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健秋
秀莪是带着失恋的隐痛来到文家庄的,那的确是一种隐痛,是不便对外人道的。青春年少的女子大多比较自傲,何况又是像她这样的美貌如花,那份自傲的比重会明显大得多,大得她不得不时时端着架子做人。
现在却偏偏是她被人家抛弃了,那个曾经对她山盟海誓非她莫娶的男人,最终却要去娶别的女人了。虽说在此之前她还不怎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那个男人,还拿不准是否真的想要嫁给他呢,但是现在,当他弃她而去的时候,还是给她的自尊心带来了严重的伤害,令她由此而恨死了他,甚至还连带恨上了其他的男人,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父亲、哥哥及三岁的小侄儿,她固执地、任性地认定天下的男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是负心汉!
她也是太了解家里的那些男性成员了,她的父亲除了有她母亲这位正妻之外,不是早就在外面另讨了一房姨太太了么;她的哥哥最近不是也背了她嫂嫂在外面捧戏子姘交际花了么!
照理来说,现在还不关她那天真无邪的小侄儿什么事,但是由于身边有这么些个坏榜样,她便认定了他将来也会是那负心汉的胚子,因此,她这个平常最喜爱他的姑姑,突然就冷落起他来了,任他如何撒娇如何撒泼,就是再不肯去抱他一抱,亲他一亲。
对于她的反常,家里的人自然既惊讶又好奇,但她却没有给他们做任何的解释,她是不想费这个神。
为了免除家里人的猜忌和追究,更为了安抚自己这颗不平静的受了伤的心,这年清明节,她竟然自告奋勇要代生病的母亲回乡祭祖。她决定暂时离开那个带给她屈辱和痛苦的地方,她要去偷偷疗伤,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很痛!
他离开后,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是爱他的,只是这个发觉来得晚了些。如今已经于事无补,鉴于她那颗超强的自尊心,她不可能会厚着脸皮去请求他回心转意了,她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去自取其辱,谁叫她自己以前那么不把他当回事呢!她知道他也是因为对她寒了心才会移情别恋的,虽然这事儿并不全是他的错,但是她仍然不肯原谅他,谁叫他那么没有常性呢!要是他再肯下番功夫,她肯定就会答应做他的新娘了!
唉,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她出来不就是为了要彻底忘掉他的吗,她要把他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像抹灰尘一样抹干净,她知道只有那样才可以让自己的生活重新步上正轨。
她坐在船舱里,一路上尽顾着想心事了,根本无心去观赏沿途的景致。她看见小船正向一个小镇靠去,她猜想就要到目的地了。果然,这时船嫂冲她笑道:“小姐,到了!到翠湖镇了!”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座小镇来,竟觉着这镇子很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垂暮老人,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就是那个曾经留下她许多童年欢笑的地方。
船穿过盘龙桥进了镇,两边尽是些歪歪斜斜、破旧不堪的老房子。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石灰墙壁上已经裸露出了残缺的青石砖,有些砖缝里乘机长出了生命力旺盛的青草和蕨,近水的墙根更是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就像人的脸上长出了老人斑一样难看。
“回来啦,杨伯、杨嫂。”站在自家后门石阶上面洗衣、淘米、洗菜的妇人们都纷纷与艄公夫妻俩打招呼。
“回来啦,回来啦。”艄公夫妻俩客气地回应道。
“呦,这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是谁家的客呀?”有人好奇地问道。
“文家的呗。”船嫂神气地回道,那神情就好像她正在替一个公主当差似的好不得意呢。
“文家的?哪个文家呀?”
“还能是哪个文家!当然是文家庄的老文家喽!”艄公杨伯说道,语气很是有些不满,似乎在怪他们怎么可以对老文家这么不敬。
“呦!怎么是他们家的呢!”一个胖妇人竟然惊讶地叫出了声,一面还不住地拿那双挤在肉缝里的小眼睛往秀莪的身上瞧,刀子般好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着,恨不得要把她剖开来看个仔细才甘心似的。
船划进一个桥洞,清脆的划水声顿时变闷了,但响声却更大了。而秀莪依然还是听见了那几个妇人的议论声。
“她是文家的客呢!”
