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隔着三百年
作者:史健秋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1)
    真幸运,我刚好不偏不倚地摔在了那块厚厚的白云上!

    好舒服啊,那么柔软而富有弹性,感觉就如同摔在了一张大大的席梦思床上。我不由得举目四处打量起来,可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黑暗。

    我惊慌又胆怯地伸手去摸身下躺着的地方,真令人难以置信!凭手指端的触感,我敢保证自己摸到的是床单、被子之类的物品,更可怕的是我摸到了一个人!

    “是个死人吗?”我惊恐地问自己。

    我马上就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来,我肯定会粉身碎骨,肯定会必死无疑,那么,不用说,躺在身边的自然会和我一样是个死人了。

    难道我真的死了吗?可是为什么却连一点点死了的感觉也没有呢?那么死到底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实在说不清楚,因为我以前没有死过,所以不敢妄自推论。不过常常听人说死会是非常痛苦的,因此,人人才惧怕死亡!

    但是我现在却没有一点点痛苦的感觉,相反却感到非常的惬意!这难道不奇怪吗?转念想想,又觉得不足为奇了,人会失去痛苦的记忆似乎并不难以解释,不是常听人说:“死就是一了百了”吗!人一死,自然就会丧失痛苦的记忆。可为什么我还能保留住感受美好事物的那部分知觉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的灵魂已经升入了人人向往的天堂,因为只有那里会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

    这一想法令我顿时释然了,并且还感到了一种受宠若惊,真不知道自己凭何德何能获得了如此殊荣!回想刚才在坠落的过程中自己是何等的惧怕着死亡啊,而现在却正在享受着死后的安逸,这样巨大的反差,实在叫人始料不及啊!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身边躺着的那一位这时竟然翻了个身。如此一来,又让我难以区分生与死之间的差别了,就我所知,死亡就代表着生物从有生命的动物,转变为无生命的静物,死亡有时甚至就意味着灰飞烟灭、消失无踪。可是,我现在面对的死亡,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因为我和我身边的这一位不但会动,而且我还和过去一样拥有着思想的能力,只是不知道是否还具有说话的能力?

    我当即就决定要试一试这项功能,便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了“哎、哎”的声音,虽然很轻,但那声音却依旧是那么的清晰,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我的心随即又安定了下来,死亡的恐惧终于被彻底地赶走了。

    现在对我来说,死不过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空中坠落的过程而已,我认为死不过是一个可怕的字眼,让人以为会因此而失去一切,其实,死一点也不可怕,死后的我不就发现并没有因此而短少什么吗,相反,此时的我倒倍感轻松舒适,就仿佛是经过了一天辛勤的劳作后,终于可以躺进暖和的被窝里去睡了一样。

    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可以大致看清周围的物体了,我连忙坐了起来,想看看自己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一看,却又让我大吃了一惊!我发现这里的一切竟然会如此的熟悉,好像和自己的卧室没什么两样,而此刻的我就似乎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为了印证一下自己的这个想法,我伸手摸向应该有床头柜的地方,如果我的想法不会错的话,我会在那里摸到一盏台灯。天啊,我果真摸到了它!不会有错,确实是它!它是一盏造型别致的台灯,座基是一个瓷塑的金发碧眼的美少女,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缀满鲜花的漂亮草帽,而这草帽恰好是被当做灯罩来用的。

    我果断地揿下了开关,灯顿时亮了,房间里的一切陈设,便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卧室一如原样。此刻,灯光昏昏黄黄、轻轻柔柔的从少女的草帽底下钻出来,给房间里的物件送去款款甜蜜的飞吻,我敢肯定自己的确是在家里!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人死了之后,竟然依旧还会回到自己的床上来睡!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2)
    我把眼睛转向身边躺着的这一位,天啦,这怎么可能!这人竟会是润沁!她难道也死了吗?这时的她已不再丑陋,不再巨人般高大了,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也许,人死了就会丢开一切虚假的东西,回复本我的吧!

    我的本我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但愿不要和我生前的样子差得太离谱了,我可不想要一张毫无内涵的太过于年轻的脸,虽然人人都向往青春永驻,但却不包括我!我喜欢自己的脸被岁月刻上印记,这些印记可以帮助我记忆流失的岁月,更可以让我保持头脑清醒,令我一直处在一种紧迫感中,始终提醒自己不要辜负了眼下的时光。

    何况,年老也不是一件坏事,历史上的智者大多是白发长髯,一脸沟壑的老人,年龄大的人至少比年轻人经历过更多的事情,他们的经验之谈便是一种财富。我喜欢自己生前的样子,那张虽然说不上英俊的脸,却充满了智慧的神情,那可是我十年寒窗苦读精修出来的灵光,要让我放弃这张成熟的脸,我可不愿意!

