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青
滩涂巷口的一棵大榆数差不多有碗口粗了,张二花到滩涂巷的时候,这棵榆数约莫与她儿子大刚的胳膊一样细。张二花本有很多借口把这颗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小榆树给砍掉,她没有这么做。邻居们也有些意见,说这树碍手碍脚,春秋天有露水,夏天掉虫屎,尤其是影响采光,滩涂巷再也不是以前农村了,老百姓的房子都起到眼窝里了。张二花听当没有听见,再说了她现在根本不把别人的议论当回事了。这倒也是,张二花拖儿挈女才来几天,就有人借树与她论理。看来在滩涂巷插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张二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笑自己以前低估了滩涂巷的男男女女。
张二花跟了刘强更曾令许多人大跌眼镜的。张二花有着传统妇女的质朴,一年四季,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套紧身的蓝布衫裤穿在身上很是得体。原先村里就有不少妇女背地里议论她如何的风骚,也难怪就是了,村里搞什么活动,村干部不坐在村部,偏要坐在张二花家,干部开完会,自然免不了借机喝餐酒,张二花家少不了油水,连猪圈里养着的猪都占了光,特别是给张二花的两个孩子带来了无尽的快乐,这在别人家的孩子眼里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自搬到滩涂巷以后,张二花在这方面的优势渐渐丧失了,滩涂巷的年轻女人太多了。但这并不影响的生活,相反使得她的生活少了闲言杂语。虽说是二婚,还“拖了油瓶”,但是刘强更很是乐意,这令村里人不解了。刘强更一只腿瘸,重度的那种,两条腿看起来一个不缺,其中一只软得像鱼身子,站起来的时候,一点不得劲,干脆就拖着,像是装饰用的穗子,或是戏曲演员的水袖,水袖还听演员的使唤,刘强更的右腿不听使唤,重心都压在左腿上,加之哮喘,几乎丧失了全部劳动能力。村里人笑刘强更傻,傻到什么程度?傻得可笑。你娶这么个女人,你能用吗?
大琴懂事早,从不喊刘强更一声爸,二刚嘴甜,围着刘强更爸长爸短的,刘强更喜得合不拢嘴,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颗糖来,剥了纸塞进二刚的嘴里。张二花到滩涂巷之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村民们有些小毛病都找她,妇女生孩子也找她。张二花和前夫离婚的时候,只带走一个小药箱和两个孩子。
刚到滩涂巷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个赤脚医生。先是刘强更的侄子发现她的小药箱,张二花是带来一个小药箱,只是明显的旧了,带子都起了毛。另外刘强更出门晒太阳的时候,大家发现他不像以前那么喘了。要是在往常发病,脖子一伸一缩,像讨食的家鹅,满屋的痰腥气,屋外的人都掩鼻而过,更不必说有人会踏进室内了。
滩涂巷原来是一片原野,稻麦两季,小洋河环绕着这片原野,后来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国道需要从这里过境,从此,田野一划为二,左右两侧的景象也产生了根本的区别,短短的十年时间,右侧田野全变成了街区,村民们先从右侧推到左侧,后来近挨国道的地方陆续又被市里的部门和单位征用,村民们集体退守到小洋河边,所以滩涂的名字由此而来。那时用地相对现在情况要好得多,至于小洋河边那块滩涂地有没有编录进地方的土地帐册,没有人知道。
村民们人人分得一块宅基地,包括刘强更这样的残疾人,好多出嫁了的姑娘,千方百计把迁出去的户口又弄回来,为的就是在滩涂地上争取一块宅基地。若干年过去了,在滩涂巷几乎看不到绿色,一家挨着一家,要算还有些村庄的痕迹,那就是巷外仍生长着几课刺槐和泡桐。外来人口占居了当地总人口的一半,村民们依靠出租房维持着生计,落得清闲。许多人感慨当年出嫁的姑娘能够回迁都是明智的选择,而那些没有能力回迁的姑娘仍旧生活在各自的农村,她们回一趟娘家,不免发一通感慨。
滩涂巷仍旧实行村级管理,村长是他们的头。村民们平常很少看到村长,滩涂巷的村民有吃有喝的,烦不着村长。只有那些受计划生育监督管理的妇女每个月要到村里,留一点尿样,不费一点气力领取村里发放的五元钱。
张二花进滩涂巷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正因为没有麻烦,引来的嫉妒也就比较尖刻。不光她连两个孩子的户口都落在了刘强更的户下。在买户口的当儿,这三个户口要值六万元,张二花靠残碎的婚姻省了六万元,这在滩涂巷简直成了一则新闻。
别人的猜测总归是别人的想象。刘强更的脸色的确比以前灿烂多了,巷口能看到他的影子了,哪怕是歪着的,这也足以证明自己是滩涂巷的一员。有时,张二花还扶着他晒太阳,刘强更努力的样子能给人留下很深的记忆,嘴角虽有口水,但似乎是垂而不滴。看来是功夫,张二花的工夫。
刘强更只是落得个户主的名分,实际上家里事务都是张二花操持着。张二花未进这个家之前,刘强更的生活起居勉强应付着,两间低矮的瓦房一半是村里赞助的。相对蒸蒸日上的滩涂巷来说,刘强更属于典型的贫困户了,甚至影响到滩涂巷的小康进程。一边是迅猛增高的楼房,一边是外来暴发户的大肆买地,滩涂巷越来越窄。张二花的到来,使得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个女人能使男人摆脱惰性,这样的女人是伟大的。张二花就是这样的女人,可惜作为男人的刘强更的腿和肺都不争气,这使得他彻夜难寐。
张二花到滩涂巷做的第一件事还是颇为费心的。眼看滩涂巷的村民各家各户相继围了围墙,封闭成为必然,张二花真的坐不住了,她和刘强更商量也在老屋四周围围墙。刘强更说,你和孩子们再商量商量。刘强更的人情味,让张二花特别感动。大刚和大琴上他们的学,自然对这些事无动于衷,但在刘强更眼里,他们才是滩涂巷真正的主人,这眼光和胸襟同样让张二花惊讶,刘强更那是别人眼里的一个瘸子,一个气管炎患者,一个无用的人。那些人小看了他。
紧接着,张二花联系瓦工,买材料。他们在院内起了三间高于主屋的砖瓦结构房,外墙还用水泥粉得严严实实,三间房子都有各自的门,最东的一间房里摆上了两张小钢床,窗头上都按有高出人头的木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打吊针用的病床。这样,小房间就成了简易的病房。滩涂巷外来人口多,加之靠近国道,小旅馆格外的多。在医疗监管还没得到足够重视的城乡结合部,注定了张二花的生意会红红火火起来。张二花的门诊除了接待感冒﹑皮肤病患者外,来看性病的居多。患者中有男的也有女的,这下可忙坏了张二花。
张二花从不问患者姓名,也不问年龄,就事论事,深受患者的欢迎。那些来看病的人对人说起来,一般不是感冒就是肚子痛。来的人都有些心理负担,张二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患者看她养的那些花。在她家的院里还真的养了很多的花,有爬上架的藤蔓,也有盆装的,在花地里聊事,像是亲戚。张二花没有坐堂的习惯,都是站着看人家脱裤子。不雅,却亲和。
村治保主任赵家明是第一个发现张二花秘密的村干部。这得亏于他的堂兄赵家珍,得亏那棵榆树。
说起这棵树来,还有一个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当初,村里按现有人口将这块地划给刘强更的时候,好多人都有意见,说地皮这么紧张,一个残疾人要地皮干什么,虽在理论上说得通,实践操作就是浪费。这话传到刘强更耳里,他能不气吗?只见他架着一只拐,气喘嘘嘘地找村干部论理。村长气呼呼地说,谁不安排给你,我们还按政策给你不少的照顾。这样,他才算定下心来。从那时起,刘强更疯了样的想有一个家,非得活出个人样来。刘强更没少人说媒,从二十岁谈到三十岁,从三十岁谈到四十岁,就是没人愿意嫁给他。刘强更听人说东闸桥旁的郭大师掐字比较准,他悄悄雇了一辆三轮车,天未亮就赶到郭大师家。
大师倍受感动,洗手上香,祈福求神,碗口粗的竹桶里塞满了卷得整整齐齐的字签。刘强更听从大师的指导,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从竹桶里抽出一个字。大师祥解字诀,刘强更伸长了脖子侧耳听声,大师的口臭虽让他有些恶心,但为了能听到大师的细释缘由,以及如何释化,刘强更还是屏住气忍着。
大师的结论让刘强更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不但能娶到老婆,而且会娶一个不错的老婆,只是需要耐心。大师说话有个习惯,两只肉手不停地上下翻转,玻璃镜片后的一对大眼睛忽而眯,忽而眨。刘强更满腹狐疑地瞪大眼睛瞅着大师,傻傻地楞着。这时,外面三轮车夫不停地嚷着要走,要不是早在来时就顺把回去的路价钱都谈妥的话,车夫早走了。大师说,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刘强更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掏了张五十的递给大师,大师嫌少,刘强更脸一红,吞吞吐吐又掏了五十,刘强更的这些钱都是晚辈给的,平时舍不得用,一直积攒着。
