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来找我
作者:常青
第八篇   仙林
第八篇 仙林 第一节
    王三宝的垃圾船终于被吊车起上岸来,就在这么一条船上,王三宝和他那麻脸的女人,居然弄出了三个活蹦乱跳的小人来。现在可好,笆土机趾高气扬地抡起高高的臂膀哐啷哐啷地磕头作业,把船砸得稀巴烂,周围的杂草被溅起的水泥灰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白得抢眼。那水泥船脆啊!像陈年的柳条那样不经砸。一刻工夫,一只船就成了一堆水泥垃圾,只是那些钢筋还连着,连着是连着,可现场的惨不忍睹,那些钢精抱成团的,互相缠绕着的,块状的水泥混凝土粘着钢精,像是大大小小的卵。人群中有人怪叫,三宝,铁,铁。不,钢精,是钢精。三保收了二十年垃圾,要不是砸的自己东西,三宝会第一个冲上去,抢下一堆铁或是钢的,现在砸的是自己东西,没人和他抢,但他自己不能动,都被城管指挥着装进卡车运走了。三宝一点不傻,上次也是有一个部门到仙林来焚毁什么化妆品,一个光头读了稿子,还有几个记者拍了照。三宝带头抢了十多瓶什么油,什么水的,穿制服的人嚷了,抢什么抢,这些假冒伪劣的东西用了对身体有伤害。三宝心想,你喊你的,我是给自己用,自己用关你屁事,再怎么差,总比过去的“蛤蜊油”强多了。麻脸老婆用了四五年,什么问题也没有。前几天才将最后一瓶用完。

    仙林一面靠着关公山,一面挨着敬廷山。仙林算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地区,关公山和敬廷海拔相对高些,所以仙林的地理特征有些像盆地,不过这个盆地不密闭,背后是一片平原,平原的一头是发展正酣的城市。严格来讲,盆地是城市的后花园,但是仙林人总是感觉他们那里是城市的垃圾场,上面说了焚烧现场,以及部队的靶场之类的东西一般都设在那里。王三宝本不是仙林人,因为在城里常年收垃圾,况且仙林本身也有个垃圾填埋场,这样他老婆徐红珍就用不着出去就有个固定的活。在他眼里。仙林才是真正的首善之区。那时,仙林有一条河,唯一的一条通向长江的河。王三宝老家在苏北的里下河一个叫兴化的地方,那里以船代步是多年的传统。当地世代以捕鱼为主。偏偏到了王三宝这一代,很多人去了城市,寻求新的发展。王三宝对媳妇说,我们捡荒去!起初他老婆还犹豫,那都丢人!三宝“呸!头发长见识短。”他老婆红珍是个老实人,依了三宝的意思,驾着一条船去了江南的仙林,那是他们置的第一条船,还是一条木船,装了一台6匹的柴油机。也许木船行得太苦,又缺少保养,到江南不久就龇牙裂缝了,然后进水。后来干脆不能坐家了。

    三宝老婆算是贤惠之人,麻脸不是什么错,更与人的品格没有一点关系。天一亮就起床,逐眼逐缝地寻找进水口,手里缠绕着一根长布条,还备着一把细口的剪刀,那布条是沾上了桐油的,一来滑溜,好塞,另一来桐油防水,不至于布条一下子烂掉。水乡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光对水性了如指掌,对船务也颇为熟悉。张三宝老婆细心得不得了,猫着腰,眼睛眨都不眨,那儿泛水立即刮水堵洞,两只胳膊灵巧的样儿,像是熟练农活的妇女挥刀开镰一样的利索。要是不看脸,就看她那动作,那身段,仙林的汉子不动心才怪。可脸太重要了,仙林人自己总结说,“吃鸡吃个腿,落逼落个脸”脸和女人的隐秘之处存在着的一种喻征关系,着实让人有些忍酸不禁。到底怎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理感受。王三宝也许除了和他老婆一起努力生孩子外,心里也想别的女人。只不过没说而已,不说并不等于没想。