    唉,润沁呀润沁,你可真是一个难缠的女人,怎么到死了还没能摆脱你呢!瞧你蜷着身子一脸红晕的躺在那里,好像没事人似的,可你的嘴角儿翘翘的,分明是在笑嘛!难道你还在幸灾乐祸地笑我吗?哼,你别做梦了,我才不怕你取笑呢!

    “做梦”——这个词语的出现,就好比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又好比机器接通了电源,令我的头脑顿时变得清醒了,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刚做了一场梦而已!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努力使自己说不出是喜还是悲的心平静下来。

    刚才那么丰富的经历,竟然只是南柯一梦!我虽然从梦中起死回生了,但却高兴不起来!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我付出了那么多,却原来不过是幻梦一场!此时,我倒真指望自己是死了,似乎只有死,才能抚平我心中各种激荡着相互碰撞的思绪,才能还我心绪宁静。

    可是现在,我并没有死,我只好直面人生,正视自己,只好把一颗四分五裂的心脏用线缝一缝,再放回空置的胸腔里去,我必须让它重新跳动起来,我还得活下去。

    这个梦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我曾经日思夜想着它,可最近它就像当初不约而至那样,又突然地不告而别了,它就像一个顽皮的精灵,总是想方设法出其不意地跳出来搅乱我平静的生活,把我带到它掌控的梦幻岛上,让我感受最刺激的梦的魅力,让我的心愿在瞬间得到满足,可是当它瞧出我高兴的时候,就会布下些陷阱磨难来折磨我,让我痛不欲生!

    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回到这个梦中会有些什么样的经历在等待着我,我讨厌梦中那群丑陋的画中人,害怕听见他们发出的那种鬼哭狼嚎般的吼声,那种声音的穿透力就像一把利剑,会直刺耳膜,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让人神经错乱;我讨厌他们肮脏又冰冷的手爪子摸在我的身上,那种可怕的骨质感,让我毛骨悚然,恍惚间会以为自己是被一群僵尸鬼包围着;我讨厌他们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那种可怕的腐烂垃圾似的怪味,深深的刺激着我的鼻腔,令我胃腹翻腾,更可怕的是这种气味会长久的保留在我的记忆里!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3)
    我不喜欢那个夺走我心上人的骑士;更不喜欢那个凶神恶煞似的润沁,要不是她贸贸然然地闯进我的梦境,拆散了我们这对正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情侣,说不定现在我还在继续谱写着我的恋曲!我敢肯定,就是由于她那撒泼的哭闹声,才将那个骑士引了来,让他一下子就收回了属于他的权利;同时,在梦中我更领教了她的无情,她的那些惩罚实在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拿自己丈夫的生命当儿戏呢!

    我也弄不懂,润沁怎么一进入我的梦境,就会变得如此的狰狞可怖!我想 ,这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心理不正常才造成的吧,潜意识里,我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背叛寻找着借口,所以才会尽量地丑化她,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我心安理得,才可以让我问心无愧。

    唉,可怜的润沁!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依然过着无忧无虑自以为非常幸福的日子。这样也好,知足常乐嘛!每天看她嘻嘻哈哈的,我也替她高兴!我没理由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到她的身上去,我自己种的苦果就由我独自来吞咽吧!

    虽然,我对润沁的背叛只不过限于心理层面上,但我仍然会感到良心不安,仿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更要命的是我明知不对,却不肯放弃,就像一个瘾君子那样,对入梦寻觅那不切实际空空然飘渺无痕的爱已经上了瘾,心静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戒除,并且也努力过,但却失败了。

    润沁还是那个润沁,可我却怎么也提不起以往那种狂热的劲头去爱她了,这一切都源于另一个女人,是她的出现才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翻搅起我心中从来不曾有过的爱的风暴,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润沁在我心里的位子就降低了。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便被另一个她占得满满的,我知道自己这回完蛋了,无药可救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感受到爱上一个人的不可抑制的强大魔力,我才感悟到在自己的身上,还蕴藏着一种原本不被自己知晓的,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巨大的爱的能量,这种能量,就好比是地心最最炽热的岩浆,一旦找到了突破口,便会一发不可收地喷涌出来,让我就这样无法克制的爱上了她!

