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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繁花已经落尽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02 18:59      字数:5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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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前进跟石青叶搞上对象了。

    消息传开,封龙镇的人瞠目结舌,感到惊讶、新鲜、刺激、可笑,谁都没有想到,车前进等啊盼啊,都熬到二十八九了,最后居然捡了个破烂,要了这么个破货,年龄还比他大。镇上的人到封龙营业所来办业务时候,看车前进不在,都会好奇的问一声:车前进真和石青叶搞上了?这不仅成为了车前进一个人的笑话,而且成为了整个封龙营业所的耻辱,闹得大家都没面子。王勇战晃着脑袋用一种先知先觉者的口气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以前,我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可他到底是没能逃出石青叶这小娘儿们的魔掌啊。”

    陆天明说:“前进这是图什么呢?”

    王勇战就坏笑:“那还用说吗?前进还是个雏儿,没尝过女人滋味儿。石青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床上功夫一定了得,前进被她勾得神魂颠倒,被迷住了呗。”

    陆天明说:“前进剩了一个肾,那玩意儿还行吗?都说他这些年不结婚,是身体不行。”

    王勇战说:“玉山都生出孩子来了,玉山行,前进不行?他若不行,石青叶能理他?哎,可怜谢永福同志,原想艳福永享,寿与天齐,不料想到头来却是给前进腾出了地方。”

    陆天明说:“那孩子是玉山的吗?玉山和明慧打架,是不是因为这个?”

    王勇战说:“那孩子是前进的。你想那肾是前进的,干那事全凭肾做主,分泌**呢。”

    陆天明说:“你拉倒吧,分泌**的是**。”

    他们越说越淫秽,越说越无聊。龙桂芝从外面进来,呵斥他们说:“够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呢。镇上的人瞎说,你们也窝里起哄啊。这些话让前进听见了,伤他心不?你们现在说三道四,幸灾乐祸,你们为什么不早给他说个更好的?难道你们找的媳妇儿,谈的对象,是七仙女吗?是嫦娥吗?每个人都有难处,都有苦水,你们都把心肠放好一点儿,嘴上积点儿德吧!”

    谢向上也反对车前进和石青叶在一起。石青叶羞辱过他父母,他吃过她的亏,他对她印象极坏。他觉得石青叶人品有问题。车前进说:“她不像你说得那样坏,她心里也很苦,我心里也不甜,我们俩在一起正好。”

    谢向上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石青叶的坏话。他说:“你们结了婚,我该叫她嫂子?还是婶儿?”

    车前进说:“你和玉秀结了婚,你叫姑?还是娘子?”

    谢向上放声大笑。路永恒找车前进谈心,路永恒言语不多,他只问了他一句话:“这件事是你一生的大事,你可想好了?”

    车前进说:“我想好了。”

    路永恒说:“想好了就好。”

    镇上的流言蜚语。车前进也听到了很多,他虽然生气,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大家都是闲着没事干瞎议论。他真正在乎的是他母亲和车永进的态度。因为石青叶进门,对这两个人的生活影响最大,最直接。前进娘说:“这女人过门哪,可以旺一门,也可以败一门,你可要看好了。”

    车前进说:“嗯。”

    前进娘说:“桂芬名声不好,全是因为他爹贪财。这个女人……唉,现在你爹要是能从坟里爬出来,一定后悔当初拦着你跟桂芬了。”

    车前进说:“青叶带着个孩子,看着实在可怜。”

    前进娘落泪说:“这个可怜,那个可怜,我儿你才最可怜啊。可怜我儿心善肚肠软,一心替别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可是老天看不见,月老也看不见,他们不可怜你,末了给了你这样一个女人啊。”

    车前进安慰娘:“青叶心地不错,对我很好。”

    前进娘说:“这女人啊,有了男人,心就跟爹娘远了。有了孩子,就不顾男人了。她对你好,还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养她的孩子。等她的孩子长大了,你也就老了,没有用了。人家娘儿俩在一起知冷知热,吃香的喝辣的,把你撇到一边儿晒干了。”

    车前进说:“不会的。人都是有良心的。”