    王三宝换第二条船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木船经不住风吹雨打,日晒夜露,最后干脆散了架。木船散架的前一刻,王三宝去了城里,他老婆一个人在垃圾场附近的空坟地上养了几头猪。早晚收些泔水喂猪。她回来得早,一看进水的船,万般无奈,只得从水中捞东西,河边挂的,躺的一片。好在那几天江南无雨,要是在梅雨期,干脆全当垃圾处理吧。那几天两口子蹲的地铺。地铺也好,生孩子他老婆再怎么喊,声音都消失在山林里了。船上就不一样了,只有一个地方传出声来。王三宝不敢用劲不是没道理的,弄得别人睡不好就更不好。三宝说,你干嘛呻吟出那么大的声音来,像头驴似的。三宝老婆理也不理他,说你有完没完,谁叫了,你叫还是我叫,狗似的。这两口子不亏是活宝,搬上水泥船后一下弄出了三个,这是后话了。

    王三宝的船是砸了,任他麻脸老婆亡丧般地哭嚎,执法严明的城管干部还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给他们夫妻俩做思想工作。熟悉王三宝的保安又些看不下去,你嚎什么嚎,你凭啥子赖着不走,没有遣送你回兴化就是好事了。保安声音大大的,王三宝抬头看了一眼保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挥挥手,保安退下了。

    仙林的坟地成了他们家的了,老百姓也很有意见,祖坟上披的挂的杂物,像经幡在风中那么自由自在的飘着。猪繁殖快,几年下来,背坡上还有十来间猪舍,猪舍里的猪大大小小,还有的正在哺乳。这是个难题,猪舍一点也不复杂,推土机过来,冒点黑烟,就给他弄得平平整整。倒是那些猪,杀也不是,赶也不是。

    这个难题还交给你张三宝,三天之内处理完毕,不然当垃圾填埋。通知书上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写着的。

    三宝老婆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任你怎么劝说,还是没有起来。船没了,我的生活没了着落。当地村民虽然也在闹,人家有理由闹,祖宗八代都生活在这里,现在上面一句话说地要征用了,让他们走,他们能到哪去,他们哪儿去不了。你这个麻子掺和什么,你有份吗?你有什么资格跳?你是兴化人,不是仙林人。

    张三宝村上有房子,在村上有户口才有房子,有户口才能得到安置,有房就有补偿,有人这么推理。安置有标准,要说这个标准就更复杂。没看到许多有关系的,安置的时候早跑定了,拆迁的时候那么积极。说起来是早搬有照顾,只有那些没关系的在熬着,以为熬到最后,能多争取一些。这恰恰给那些有关系的名正言顺地找到了政策上的借口。

    坟地属集体所有,以前都是村组干部拍脑袋说了算,谁家没有祖宗八代,死人相对都葬在一起,长期也就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人口集中的地方,连坟地也上了规模。现在都有了规划,严格控制规模。条件好些的地方,都安排专人管理了。仙林的坟地没有人管,一直没人管。要说有人管就是他张三宝,还是义工。义工是干部说的。

    满山坡的猪,地给拱的不成样子了,调皮的猪尤其喜欢嚼废编织袋,弄得坟地到处是编织袋的残渣。树丫上挂着些随风飘起的一次性方便袋,城里人管他叫白色垃圾。眼看三天期限将到,散放的猪仍旧满地的跑。猪之间也有相争的时候,尖叫声不断。王三宝没有精力调解它们的纠纷。三宝老婆手里拿根棍子,发现闹得不可开交了,就冲了去维持一下秩序。猪们还算听话,一看三宝来了,轰的一声,撒开四踢就跑开了,有的还调皮地回头看看三宝老婆。三宝老婆看着那些猪,眼泪下来了。这些猪一只只都是经她的手从母猪屁股后面抱出来的,你说能没感情吗?