“真是稀客呀!”
“他家现在还能有客,该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这姑娘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哪里能够受得了他呦!”
他是指谁?是指海蓝表哥吗?表哥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些人要把他说得好像一个恶魔似的呢?秀莪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儿忐忑不安起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又不以为然了,她认定她们所说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的表哥,因为她对她的表哥是了解的,那可是一个少有的好男人,他是那样温和,那样善良。就是在她痛恨所有男人的时候,唯独恨不起来的只有他。在她那残存的童年记忆里,只有她的海蓝表哥是一个纯洁得好似新生婴儿般的男人,是一个具有神性的男人,他是她少女时代的幻梦,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只有他才称得上完美,因此,她自小就发过誓,以后要嫁就要嫁一个像海蓝表哥这样的男人。
但是,她们说的如果不是海蓝表哥又会是谁呢?翠湖镇上好像只有一个老文家呢!秀莪的心里又开始犯起了嘀咕,难道海蓝表哥他真的有事?难道他真的变了?她离开他实在太久了,对他的了解只限于记忆和母亲的只言片语,自从他娶了那个叫青莲的女人回来,她便一直回避见他了,从母亲的嘴里她知道青莲进门没两年便死了,她的海蓝表哥为此伤心欲绝,差点儿就随了她去呢!也正由于此,秀莪倒越加的敬重他,越加认定他是天底下最有情义的好男人了。暗地里,她真不知道有多羡慕青莲呢,只盼着今生也能够有这样的一个男人来爱自己。
也许他真的是变了,任何人痛失至爱之后都不可能再是原来的样子了,就拿她自己来说吧,不过只是失恋而已,不是已经性情大变了吗,她认为表哥如果有变,也在情理之中,她完全可以理解。
“小姐,别理她们!这些娘们没事情干,尽喜欢多嘴多舌搬弄是非!”艄公杨伯看见秀莪阴沉着脸,当她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在生闷气呢,忙找话劝慰道。
他的妻杨嫂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显然她自己平日里也有这个嗜好,她男人的话无意中伤着了她,令她颇感到不快,要不是现在碍着客人的面,她定规不与他干休的!
“杨伯,你还是直接把船摇到文家庄去吧。” 本来她想先去普济寺替母亲进香祈福,打算要在放生桥下船的。现在她却突然改变了注意,她只想尽快赶到文家庄去看个究竟,那些妇人的话已经令她的心里起了涟漪,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好勒,小姐可你坐稳当了,我加把劲儿摇,很快也就到了。”杨伯对秀莪说道。
在别人的招呼声和议论声中,小船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仙人桥、芙蓉桥、双燕桥和放生桥,然后稳稳地停靠在了文家桥旁的埠头上。
秀莪打舱门往外望去,只见岸上绿树掩映中的文家庄白墙环绕,大门紧闭,一派孤清,全然没了往昔的热闹喜气。秀莪不由得暗中叹了口气,心想,这文家还真是败落了呢!不知怎的,泪水竟然涌漫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近来,她时常会莫名地伤感泪下,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失去了他的缘故。
秀莪等不及杨伯系好缆绳就立了起来,不想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了,幸亏边上的杨嫂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秀莪感到两腿又胀又麻,几乎要挪不动脚步了,她知道这是久坐不动血脉受阻所致,因此,她立在原地赶紧活动活动手脚,只等着那股子麻劲儿过去了才好登岸。
杨伯系牢缆绳后就去搬秀莪的行李,杨嫂负责把秀莪搀扶上岸,然后她又麻利地跳回船上去帮她男人的忙。
秀莪的行李也不多,也就两只箱子,大的皮箱里放着她的替换衣物,小的藤条箱里放着她的绘画用品,她才从美术学校毕业不久,打算要举办一个个人画展,正好借这次散心的机会可以画一些水乡风情写生,如今绘画对于她已不单单是一种兴趣爱好了,更是一种排遣心中愁绪的最佳方式。另外几只网线袋里还装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礼品盒,无非就是小乡镇里不容易买到的那种精致的、美味可口的洋点心及洋玩具,都是她母亲替海蓝表哥的孩子们准备的;当然,还给赵管家一家也带来了礼物,有点心,也有衣料,大多是送给赵嬷嬷的,她是秀莪母亲的奶娘,她母亲和她的感情很深,整天都在惦记着她,总想着要报答她的哺育之恩。如今便是赵嬷嬷的儿子赵根宝在替海蓝表哥管着家。
等艄公杨伯夫妻俩把行李都搬到文家庄大门前的台阶上之后,秀莪才从小坤包里取出钱来支付了说定的船钱,不过,她又另外多加了一些赏钱。
杨伯夫妻俩拿着钱,眉开眼笑地对她谢了又谢,杨伯说:“小姐,您回去的时候一定还要坐我的船哦!”