    前进娘说:“良心?你看这满世界跑得还有一个有良心的人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如果非要娶她,我也不管。这个女人进了门,娘好说,好吧歹吧,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你可怜人家孤儿寡母,也要可怜自家兄弟,你不能冷了永进的心。不能让那个女人虐待祸害永进。这个,就算娘求你了。”

    车前进说:“只要有我在,我一定管好永进。”

    前进娘说:“唉,这都是命。如果永进能够娶一房媳妇儿,哪怕也带着孩子,也是个没人要的**也好啊。”

    车前进无语。晚上,他宿在家里。兄弟俩一起聊天,聊着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聊到高兴处都哈哈大笑。车永进说:“哥,我写了一首小诗,给你看一看吧。”

    车前进说:“好啊。”

    车永进便把自己写的一首《小村的**》拿给车前进。车前进刚看了题目,心中便是一凌:

    仿佛一条年轻的鱼儿

    日夜挣扎于古老的池塘

    仿佛一只受伤的鸽子

    被世俗的目光网住翅膀

    梦想过梦的**

    那里的青松四季常绿

    醒来泪光盈盈

    依旧是一弯残缺的月亮

    自从高温的丈夫

    跌下岁月的深渊

    阳光便遗忘了这个世界

    闲言碎语像沉重的砖

    筑起一道无形的大墙

    不知道自己是自己的门

    别人是义务的暗锁

    不敢越雷池一步

    生怕被翻卷的舌头写成文章

    以一颗星的孤独

    凝望窗外的苦楝树

    看秋后的落叶

    纷纷扬扬

    车前进不懂诗,但他隐隐约约看懂了诗里的意思。他说:“你支持我跟青叶结婚?”

    车永进说:“哥,你不要管我。你看上的人,该结婚就结婚吧。我们家早该进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点儿清爽温馨的气来,把那些霉气晦气都吹走,让我们这个小院儿也焕然一新,亮堂亮堂。”

    车前进眼窝儿红了。他没想到说话一向冷言冷语的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来。

    外界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石青叶耳朵里。石青叶对车前进说:“你现在说跟我分手,我也不怪你不恨你。没得叫人说我祸害你。我就是一把邪火,就是一瓢脏水。”

    车前进笑着说:“不都说脏水洗净手嘛。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又不是为外人活着。如果我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一开始就不会跟你见面说这事了。”

    车前进把车永进写的诗念给她,石青叶感动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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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二年“五.一”劳动节,车前进和石青叶在龙山庄举办了婚礼。

    结婚的日期是石青叶定的,到这个月谢永福过世差不多快一年了。她不想让人闲扯舌头,说她等不得他的坟头干,连一年都熬不了。她对车前进说,结婚以前,如果他看上别的姑娘,可以随时说分手。她不会怪他。他们相处的时候,顶多是挨挨靠靠、搂搂抱抱,从来没有动手动脚,更不用说**了。并且一到晚上十点,石青叶就下逐客令,车前进也会乖乖地从封龙卫生院离开。他们纯洁的如同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在谈恋爱。石青叶也心疼车前进,她温柔地问他:“你想吗?”

    车前进明知故问:“想什么?”

    石青叶羞涩地说:“想也白想。”

    车前进说:“我没想,是你在想。”

    石青叶掐了他一把:“不是我不疼你热你,你看看窗户外边,黑暗中隐藏的都是狼的眼睛,他们在盯着你,盯着我。”

    车前进说:“我知道。”

    石青叶说:“以前的我已经无法改变,跟了你,我就是你的女人,一个只属于你的正经女人。我不能再让人说我的闲话,也不能让人说你的闲话,你就多担待,委屈一些吧。”

    车前进理解石青叶,他挺直了腰杆跟她谈恋爱。慢慢的镇上的人发现石青叶变了,她不再烫发染发,不再描眉画眼染红指甲,不再袒胸露乳穿紧身衣裤,耳环摘了,手镯褪了,项链儿也不戴了。她留短发,化淡妆,着装得体,走路不扭了,说话不拽了,给人一种贤淑秀丽,朴实大方的感觉。人们眼前一亮,由衷赞叹:“这白骨精修成了白娘子,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啊!”

    于是,镇上的人见了车前进都催他:“前进,还不结婚啊,还不让吃喜糖啊。”

    前进就笑着说:“快了,快了!”