    三宝忙,他得处理那些猪。处理多少算多少,几个小刀手相继来了,满满两卡车,乘着夜色走的。
第八篇 仙林 第二节
    往关公山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挨着仙林的坟地。猪们常常惊呼,狂奔不已。按理说,圈养的猪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刮大风前的征兆,乡下人称作“猪颠风”。散放的猪出现这种情况有些不正常,三宝老婆红珍这么一想,就从河畔跃上了岸。河畔上到处是他们这几年没处理的杂物,废塑料,建筑工地上拣来的断截钢精,废机械什么的,垒起了半人高。这些东西不清理掉,马上就成了别人的垃圾,别人的财富。没看到孙长富那几个家伙天天在这儿逡巡,一有机会就动手,简直就是抢。三宝出门拣货,红珍除了整理杂物,清理泔水,还得盯着这帮人。孙长富是吸血虫,是地痞。红珍恨死这帮人。

    红珍纳闷。往关公山阴面的这条老一下子怎么有了这么多的人。以前几乎很少有人从这儿走。开发了,莫非真是因为开发了,怪不得城管来,城管的卡车也是从这条路来的。红珍准备抗到底的决心似乎有些动摇。再看看猪,仍是满坟地地跑,猪们自然是受惊吓的,猪们一年到头只见过王三宝和红珍,偶尔见过孙长富。孙长富是有歹意的,好在三宝客气,除了敬烟,还带他们喝点酒。过年送些肉过去,图个和气。暂时稳住了孙长富,可是拿城管没有一点办法。张二宝抽闷烟,抽了半夜,一大早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出去了。

    “突﹑突﹑突”,拖拉机上装了一车的人,有的人手里还握着铁锨﹑锄头等农具。从来没见过世面的猪,那里受得了拖拉机的轰鸣,惊悚得竖起了脊上的毛,一呼啦地跑。红珍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有她家的猪在跑,禁不住又伤心起来。

    孙长富老婆二喜也往那儿跑,红珍见过二喜,不,是二喜常到红珍这儿来,开始是嘘寒问暖,后来是共同探讨如何对付婆婆,乃至他们的男人。二喜平时走路慢大小摇,从来没有个着急的时候,今儿甩开了膀子,脸都涨得红红的。红珍客气,忙迎上去。“喜阿姨,走我这儿也不歇歇脚,肯定有什么急事吧!”红珍还是一口兴化腔。二喜一看是红珍,笑逐颜开。去,去看看,说是关公山上发现了金子,没看到大家都去挖吗?我妈也说,那儿原来有鬼子呆过,会不会是鬼子抢来的金子,战争结束得早,慌里失张的没带得走。我问我妈,在什么位置,她老了,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清楚在哪个位置。“走!一起去看看。”二喜拉起红珍的手。红珍挣开了,显得有些为难,“你没看我这儿一塌糊涂吗?我能走吗?”红珍觉得孙长富两口子有唱双簧的嫌疑。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孙长富是个活德性,总喜欢花不出汗的无名钱。红珍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孙长富。就是现在,她同样感到孙长富就在不远处瞄着她。猪崽子都能烤了,街上的饭店有多少要多少。

    嗨!这破烂值几个钱,金子贵还是你的猪崽贵,一两金子抵你多少废塑料旧铜线,十只鸭子的毛一共才五十来快钱。二喜比划着。红珍想,你那口子整天算计着我们,说不定也有你的主意,你也配夸这个海口,真是逼要鬼日去了。

    红珍搪塞说,小三子说要来,我走了她会找不着,那三扈性子急起来能一口气不来。二喜眼看自己劝不过红珍,也就作罢。心想,这兴化侉子还真是个倔脾气,犟起来八条牛拉不回头。

    红珍送走了二喜,唤猪喂食,小猪调皮,互相追逐着,有的啃对方的屁股,肚子下面伸出一截鲜艳的茎来,在平时,这些猪都该阉了。公的取出卵来,母的割掉它们的巢。这样猪们就没心思想,一心一意地将劲往一处使,养得膘肥肉壮,两三个月就能出栏。泔水将尽,缸也快见底了。红珍心里愁的,三宝又不见个人影,莫非他也去寻宝了。她知道他是个精头,不是精头怎么想起来到江南捡破烂,又在城外找块地方落脚,现在自己也买了地皮盖起了房子。