“好的,只要到时你的船有空。”秀莪随口应道。
“有空!有空!您只要前一天叫人来支应一声就行了。”杨嫂急忙说道。
“哦,我知道了。”秀莪笑道。
“那就谢谢小姐了。”杨伯夫妻俩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秀莪的心里喜滋滋的,她觉得能被人谢着的感觉真好。在家里的时候,她平素是很少与下人打交道的,打赏他们更是她父母和哥嫂的事,向来轮不到她去享受这份荣耀,钱的事从来都不由她作主,他们家虽然很殷实富有,但是她却根本摸不到钱的边,她每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去征得家里人的同意,这对她简直就是一种痛苦和耻辱,这样得来的东西也不会令她感到丝毫的快乐和满足,相反倒叫她生出一些愤恨的情绪来,她发誓等她有朝一日手头有钱了,一定要可着性儿狠花一阵子,好好发泄一下心中这积存已久的怨气。今天,她总算有了这个机会了,现在她的手头就有好些现钱。这次出门前,她母亲怕她在娘家丢了她的面子,偷偷往她的箱子里塞了一包钱;她父亲想要让她替他争面子,给钱时也较往日大方得多;她哥哥为了表示对他这个唯一的妹妹的关怀,也给了她好些钱;就连她嫂嫂也拿了些钱表示一下,因此,现在她算是小富了,可以尽心去满足一些自己的愿望了,也可以好好体会一番花钱的乐趣了。
秀莪抬手扣响了门上的铜环,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谁呀?”
“我!”
“你是谁呀?”那人不耐烦地又问。
“我就是我,开门!”秀莪有些儿着恼了。
这时,沉重的大门“吱呀呀”的一声开了,但却只开了一道细缝,接着,从细缝里伸出个大脑袋来,那人眯缝着眼睛、撇着嘴神气活现地打量着秀莪,等他看清楚立在面前的人是谁时,那张脸上的神情即刻就变了,他惊讶得瞪圆了牛眼睛,一边开挺门,一边兴奋地叫了起来:“怎么是您呀,表小姐!您怎么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跳过了高高的门槛,来到了门外。
“猴崽子,你还认得本姑娘呀!”秀莪没好气地说道。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的不晓得是表小姐您来了,不然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怠慢了您啦!您也不想想您有多少年没来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您都变成大姑娘了呢!还算小的记性好,换个眼拙的,一准认不出您来了,呵呵……”大脑袋、高个子、肥腰身的赵玉柱讨好地笑道,他是管家赵根宝的儿子。
“呵呵!还哈哈呢!你怎么长来长去还这德行,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亏你老爹还指望着你光宗耀祖呢!”秀莪高兴地发现自己幼时的玩伴除了体格长得高大了以外,性情还和过去一样憨傻得可爱。
“谁说我没长进了,我都可以替我爹去给老爷收账了呢!前天,我爹就让我去街上的几家铺子里收账,回来我爹一对账,一丝差错也没有,我爹还着实夸了我一番呢!呵呵……”赵玉柱得意洋洋地说道,他的两只大手里满满当当地拎着秀莪的那些行李。
“这么说你还真是有出息了!”秀莪夸道。
“当然了,我是大人了嘛!”赵玉柱自豪地说道,他骄傲得两眼放光。
进了门,赵玉柱找干净地方先放下手里的行李,然后,回身仔细地给大门上栓落锁。秀莪一旁见了,忍不住好奇地问:“干嘛这样费事?整天进进出出的也不嫌麻烦!”