    在前进大娘的劝说下,前进娘也接受了这个现实,过了年就催车前进找人拾掇房子,叫前进大娘一起做新被子。在她的念叨声中天气暖和了,槐花盛开了,结婚的日子到了。大红的喜字贴在了老槐树粗大干裂的树干上,树枝上开满了一串串雪白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车轱辘带着村里一帮小弟兄张罗着,在院里搭棚摆着流水席,热情接待从四面八方赶来贺喜的客人。

    封龙营业所的人来了,封龙卫生院的人来了,封龙镇政府和“七所八站”的人来了,于振中等乡镇企业老板来了,连老锁和小光也来了。玉山爹娘、谢玉山和谢明慧等村里村外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向东娘对谢永福和石青叶以前做的事情难以释怀,谢永和自己来了。最让车前进激动的是,杜宇娘在女儿杜英的陪同下,千里迢迢地从山东半岛市赶了过来。

    杜宇娘她们坐班车到尧县城,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该怎么到封龙镇。杜英看到街头有泽丰银行的一个营业所,便陪她进去,向里面的人说明情况,副主任李兴会打电话给人秘股主任齐茂盛。齐茂盛亲自派车把她们送到了龙山庄。车前进又惊又喜:“娘,你怎么来了?”

    杜宇娘说:“我儿结婚,当娘的怎能不参加婚礼。你不欢迎啊?”

    车前进说:“欢迎欢迎。我写信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路这么远……”

    杜宇娘说:“能有多远,娘还不老,还中用着呢,你能去山东看娘,娘就不能来河北看你了?”

    车前进说:“是是是,娘身体硬朗,长命百岁。”

    杜宇娘握住前进娘的手不放,连声称赞:“老姐姐,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我谢谢你,没有前进,我们家怕是早散了,我也早就活不下去了。”

    前进娘说:“你说哪里话,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啊。”

    婚礼上,前进娘和杜宇娘并排而坐,车前进和石青叶跪拜奉茶。车前进给众亲友介绍说:“这是我河北的亲娘,这是我山东的亲娘……”

    现场的亲朋好友感到迷惑不解。车前进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杜宇娘站起来说:“6年了,车前进坚持给我写信,给我邮钱,寄东西。今天我看到了,他也不富裕,挣得钱不多,住的还是老房子,还要赡养老人,照顾弟弟,哎这真是让我老婆子心里过意不去啊。”

    杜宇娘说着说着就哭开了。车前进和石青叶搀扶她坐下,车前进对她说:“娘,杜宇在的时候,非常喜欢一首散文诗,我替他给你朗诵一下吧!”

    杜宇娘抹着眼泪说:“好……”

    车前进转过身子,面对着众亲友动情地朗诵:“我走了,妈妈。你不要忧伤,不要惦记,想我时就看看门前那棵小树,它和我一样的年纪,笔直的树身是我在向你立正敬礼,风吹树叶的响声是我在您耳旁低声细语,细语中还带着硝烟的思念,还有那枪炮声中飘荡的胜利的消息。妈妈呀妈妈,请多看看小树几眼吧,它已经长大成材,身繁叶绿,它就是你的儿子,永远地陪伴着你……”

    车前进朗诵完,向杜宇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泪眼迷蒙中,杜宇娘似乎看到她年轻俊朗的儿子杜宇和他美丽的新娘站在一起。她把车前进和石青叶激动地揽在怀里,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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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向上和谢玉秀也来参加了车前进的婚礼,他们已经公开了恋爱关系,大大方方地走在众人面前。他们和爹娘、哥哥嫂子坐在同一个席上。谢玉秀抱着谢平安喂她吃饭。谢平安又哭又闹不肯好好吃。石雪梅抱着谢常乐过来哄她。谢永和的心情很复杂,看到车前进结婚他很开心,想起死去的弟弟又很伤感。他从石雪梅怀中抱过谢常乐,亲了亲他的脸蛋说:“宝贝,让大爹抱抱你,过了今天,你就姓车不姓谢,不是我们老谢家的人了。”