刘强更回家后立即按照大师的吩咐,准备了鸡蛋和草纸还有一棵小榆树。刘强更趁着夜黑,架着单拐,来到僻静荒凉的小洋河边将鸡蛋和草纸一并烧了。在回家的路上刘强更遇见了赵家珍,赵家珍礼貌地寒暄了两句,刘强更顺着赵家珍的话应付了两句,连夜在屋角栽下了榆树。
第二天一早,赵家珍发现了那棵榆树,连忙跑到刘强更家里提出几个不是,刘强更说我栽在自家的宅基上,与你有什么相干;赵家珍说按规定植树要征求四邻的意见你知道不知道,两个人谁也不让,刘强更是残疾人谁也碰不得,这是滩涂巷人的聪明,赵家珍吵了一通,发现并不凑效,只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但心里总窝不下这口气。他暗暗地骂,几乎没出声,“我偏不相信斗不过一个瘸子。”
张二花的到来是否应验了郭大师的神算与计谋,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滩涂巷人看来,张二花是看准了这个地盘才嫁给刘强更的,张二花到底有没有这个动机,这是张二花的个人秘密了,一般人是无从知晓的。
至于说刘强更能不能行丈夫之实,倒是被人窥到了。没别人还是那个赵家珍。滩涂巷居民的房屋挤得插不下脚,前后左右的房子就隔一堵墙,要是对着窗子,几乎就一揽无余了,起初好多人家太依赖窗帘,结果闹出了不少闺房秘闻来,特别是新婚的小夫妻之间的床第之事在民间潜枝暗长地流传。其实,只要大家看开了,心照不宣地各行其事也就无所谓了。因为大家都彼此彼此,谁也逃避不了这些生活细节的奴役。
要说生活经不起推敲,无非是生活的诸多细节中有太多的虚弱。比如刘强更的婚姻生活,因为不可避免的细节,使得他难用常人的方式满足需要。而一旦有人刻意关注,问题就来了。刘强更是了解自己的,甚至比张二花还了解自己。应该说对自己了解的人,对生活中的欠缺应该是包容的。
赵家明作为村治保主任经常与辖区的片警检查小旅社和洗头房,也认识不少小老板。片警不在,赵家明钻进洗头房和女老板开些玩笑。至于什么时候感染上淋病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跟哪个异性快活的时候沾染上的。他一发现下身不对劲,赶忙暗地里寻找地下小诊所。
至于社会上的那些暗传,说小诊所如何黑,如何骗人,那都掺杂了局外人的想象。赵家明经常被几个在汽车东站开车的朋友拉去喝酒,酒和智商没有关系,酒只能干扰智商的发挥,不能说的他拼了老命要说,要他说的,他语无伦次。开天津班的朱大抖落出自己的淋病,说开始魂差点吓得掉了,许二介绍他到滩涂巷挂水,搞了二千多块才看好了。朱大大有曾经沧海之感,许二说,朱大平时牛,一有玩意头就吊了。大家哈哈笑,赵家明也笑。终于找到了救星。
赵家明是明白人,他知道张二花更是明白人,
赵家珍说了,张二花的绝招不仅仅是让那些看病的人满意而去,她还能使刘强更这样的人在性上得到满足。赵家珍说张二花发明了个什么东西,好象是个仪器,他亲耳听见那个装置的声音。说着还给赵家明模拟那个装置的声音,其实,赵家明清楚那个所谓的装置大概也就是“自慰器”之类的东西,少见多怪。去年的一次例行检查,他还从一家“洗头房”里收缴了一只,带回家被他老婆骂死了,他一气之下扔进了垃圾堆,被拾破烂的当个宝似的捡去了。
张二花自到滩涂巷以来,从没踏进过村委的大门。忽然被通知到村里开会,甚是不明白是个什么来由。奇怪,他被通讯员张昊叫进了赵家明的办公室。村委的大楼刚盖了不久,现代化的设施,墙上都挂上了“海信”空调,大楼空旷得怕人,廊子里脚步的回声特别大。赵家明的办公室在三楼的西侧,晚霞钻进了赵家明办公室的后窗,屋里也有了温暖。赵家明红红的脸,好象中午喝过的酒还在发挥着作用。只见他板着脸对张二花说,有群众举报你非法行医,这可是犯法的,你不会不清楚吧!张二花一笑,都是熟人找上门来的,兑些偏方而已,不赚钱的。言外的意思是不以赢利为目的的。张二花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这大大出乎赵家明的意料之外,他满以为张二花向他套近乎,或者掩饰,那知张二花沉着自如,不卑不亢。赵家明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问张二花看什么病最拿手。张二花嫣然一笑说,我只是个赤脚医生,大概也就看看头疼伤风,毒疽湿疹之类的小患。赵家明说,这样好,这样好!村里又多了个医生,滩涂巷的人方便多了。张二花犯了嘀咕,心想这人怎么了。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呢?说话疙里疙瘩的。赵家明不慌不忙,慢慢又把话圈了回来。你说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听说你还有绝招,让男人快活的绝招。张二花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拔腿就走。
赵家明一看苗头不对,连忙站起来说,你别误解。张二花气愤愤地问,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家明说,我的意思是做事情注意着点,声音大了总有人听见。张二花看赵家明并无多少恶意,这才停住了脚步。
张二花,你说这年头污染也太严重了,人动不动就染上不明不白的病,你说这人的免疫力是不是有逐年下降的趋势。张二花被赵家明问得一头雾水。心想赵主任你拿工资放屁腰不疼,我是属鸡的命,搂一爪得一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赵家明绕了一圈,声音忽地低了下来问,你到底能不能看性病?
张二花扑哧一口笑出声来。“我跟你说真的,” 赵家明脸一红。
“谁有病,”
“我最近好象不太舒服。”赵家明脸红到了脖子。
“我要看看才能判断!”张二花显得胸有成足。这对赵家明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今天这裤子得脱了,在哪儿脱呢?总不能在办公室脱吧!再说了一个管治保的主任居然当着本村的妇女脱裤子,要是传出去,将是轰天的新闻。赵家明犹豫再三,还是婉拒了张二花的要求。他慢腾腾地站起来,送张二花出门。
这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暗条,从村部大楼向下眺望,滩涂巷尽收眼底,菜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张二花回到家,家里坐着两个外地人,一问才知道是跑山东菏泽的长途客车驾驶员。
刘强更早早的睡了,张二花晚上看了两例小孩感冒,给两个外地司机中的一个胖子打了一针青霉素,又给了几粒抗生素,胖子千恩万谢,同来的另一个笑得龇牙咧嘴。送走了两个活鬼,张二花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下午发生在村部的一切历历在目,刚打开的《中华医学》杂志又被她用手压上了。
说起这棵树来,还有一个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当初,村里按现有人口将这块地划给刘强更的时候,好多人都有意见,说地皮这么紧张,一个残疾人要地皮干什么,虽在理论上说得通,实践操作就是浪费。这话传到刘强更耳里,他能不气吗?只见他架着一只拐,气喘嘘嘘地找村干部论理。村长气呼呼地说,谁不安排给你,我们还按政策给你不少的照顾。这样,他才算定下心来。从那时起,刘强更疯了样的想有一个家,非得活出个人样来。刘强更没少人说媒,从二十岁谈到三十岁,从三十岁谈到四十岁,就是没人愿意嫁给他。刘强更听人说东闸桥旁的郭大师掐字比较准,他悄悄雇了一辆三轮车,天未亮就赶到郭大师家。
大师倍受感动,洗手上香,祈福求神,碗口粗的竹桶里塞满了卷得整整齐齐的字签。刘强更听从大师的指导,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从竹桶里抽出一个字。大师祥解字诀,刘强更伸长了脖子侧耳听声,大师的口臭虽让他有些恶心,但为了能听到大师的细释缘由,以及如何释化,刘强更还是屏住气忍着。
大师的结论让刘强更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不但能娶到老婆,而且会娶一个不错的老婆,只是需要耐心。大师说话有个习惯,两只肉手不停地上下翻转,玻璃镜片后的一对大眼睛忽而眯,忽而眨。刘强更满腹狐疑地瞪大眼睛瞅着大师,傻傻地楞着。这时,外面三轮车夫不停地嚷着要走,要不是早在来时就顺把回去的路价钱都谈妥的话,车夫早走了。大师说,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刘强更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掏了张五十的递给大师,大师嫌少,刘强更脸一红,吞吞吐吐又掏了五十,刘强更的这些钱都是晚辈给的,平时舍不得用,一直积攒着。
刘强更回家后立即按照大师的吩咐,准备了鸡蛋和草纸还有一棵小榆树。刘强更趁着夜黑,架着单拐,来到僻静荒凉的小洋河边将鸡蛋和草纸一并烧了。在回家的路上刘强更遇见了赵家珍,赵家珍礼貌地寒暄了两句,刘强更顺着赵家珍的话应付了两句,连夜在屋角栽下了榆树。
第二天一早,赵家珍发现了那棵榆树,连忙跑到刘强更家里提出几个不是,刘强更说我栽在自家的宅基上,与你有什么相干;赵家珍说按规定植树要征求四邻的意见你知道不知道,两个人谁也不让,刘强更是残疾人谁也碰不得,这是滩涂巷人的聪明,赵家珍吵了一通,发现并不凑效,只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但心里总窝不下这口气。他暗暗地骂,几乎没出声,“我偏不相信斗不过一个瘸子。”
