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坟-三、怀孕-周兴洲-现实题材-爱读网
三、怀孕
作者:周兴洲      更新:2017-10-03 11:38      字数:2312
    刚搬到东锋没几年那阵,白胡儿上山收蕨菜时劈了一根水曲柳的树杈,准备回到家自己削一根烧火棍。下午回到家,白胡儿把凳子搬到院子中间,嘴里吧唧吧唧抽着旱烟,手上用刮刀剔着树杈上的毛刺儿。“呼楞楞——”,房檐上的大红公鸡飞落到院子里,绕着鸡架旁的母鸡转了几圈,然后蹲在了母鸡身上,母鸡就窝在那,低着头,嗓子里“呼噜呼噜”地响。大红公鸡的冠子猛抖了一下,把脖子缩进厚厚的翎毛里,眯缝着眼睛,时不时一下子瞪圆了,伸长了脖子,警觉地看着白胡儿,然后又慢慢地蹲了下去,缩着脖子,眯着眼睛。那滋味,比吧唧烟的白胡儿可得意多了。白胡儿用手挠了挠下巴上的白胡子茬,夕阳照在他红亮的头皮上,汗珠子直泛光。

    “他妈的!”白胡儿骂道:“你个老骚鸡子,都下了一院子崽子了,还他妈的在这儿压蛋!”白胡儿掂了掂手上的刮刀。“你得劲啦!我让你得劲啦!”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刮刀已经朝着大红公鸡飞了过去,正打在公鸡肚子上,鸡一扑腾,掉进了淘米盆里,鸡血,鸡屎,鸡毛,淘米水还有它偷吃的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黄梁米混在了一起扣在地上,公鸡顶着盆子哀嚎着……

    白胡儿拄着刚刚削好的烧火棍,走到扣着公鸡的盆子边,用棍子猛凿了一下盆底。

    “哇哇哇!”公鸡一阵哀嚎。

    咣——

    “哇哇哇!”公鸡又一阵哀嚎。

    白胡儿掀起盆子,用棍子扒拉了一下鸡脑袋,公鸡软绵绵地哼唧了一声,白胡儿拎起拐棍照着鸡脖子狠狠实实地怼了一下,棍子松开,公鸡长抽了一口气,再就不出声了,白胡儿瞧着公鸡死了,这才转身回屋。

    大红公鸡就这样躺在鸡架旁,夕阳照着它的冠子,显得格外红亮。它的眼睛依旧眯缝着,不过比刚才眯得更紧。来来往往的母鸡都绕着它走,几个胆子大的小心翼翼地啄着从她们丈夫肚子里流出来的粘乎乎的黄粱米。当天晚上,公鸡的头被老猫叼走了。第二天,公鸡的肠肚被它的鸡儿子们,鸡妻鸡妾们撕扯得粉碎,吃了。剩下的尸骨就干巴巴的粘在地上,还有一地鸡毛。

    接下来的几年,老高家再没有养过公鸡,他家后来的母鸡都云英未嫁,下的蛋都是云英蛋,蛋清格外清亮,蛋黄发红,煮着吃极香,就是产得太少。白胡儿都攒着,村里人没谁吃得到,就只有谁家媳妇怀了孕才花高价去他家买上几个。

    对于白胡儿一家,村子里的人都尊敬得很,不仅是因为只有他家才有的云英鸡蛋。老两口三十三岁那年搬到东锋的时候,所有的家当就只有两个三角布包,一个包里装着白骨,另一个包里装着一个龟壳,三个大钱,几张票子。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家两口子能掐会算,谁家的骡子跑丢了就会拿着点好烟草去求老高婆摇龟壳,老高婆起初也会推搡几下,然后一边嘴上说着“太客气啦!”“不用不用!”的话,一边把烟草推到炕梢自己的烟笸箩旁边,双手捧握着龟壳放到额头前,口中念念有词。龟壳三起三落,把里面的大钱儿“呱啦呱啦”地往炕上一倒,手往北一指说道:“往北涧口找去吧,在呢,一时半会丢不了。”老高婆说这话时就好像自己刚从北涧口回来一样,这时你只要往北涧口一去,那骡子准在,她说不必着急,你就不用急,哪怕转身回家吃顿饭,洗个脚再去找,那骡子照样不丢,那骡子听老高婆的话,在北涧口乖乖地嚼草,一时半会都不走。不过老高婆也不是什么都算,她有脾气,先听卦,后算卦,赶上什么天不晴,月不明,乌云不散,雨不停的,老高婆就是听了卦也不算,还了烟草直接轰人。后来村里人发现,这龟壳子不仅能摇出来骡子在哪,就连人丢了也摇得出来,甚至这人何时生何时死也摇得出来。

    来到东锋的第七个年头,老高婆四十岁。

    白胡儿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老高婆在屋子里“呱啦呱啦”地摇龟壳。

    “呱啦呱啦……”

    “……呱啦呱啦”

    “呱啦……呱啦……”

    一会老高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白胡儿坐在门前,转身就往回走,走了两步,怔了一下,又转身往外走。

    “怀了。”

    “啥?放屁!”

    “真嘞。”

    “滚犊子,你那肚子跟他妈死水池子一个样,还能揍出个响啊!”

    “真嘞。”

    “真嘞?”

    “真嘞。”

    老高婆真的怀孕了,在她四十五岁那年。

    白胡儿用红纸包了鸡蛋挨家挨户给人送。“俺家水库揍出响嘞!” “俺家水库揍出响嘞!”村子里没人信,奔五十的人了,就算老高婆还能生,就白胡儿那副病痨鬼的样也能揍得响?当然,是没人拒绝用红纸包着的云英蛋的,当然也不会吝啬几句恭喜的话。白胡儿听着高兴就多抓一个蛋给他们。白胡儿一走,他们就把鸡蛋往筐里随便一放。“唉,估计白胡儿这是想儿子想疯了!”

    后来的三个月,老高婆一直没露面,上门算卦的人也都被她挡在了院子外。村子里的人再见到她,是收完黄粱米,围着村口匣子听唱书的时候,匣子里大鼓书唱的有意思:

    说一个算卦的先生本领强,神机妙算不寻常。

    他算得北京前清有皇上,他算得皇上的媳妇准叫娘娘。

    他算得五谷杂粮就属这蚕豆个儿大,他算得地上的庄稼就属高粱长得长。

    他算得爷仨走道就属他爹岁数大,他算得媳妇的妈准是男人的丈母娘。

    末了算的是最准,算的今晚媳妇要上他的炕。

    大家伙儿听到这都拍腿哈哈大笑。从那头老高婆来了。

    老高婆的肚子还真大了,就像是被风吹大的一样。她站在村口树桩上招呼老高头回家吃饭:“诶,回家吃饭啦!”老高婆好像个新媳妇,特地穿了条大红布裤子,肥哒哒的在风里抖动,她站在那,喊着白胡儿,喊一句看一眼周围的村民,目光躲躲闪闪,怕他们看见,又怕他们看不见。“喊个屁,叫魂啊!”“站那么高干屁,闪了肚子里的我打折你腿!”肚子里的就是现在的高大川,如今十九岁了,没上过学,没种过地,没下过矿。和他一般大小的都到西山上下矿去了,这片地区地底下煤多,不少老板在这边开矿赚钱,下矿虽然危险但是挣得却多,胆子大的都去了。就只有高大川自己没事干,肩上扛着个麻将口袋满村溜达着找人玩牌。看到谁家小媳妇抱着孩子出来了就跑过去抓人家屁股,抓一把就跑,村子里的女人看见他都绕着走,除了罗尚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