    就是为了她,我开始了对润沁的背叛;就是为了她,我开始有了痛苦;同样是为了她,我走进了那个梦,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梦的旅行。在梦中短暂的拥有,便可以慰藉我的相思,便可以滋润我那被爱火烤干的心田。

    同时,背叛润沁的负疚感,也在如同烈火般焚烧着我的心,令我在爱与内疚的油锅中苦苦煎熬,每天,我都过着魂不守舍的日子,在润沁的面前,我得伪装,得一如既往地待她,让她以为自己仍被丈夫宠着爱着。可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负担啊!我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来越徘徊于崩溃的边缘,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我没有努力去找,没有主动去找。我的内心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之下,但我却不想改变现状。有时,我会为分裂的人格感到痛苦;有时,却又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是啊,除了我自己以外,谁不羡慕我呢!我的妻子润沁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十分聪慧,她最擅长用工笔重彩技法画蝴蝶,在她的笔下,那些蝴蝶简直栩栩如生,令人称绝!她常常利用业余时间为我画蝴蝶图,帮我整理资料。因此,她几乎成了我的工作伙伴,是我不可或缺的助手。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俩相敬如傧,一直恩恩爱爱,有这样的妻子相伴,我感到很知足。但是,由于另一个她的出现,这一切已发生了质的改变,生活似乎仍然一如既往,但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我已经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4)
    润沁也不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一开头,她就挺当回事,一面观察我的言行举止,一面盯梢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但她却不肯放松警惕,把我看管得比过去紧了,好像生怕我会被别的女人抢了去。

    后来,她察觉到我的反常怪异行为是同一个梦有关,便一直缠着要我说出这个梦的内容,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有一次,实在被她缠烦了,只好现编了个故事来糊弄她,我说:“我和你正走在一座大山里,突然,天昏暗了下来,顿时飞沙走石,眼看就要大雨倾盆。我急忙拉了你便跑,跑着跑着,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咆哮声,我好奇心一动,回过头去,就只见自己正拉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我一时弄不清是你变成了老虎,还是老虎已经吃了你!正在犹豫间,那只大老虎竟一下子扑向了我,吓得我魂灵儿差点出了窍,我立即松开了那只抓着老虎爪子的手,拔腿往山上跑去,老虎在身后紧追不舍。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山顶,却发现无路可逃了,脚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张着血盆大口、龇着钢牙咆哮着的斑额猛虎。在这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际,我必须做出选择,到底是做老虎的食物,还是跳崖留个全尸?最后,我打定了主意,纵身向深渊跳了下去。”

    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她竟信以为真,她先为自己总算找到了我冷淡她的那个原因而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就开始恨我了,她指责我根本就不爱她,理由是我宁肯跳崖自杀也不肯给她当点心。更可笑的是,她竟为此与我怄了两天的气,整整两天不和我说一句话。而我却乐得如此,她这愚蠢的举动正中我的下怀,我正好趁此机会重温梦中的奇情妙景。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性情总是变化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在热恋中被爱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会以为这正是女人的可爱之处。正因为女人充满了一种神秘感,才更加激起男人的探索欲。

    可终有一天,男人会被女人的变化多端给吓住,他们这时只会认为女人是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是一个丢之可惜拿着棘手的麻烦。所以,没有多少男人肯真正化心思去理解女人,肯真正去研究她们的心理意图,因为,这对于大大咧咧的男人来说,实在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他们只需要直接明了的感官享受。

    也正由于此,女人才会指责男人婚前婚后判若两人,其实,她们应该寻根究底地问一问自己。

    我不是因为自己是男人,便为男人说话,说真的,我从不为自己是男人而沾沾自喜,相反,却很羡慕女人,我认为她们是这个星球上,除了蝴蝶之外最美丽的动物了。蝴蝶的美丽在于有一对精致而漂亮的翅膀,而女人的美丽却是整体的,除了形体结构的巧妙,皮肤的细滑之外,女人更拥有一颗慈爱的心。女人是母亲、妻子、女儿的代名词,男人再怎么强大,却是女人生出来的,所以,无论你是尊贵的帝王将相、王公贵胄,还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在女人的面前,你都不得不低下你的头颅。

    我对女人的了解尚处于表面阶段,我喜欢她们美丽的外表,喜欢她们的莺声燕语,喜欢她们娇羞动人的神态,却讨厌她们的刁蛮任性和无理取闹,尤其是对女人所拥有的一种特殊武器感到由衷的敬畏,那就是她们的妒忌心,那可真的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可以上天入地,可以出现在任何的时间空间领域里,可以摧毁一切男人筑起的防御工事,哪怕是在梦里,也同样逃不出它的追击,它可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它是人类古往今来所拥有过的最具威力的武器之一,我总是在努力地避免着与它发生正面交锋,我希望生活可以平平静静,不然,我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赶赴梦之精灵安排的约会!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5)
    想到在梦中终于投入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怀抱,我的心就充满了甜蜜,一种心满意足的快感,即刻如电流般淌过了全身,令我心情愉悦万分。可是快乐过后,却又把我抛入了痛苦的深渊,令我在对润沁的深深愧疚中苦苦挣扎着。