张二花的到来是否应验了郭大师的神算与计谋,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滩涂巷人看来,张二花是看准了这个地盘才嫁给刘强更的,张二花到底有没有这个动机,这是张二花的个人秘密了,一般人是无从知晓的。
至于说刘强更能不能行丈夫之实,倒是被人窥到了。没别人还是那个赵家珍。滩涂巷居民的房屋挤得插不下脚,前后左右的房子就隔一堵墙,要是对着窗子,几乎就一揽无余了,起初好多人家太依赖窗帘,结果闹出了不少闺房秘闻来,特别是新婚的小夫妻之间的床第之事在民间潜枝暗长地流传。其实,只要大家看开了,心照不宣地各行其事也就无所谓了。因为大家都彼此彼此,谁也逃避不了这些生活细节的奴役。
要说生活经不起推敲,无非是生活的诸多细节中有太多的虚弱。比如刘强更的婚姻生活,因为不可避免的细节,使得他难用常人的方式满足需要。而一旦有人刻意关注,问题就来了。刘强更是了解自己的,甚至比张二花还了解自己。应该说对自己了解的人,对生活中的欠缺应该是包容的。
赵家明作为村治保主任经常与辖区的片警检查小旅社和洗头房,也认识不少小老板。片警不在,赵家明钻进洗头房和女老板开些玩笑。至于什么时候感染上淋病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跟哪个异性快活的时候沾染上的。他一发现下身不对劲,赶忙暗地里寻找地下小诊所。
至于社会上的那些暗传,说小诊所如何黑,如何骗人,那都掺杂了局外人的想象。赵家明经常被几个在汽车东站开车的朋友拉去喝酒,酒和智商没有关系,酒只能干扰智商的发挥,不能说的他拼了老命要说,要他说的,他语无伦次。开天津班的朱大抖落出自己的淋病,说开始魂差点吓得掉了,许二介绍他到滩涂巷挂水,搞了二千多块才看好了。朱大大有曾经沧海之感,许二说,朱大平时牛,一有玩意头就吊了。大家哈哈笑,赵家明也笑。终于找到了救星。
赵家明是明白人,他知道张二花更是明白人,
赵家珍说了,张二花的绝招不仅仅是让那些看病的人满意而去,她还能使刘强更这样的人在性上得到满足。赵家珍说张二花发明了个什么东西,好象是个仪器,他亲耳听见那个装置的声音。说着还给赵家明模拟那个装置的声音,其实,赵家明清楚那个所谓的装置大概也就是“自慰器”之类的东西,少见多怪。去年的一次例行检查,他还从一家“洗头房”里收缴了一只,带回家被他老婆骂死了,他一气之下扔进了垃圾堆,被拾破烂的当个宝似的捡去了。
张二花自到滩涂巷以来,从没踏进过村委的大门。忽然被通知到村里开会,甚是不明白是个什么来由。奇怪,他被通讯员张昊叫进了赵家明的办公室。村委的大楼刚盖了不久,现代化的设施,墙上都挂上了“海信”空调,大楼空旷得怕人,廊子里脚步的回声特别大。赵家明的办公室在三楼的西侧,晚霞钻进了赵家明办公室的后窗,屋里也有了温暖。赵家明红红的脸,好象中午喝过的酒还在发挥着作用。只见他板着脸对张二花说,有群众举报你非法行医,这可是犯法的,你不会不清楚吧!张二花一笑,都是熟人找上门来的,兑些偏方而已,不赚钱的。言外的意思是不以赢利为目的的。张二花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这大大出乎赵家明的意料之外,他满以为张二花向他套近乎,或者掩饰,那知张二花沉着自如,不卑不亢。赵家明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问张二花看什么病最拿手。张二花嫣然一笑说,我只是个赤脚医生,大概也就看看头疼伤风,毒疽湿疹之类的小患。赵家明说,这样好,这样好!村里又多了个医生,滩涂巷的人方便多了。张二花犯了嘀咕,心想这人怎么了。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呢?说话疙里疙瘩的。赵家明不慌不忙,慢慢又把话圈了回来。你说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听说你还有绝招,让男人快活的绝招。张二花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拔腿就走。
赵家明一看苗头不对,连忙站起来说,你别误解。张二花气愤愤地问,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家明说,我的意思是做事情注意着点,声音大了总有人听见。张二花看赵家明并无多少恶意,这才停住了脚步。
张二花,你说这年头污染也太严重了,人动不动就染上不明不白的病,你说这人的免疫力是不是有逐年下降的趋势。张二花被赵家明问得一头雾水。心想赵主任你拿工资放屁腰不疼,我是属鸡的命,搂一爪得一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赵家明绕了一圈,声音忽地低了下来问,你到底能不能看性病?
张二花扑哧一口笑出声来。“我跟你说真的,” 赵家明脸一红。
“谁有病,”
“我最近好象不太舒服。”赵家明脸红到了脖子。
“我要看看才能判断!”张二花显得胸有成足。这对赵家明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今天这裤子得脱了,在哪儿脱呢?总不能在办公室脱吧!再说了一个管治保的主任居然当着本村的妇女脱裤子,要是传出去,将是轰天的新闻。赵家明犹豫再三,还是婉拒了张二花的要求。他慢腾腾地站起来,送张二花出门。
这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暗条,从村部大楼向下眺望,滩涂巷尽收眼底,菜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张二花回到家,家里坐着两个外地人,一问才知道是跑山东菏泽的长途客车驾驶员。
刘强更早早的睡了,张二花晚上看了两例小孩感冒,给两个外地司机中的一个胖子打了一针青霉素,又给了几粒抗生素,胖子千恩万谢,同来的另一个笑得龇牙咧嘴。送走了两个活鬼,张二花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下午发生在村部的一切历历在目,刚打开的《中华医学》杂志又被她用手压上了。
张二花一脚揣醒了刘强更,刘强更一惊,坐了起来。
“你说咱们后窗隔音吗?”二花轻声问,
刘强更说,这个······这个······我那知道哇!
张二花猛地掀了一下窗帘,即刻见到一张扭曲了的脸,狰狞恐怖地映在玻璃上。“啊······有人!”
只听见“咕咚”一个闷声,一个黑影消失在夜幕里。张二花的脸吓得煞白,她本能地爬到了刘强更的怀里。
刘强更说,见鬼了,见鬼了。扑腾一下从被窝里挣了出来,冲出门泼口大骂起来。经他这么一闹,滩涂巷的邻居们都被搅醒了。
“有人喊了一声抓小偷!”
“啊!小偷!小偷!”
“小偷真可恶!”有人愤愤不平,
“小偷该杀,刚睡着就被他弄醒了。”还有人问,“抓着了没有!”没有回音。
刘强更骂得莫名其妙,不知在骂谁,好象在骂小偷。赵家珍开了门,站在黑暗中一声不吭。那影子仿佛是一根木桩,任凭刘强更怎么指桑骂槐,就是不说一句话。
大家听刘强更反复骂什么“小人,小人,听壁埂”仿佛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这两家对头由来已久,有什么好说的,纷纷关门,看“超女”电视直播的继续看“超女”,睡觉的只顾睡他自己的觉。张二花冷静下来,打开后窗将头伸了出去,一阵风来,张二花打了个寒噤。后窗正对着赵家珍二女儿的房间,房间里的窗帘下着,虽看不见人影,但是灯依然亮着。他们两家墙壁之间有十公分距离的罅隙,张二花转念一想心里即刻明白了几分,会不会是一幕现代版的《西厢记》,张生摸错了门。
赵家珍的大女儿也在滩涂巷,女婿出了一半钱在滩涂巷置了房产,虽说没职业,自己开了两间小旅社,生活得很好。赵家珍的二女儿小岚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初中毕业被市里一家技校录取为五年高职,就在村里赵姓本家办的石油机械厂装配柴油机。刚谈了一个对象,赵家珍看不惯农村小青年的油里油气,不允许赵小岚与之来往。追求赵小岚的小青年那里死得了这份心,早晚死缠硬磨。搞定了赵小岚,等于是能落脚于滩涂巷,随便做什么都能解决生计。
说起来搞笑,有一天,我到滩涂巷去找一个朋友。不曾想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头一抬认出了这个叫我的人。原来是我以前在乡下教书时教过的一个学生,姓潘,那时他学习不是太好,人倒是神气。既然学生跟我打招呼,我也就随便问问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个油头粉面,西装笔挺的后生大嘴一咧,“呵呵,手里有两个小姑娘,老师哪天要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噼里啪啦地报出了他的手机号132……我说好的,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算是将号码存进了手机。面对潘姓学生的盛情,我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因为把老师和嫖客放在一起,因此看不起这样的学生吗?谁更悲哀?细想想这与滩涂巷有关系吗?这个巷那个巷又有多少区别呢?姓潘的不这样搞,姓王的姓李的搞不搞呢?