    谢平安依旧哭闹。谢玉秀便抱着她离了坐,走到车前进和石青叶的新房里来。谢平安仰着小脸儿向墙上张望,嘴里呜呜呀呀地叫嚷着。墙上挂着车前进抱着谢常乐和石青叶的结婚照。前进大娘逗她:“怎么?你嫌你爹和你娘拍结婚照没有带你吧。”

    谢平安乍着小手,小嘴儿一咧又要哭,前进大娘连忙哄她:“乖乖,带着小平安呢,怎么不带我们的小平安呢。照相的时候,你在你娘肚子里呢。”

    屋内的人听了就笑。谢玉山坐在窗下,正在和车永进聊天,听到前进大娘的话,脸色陡然变了。他瞪着谢明慧,谢明慧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吃饭。

    宴席过后,谢玉秀、谢向上、石雪梅陪着杜英一起去村东爬龙山游灵云寺。这时候漫山的黄荆和酸枣开始返青,山谷间的柿树叶子也长出了一片片嫩绿的叶子。那些野山杏的青果藏在茂密的绿叶下长得也有拇指肚大小。灵云寺柏林外有七八棵大槐树,槐花如雪,开得正盛。谢向上他们吹着清风,嗅着花香,在山顶上又嚷又叫。他们在封龙中学念书的时候,经常一起爬到龙山上来玩儿。谢向上说:“要是光明也在,我们今天就全了。”

    石雪梅递给谢向上、谢玉秀、杜英每人一块糖果。他们还以为这是车前进和石青叶的喜糖,没想到石雪梅说:“这是我订婚的喜糖。”

    谢玉秀说:“你订婚了?和谁?”

    石雪梅看了看谢向上,谢向上连忙说:“还能是谁,一定是光明呗。”

    谢玉秀白了谢向上一眼。石雪梅说:“年前我就结婚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谢玉秀说:“这么早结婚,你还小呢!”

    石雪梅说:“我跟你不一样。姑姑说,我弟弟没了,我要陪着父母,不能嫁远了。光明喜欢我,托人来说媒。我爹娘给他出了个难题儿,让他做倒插门女婿,他也同意。我们便订了婚。早晚是个结婚,早结婚,早安心,就什么都不想了。”

    谢玉秀摸着自己的脸看着谢向上说:“有些事该想还得想。”

    说完微微一笑,恨得谢向上冲她咬牙。石雪梅笑着说:“我老想着向上,你能同意?”

    谢玉秀调皮地说:“想可以想,不能行动。”

    说完,谢玉秀凑过去在谢向上脸上脆生生地亲了一口说:“我也盖个‘印章’,版权所有,翻版必究。”

    石雪梅见了,脸腾地红了。他们三人互相看着,忽然一起哈哈大笑,杜英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他们绕着山顶转了一大圈儿下来,刚走到山脚下,靠近龙山庄村边,忽然看到韩桂芬的傻哥哥爬到房顶上连着喊了三声:“爹,穿鞋来!”

    谢向上说:“坏了,这家死人了。”

    杜英说:“他在房顶喊什么?”

    谢向上说:“在给死去的人叫魂儿。”

    杜英在心里打了个寒战:“怪瘆人的,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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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桂芬爹下葬以后,车前进和石青叶亲自把杜宇娘和杜英送回山东半岛市老家。他们顺便到了渤海湾,带谢常乐看了大海。回来以后。他们专程去了一趟洪道河槐树林。韩桂芬淹死在洪道河的水井里,谢永福在槐树林突然发病。尽管他们都埋进了各自的家坟。但是,他们毕竟是在那里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所以洪道河槐树林成为车前进和石青叶心头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成为他们的伤心地。他们前来缅怀死者。

    这时候,十里槐树林繁花已经落尽,河滩上像是铺了一层白霜,清风吹过,落花卷地飞舞。今年春天大旱,当车前进发现那口大水井已经彻底干枯的时候,他呆住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梦。水井干涸了,难道韩桂芬有灵,真地托生去了?她去了哪里?她真地还会来找他吗?

    车前进慢慢抬起头来,太阳的光线从茂密的槐树枝中间金灿灿地照射下来,一闪一闪地晃得他眼晕,他仿佛听见韩桂芬在空中唤着他的名字:“前进,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你要记着,十八年后,你若遇到一个叫槐花的白衣女子。她若问你,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洪道河看槐花吗?那人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