“表小姐,您是不知道,自打我们老太太、太太走了以后,这大前门就很少开了。” 赵玉柱弯腰拎起了那些行李,陪着秀莪说着话往宅子里走去。为了照顾秀莪,他走得很慢。
“这就奇了怪了,难道你们老爷不打这儿进出吗?难道就没有客人来访吗?”
“我们老爷现如今已经很少出门了,客人也是越来越稀少了。”
“为什么会这样?”秀莪感到很是不解。
“我们老爷也是太伤心的缘故,现在既没有没心思打理生意,又没有心思见客,这样时间长了,也就很少再有客人上门来了。”
“你们老爷他还好吧?”秀莪担心地问道,她已真切地感受到了文家的变化,虽然她在心里拼命地抵制着,但是这种确实存在着的变化却猛烈地向她袭来,令她猝不及防。
“不大好说。”
“不大好说?这是什么话!”秀莪生气道。
“真是不大好说呢,说他好吧,他比谁都瘦得厉害!说他不好吧,他的精神又比谁都要好!所以不好说,还是您自己去瞧瞧吧。”
“你倒真是变聪明了,亏你想得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回我!”秀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没有深怪他,她还是可以谅解他做下人的苦处的。
“表小姐,今儿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姑太太怎么没来呀?”
“我妈她病了呗。”
“姑太太不来,我奶奶又该要念叨她了!”
穿过垂花厅,走过抄手游廊,赵玉柱把秀莪直接带入内院的东厢房去见老爷,他知道每天的这个时辰老爷总在那里过烟瘾。
秀莪这时看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从假山后面探出头来向她这儿张望,等她俩对上眼时,那个小姑娘马上缩回头去,接着,秀莪就看见她穿过石桥往后院一溜烟地跑去了。秀莪猜她定是海蓝表哥的女儿。
走进东厢房,秀莪即刻便被一股阴悒沉闷的气息笼罩住了。屋里不但关着窗,还拉着帘子,显得非常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鸦片香。透过一层若有若无轻纱似的烟雾,她看见雕花紫檀牙床上歪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手里握着一杆烟枪,正对着一盏烟灯悠然自得地过着烟瘾。在她看来,他是如此的瘦小,令她简直要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呢!
“老爷,秀莪表小姐来了。”赵玉柱小心翼翼地蹭到床前,怯生生的小声禀告道。
牙床上的人眼皮也没抬,依旧只顾着过自己的烟瘾。
秀莪的心里好不着恼,忍不住冲那人气咻咻地喊道:“表哥!”