生计问题的确困扰着每一个人。
张二花这么一想,心里平衡多了,也不再怕了,反倒同情起这个摸错门的小青年。她将刘强更拉回了家。
张二花一躺下,从隔壁传来了赵家珍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好象在训斥赵小岚。刘强更一骨碌爬坐起来,张二花一声不吭地按住他的肩膀,死死地将他按下了被窝。赵小岚哭,赵家珍老婆一面说老头子,一面劝女儿。再考虑考虑你爸的话,不管怎么说,大家磨破嘴皮还不是为你好,云云。
“那个小杂种再来,我打断他的腿。” 赵家珍厉声呵斥。
“腿长在他身上,又不是我叫他来的。”赵小岚辩白道。
张二花就在赵家的琐事争吵中稀里糊涂的睡到天亮。
刘强更的哮喘病又发着了,这一次令张二花防不胜防。张二花立即给他注射了针剂。刘强更小声骂赵家不是东西,要不是夜里从热被窝出来,怎么可能着凉。他知道自己不能着凉,一着凉就犯病,刘强更喘得人心慌,仿佛肺要从胸腔中逃脱出来,脖子深处咕噜咕噜地响,脸憋得通红。
刘强更卧床不起的时间好象比拄着拐杖出门时间长得多。他这一卧床,院里好象冷清了许多。
张二花的两个孩子都上初中了,睡在对门新房子里,受刘强更的影响不算很大,这令张二花非常的欣慰。两个孩子也很争气,转学到新民中学两个学期不到,成绩都赶上来了,这一点对于滩涂巷几百户来说,则令张二花为之自豪。滩涂巷的子弟们读书好象都不太用功,没有几个靠读书读出头的,稍有出息的无外乎做生意或是投机政治。所以,滩涂巷的老百姓从不信奉读书。那年头,加之长年租住在滩涂巷的浙商基本也没什么文化,这又为滩涂巷的人的论断和见识作了佐证。至于,张二花订阅《中华医学》更像是奇迹。
张二花初中毕业学医的,那时候的乡下大队书记一人说了算,张二花的漂亮还是帮了忙的。张二花进大队卫生室引起过部分群众的不满,年龄小固然是一个原因,关键是占了一个名额,占了公社统配医生的指标,群众当然希望有熟手的医生来为他们看病。张二花进了卫生室公社就少派一名医生过来。张二花很珍惜自己难得的机会,手艺学得非常用功,为了保住这个岗位,答应了书记的要求,在进卫生室的第二年嫁给了书记的侄儿。
也在那一年民间流传着一则绯闻,多少与张二花有的关系。民兵营长虽不是个显赫的位子,但他是具体执行书记命令的操作者,群众什么都不怕,就害怕武器,那时的民兵营长经常有机会摸到武器。张二花羡慕有武器的男人,大队部与卫生室紧挨着,同用一个厕所。张二花上厕所的时候常在大队部逗留,民兵营长也是个厚道的人,乘训练的机会,看她来了有时打开库门给她看看枪械,说是让她增加见识。训练一结束,发下来的这些枪械之类的武器又要交到公社武装部了。久而久之,两人有了点感情。
向大队报告他们通奸的是看场头的徐三保,徐三保的儿子百日咳,偏方说吃麻雀可以治疗。那时农田产量并不高,人饿怕了,对麻雀恨之入骨,看管得比较严,这样一来麻雀也少了,大多集中在大型农场周围。场头上经常有调皮的小学生攀爬新草垛,麻雀没法存生。惟独东南角的那一个草垛没人攀,大概有好几年了,经风沥雨,稻草都黑了,草垛上有不少麻雀窝。徐三保掏了几家屋檐,好不容易捉了两只麻雀,还飞了一只。有人提醒他到陈草垛看看。一个夜晚,他借了把手电筒拿着竹篙就朝场头走去。竹篙长,他就扛在肩上,成人空手攀爬要些基本功的。一般借助竹篙,手脚并用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像他一样上了年纪的人。手电的电池贵,走路是舍不得用的。
他在临近草垛的时候传来一阵嘤嘤嗡嗡的声音,不像老鼠,更不像黄鼠狼,两只野猫吧又不可能。看了几十年场头的老徐喝了一声,“妈的,什么东西”顺起一篙子抡了过去。好险哪!篙子打在草垛上,反弹的力把老徐拌倒了。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一对男女。老徐找手电,男的把女的一推,女的跑了。民兵营长和老徐打了一架,老徐刚装上的两颗假牙没有了,嚷着要赔偿,将事情来龙去脉连夜详细地报告给了书记。书记当夜宣布民兵营长解职,并向组织写检讨。书记要求必须承认腐化问题的严重性,还要求交代清楚女的是谁。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知情人说,那个民兵营长一家早迁到了临近海边,县里用来安置移民的洋河乡了。
民兵营长虽走了,但是腐化的事还是让老百姓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至于女的是谁有好几个版本,问徐三保他也不肯说。群众说,老三保儿子当上民兵营长,第一个管的就是他老子的嘴。有不少群众认为,那个女的没别人,就是张二花,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当面问过张二花。令大家纳闷的是,张二花的表现与以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与大队干部依然热热闹闹。只不过看到做大队书记的叔公才有所收敛,这在那家都正常。张二花有太多的秘密不为人所知,只不过她自己是最清楚自己的。
滩涂巷的昨天是不是也曾发生过类似张二花她们的情欲故事,只有滩涂巷的老一代村民知道了。张二花更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她来这里的时间太短,最为重要的是她错过了那样一个时代,现在人不需要那样鬼鬼祟祟了。人也没有了那个时代的激情,包括男女情欲。张二花每接待一个看性病的心里就想笑,她知道的那些生产队长,大队书记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没有一个得过性病。那时乡下的女人难道都是环保的。再看看身边的男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有一点免疫能力。说起话来都带着娘娘腔,能怪连细菌都欺负他们。
张二花住的屋子西间一年四季挂着窗帘,那是男人脱裤子的地方。张二花要等看过现场后才能判断是性病中的那一类,好多人是皮肤病,打打针,吃点抗生素也就行了。张二花时常建议他们到大医院看,偏偏这些人赖着不走。张二花越是推,那些人越是赖着不走,说是可以再加几十块钱……
有一天她就接待了这样一个女的,张二花认得她。三巷“超越”洗头房外号叫小燕子的,她还柃了一些水果来,还是从苏果超市买来的。张二花有些不过意,检查得非常细致。情况比较严重,张二花说,你还是到大医院。小燕子一听眼泪汪汪,说只要到那里,以后就做不成了。不做这个,她什么都不会。说得可怜巴巴。张二花拗不过小燕子,答应先看,如果不行必须到医院,无论什么都不能和生命开玩笑,那知小燕子说了一句让张二花听了瞠目结舌的话:“我失业还不如去死”,张二花被她这么一说,不知触着了那根神经,脸色禁不住沉了下来,吓得小燕子连连伸舌头。
张二花一把拉住小燕子手问,你父母知道你在这里吗?小燕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傻傻地楞着,手里捻着药品标签,捻合上又放开。张二花没有再多问,小燕子头也没回悻悻地走了,任张二花在后面喊,她也未回头。
刘强更的哮喘病好象女人的生理周期一样,说没有也就自然停了。滩涂巷口的榆树旁坐着一个人,一只单拐斜倚在榆树上,他的视力很好,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巷子里那家的店关了,那家又开张了什么店,他是如数家珍。他的记忆力也很好,他时常惦记着那扇窗,那个引发他哮喘的夜。他铁了心认定赵家珍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防着这一家。
赵家珍小时候就喜欢欺负刘强更,最使刘强更受不了的是赵家珍当着女生的面出他的样相。村里的另一个学生周其昌悄悄地走到刘强更的背后,用一根木棍伸进刘强更的裤裆,赵家珍趁其不备,手一抬,两个人便抬起了刘强更,走不了两步,刘强更身子一歪,咕咚一声,刘强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帮放学的女生哈哈大笑,刘强更常常哭着回家。家长之间也因为他们之间的事情常常争吵,村里人说他们是对头,就来源于此。刘强更后来讨不上媳妇,心里更恨赵家珍。赵家珍长得人高马大,学习虽不好,但脑袋聪明,承包了村里的招待所,手里很厚实。刘强更看不惯赵家珍耍手腕的本性,以及小人得志后的张狂。刘强更脖子上套着的金链子在刘强更的眼里俨然一副铰绳,姓赵的这个狗东西早该上西天了。
赵家珍不但没死,反而生活得很好,据说还要开浴城,国道市区段最大的浴城。
人穷理多,要说刘强更的自尊在滩涂巷是出了名的。烧茶炉的老顾头有个外甥女在郊县的学富乡,比刘强更小五岁,老顾头在滩涂巷烧了五六年的茶炉,对刘强更也比较熟悉,刘强更发病的时候,老顾头还送些茶水过去,权当邻里之间的关照。老顾说,“强更哪,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给给你介绍给对象。成吧!”刘强更欢天喜地,千恩万谢。
这事本瞒着的,但不知相亲的那天,滩涂巷一下涌了那么多人来,刘强更的小屋门前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老顾那天倒是没来,顾奶奶独自领着一个乡下妇女走得很慢。那女的脸半歪着,有一只眼还外翻着,右手始终弯屈着。一看就知道这人被火烧过。
只见刘强更拉了一把顾奶奶,顾奶奶会意,在僻静的西墙角,刘强更说,赶快把人带走,看的人太多。
顾奶奶带走了外甥女,众人这才渐渐地开始散去。刘强更就这么楞着,眼睛直直地看外面的那些人,在“便民浴室”的搓被的小陈来了,还朝他扮了个鬼脸,甚至连巷口修自行车的驼子老韩都夹在人群里。刘强更一句话没有,家里临时请他五十大几的嫂子和侄女张罗着,直至人全部散尽,刘强更才平静下来。
刘强更傻傻的看着门外,一只久违的麻雀掠过天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他知道赵家珍一定会在背后笑他,他怪自己做事不沉着,贸然答应了顾老头,那知他会把这个人介绍给他,这不是存心看不起我吗?
