息地茚在贴身衬衫的粗布上,发出浓烈的血腥味。阿莞最怕见血,她忍着头晕和血腥气,克制住不让自己呕吐,小心翼翼地将能擦到的地方都擦了个干净。她也不去想是谁给他造成这么大的伤残。

    干完了这些事,阿莞才去冲了个凉,换上一身宽松的白色衣衫。她用空气清新剂驱赶了屋子里的血腥气,又在身上涂满了刺鼻的防蚊油。最后,她将竹躺椅从院子里搬了回来,放在床边,很舒适地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