那人还是不理不睬,秀莪何时受过这等冷遇,她只觉得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子窜上了头顶,令她恨不得上前去掀了他的烟盘子才好。不过,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眼下她只是客,不便太无礼了。她的心里却着实憋屈,早晓得会这样,她说什么也不来了。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赌气一走了之吧,要是那样的话,就无法代母祭祖了,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她可不甘心!更何况还有重要的事情吸引着她呢,要说刚才进镇时听见的那些妇人的议论让她好奇心蠢蠢欲动的话,那么此时她海蓝表哥有别于往常的怪异表现,让她在震惊之余更增添了探究的欲望了!这种不断往外冒泡的欲望,更加激励她下定决心要对文家庄这几年的变化作一番深入的了解,她太想要知道文家庄之所以让人谈之色变的原因了。
赵玉柱立在床前,低着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面他不敢再去打扰还在吞云吐雾独自逍遥快活着的老爷,一面他又为帮不上秀莪表小姐的忙而沮丧不安,在他的心里,秀莪表小姐不仅仅只是老爷的表妹,更是他幼时的要好朋友,那个时候,秀莪表小姐长住在外祖母家里,他和他的妹妹玉兰奉主子的命给秀莪表小姐当玩伴,他们仨整天形影不离,整天在这园子里疯玩。那时候的秀莪表小姐最顽皮,鬼点子又最多,她常常要挟着玉兰一起来捉弄、欺负他。不过秀莪表小姐也最仗义了,每当他闯了祸要被责罚的时候,她就会把责任全揽到她自己的身上去,就是为此被外祖母训斥一顿也无怨无悔。因此,在赵玉柱的心里,秀莪表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只可惜秀莪表小姐后来回去念书了,后来虽说她也常来,但是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又限于各自的地位及男女有别的关系,他们再不能像儿时那样随心所欲地交往了,再后来,秀莪表小姐就不来了,但是他的心里还始终记得她的好。
秀莪气鼓鼓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她倒要看看海蓝表哥究竟何时才能够过足烟瘾来搭理她。她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她非常讨厌这黑黢黢的屋子和屋内这种烟雾缭绕的颓废气息。她默默地坐着,脸朝着门外,无聊地望着院子,看得久了,她的脑海里便不由得回忆起了过去在这里生活的一些场景,她仿佛又看见儿时的自己正在院中玩耍,身边还跟着那两条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赵玉柱和赵玉兰兄妹俩,他们仨快乐地相互追逐、嬉笑着……
“表小姐,表小姐,秀莪表小姐!”赵玉柱立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弯着腰轻声地唤着她。
“嗯,什么事?”秀莪有些不快地问道。
“老爷请您过去说话呢。”
秀莪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慢慢腾腾地走到床前。她存心这么做,是在报复海蓝表哥对她的怠慢。她看见海蓝表哥已经坐在床沿边上了,她忍不住偷眼细打量他,只是屋里除了那盏小烟灯发出的那点微弱的亮光之外,光线显得实在太暗了,没法子看得真切,不过,根据大致的轮廓来看,海蓝表哥真的很瘦很瘦,但是却并不矮小。秀莪在最靠近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柱子,点灯。”文家的老爷文海蓝慵懒地吩咐道。
赵玉柱急忙点上了灯。洋油灯的橘红色火苗在玻璃灯罩里一跳一跳的展示着自己,但是屋里却并不因此而亮堂多少。
借着这远远的柔柔的亮光,秀莪再次打量她的海蓝表哥。天啦,这还哪是她记忆里那个英俊潇洒的海蓝表哥呀!眼前的他不但已经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而且脸上毫无血色,简直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
秀莪这时发现海蓝表哥也在看她,从他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大眼睛里射出来的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光,在这样冷漠的注视下,秀莪感到背生寒意,她不得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她的海蓝表哥的确是变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姑妈她还好吗?”文海蓝淡淡地问道。
“还好,就是老毛病犯了,胃一痛,连腰都直不起来,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因此,这次只好由我代替她回来祭祖了。”秀莪像背顺口溜似的一口气说了,她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面前的这个人的脸上,因为他实在瘦不过,那鼻子更显得像一座山似的耸立在脸上,也越显得他的那两只大眼睛的深邃,看起来就好像是两口幽深的枯井,望久了,会有被吸进去溺死的可怕感觉。
“柱子,你把表小姐安置到紫竹苑里去住,回头你对你爹说一声,她的饭也开在那里。”
“小的知道了。”赵玉柱点头哈腰道。
“秀莪,时候也不早了,你也累了,用过饭早点安歇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对赵管家说,别客气。”文海蓝对秀莪说道,话虽然是关切的话,但是语气却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那一个个冷冷的硬硬的字词就这么直打进秀莪的心里去,令她惊讶着并难受着。
秀莪立起来,幽幽地对文海蓝说了声:“表哥,那我先去了。”然后便车转身径直往外走去,她的心里翻腾着痛苦的疑云,海蓝表哥的变化让她在感到震惊的同时,更感到了害怕和痛心,她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可爱可亲的海蓝表哥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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