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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香瓜子的女人
作者:万芊      更新:2016-07-30 11:01      字数:1417
    在古城南城河岸正对朝阳桥的一个矮闼门边上,不知啥时起开始依着一个蓝布斜襟褂子嗑着香瓜子的女人。

    这是我外婆说的。我外婆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每每说起南城河岸嗑香瓜子的女人,眼里常常带着鄙夷。

    你说一个年纪轻轻清清落落的女人,为啥偏要作那营生。我知道这是我外婆对那女人鄙夷与不屑的所在。当时,我外婆就住在小闼门边上的弄堂底,也许因了嗑香瓜子女人的存在,我外婆把那里视作肮脏之地。

    但是在我外婆的描述中,我还能揣摩出那嗑香瓜子的女人,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身材匀均、瓜子脸、丹凤眼,白皙的肤色不施粉黛,配上蓝布褂子,自然便显得清清落落。女人是客边人,操着官话,这更使外婆鄙夷,鄙夷那女人的拿样。外婆常常说:作了那样的营生了,还偏偏那般拿样。后来我才理解,外婆嘴上说的拿样,也便是后人说的作秀。

    嗑香瓜子的女人,樱桃小嘴,细门牙,正好嗑那香瓜子,一手托着不多的几颗,一手捏着,送那唇间轻轻一嗑,薄唇轻轻一蠕,随着“噗”一声,那香瓜子壳便飞出去,落在小闼门前的石板街上。

    那是个小妖货。外婆对嗑瓜子女人吐瓜壳的样子同样是嫉恶如仇,常说那瓜壳带着妖气,勾魂。听外婆说,当时南城河岸是古城甚为闹猛的去处,南边的铁路、公路和护城河里来往的客商,最先落脚的便是这南城河岸,然在这里讨营生的,大多是些拖家带口的小商贩、小手艺人和苦力,以至嗑香瓜子的女人虽说妖气勾魂,但也没有啥正经的汉子被她勾去魂灵,即使是昏黄的路灯光下,她朝独身的汉子吐瓜壳,独身的汉子也匆匆像躲瘟神般躲她。然好境不长,不久,那小妖货便勾住了好几个汉子的魂。

    那是有一天夜里,突然间南城河岸上一夜的脚步踢踏声,待早上出弄堂一看,古城人吓了一跳,满石板街是衣冠不整、疲惫不堪、满脸沮丧的大兵,还有不少裹着挽着包着黑乎乎脏兮兮纱布的伤兵。

    古城人这才知道,这是从南边铁路上下来的打了败仗的大兵。

    于是,小妖货便开始勾大兵们的魂,大兵们蔫蔫地来、蔫蔫地去。被勾魂勾得最厉害的是一个同样操着客边官话挎匣子枪的小军官。这小军官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的,来了后便发酒疯,操着匣子枪要杀人,要操小鬼子的奶奶,为此也少不了挨大军官的耳光,挨了耳光就被手下架走,架走后丢在朝阳桥上。那里有大兵正在垒草色。

    三月的一天早上,阳光融融的。外婆说,谁也没想到,这天会**,先是零零星星地打,轰轰地炸。

    操官话的小军官,操着匣子枪骂着小鬼子在朝阳桥上吆喝着大兵开枪开炮。炮是那种可扛在肩上的小钢炮。嗑香瓜子的女人,依在矮闼门边嗑着瓜子看大兵开炮。

    枪、炮一直打到傍晚,嗑香瓜子的女人,整整依了一天。

    夜里,桥上还不时有枪、有炮在打,稀稀落落,嗑香瓜子的女人又整整依了一夜。

    天一亮,南边枪炮骤增,有大兵开始往回逃。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飞来,在石板街上轰地炸响,飞散的弹片,一下子让嗑香瓜子的女人成了血人。

    退下来的大兵,又折回去。先是那操官话的小军官,操着挺机关枪,疯叫着顶住退下来的大兵,继而又见那小军官,揣着机枪朝朝阳桥南堍边扫边冲。

    外婆说:那小妖精,死了还勾魂,那魂附在那小军官身上,那小军官一下子成了神人,竟然刀枪不入、勇猛无比,硬是带着那帮大兵与夺城的小鬼子打了七天七夜。死的时候,还拉响炸药包,找了一群填背的小鬼子。

    几十年后,我参与编地方志时,找到了一些半个多世纪前发生在古城上的这场惨烈战斗的史料,但是没有任何关于嗑香瓜子女人的线索。只是听一个老剃头师傅说:他小时候,曾在南城河岸见过一位东北来的女学生,操着官话,长相很可人。

    刊于《金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