    猪好像少了。红珍觉得掂头不对,数了一下,果然少了两只。红珍想起了孙长富,尤其是二喜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的话。这期间,孙长富极有可能下手。现在,孙长富的水平长进了,怎么没听到猪的喊叫?小猪叫嚷起来尤其凶。红珍觉得自己的判断把握一半对一半。她倒是领教过小偷偷鸡手段的高明,早五更人都在睡觉的兴头上,强盗用特制的大号口袋蒙住鸡窝的门,然后轻轻掀开窝的后方,用棍子轻轻地搅,鸡乖乖地往口袋里钻,几乎没有声音。碰上出门解手的,也许才乱了强盗的局,扔了口袋飞奔。孙长富会不会用类似的手法逮走了猪?红珍打算到孙长富家去看个究竟。要快!迟了就有可能被他转手倒卖给别人,况且小猪价就不低,一出手就是现钱。不过红珍自信,只要是她家的猪无论跑到那里她都认得。吃泔水的猪肚皮松胯胯的,骨架倒是不小。

    三子上学去了,只能叫二子来。二子初中毕业,在家帮她算帐称秤。偶尔到敬廷山那侧的采石场去玩。二子的影儿都不见。红珍打算晚上行动。

    关公山上有一座破败的关公庙,以前有些香火,现在少有人去。三宝捡破烂,现在拥有的一切纯是腿跑出来的,也练了腿。关公山这地方好,阳光充足,冬天又没有风,更为关键的是少有人来,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烦。三宝选中了这块地,加上靠近坟地,与人无扰也就罢了。

    仙林民风淳朴,土生土长的村民经受过战争的考验,当年屠城的万人坑相继被发现,这些都是铁的事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受到教育,特别是老一代的人,这样的记忆更为深刻。

    关公庙里的关公像还是木塑的,关公脸上的油漆早已剥落了,显出了松树皮般的班驳,青龙堰月刀的刀面已经开裂。当年这里是孙权的地盘,怎么供奉着一尊蜀国的武将?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三宝进香,带了酒和猪头。那有武将不好酒,猪头是小刀手李海拉猪时带来的,几乎没花钱,三宝花了包把香烟。李海这几年偷偷摸摸宰了三宝几百头猪,大部分销到兴化乡下去了。三宝叩头,虔念“大恩大德关公菩萨,保佑我家无灾无害,福运经年,来日整猪整羊祭祀。”三宝抬头看关公,关公颔首略动,慈眉善目,一手执青龙堰月刀,一手经书在握,飘拂的胡须被袅袅的香烟萦绕着,隐约细数。三宝点了根烟,他陪着关公老爷关公菩萨享用他敬的牲品。

    三宝心情不坏,这么多年来还少有今天的如此心境。算起来,他距关公庙是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邻居,而他居然把关公给忘了。三宝悔意由此而来。再看关公,一脸严肃。三宝把进香的目的给忘了,竟然想起了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关公,此关公与彼关公,那个更像真关公。谁见过真关公的,三宝多想见见真关公。
第八篇 仙林 第三节
    城管走了不久,仙林就挂起了宣传条幅,“响应市政府117号文”,“依法拆迁﹑以德拆迁,坚决响应政府号召”﹑“绝不让早拆的吃亏,后拆的占便宜”,条幅挂了两天,村里就通知召开村民拆迁动员大会。开会那天,太阳很好,男女老少都来了,这样的场面若干年不见了,他们见了面都有了些陌生,他大妈你婶子的叫得亲热。学校放了半天假,凳子让给了开会的群众。孩子们听说拆迁让地,要搬进新教室,甭提多高兴了。别说让半天凳子,就是让十天他们也愿意。

    村支书常子才书记宣读了上级的通告,并把盖有十七八个红印的批文高高举在手中,不禁使人联想到当年学毛选的场面,台上一个人宣讲,台下一群高举毛选的人群情互动,声势浩大,排山倒海。常书记的话还没讲完,村民们久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村长挪过话筒,大家静静,下面宣读“补偿标准”,大家肃静,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

    其实,没有人真正听得下去,数据叠着数据,很是绕口,村民嚷叫,“找个数学老师来上课”,“我们不拆,要走你们走!”,“你们得了人家多少好处的”,“亡国奴,汉奸!”,会场秩序一度混乱,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这时有人喊,“失火了,”拾荒的那个地方烧起来了。又有人跑来说,关公山上有金子,敬廷山那边的人都过来挖了。群众中有人开始跑了,一个传一个,一个看一个。大家都起身往关公山方向跑。