这是刘强更的秘密,他没有告诉张二花。张二花打算推掉老房子远不仅是先前赵家明有意无意的提醒,更不是追求赵二岚的那个后生的冒失。张二花的心里藏着更大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定不能告诉刘强更。
刘强更只关注自己的私生活,所以他一直死死地把守着东房间,后窗被他找人彻底的堵死了,在东墙上重开了一扇窗,东窗旁边是路,早晨阳光透过来,暖暖的,很温和。刘强更对这扇窗很满意,虽是被动开的,但是感觉上丝毫不比后窗差。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在这开扇窗呢?他甚至怀疑起村里瓦工水平的拙劣和见识的短浅。
他是在滩涂巷长大的,当初大家还没有聚居在一起的时候,田野是多么的宽阔啊!天和地轮廓清晰无比,他夹着拐赤足走在田埂上,脚下是温润的土地,沿海潮湿的空气浸润了他的全身,小洋河边还有稀疏的杨柳,燕子从低空调皮地掠过。
现在的滩涂巷有了路灯,有了菜场,有浴城宾馆和旅社,还有浙商。刘强更觉得和他一样的村民仿佛成了外地人,滩涂巷大了,大得很少人认得他们是谁。他们除了有一快宅基地属于他们的,其他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他们的宅基地上,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全部。
张二花认识刘强更纯属是偶然,那会儿,和张二花村要好的一个本村妇女到滩涂菜场包摊位。这个叫梁于翠的妇女有个不错的丈夫,曾是个下放知青,落实政策以后被按在砂轮机厂做工人,后来厂子倒闭了,梁于翠丈夫没事干,夫妻俩一商量,决定在滩涂菜场卖菜,梁于翠练摊,她丈夫买了辆机动三轮车,每天早晨二三点钟就往位于城北磨盘口的农贸市场赶,批了满满当当的一车菜,再往滩涂菜场送,一年四季,无论下雨刮风,天天如此。几年下来,有了不错的积累,在滩涂巷买了套转手的上下两层。
梁于翠生二胎时请张二花接生,张二花瞒着所有人悄悄地帮梁于翠抱下孩子。梁于翠夫妇把张二花看着恩人,经常托人捎话来,邀请她到滩涂巷她的家来玩。
张二花在村卫生室干了几年,后来因为体制的原因,村卫生室被乡里一个领导的亲戚承包了,原来的人员有学历的安置,没有学历的自然解员。张二花承包了八亩地,没早没晚的忙乎农活,附近村民头疼上风的还找他,有人举报她说她非法行医。县里的执法车到她家突击检查,没搜查出什么东西,几只空“板兰根”包装盒和几瓶“青霉素”粉剂堆在屋角。因为不够处罚,戴着大沿帽,身着黑制服的执法人员只是口头上警告了一下。然后,开着白色的“依威柯”一路狂奔到乡卫生院,与那里的干部会合喝酒去了。
张二花以前买种子都是让小孩他爸去,这回她决定自己去,因为新型的“鲁棉十号”抗菌棉指定销售点就在滩涂巷前面的区农技站。张二花打算顺去看看梁于翠,好歹是一个村的,曾在大集体的田里一起风吹日晒了二十年。感情自然不必说了。再说了要不是为了占卫生室的空缺,说不定两人还是情敌呢。一天下午,她踏上了开往城里的公交车,又倒了一班23路,在滩涂巷站下了车。种子买得很顺利,耔粒饱满,黄澄澄,一捏就知道是个良种。
到滩涂巷的时候,她犯了难。家家房屋结构差不多,几巷几号?张二花想不起来,她看到一个瘸子,一个中年瘸子。瘸子对于别人来问路确实比较热心,知道的从不保留。张二花一问,没想到他认识卖菜的梁于翠。
粱于翠看到昔日的朋友来,一骨碌从床上跃起。大嗓门就嚷开了,张二花喜啊!说真是奇怪,这么多年脾气一点没改。梁于翠在大集体劳动的时候,胆子就大,也很有号召力,大姑娘的时候就泼辣得讨男人喜欢,后来结了婚,生产队长嘴邪,手也不老实,动不动往妇女的怀里伸。梁于翠纠集了几个妇女,把队长按在田埂上,硬是脱了队长的裤子,队长在地里裸了好长一段时间,承认了集体加工分才肯罢休。说起这些,梁于翠不免感慨,老了,老了!
听说是瘸子指点的路,梁于翠大腿一拍。张二花面若桃花,兴致地说,一定又有什么点子出来了。梁于翠沉思起来。张二花轻描淡写地描述了家里的近况,自从徐三保发现村民兵营长的奸情后,张二花的丈夫一直有压力,虽然没有人当面他说过什么,但他特别的别扭。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只要他一到,马上就停止了。这使他很纳闷,回家也不好明对张二花提。张二花意识到刘强更心中不悦,一定事出有因的。“那些人没事就嚼烂舌头,心不透凉溜溜。”张二花彻底坦荡。弄得张二花的丈夫更加疑神疑鬼的,当过书记的叔叔一本正经,动不动问张二花什么情况,好象比他还要关心她。这么一来,夫妻关系搞得紧张兮兮,农民冷战的方式很多,比如夫妻生活。张二花和她丈夫分床好几年了,这在农村是比较少见的。张二花不愿就是不愿,决不勉强。张二花丈夫也是比较少见的,居然他也默认了张二花的行为。遇到一般的男人一定把女往死里打。这样,女的还敢隐瞒,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张二花说着说着滴了眼泪,梁于翠叹了一声,“哎呀!我还不知道你受这活罪。都是那老畜生凑的合。”梁于翠骂老书记。张二花说,那能怪他,怪自己当时一心想进卫生室。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梁于翠拍了张二花的肩膀,一脸严肃问张二花。假如有机会到滩涂巷来,你来不来。张二花将信将疑,但她相信梁于翠的能力。当初,一趟小姑娘,除了她,只有梁于翠有本事将白脸的小知青搞上手,这在村里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刘强更与张二花是在梁于翠家见面的,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细节,包括梁于翠的丈夫,他们见面的时候,这个老知青还在摩托车行里修着熟客的摩托车。
张二花横下一条心来走出去。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与她丈夫挑明了,当然她既没说明离婚,更没说相中了刘强更。就说梁于翠在城郊给她找了份小工,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打算出去打工。张二花的丈夫死不吭声,他知道张二花的脾气,他同意是这样不同意也是这样。最终也没有个明确的回答。
梁于翠先替张二花租了房。星期天,张二花带着两个孩子到滩涂巷住。张二花的秘密行动遭来了不少非议,包括娘家的若干次干预。有些老人背后干脆说,“那时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徐三保死在阴朝里,他得了好处,直话都不说了。”“这婆娘命钢,几个男人跟着被她的害”好在张二花的丈夫没有硬性阻拦,自然避免了在公开场合夫妻反目的可能。张二花答应了他丈夫的要求,管它合法不合法,只要同意我走,什么都答应你。他们私下里签了一份协议:孩子都归张二花抚养,张二花在可能的情况下仍要尽妻子的义务。
张二花和刘强更结婚根本没有领结婚证,滩涂巷没有人有时间去管一个人结婚的私事。再说刘强更喘病发起来,往死里喘,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对生命他看得比什么人都透。只有写小说的那些人不知趣,总希望能探到个彻底回答生死问题的富矿,谁知道最后谁在糊弄谁。
梁于翠对张二花的选择很赞同,至少为两个孩子赚了个地理位置上的优势。虽然看起来牺牲了自己,最终权衡利弊,还是利大于弊。连梁于翠这样的小生意人的处世哲学里充满了实用和计谋,这令张二花大为感慨,她看错了梁于翠。现在的梁于翠决非过去那个大大咧咧的梁于翠,而是一个会精打细算有着经营意识谋略于胸的梁于翠。张二花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老了,落后了。
张二花觉得梁于翠已是滩涂巷真正的主人,几乎没有了郊县农村人的痕迹。要不是梁于翠的提醒,她怎么也不会再捡起她的破药箱了。在熙熙攘攘的菜场里,梁于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嘶哑的声音,满脸堆着笑,一手抓菜,一手按电子秤。每看到这副情景,张二花都会感慨一声,“可惜了!”。
有多少妇女能有这样的锻炼机会啊!
滩涂巷的老百姓生活很有规律,老人打麻将,还玩一种叫“斗地主”的扑克牌。不少人家里腾出几间房简单装潢一下就开起了旅社,也有几个小青年没事就到网吧里打发时间。小姑娘在村办厂的比较多,厂子改制后,留用的留用,不愿干的回家睡觉,还有一些陆续进入到大排挡的行列中,洗碗端盘样样都能,乐得客人直夸乖巧。
张二花的小门诊以临时租住在滩涂巷的外地生意人为主,他们的时间比金钱还贵重,尤其是耐不住医院里烦琐的手续。到张二花那里简洁,干脆利落。张二花喜欢这些人的爽气,从不抠门。张二花笑脸相迎每一个到她家看病的人,滩涂巷的老百姓暗地里评价张二花的笑是温柔的刀,她们一家就靠这些人养着,仍算滋润。
张二花心里清楚,看伤风头疼是小钱,赚头主要是那些看性病的。当然对熟人三缄其口,谁提到看性病,张二花立马回绝。
刘强更对张二花的收入情况并不清楚,包括她到底能看那些病,更不知情,加上患者有男女禁忌,张二花的西房门一般不开,进去就关门。俨然是一间密室。张二花的两个孩子从来就没有进去过,只要张二花有一把钥匙。
张二花的前夫好不容易摸到滩涂巷,张二花一看是他,吓得没敢声张,悄悄把他带进西房间。张二花想起了曾给前夫的那些承诺,禁不住有些后悔。前夫说要她,她没有拒绝。与刘强更做那事也只是应付而已。作为一个女人,这时候多少有些不能自持了,尽管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喜欢的,毕竟相对健全一些,男人做得很是努力,但效果很不好,张二花泪流满面,她是硬性的女人,平时很少见她流过泪。男人有些不解,说痛苦的应该是我,你流什么泪。张二花止住了泪说,看来我们真的不适应了。你重娶一个吧,男人痛苦地扭过身去。
送走了前夫,张二花抑不住内心的痛,关上门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梁于翠﹑刘强更﹑民兵营长﹑前夫﹑叔公,甚至小燕子他们,一个个熟悉的人在他眼前浮现。她仿佛受了辱,遭到了前夫的强奸;她更自责自己,竟然和前夫通奸,欺骗了刘强更。
她羡慕梁于翠,生活得利落;羡慕赵小岚,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年龄。
生活仿佛是个魔术师脚下滑板的轮子,左右都有诱惑和陷阱,摇摇晃晃看起来充满着危险,其实正是这摇摇晃晃才使得我们摆脱了失陷的可能,可又有多少人真心喜欢摇晃这样的状态呢?
