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淮中篇小说选-二-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现实题材-爱读网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5 22:45      字数:3148
    宋浣先始提出离婚时,水玉山没在意。在他看来,夫妻间吵吵闹闹,在生活中,就跟锅与勺相碰一样正常。儿子都已13岁了,正赶要上初中,这时候还去离婚,让外人知道了,会说没素质和乏修养,徒添笑资不说,还有辱斯文。再说,离岳父也是恩师宋亚子仙逝快到一年了,他正为筹备出老人家的纪念书画集和举办系列纪念活动,忙得焦头烂额呢,哪里还有闲心叮当空。所以,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根本连瞧都没瞧宋浣,敷衍她说:“你说你,大小也是个文化局的干部,这样闹下去,有意思吗?”宋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扭头高声嚷说:“有意思!”说着,她停下手中正折叠着的衣服,用手指着水玉山说:“你还是一个大学教师哩,你瞅瞅你,可抵个社会上卖保健品的。一天到晚,就守着那堆破书烂纸的东西瞎捣鼓,那是管吃还是管喝?!”水玉山连腔都没接,纹丝不动继续看他手里的文稿。宋浣又絮叨说:“你拿无聊当情趣可以,但俺娘俩个的生活质量,你总得保证吧。咱不跟别人比,就拿方奇来说吧,人家过去有啥?你再看现在,住的是复式楼,开的是小轿车,穿的是名牌,儿女上的是名校。”水玉山忍不住抬头说:“他还坐过牢哩,你咋不说!你少拿我与方奇比。”宋浣听了,鄙视地看了看他,撇着嘴嚷说:“坐牢也是人家本事挣的。跟你比咋啦!话说过来,你跟人家也没法比。人家大小还是收藏研究会的秘书长哩,随便搞个啥小活动,指不定就能抵上你两年拿的工钱。你说你还有啥可傲哩!别人不知,我还不晓。说啥腹有诗书气自华,说什么淡薄名利无欲则刚,还有啥视金钱如粪土。我呸,你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其实都是屁话。你这不是清高是自卑,不是超脱是猥琐,看似道貌岸然满腹经纶,实际是一肚子男盗女娼欺世盗名……”水玉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断喝道:“够了,信口雌黄,岂有此理!宋浣你不要太过分了。”宋浣把衣服一撒,脸红脖子粗吼叫说:“我就是要过分,你能咋地!”水玉山的脸由红变白,由白转灰,眼睛里射着怒火,手也颤抖起来,半晌方咆哮说:“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离婚。谁要不离婚,诛谁九族!”

    水玉山与宋浣办完离婚手续后,因房子是学校分给水玉山的,宋浣便搬回到父亲的住宅去住。搬家那天,宋浣所找的“蚂蚁搬家”公司,来的人都是专业人士,技术娴熟得如小孩摸**。很快,室内被清理一空,几乎没留下什么。当这帮人听从宋浣的指挥,要进书房搬物时,水玉山的脸不但变紫起来,而且情绪也失控啦。除了肢体上张牙舞爪外,满嘴里怒吼说出来的话,都是与***有密切关联的词。

    学校的家属区,平时看上去都似监舍般风平浪静,大家相互打招呼,也都“之乎者也”彬彬有礼的,连放臭屁都憋着回家里放。毕竟为人师表嘛,生怕有失品行和尊严,这样做是对的,充分说明了社会的精神文明,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现听说水教授家出了故事,“水玉山高嚷骂人啦”,这还了得,事态紧急。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学校。呼啦啦就自觉围过来很多义愤填膺的人,连正准备回去磨床的年轻教师,都改道赶了过来声援。有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看样子,过去也是领导级的,一进门,就用手指指着“蚂蚁人”,断喝道:“放肆!住手!你们这些红卫兵,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们是纪检委的,还是法院、检察院的?就是来抄家,你们也得先找学校领导打个招呼吧。依法治国、以德服人,你们懂不懂!快打110,报警,报警。先抓几个送牢里去。”几位年轻的教师,浑身上下灌满了“五四”运动的精神劲,纷纷上前夺物的夺物,赶人的赶人。大家正热火朝天闹腾着,宋浣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瞬间,犹如龙宫里插了根金箍棒,一切静寂了下来。

    待尘埃落定,不幸中的万幸,书房最终还是给完好无缺地保了下来。

    事后方奇来了,看过他摇摆着头,幸灾乐祸似地对水玉山说:“山子,你这是摊上抗战,遇上小日本鬼啦。”随后,又劝慰说:“水教授,我不是劝你心宽,你这总比净身出户强多了。再说,不破不立嘛,凡事有一失就有一得。磨难,对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来讲,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说完就走人了。然待隔日,送家电的、送家具的、送文房四宝的,还有送盆景花卉的,一波接着一波地,先后在水玉山家中出出进进。水玉山边忙着来回关开房门,边流着热泪骂方奇多事。