    我把爱情想象得异常华美又脆弱,就如同蝴蝶的那对令人称羡的翅膀,我认为爱情也同样拥有着这样的一对翅膀,有情人可以借助它飞到爱河中去尽情地畅游。我和润沁也曾经拥有过这对翅膀,只是它现在已经被我撕碎了。为了能够和润沁继续生活下去,我必须去寻找爱的残片,用过去的柔情蜜意将它修补起来,说不定借助这对异常脆弱的翅膀,我和润沁又可以飞回爱的故乡去重温鸳梦了。

    润沁这时又翻了个身,春被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露出了她的大半个背部,她那裹在一件天蓝色半透明丝绸内衣里的身体,还和过去一样丰满圆润,此刻更显露出一种成熟女人所特有的韵致。她睡得那么熟,模样儿好安祥啊!

    突然,我有一种要哭的冲动,而且是想抱起她,把头埋入她的怀中,大哭特哭一场的那种冲动。我想向她敞开心扉,一五一十地向她坦白我的过错,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回心转意,我已经作好了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准备。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知道润沁究竟能有多大的承受力,我不敢拿我的婚姻做赌注,我不能伤害无辜的润沁,就冲她一如既往对我不离不弃的那份执着的爱,我也不能伤害她!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又一次问自己,我的心情这时已经愁乱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就好象一只充气太多的气球,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

    更要命的是,我的心里实在舍不得丢开梦中的那个她,虽然明知道这是个错误,可偏偏就不能舍弃,我已经不能在现实的生活中拥有她,为什么还要放弃这唯一的梦中的拥有!现在的问题出在我太专注于梦中的她,而忽视了现实生活中的爱人,如果我能够均衡地爱着她们两个,不就皆大欢喜了!我只要像过去一样去爱润沁,她也许就不会来指责我了,那么,至于我的心中是否还装着另一个女人,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我真的要这么继续生活下去吗?我准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双重的人格!可为什么不呢,只要自己快乐,又不伤害到别人,其行为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对面墙上的那只挂钟的时针,就要指向凌晨三点了,据说这时是人体的免疫力最低下的时刻,如果此时尚不能进入深睡状态的话,那么第二天就一定会感到疲劳不堪,势必便会影响到这一天的生活质量。

    我早已不在乎这种所谓的科学论证了,自从那个女人占据我心房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便早已混乱不堪了,失眠更开始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我,让我再不能好好地享受到睡眠的乐趣了。

    以往,只要从这个梦中醒来,我就会了无睡意,整个脑神经兴奋得好似在火砾上舞蹈,片刻也停不下脚步。我会躺在那里,干瞪着两只酸涩的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回味着梦中的情景。

    可是今天,我却躺不住了,因为我的心里实在太乱了,仿佛骤然间经历了十二级的风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我必须让头脑清醒一下,我要上屋顶的晒台去吹一吹凉风。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6)
    给润沁轻轻地盖好被子后,我下了床,关了床头灯,顺手从床边的椅子上抓起那件蓝格子布棉睡袍披在了身上。

    立在黑暗中,我默默地望着床上的润沁,她的身形这时只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她的呼吸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她睡得还是那么熟,呼吸匀称平和。我真羡慕她,甚至有些嫉妒她,可此时却又更爱她,当这回暖的爱缓缓流进心田之际,我对她满是愧疚。

    我应该把全部的爱给润沁呢,还是分出一半去给那个女人?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伤脑筋的问题!作为夫妻,彼此忠诚是最起码的原则,而我却背叛了润沁,虽然那只不过是限于心里层面上,但终究是错误的。

    此刻,我发觉自己对润沁的爱,并不比对梦中的那个她少,相反,却有一点点升高的趋势,我与润沁毕竟是朝夕相伴的夫妻,与那个她却只能在梦中偶然相遇,而每一次的相逢,又都无可避免地会以失望告终,每一次,她都会义无返顾地丢下我,重投那个骑士的怀抱,留给我的只有痛苦。

    看来,现在我应该作出明智的选择了,虽然这是近来让我最感棘手的难题,但我还是要面对它,因为我再也没有徘徊于两者之间的心力和体力了,我的精神濒临于崩溃的边缘,再这么继续下去,我准会发疯的!我必须在自己真正疯掉的前一刻拯救自己,哪怕会有锥心刺骨的痛,我也不得不勇敢地去接受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穿过黑暗的客厅,到厨房里去为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苦咖啡。

    我端着咖啡,爬楼梯来到了阁楼上的小书房里。开灯,将咖啡轻轻地放在书桌上之后,便拉开那扇通向晒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顿时,带有各色花香的夜风扑面袭来,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赶紧将棉袍的腰带收紧,打上了一个结。

    经凉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了!