张二花收拾停当,又问了女儿和儿子的学习情况。两个孩子说,妈你就甭管我们,我们会把自己的事做好的。张二花的两个孩子真的很优秀,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全班的前列,星期天滩涂巷的小学生都喜欢到她家找她的两个孩子玩,小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看着两个一个读初二,一个正读五年级的一对儿女懂事能干,张二花就是喜。
刘强更天一黑就守着他的床,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很少关心。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张二花未进刘家门之前,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呆在床上。张二花并不计较他的这些习惯,从安全的角度,一个腿有疾患的人的确不适宜在夜晚出行。上帝造人往往是公平的,某一方面的缺陷恰恰会使得另一方面的官能异常突出。刘强更的腿不好,肺不好,但他的耳朵和眼力好。张二花之所以敢将前夫关在西房间,瞅准了刘强更到烧茶炉的老顾那玩去了,也许在看人家打牌或是下象棋。
从孩子的房间出来,张二花头一抬,看到一个人的黑影在院门外闪了一下,张二花警惕性很强,她探出头,认出来了,是治保主任赵家明。赵家明示意张二花不要嚷,张二花走出院门,问她找她有何贵干。赵家明轻声说,还是那个事。张二花客气地问什么事。赵家明说,我自己的事。张二花仍是不明白,赵家明急了,说我的身体不舒服。张二花轻声说,你给我看一下。赵家明说,在这里不行的,我在“四海旅社”开了间房。钥匙在这,你先去,我马上到。说着将钥匙塞进了张二花的手里,自己掉头就走,一会消失在黑夜里。张二花感到莫名的恐慌,仿佛手捏着炸弹,这是她第一次碰到这么神秘的事,有病就看呗,那有这么神经兮兮的。这大大出乎张二花的意料之外。如此说来,一个堂堂的治保主任还不如一个以出卖身体为生的小燕子来得坦然。
张二花偶尔出诊,比如遇到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或是病得比较厉害的患者。一般情况下都是患者跑上门来。张二花带上眼镜和手电筒,简单带上一点器械,用布包包好。去“四海旅社”有好长一段路,张二花准备带上梁于翠,后来想到治保主任的紧张也就放弃了。
“四海旅社”在国道的右侧,离滩涂巷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属洋东居委会管辖。即将到“四海旅社”的时候,张二花停住了脚步,他又有些忐忑,心想我进旅社算个啥,万一人家问起来,我怎么回答。看看时候不早了,张二花硬着头皮进了旅社,服务员是个小姑娘,她一看张二花风火火的样子,叫住了张二花。张二花一笑,有个熟人出差,住302,我去看一下。小姑娘伸手要看她的身份证,张二花说看朋友的,那里想得起来要带身份证。小姑娘看她老实,也没多纠缠,就让她上去了。虽说是旅社,设施一应俱全,公共洗澡间的水哗哗的流着,有客人汲着大号的拖鞋跑到电茶炉泡水。走廊里的路灯暗了点,老板精明省电,张二花仔细看了看钥匙上的房间号码,不错是302 。站在302的门外,张二花犹豫了好长一阵时间,她从没有下过馆子,住过宾馆,四海旅社的派头决不逊色于原来镇上最好的宾馆。张二花这么一想,竟然有了一种兴奋。打开门一看,固然不同于一般的旅社,马桶在家里,还有电视,连床上的被子都是白的,比她见过的医院的被子还要白,两只热水瓶满满的,连茶叶都准备好了。张二花觉得赵家明小题大做了,根本没有必要铺张浪费。可能是公家报发票,反正不是自家的钱,花呗!
等了一会,不见赵家明来,张二花有些紧张起来。自己问自己起来。怎么到这儿来啦,想想不太对劲,于是一骨碌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张二花想打开电视,边看边等,可开开关关几次,电视就是没反应。就在焦急的等待中,有人敲门,张二花一惊,跑去开门,赵家明一头钻了进来。张二花急了,快给我看看,时间不早了,我急死了,你就是不来。赵家明一笑,手往头上一拍,嗨!村里开会,一直拖到现在。
张二花拉下了旅社房间的窗帘。赵家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压得沉了下去。脱给我看看,张二花命令赵家明,赵家明这才慢腾腾地解裤子。张二花看着赵家明脱,赵家明就是不褪裤子,一手拎着裤子,另一只手按住裤裆。仿佛那宝贝要飞掉似的,逗得张二花扑哧一口笑出声来,遇到这样的场合张二花一般都会克制住自己,今天她不再克制。她要笑,笑出声来。赵家明说,你笑我,你有本事你也脱。张二花说你要是不脱,我现在就走。看张二花认真起来,赵家明的裤子好不容易褪到胯部。张二花想起梁于翠来,生产队长的裤子曾被以她为首的一群小妇女硬脱下来,想到这样的场景,张二花莫名的一股胆量往上蹿,只见她一把抓住赵家明的裤子,死劲地往下拽。赵家明一看有人拽他裤子,他一把扯住张二花的裤子。本来是医患之间正常的检查,这么一来,迅速异化为一对异性成人的玩笑。真理往前一步就是谬误,张二花的两只乳房被赵家明逮住了,死死的抓住不放,张二花一把抄住赵家明的家伙,两个人谁也不肯放,就像两个斗急了的公牛,没有人调解,只能就这么斗下去了。张二花渐渐地软了,躺在床上,任凭赵家明摆布。
张二花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赵家明像个猎人,驮着她在旷野中奔跑,她死死的抱紧他,生怕摔下来……
像张二花和赵家明之间发生的情欲之事在农村并不算新鲜,棉花地或是芦苇荡是上演这样的激情戏绝好的地方。道德这东西看似有着无比威严的力量,然而一旦有了欲望的成分,道德顿时像一张薄纸,一捅就破;欲望挑战文明相对要困难得多,而所谓的情感是不把文明放在眼里的。情感与文明道德的冲突表现在两性关系上尤为明显。肯定情感的力量,也就肯定了人本性的存在。
张二花面对突如其来的警察丝毫没有慌张,其镇定的举止令所有在场的警察惊讶。一个妇女承认自己偷情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首先自己要承担道德上的谴责。其次要承担别人的谴责。面对这样的妇女,为难的往往是理性的执法者。最后,所有的问题会集中到一点上,就是对事件的定论。卖淫嫖娼与普通偷情的处理有着天壤之别,生活中那有这样的傻瓜到宾馆偷情,偷情有必要到宾馆吗?宾馆里的偷情与卖淫嫖娼有多大的区别。这些当然都是细节,不弄清楚这些细节就会出现怨假错案。这几年真的出现过这样的问题,执法者的尴尬往往来自自己的粗暴。
张二花的陈述很简单,丈夫生理有疾患,没有夫妻生活。赵家明开始还想咆哮,细一想这里不是滩涂巷,是洋东,不是他们的地盘。他又怕别人认出他,于是两手抄头,一声不吭,警察喝了一声,站好,他依然耷拉着头。张二花说是我让他过来的。警察没有理会她的话,登记,带人回派出所。干警们通过警务平台,查出张二花的资料。户口在滩涂巷刘强更的户头上。
赵家明有些不服,警察说你可以行政复议。赵家明害怕事情说出去,影响不好,近而又哀求不要通知单位。警察不应,赵家明火了,理直气壮起来说,谁嫖娼了,谁卖淫了。既然她没卖淫我嫖啥娼了。警察听他这么一说,更为光火。我们说错了,你告去。赵家明仿佛鼻子被人牵着,让他到那儿他就得到那儿。牙一咬承认交。钱是赵家珍送去的,还瞒着老婆陈春娥。
赵家珍看他狼狈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揶揄道,你个老大人想玩女人,弄到这儿干什么。滩涂巷的女人有的是,比这开放多了,实在没地方,到我的地盘上,我也好收拾摊子。赵家珍的摆谱排得绝对不是时候。赵家明心想,在滩涂巷我还用得着你撑腰吗?你那小旅社的手续我是我出面办下来的呢?你吹什么牛。
兄弟俩一路走一路说。仿佛两个秀才在斯文,谁也不服谁。
赵家明害怕事情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工作。赵家珍胸口一拍,谁要是提这事,你就说是我干的,警察搞错了,我怕它个吊。赵家明一听这话可高兴了,好的,警察弱智,搞错了,还向我道歉了。赵家明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他说你知道我和谁睡了?赵家珍摇摇头,赵家明小声说,张二花。话音未落,赵家珍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那个女人!