    红珍的力气还真不小,连来施来的,将烧起来的那垛废化学薄膜与其他几个堆子分开,薄膜烧过的气味特别难闻。村民们往这边跑来,红珍吓了一跳,以为城管又来了。他准备了一把铁叉,万不得已就和他们拼命。奇怪,村民们都在往关公山跑。跑在前头的是个小年轻,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趟妇女。

    到底发生什么了?莫非真如二喜所说的有金子。张三宝死那去了,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二猴子又去找魂了,魂丢在采石场了。红珍气喘吁吁,薄膜还在冒烟,黑黑的,很规则地向上,像根扬树棍子。红珍恨不得现在也去看个究竟。二喜没骗她,真的没骗她。

    终于等到了三子放学,红珍说,三子你晚一点回去,做作业看着点外面,别让小猪全跑了,迟了我让二子来带你。三子和二子睡在村上的屋里。三子玩了一下午,她没说下午放假。三子到同学玩了,跳方格和皮筋,男生有的去打游戏了,个别的偷偷去上网。三子“哎!”地一声,爽朗地答应了她妈。

    红珍带了一把铁锹,从一条近路上了山,有人认出她来。说这婆娘也真是,挖了一根更想要,逼洞不浅啊!说得红珍浑身来火,泼口大骂,你们这些人眼睛长屁眼上了,没看到我刚来吗?大伙笑开了,三宝不归家,金条给小老婆了。红珍干咳了两声,大家知道她要说话。

    你们看到张三宝了吗?

    接受记者采访你都不知道?有人质疑红珍问话的真实目的。

    一早就出去了,我还没见着他。

    怪不得!有人开始附和。他在城里找小姐潇洒去了。他挖到了金子?红珍拖起铁锹就走,走了几步看到了孙长富。孙长富很意外的说,你怎么来了?红珍说我凭啥不能来。孙长富笑嘻嘻地说,财全让你们发了,当心发财过了头,压不住。红珍从话中听出了他的恶意,身上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你个麻逼!专管闲事”,孙长富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红珍气打不出意处,端起锹就冲了上去。孙长富见状,吓了一跳,跑了。

    红珍直觉眼前一旋,急忙蹲下身来。怎么有这么多人和她过不去,人还没走到他们跟前,他们就皱起眉头,忙着避让。收泔水更是这样,那些人恨死她了,酸臭味加上油沫子,掩鼻而过,像是避着个瘟神似的。她真想大哭一场,可这么多人看着,红珍擤了一把鼻涕,没人注意到她眼里噙出的泪水。那些人屁股蹶起老高来,全然不顾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子一个人在坟场会怕的,红珍忙往家赶,她要找张三宝问个究竟。

    天渐渐黑了,关公山上陆续有人回家,大家一路议论。有人说怪事,我们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上这等好事;还有人神乎其神的吹张三宝如何孝顺老母亲,说是积德的好报。红珍听了也感到好笑。她想起了丢失的猪。

    孙长富家坐落在仙林的村尾,离坟地倒是不远。红珍撇下铁锹,将锹平躺在一条暗沟里,捋了一抱干茅草盖在锹上。红珍嗫手嗫脚靠近孙长富家的猪舍,猪见人影,“哇喔”一声站了起来,是两头大的。红珍看另一舍,“哇叽﹑哇叽”,几只小的在摇着尾巴,头都仰着看红珍。别说正是喂食的时候,就是在平时,猪一听人脚步声,头都伸得长长的,一副永远吃不饱的德性样。听到红珍的轻唤声,小猪更来神。红珍想跳下猪圈看个究竟,心里忽又忐忑。

    红珍感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大了,她越看猪越像自己家的那两只,天全暗下来了。二喜想孙长富现在在哪儿呢?也许正在家里和孩子们吃饭,或许还在山上,正往家赶。红珍想着想着竟不住屁股一绰,整个人跃进了猪圈。就意跃,孙长富家路灯亮了, 二喜和孙长富都冲了出来,有人偷猪,有人偷猪,红珍被人按住了头,胳臂套上了绳,五花大绑地站在路灯下。来看的人真不少,有人嘀咕,这样做不对,犯法的。也有人说,教训她一顿也是好事。更有甚者提出打“110”,审问清这么多年到底偷了多少次没有被捉住。还算孙四爷有眼力,早就断定她不是个好东西,这下果真应验了。

