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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爱情,那么奢侈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6-06-10 12:55      字数:3141
    34 爱情,那么奢侈

    人不强大,爱情就是个奢侈品。

    强大是相对的。你遇上一个拜金女,你就要是个亿万富翁。你遇上一个物质女郎,你就要是个钻石王老五。你遇上郗家小女,你就得是才满天下的王羲之。你遇上国际章,怎么着你也得是会几句摇滚的汪才郎。

    五叔却没有那么幸运。爷爷的口吃,传给了他。偏生他那么不甘于命运的摆弄。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性格讨喜,凭着讨喜的性格钻入了一个国营大厂。

    那时的五叔,是盛夏时节的梧桐,枝繁叶茂根深杆直只等金凤凰来栖息的。

    五叔口吃仅限于说话。他不说话,谁都看不出来他的缺陷。他还有绝活儿。唱歌。我的唱歌天分,打小并没有丝毫体现,直到师范时,才被老师发现了。但我知道,我植根的土壤,唱歌的天地水肥草丰。

    与我出生的小村庄,紧联的是新洋村。那是一块神奇的磁场,吸引着我们方圆几十里的孩子往那儿聚拢。最初吸引我们的,是代销店。比我们村的大出一倍。吃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最重要的,会有各式面料。外婆过来的日子,于我们是天堂。一种乳白的的确良,农村人最忌的就是白色。披麻戴孝的极不吉利。于是新洋小店便大大折价。老妈拉着小脚的外婆,几里路赶去,几乎是抱回了半卷。

    里面有那种窄长的木板衬着,面料便卷在木板上。得了面料的老妈和外婆,兴奋得睡不着觉了,扯着布卷,木板便在手里滚动,面料一浪一浪地扯了下来。外婆果真巧手翻花。帮我做成裤子,裤缝处嵌上大红条子。帮姐姐做成裤子,裤缝处又变成了墨绿嵌条。老爸的衬衣,神气得多,领衬处居然镶了灰色条条,老爸原本生得好看,这下更是英俊了。

    可见新洋在我小小的心中,巨大的吸引力。其次便是露天电影。我的《香叶嫩芽》里就详细地记录过无儿无女的大舅奶奶,颠着一双小脚,带着我们扛着凳子去看电影。这一章节里,会说到和五叔关乎一生的文工团。

    五叔彼时在那个国营厂里,工资不算低。三叔捅下的漏子,多数是他去填了坑。光棍一条,钱还有余数,便周身上下换了个簇新。西装。圆角的那种。大喇叭裤。老妈都不许五叔上门的。老妈的观点,五叔那身行头,草房做背景就差太多了。老嫂比母,毕竟不是母,五叔怵她,却并不买账。还要打个领带来气老妈。老妈虽然开明,但看五叔洋里拐西的,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我的五叔,待要从头开始,又哪会有那么容易的事?五叔的经典造型:大包头,圆角西装,洁白衬衫,大红领带,大喇叭裤扫地。去照相馆,坐在一张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边摆放了个收音机,煞有介事地坐那儿拍了几张照,放得大大的,放在相框里,钉在奶奶家的土墙上。

    五叔是真的帅。相片里的五叔。

    现实中的五叔,要开口说话的,说话,就露了馅。饶是这般,五叔一样要追求自己的爱情。

    新洋的文工团,远近闻名。因为兄妹仨的组合。上面两个哥哥。先说那个时代流行的发型。大包头。男人,留着无长不长的头发,并不修剪,厚且密,远看像杂草丛生的坟包,那样有气势。再次说到哥俩的衣着。西装。领带。喇叭裤。这些年轻人都基本跟上潮流了。这哥俩很特别,全身白。

    乡俗里对白色抵触得紧。大孝之日,方会从头到脚一身缟素,生怕太素,还会腰间扎一麻绳,好歹有了其它颜色冲淡。这弟兄俩很知道如果吸引旁人的目光,永远一身白。从上而下。事实上,他们成功了。这么多年了,故乡早在脑后,许多事情依稀模糊,唯有他们这身白衣,刀刻斧凿一般,牢记心中。好的。说五叔。

    那个时代,其实生的孩子太多,反而坏了事。五叔要在这个时代,口吃根本不算个事。因为我的五叔,热爱唱歌,唱歌从不打结。我们家大番小事,但凡要庆贺一番时,我的五叔都会被拖出来表演一番。不用旁人搭手,我们自己家就有一个班子。大姑父唱道琴出生,不管什么戏文张口即来。表哥得姑父真传,后天又上了学,飘过他耳边的歌,没一首不会的。我老爸是不会在这么小的舞台上的亮相的,任务常交给我。再有就是我五叔了。