刘强更对赵家珍始终怀着一份警惕。他认定了赵家不是好东西,别的不说,单是村里的宾馆承包给他,一年的承包金才一万五千元。勾当!尽是勾当!他恨自己的腿不争气,要不然做的事给他看看。他奇怪滩涂巷的老百姓为何对这些无动于衷。滩涂巷的老百姓难道只关心谁家的公公扒灰,谁家瞒着政府生了个男孩这等劳什子事。
张二花说,你就别为这些事烦神了,再说咱们自身都难保了,那有能力管那些大事。张二花故意把大事说得重重的。刘强更愤愤不平,说是世道不公,院内一度出现紧张。好在有三三两两看病的人在场,每个人都尽量克制着自己,害怕失态。所以两人的争论自始至终也没有个明确的定论。
刘强更拖着拐,咕咚,咕咚地往烧茶炉的顾老头那儿走。等热水的人排了一队,老顾忙得热热乎乎,虽说是小本,人气很重要。眼看煤炭天天看涨,新的茶炉又要开张,老顾也感到生存的压力,竞争的压力。刘强更喜欢找老顾头聊天或是看他打牌。老顾忙完了,抽支烟。给刘强更一支。
“强更呐,你知道赵家明那个混蛋不。”
“怎不知道,就是常在小燕子那洗头的干部。”
“呸!你管他什么干部。”老顾头向灶火里吐了一口痰。
“那东西不学好,把个狗屁小干部混掉了。下了,下掉了。”老顾头的话中好象有些惋惜。
刘强更想,赵家明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烧茶炉卖茶水的,关心这些鸟事干什么。于是有气无力地看着老顾。
我说老顾,听说停车场改制了,你说这东西本来就是全民所有。既然全民所也有你一份,我一份,怎么都没有通知你我,就把它分掉了呢?老顾说,我不懂现在是什么政策。我更不懂他们搞的是那一套。老顾直言不讳地说,你老婆的事你知道吗?老顾问起了刘强更。突然间,来了一个打水的,两个男人的讨论停住了。
刘强更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不得不问的事。
那天,他从老顾那回来,看到一个男的,从他家里出来,神色很是慌张,不像是病人,如果说有病,像是神经病。二花说,我想不起来了。刘强更火了,一火就喘,脖子一伸一缩。一个说,你说不说。一个说,我有什么说的。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的。刘强更又问,赵家明与你有没有关系。二花楞了一下,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他看过病,你疑神疑鬼什么?
刘强更看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只到卫生监督所的车开到他家门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力量真正的脆弱。
张二花哭着不让那些人搬走她家的床,西房间被一个高个的执法人员一脚揣开,从里面搬出三箱中成药。
张二花涉嫌非法行医,没收所有的医疗器械,罚款五十元。看到院门口围着一圈人,刘强更感到又一次的丢人,他觉得他自己的身体已经丢人了,现在接而连三的丢人。他恨那些让他丢人的人。
他觉得滩涂巷没什么好东西,除了他栽的那栽的那棵树是从容的,现在长得很茂盛。
张二花的西房间的秘密真相大白了,滩涂巷的老百姓议论说,那个婊子不知弄走了多少钱,原来她还看性病。刘强更能没钱吗?赵家明能不给她钱?黑诊所来钱最快了。张二花没想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她这才意识到滩涂巷的现在比她过去想的要复杂得多。
张二花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类似纽扣一样的玻璃球,玻璃球的后面还有一根细皮线,张二花猛地一拉,是一根断线,铜芯丝都有些发绿了。张二花一惊,喊来了刘强更。修无线电的陈四说,这不是微型探头吗?有什么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二花六神无主,心想这是谁干的呢?她也知道这个世界肯定不只她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刘强更歪着头说,你得相信我不会做这种事。张二花苦笑。刘强更更急了,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外面好象有闲言碎语的,开始我还相信,后来我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个老杂种专找小姑娘,越小越喜欢。不信你去问小燕子。张二花忙制止住他,不要乱说,隔墙有耳。
对,不是别人,肯定是姓赵的那个狗日的,还在害人。刘强更的猜想与张二花的想法不谋而合。
使张二花惊讶的是刘强更想报案。这案肯定不能报,万一查出来,录像中的镜头肯定会暴露。她对自己的那一次不成功的承诺隐隐地怀恨。
张二花烧了些菜,还准备了一瓶酒,叫上两个孩子,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张二花让两个孩子用开水敬他们现在的爸。二子嘴甜,博得刘强更的好感,连喝了两盅。刘强更高兴,嘴一抿还哈了一口,显然不是辣的,而是酒中的感慨。
张二花催两个孩子扒饱饭上学,两个孩子很听话,一会儿扒完了碗里的饭,擦擦嘴,出了门。
二花啊!你说咱们这日子过得有味吗?刘强更被这酒一刺激,文乎起来了。问得张二花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干年前她就考虑过,现在不想了。这个刘强更怎么到这时候了才思考这样的问题。
不管有味没味,日子就这么过呗!二花想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那知刘强更摔了碗,撒得满地是饭粒。张二花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来的这么多的罗里巴嗦······
9
赵家珍的浴城是个不小的工程,原来的房子扒了,新盖的楼房有四层,一楼和二楼是浴城,三楼和四楼是住房。排水系统相当麻烦,出水管道必须要从刘强更的墙角过。挖地的民工被刘强更手中的利斧吓得退了回去。赵家珍没有出面,管道工程就这么搁着。每天刘强更任务就是看护屋角,晚上不放心还扯了盏电灯。邻居们笑话,说赵家起房,刘家掌灯,颇为讽刺。
张二花知道刘强更受了辱。并没有反对他的这些行为。村里来了两拨干部做工作,刘强更就是不同意。赵家珍仍没有出面,只有赵家珍老婆陈春娥骂骂咧咧地发狠。张二花还骂了几句,哪知陈春娥笑嘻嘻问张二花,你是谁啊?从哪来的,你的男人不是好好的吗?这话像针一样插在张二花的心上。更为恶毒的是,陈春娥指桑骂槐地说,亏你有一身勾引男人的本领,怎么把劲用在这里了,是不是嫌滩涂巷的男人不够,什么人都要。张二花经她这么一刺激,拿起一块砖头就扔了过去,砖头“咚”的一声砸在一块玻璃上,玻璃渣子顿时飞溅了起来。刘强更顺便扔过去一把斧,匝在新挖的土上,好险!差一点出人命。工人们一看这架势全停了工。
陈春娥和张二花扭打起来,刘强更上去一拐,陈春娥晕了过去,张二花急忙为陈春娥拔仁中,从一个民工手里抢来一只碗,往陈春娥的嘴里灌了一碗水。陈春娥还想扑腾,终究体力不支,站起来又倒下了。
陈春娥被送进了医院,警察抓了张二花,这下赵家珍不能不管了。刘强更夹着拐杖大嚷,抓我呀!人是我打的,来呀!抓我啊!警察不听他的,将张二花带走了,两个孩子看他们的母亲被警察带走,眼泪都下来了。他们忙问他们的爸刘强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家珍出来单挑刘强更。强更你这人真不识抬举,都什么年头了,你还这样傻,你怎么就不认清楚这个社会,你一个瘸子跟谁都斗不过,包括张二华都在骗你。你以为你聪明,滩涂巷的人谁不知道你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与赵家明睡觉你知道不知道?与她前夫仍旧保持着关系你清楚不清楚。还有她看什么鸟性病,专看男人的鸡巴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是没用吗?她倒是用一种最愚蠢的办法糊住你,自己偷着乐。
刘强更一肚子的怒火被赵家珍的一席话说得烟消云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从凳子上瘫住了地上,单拐歪倒在一边,无精打采。赵家珍看到刘强更这副模样,心里有了底。第一轮单挑总算有了结果,刘强更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这是赵家珍始料不及的。
“强更,我和你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虽不怎的,你情况我还是了解的,我打算浴室弄好后,请你过来打理打理,毕竟屋檐靠着屋檐。赵家珍说得有些动情,竟然也坐到了地上,刘强更一个翻身,操起拐杖就朝赵家珍砸去,颇有荆坷刺秦王的架势,拐杖长,触地即反弹,威力并没有发挥出来。赵家珍倒是吓了一跳,一个侧身,站了起来。
强更,你不要忘记自己是滩涂巷的人,滩涂巷的人是一致对外的。张二花不是你的人,她现在出大纰漏了,没有人能帮得了她,只有你能帮她。刘强更一听这话,眼里的凶光收敛了许多。
赵家珍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我家的私事不用你管,人是我打的,为什么抓她不抓我,你让派出所放了她。赵家珍苦笑着说,警察与我们的争斗没有一点关系,我没有请派出所的人来,用不着,再说我不会和你计较太多,犯不着。你老婆犯了什么错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掩不了。刘强更本来就觉得事情蹊跷,赵家珍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赵家珍你今天的话当真,刘强更猛地来了江湖义气。什么话,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有根据的。都有根据!什么根据?刘强更追问了一句。这个······这个······赵家珍支支吾吾起来。
这样,我们谈个交易,只要你拿出证据来,我保证让出宅基地供你出水。赵家珍一怔,没有立即回答,看得出,刘强更在气势上渐渐占了上风。
张二花涉嫌非法行医致人死亡,正在接受公安的调查。张二花不承认事实,她一口咬定不认识此人,另外她根本没有给人动过手术,更谈不上医疗事故。关键是证据,刘强更请来的律师一筹莫展。刘强更问律师行医录相管不管用,律师说果真有监控录相的话对案件的辩护至关重要。刘强更等赵家珍的消息,眼看三天快要过去了,刘强更有些急了,他盼赵家珍立即给他证据。有了证据能证明张二花是无辜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刘强更守在自己家的屋角,寸步不离,这下他守得更认真了,守住这个角等于挡住了监狱的大门,张二花就进不去了。