    抬头,只见灰色的夜空中,颗颗繁星如钻石般闪烁着,一小片轻薄的云移向月亮,并很快遮住了它,夜色更浓了。可是,不一会儿,那如银钩似的月牙儿,就从云里半探了头出来,像极了一位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少女。

    晒台上沉睡在夜色中的植物被凉凉的风轻拂着,时不时舒展一下娇嫩的手臂,用花唇向夜神献上一个又一个香艳的吻,花香飞散在夜空中,倒让我这不速之客沾了光,我贪婪地挺起胸猛吸了两口,让这清凉又馨香的新鲜空气在周身上下游走,心里感到无比的舒畅。

    我喜欢夜深的静谧,喜欢这种众人皆睡我独醒的特殊意境,喜欢吹着夜风数星星,喜欢听熬过寒冬活下来的鸣虫的低弹缓唱,它们的那些爱情歌曲虽然是老调重弹,亿万年没有改变,但由于它们是在用生命演唱着,才感人尤深。

    夜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富有诗意!

    我立在那里伸了个懒腰,在心里感谢着润沁,是她把晒台布置成了一个小花园,好让我在书房里看书工作疲劳之后,有一个散心解乏之处。
第二章 魇 第二章 魇(7)
    她按植物对光照温度的要求来合理栽种植物。在晒台的中心位置,她用红砖砌了个圆形的小花坛,种上月季、玫瑰、石榴、茉莉等长日照的花卉,以满足此类植物对阳光的需求;她又在晒台的四周种上玉簪、茶花、栀子花等短日照的花卉;还辟出一块地方种上几竿修竹,置了一方假山,山下栽了几株兰花、菊花,山前又种上红、绿、白三棵梅树,光是此景就雅致非常,是我常常驻足流连的所在,我特为在这里设了一张小小的瓷圆桌及两张瓷鼓凳,我常来这里看书、品茶、听音乐。

    晒台上,还有一处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东南面的那个葡萄架。一到夏天,浓叶遮荫、硕果累累,白天炽热的阳光从叶子间隙穿透下来,被滤去了热力,化着星星点点的光斑洒落一地,有风吹动叶子,那些光斑即刻便活了,它们快乐地跳起舞来;到了晚上,柔和的月光代替了明艳的阳光,光斑也随之变黄、变柔,但却一样停不下脚步,此时,那舞步会更加诡异万千,随着夜风的强弱,时快时慢,没有停歇的时候,而我会搬把椅子坐在架下,纳着凉想心事。

    此时,我享受着润沁的劳动成果,心里更泛起对她的无限怜爱。仰望深远的夜空,扫视着满天的星辰,我的心情激荡起来,唉,家有贤惠娇妻,夫复何求!我难道不是鬼迷了心窍,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妻子不去珍惜,偏要去追求那水中月镜中花!

    难道润沁带给我的幸福快乐还少吗?不,已经太多太多,多得我都快消受不了了!而梦中的那个她呢,她又带给了我什么?痛苦!是的,只有痛苦!爱上她的同时,我就把浪漫爱情的甜酒,和着失恋的苦酒一并儿喝了,个中的滋味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值得吗?不知道!我没法回答自己。

    我失败了,我投降了,我不想再沉沦于梦幻的迷谷,现在我要唤醒自己,走出去!走出去!永远不要再去想那个女人了,她不过是一个梦中的幻影,并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中。我何必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女人,抛弃自己真正的妻子呢?何况她又从来没有爱过我,至始至终她都只爱着那个男人,那个让我羡慕得要死的男人,他们才是一对儿啊!

    我沮丧地想着,心顿时被冰冻了起来,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阵寒意。我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回到书房,一屁股坐到书桌后的那张椅子里,身子竟如烂泥般瘫软下来。如果不能继续爱她,如果不能继续想她,我的生命又如何会有光彩!

    抬起沉重的眼皮,把无神的目光投到对面的蝴蝶墙上,不用找,一目了然就可以从众多的蝴蝶标本中发现它的身影,它是如此的出众,如此的光彩照人,它就是我在梦中孜孜以求的那只蝴蝶,我终于还是得到了它,如今,它就乖乖地呆在那面墙上,再也不能飞走了,但现在我要它飞,我要它带我去到那梦开始的地方,去追寻我那快乐与痛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