    我似乎是最得五叔宠的。也记不清了。大致是我的五叔,常常会避开我妈,把我偷出来,带着到文工团,唱歌。五叔唱的歌特别能感染人。“珍贵的灵芝森林里栽,美丽的翡翠深山里埋,假如你要认识我,请到青年突击里来……”每到这里,兄妹三人便开始器乐跟着,三人衬在五叔的歌里:阿来来阿来来。我的羊角小辫随着歌声上下甩动。

    对。就是那个妹妹小七,让五叔着迷。五叔的歌声充满爱情的味道:“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小七便会接上去:“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听得多了,我张口就接:“欢声笑语绕着彩云飞。”小七乐得搂过来,香香的头靠近我继续:“啊年轻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爱情便在这样的唱和里滋生。“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五叔在唱,小七在和,此起彼伏,此长彼消,爱情的意味顾自流转。

    可是,我说过,现实面前,爱情是个大大的奢侈品。到今天,我都确定,小七爱五叔的。五叔更是爱得死去活来。小七的后来,从一个窈窕少女变成了一个水桶腰的农村女人,两家的友谊,仍然绵延了几十年。五叔两鬓霜白了,不影响他的喜欢,凑到小七的一边,蹭拍了一张照片,美滋滋地说着:三十年了。

    是的。五叔结结巴巴地表示了他的意思时,小七惊呆了。她喜欢和五叔一起的感觉,喜欢一起唱歌。五叔最拿手的,是那首《我的中国心》。那条围在中山装外面的白围巾,还是小七亲手织的,可是,要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地交到这个男人手里,小七没有把握了,第一反应便是退让得远远的。

    那两个白衣哥哥倒是风度十足,显然没有因为五叔想他们妹妹的心思,就恼羞成怒,也没有因为小七的拒千里之外和五叔反目为仇,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和五叔称兄道弟,来爷爷奶奶家吃饭睡觉,唤爷爷奶奶为爸爸妈妈。隔岸观火,不帮忙也不坏事。五叔可怜的那点爱情火苗,渐燃渐灭,终至成灰。

    死了心的五叔,开始接受众人的说媒。不玲是众人介绍的第一个。没等人家说完,五叔头摇得跟个拨浪鼓,年岁不小了,又什么都不会。没有工作不会骑车不会家务不会唱歌,似乎五叔感兴趣的,她都不会。老妈听其它不会,还能接受,对不会骑车的,视为异类了。什么时代了,还能有人不会骑车。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玲要拿现在的眼光,那就是公主病。不过,有公主病还得有公主命了。不玲家自己条件差,五叔家就更差的。五叔把媒人推得几丈远:算了算了,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五叔根本闲不着,大喇叭裤四处扇着,嘴里唱:“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老妈难过,撇着张嘴埋怨:“我看咱家就只有愁了。”老爸扑哧乐了:“皇上不急,这太监就急死了!”老爸近来有新项目上马,去仪征,看到一种蓝颜色的男式衬衣,面料大抵相当于现在的蚊帐,透明滑爽的,耳目一新。老爸一激动,弄个半船回来。先只是家四周的人围着来买,后来连小街上的人都哄动了。老爸胆子大起来,又进了双倍回来,很快一抢而空。这该是老爸挖的第一桶金。老爸托着他的蓝色衬衣,歌声洒一路:“谈的谈,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

    五叔得了老爸的支持,越发眼高于顶,看谁都敌不过小七的。

    说到第九个姑娘时,老妈满意得要疯掉了。正经人家做农活的。老妈早早打发我和姐姐来奶奶家装扮五叔的房间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上面罩着老妈的四角纱巾。床单理得笔直,坐人的地方,铺上一条长长的围巾,看起来干净漂亮多了。姑娘过来了。内向腼腆,老妈和奶奶一百个满意,五叔只看了一眼,就跑去邻居家玩了。弄得老妈和奶奶尴尬无比,跟人家姑娘真不知道怎么交待。好容易打发人家姑娘走了,老妈劈头盖脸地训话,五叔急了,争辩着:“那人穿着布鞋。”是的啦。我的大包头圆角西装大喇叭裤的五叔,怎么会看上一个穿布鞋的姑娘?

    老妈撤走所有武装奶奶家的行头,切齿地对着五叔:“看你要犟到什么时候?”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奶奶来报喜讯:“六儿恋爱了!”

    老妈一愣神:什么时候,她家的六儿,居然也长大得可以谈婚论娶啦?奶奶得意了:“还不错,就是脸太大了!”老妈一拍腿:“脸大好借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