滩涂巷本来就不曾平静过,现在接二连三的烦心事不断。四家洗头房出了问题,抓了几个人,都是因为吸毒惹出的麻烦,菜场又查出农药超标,涉及赔偿问题。新上任的治保主任乔大梁直挠头,说整个滩涂巷是块癞疮巴,不揭倒罢,一揭全是脓头,拿不上手。赵刘两家的矛盾虽没有惊动上面,但是村里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民不告,官不究。村里对这些事通常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再说赵刘两家都不好惹,一个太强,动不了;一个太软,粘上手,甩不掉。张二花这事可就不同了,属于刑事案件,不可小觑,特别是影响到村里的年终考核。乔大梁私下找刘强更了解一些情况,虽说是前任遗留下的问题,但是需要质询的时候,作为村治保主任有义务说上一些基本情况的。
刘强更对生活的实际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比谁都知道事情隐瞒到最后出洋相的终究是他。他把张二花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主任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刘强更说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赵家珍的工程一天天的在拖,包工程的刘二有些耐不住了。脚手架陆续的往外搬,包括混凝土搅拌机也拉走了。再这样下去不把人卵子拖散才怪。他刚刚又投中了一个标底,接了一家工程。赵家珍急了,在院里直跺脚,陈春娥从医院里回来了,医生说有些轻微的脑振荡,静养几天就没事了,倒是开了不少药。陈春娥问,那婊子抓走放回来了吗?赵家珍气恼地说,还提她干什么,水都被她一个人搅浑了。陈春娥不吭声了。
令刘强更大吃一惊的是赵家珍真的拿来的证据,不过赵家珍很是小心,多长了一个心眼。他要刘强更写下保证书,承认录相仅是他家的监控录相,与其他人不相干。刘强更说我没有多少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说是你干的,再说了,我把这个告诉别人,不是杖你势,羞我自己吗?赵家珍觉得有道理,只说了一句,强更你可也是男子汉,说话可要当话。
赵家珍把一盘刻好的光碟递到刘强更的手里。刘强更想起了修无线电的陈四说起的探头,他直觉判断那这个东西一定与探头有关了。赵家珍补充说,光有这东西没用,要有播放机才能看到,刘强更一斜一斜的笃到陈四的门市,陈四插好电源,打开影碟机,画面出来了,那些看病的人脱裤,张二花仔细看,全是这些。刘强更一吓,连忙站起来挡住屏幕,忙说陈四关了。陈四慢腾腾的从一台破电视机后面伸出头来,说你自己按一下就行了,刘强更楞了一下,摸了好几个按纽,最后按掉了电源开关。顿时,屏幕闪了一下,一道白光向深处遁时隐去。
刘强更很是矛盾,这个东西能给律师吗?妈的,赵家珍真够损的,这些东西他都知道了。他恨死了赵家珍,恨不得现在就和他算帐。陈帐新帐一起算。
赵家珍说,强更,我明天就让人挖管道了。好的,你来吧!刘强更决定让步,只要张二花能放出来。刘强更把光碟还是给了律师。
过了两天,律师说,这些东西只能证明诊疗的一些程序,不能说明配置了那些药,作用不大。刘强更再看看墙脚,已经被明工掏空了,一只水泥管子正在铺设。刘强更仿佛自己的心肝被掏空了,空荡荡的,没有了一切。他这样一想,禁不住流下了泪。
赵家珍的浴城暂时解决了出水问题。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工程进度很快,基建完成后,就是调试锅炉,其次内部装修和培训员工。
浴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天僖浴城”。开业那天,鞭炮炸得滩涂巷都晃了起来,尽管刘强更关起门来,那些嘈杂的声音还是从院外门外钻进来。一直钻到他的心里。
一到西屋,地底下就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有时大有时小,没有一点规律。刘强更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浮在赵家珍泼来的污水上。
试营业的那几天,滩涂巷的本地居民都享受赵家送来的免费浴票。村民们快快乐乐的洗澡,还有人跟赵家珍的老婆开玩笑,大伙戏谑地说,春娥,你可要看紧你家老赵,新来的小姐不能都让老赵去试,嫩草吃多了,嘴刁。意思是陈春娥你要有危机感。那知这个陈春娥也会逗趣,她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家用不起小姐。
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春娥在欲盖弥彰,浴城没有小姐能开得下去吗?
刘强更将赵家珍送的浴票撕得粉碎。张二花抓了有一个周了,目前已被移到看守所,等待转交法院审判,刘强更想见见她的可能都没有。夜晚的孤独自不必说,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刘强更的心碎了,他成了滩涂巷人的笑柄,滩涂巷彻底抛弃了他,这令他很是绝望!大女儿到老顾头那里泡开水,老顾头当着孩子面说她妈要把牢底坐穿,吓得小姑娘哭了一夜,这令刘强更加伤心,他受辱习以为常了,可孩子怎么受得了这么惊吓,刘强更想找老顾算帐,一把菜刀磨得蹭亮。一想到屋后的“天僖浴城”,刘强更的心思就回到赵家珍身上,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所有问题都出在狗日的赵家珍身上。尽管这是他个人的猜测。
刘强更辗转不安,妈的,我偏要探个究竟。他从晚上八点开始就在暗处察看“天僖浴城”的一动一静,浴客到底是些什么人。一楼是男女普浴,二楼是高档浴,消费标准也不一样。夜里十点普浴全部关了。惟独二楼是通宵营业。从十点开始到凌晨二点,二楼的生意特别红火。他腿酸了,站不住,蹲也蹲不下来,他挨在巷口的那棵树上,他恨不得爬上树,坐在树上。夜里的风仍是凉的,但他的心里更凉。四点的时候,有几个女的从楼上下来,刘强更的鞋子底铺上了泡沫,拐也垫上了橡皮,刘强更打算跟踪她们。可令刘强更没想到的事到底发生了。出了巷口,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的分乘几辆出租车和三轮车一呼啦消失在夜幕中,一下子全没了踪影。刘强更跺了一下脚。
刘强更不死心,这回他是坐在三轮车上竟然等了大半夜。原来白天他早约好了一辆拉客的,给了人家足够的钱,车夫疲劳至极,挨着巷口的树居然睡着了。刘强更一看女的下了楼,忙推醒了车夫,车夫很聪明二话没说,与前面一辆车保持适度距离。可怜这些女孩子,房子都租在城郊结合部。刘强更盯住的这一个住的是平房,显然是出租屋,屋虽小,但是一点也不凌乱,衣服挂在墙壁上,很整齐。
小姐的毫无准备给刘强更的出其不易制造了机会,别看一只腿使不上劲,在急骨眼上,刘强更使出了男人的全部力量,小姐的头在刘强更牢牢的两手之间一动不动,眼珠子勒得凸了出来。刘强更喘着粗气。
“我不会杀你,也不要你钱,告诉我赵家珍的浴城里有多少小姐。”
“你把手松开些,我告诉你。” 小姐回答说。
“快说,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刘强更厉声呵斥道。
“10个,都是外地的。”小姐满眼的哀怜。刘强更这才慢慢松开手。
刘强更就是为了求证实自己的判断,向一个可怜的小姐下了手,好在没有出人命。据当地人后来说,这个受惊的小姐当夜就从滩涂巷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
刘强更的举报显然有些多余,派出所的警车也来过两次,可车上的人也没进去,楼上倒是有人主动下来,往车上塞进了什么东西。警车走得很安静,和赵家隔壁韦二的出租车没有什么两样,惟恐弄醒了四邻。
刘强更不死心,亲自跑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问他有什么证据,刘强更支吾说,你们自己去看。警察说,说告诉你我们没有去,我们去过就是没查到。刘强更憋着一肚子气,一歪一歪地回家。在离巷口200米的地方,突然冒出几个带刀拿棍纹身的人,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几个人一顿劈头盖脸,打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是被人抬回去的,满脸是血,一条腿彻底站不起来了。村医李为富建议到市里的大医院把残肢截掉。刘强更一条命终于捡了回来,他没有报警,他害怕被人提起袭击小姐的旧事。
两个孩子受不了打击,精神极为沮丧,新民中学已不再适合他们读书,张二花的前夫他们的父亲把他们又接回到了原先的学校。这样一来,刘强更的精神彻底地崩溃了。
赵家浴城生意异常红火,连村里的大小干部都喜欢往这里跑。刘强更说赵家珍连条狗都不如。当然,这是气话了。老顾头一看见刘强更就揶揄地问,二花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一点不闻不问。滩涂巷的群众也有人这样问起他,他木纳着,仿佛得了痴呆症,偶尔嘴里嗫嚅着什么。他老了许多,本就站不直的腰现在更加弯了。
初夏连续三天陡雨,小洋河的水位猛涨,滩涂巷的下水道因此彻底瘫痪。下水出不了,浴城的上水来势又猛,刘强更的房子就这样塌了。也在那个夜晚,滩涂巷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一个充满欲望的城中村在瞬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那棵榆树倒是没有受到大碍,越发茂盛了。
“天僖浴城”爆炸,由此引发火烧连营,据不完全统计死伤五十多人。案情惊动了高层,还牵出了一桩非法征地案,村书记在爆炸中身亡,不作追究,其他相关人员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关于炸药的来源,颇费办案人员一番周折,最后,还是老顾头回忆起来的,刘强更的父亲在花炮厂管理过炸药。至于炸药埋在哪里,众说纷纭。
鉴于小洋河沿岸风光带建设,市里对滩涂巷及周边地区重新作了规划。一场大拆迁运动开始了,上访的人群中也有滩涂的人,有人说,他们看见了张二花也在这个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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