    听到鞭炮齐鸣,邻居们出来看,都以为水玉山要搬家呢,连安慰送行他的话都想好了。一瞧是这阵仗,气得拄拐杖的老者不停戳点着地说:“这个小水呀,太不像话了!有失风雅啊。你说你,再婚你还急个啥!有必要搞得这么招摇吗?哎,万物生活里,最看不透的就是人,最荒唐的就是艺术人啊!我是助纣为虐了,惭愧,惭愧之极哟。”

    离了婚,水玉山就如脱了骨的扒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搞不明白,当初他和宋浣结婚时,尽管家中一贫如洗,忙忙碌碌,然而俩人却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家庭和事业都稳定了,生活水平也上去了,可双方的矛盾却与日俱增起来,无论精神上或思想上,分歧却显得越来越大,有时为一丁点的小事就能引发激烈的争执,彼此间言语上的侵害,往往恶毒的连自己都吃惊。是怨社会发展变化的太快了呢,还是怨人性的本质易变呢?这咋越活反而越倒缩了!问题它出在了哪呢?

    那阵子,也是水玉山正热衷学指墨画时。有次与方奇两人对饮后,酒醉未归,他痴痴颠颠竟滞留在“大千画廊”里,画了一夜的兰草。待次日酒醒后视看,洁白的被面,也被涂得全是一道道墨迹,浑身上下沾染得亦如同斑马般。方奇一早来到店里,见状调笑他说:“你这号人呀,还亏得没经济。如此放浪不羁,真要钱财充盈,过日子绝对不亚于西门庆。”水玉山指着自己炸了线的裤脚说:“西门庆有这样子的吗?你说话咋不怕舌头上长疮。跟你的德行比,我的屁股都比你脸白。”方奇听了也不气,反而笑嘻嘻地说:“搞艺术的都这德性,神经敏感得如刺猬,听不得一句批评。不就离个婚吗,至于如此失魂落魄丢人现眼。你把精神振作起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要想活得像个人样,首先得活出个精神劲,有位前辈不就说吗,精神日新德日新。起来洗洗,我现在带你见个人去。”水玉山忙问:“见谁?”方奇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介绍个小裁缝。水教授,我告诉你吧,那人家长得,水蜜桃你吃过吗……”方奇龇牙咧嘴信口开河说着,看见水玉山弯腰抓鞋,连想都没想,他尥起蹶子朗笑着,风一般跑出工作室,刚跑出去,就听身后的门,被鞋砸个响亮。随之,水玉山骂说:“你个兔子,你给我回来。”

    水玉山和方奇的交情,从认识到现在,算起来有近三十年了。

    方奇拎着两瓶“古井贡酒”和四罐麦乳精来拜访宋亚子时,水玉山当时也在现场,只不过,他还是一名在校的学生,但跟宋亚子教授习字学画已有两个年头了。宋浣那时才上高中,还是个黄毛丫头。宋浣看来者衣着鲜亮,目如朗星,精神劲足,正要张嘴问水玉山究竟,却听父亲客气地说:“小方,你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啥!你们那粮站可都解散吗?”方奇哈着腰说:“快啦。”宋亚子闻言发愁说:“这咋弄,这咋弄。这社会变化得也太快啦。”说过,就介绍他们相互的认识了。

    送走了满脸虚笑点头哈腰的方奇,宋亚子问水玉山对他的印象。这样的对话,已成为师徒间交流的常态,主要是验证相互的认知感和感应度。水玉山不假思索说:“这人江湖气太浓。”像个汉奸、奴才,他没敢说出来。宋亚子点点头后说:“是的,不过你看没看到,他的鞋后跟都磨成啥样啦。就这,他还坚持编印出版歌颂祖国、歌颂人民、歌颂社会、宣传家乡的画册哩。一个看粮站仓库的小保卫,对艺术还有这么高的不懈追求,很不容易啊!漫说领导已打来招呼,就是他空手来找我,我也得支持。小水,润笔去,我现在就给他画一幅给力的。小水,你说咱是给他画山水呢?还是画花鸟呢?”水玉山接说:“老师的山水画最拿手。山水画好,画集印出来也漂亮。”宋亚子听了,微微一笑说:“画山水是不是太俗了点?今儿咱画个钟馗吧,叫当官的看了后发毛。”水玉山嘴上没说心里想,钟馗只能治小鬼,当官里最怕的人是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