    快,快通知张三宝来处理,结巴子洪桥也来插上一杠;公了还是私了,有人暗地问;黄强有摩托车,拿包烟给黄强让他跑一趟,几步就到;黄强到岔路口送客了,打他手机。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红珍一头撞向孙长富,孙长富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二喜一把扯住红珍的头发,往地上按,红珍反过来一口,咬得二喜眼泪都下来了。孙长富爬起来,扇了红珍一个嘴巴。孙长富还要上来,红珍大吼一声,冲向孙长富,孙长富再闪。红珍骂孙长富断子绝孙,不是人日的。二喜吓得退到一边,反骂红珍断子绝孙。众人闪开一条道,红珍瞧准时机,撒腿就跑,一溜就消失在黑夜里。后面有人嚷,别让小偷跑了,也有人趁机起哄,捉奸!捉奸!大伙哈哈大笑。
第八篇 仙林 第四节
    张三宝出了关公庙,一眼就看清了仙林的轮廓,村庄像一只鞋子,他的垃圾场正好在鞋跟上。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挨在鞋面上,不远处还有一个收费站。张三宝进城从不走高速,路远。

    他喜欢蹬着三轮车早出晚归,从麒麟门进城,没有一回不是满满一车的荒货。别小看这些荒货,脱手就换来钱,比在兴化捕鱼种地要强多了。回家出人情,熟人亲戚都称他“张老板”。他是老板了,在南京有房,而且还是在郊外,在大家的想象中简直就是一栋别墅。记得刚来仙林的时候,起早贪黑带着手电到一个个垃圾箱去找,现在虽是捡,偶尔还收些诸如酒瓶、家用电器以及马粪纸、包装箱之类的家庭废弃物。现在名声也高雅得多了。不然的话,村民们总喜欢将他的职业与“偷”联系着,说捡是麻痹人的假象,偷才是真正来得快的绝招。鬼知道这是谁下的判断。但人们喜欢这样想。

    关公面前的快感还没有完全消退,张三宝便又来了新的快感!先是一只兔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追了一阵,还是不知兔子跑向哪个方向。一只猪,大概是一只野猪,他没见过野猪,应该青面獠牙才是,他在后面追,猪在前面跑。眼看就要靠近了,一只树桩差点让张三宝送了命。好亏移动公司两个维护发射塔的员工及时发现了他。他醒来的时候,手里死死篡着一根金属锭,张三宝摸头,头上只是擦了点表皮上,腿上有些淤血。关于这根锭子是何物出现了分歧,那两个人坚持说是金条,张三宝则说是铜锭。那两个人有些不服,说什么铜的质地是暗的,只有金的才有这么亮的,居然还是个“麒麟”。三宝挠头说奇怪,不管它是金的还是铜的,怎么到自己手上的呢?连他自己都现在都说不清楚,两个工人也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谢过那两个人之后,三宝在他摔倒的地方做了一个标记,说以后再来慢慢研究。这些细节都被工人看到了。

    移动公司的那两个工人在他做标记的四周开始挖了。这一挖引起了山下人的好奇心,大家都来挖金了。

    张三宝挖到金子成了百分之百的事实。红珍偷猪也是百分之一千的事实。都成了眼见为实的事了。这样的事实往往大于通过你嘴上说出的你的内心,谁会不信?

    二子看三子还没回来,她知道一定是去妈那里了。三子眼巴巴等,大撤退前的萧条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倒显出某种生机,满地跑的猪,冒烟的灰堆,红火星子在夜色里和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三子感到饿了。妈还没回来,也不见爸的影子,他们忙什么去了,带着这样的疑问,三子有些模模糊糊地睡意。二子来了,三子来了神。三子常听母亲骂二子,没魂大意的。三子感到母亲骂得很没有内容,或者说她根本听不懂。

    “妈又骂你了?二子。”三子问。

    “你以为你不被骂。”二子反问三子。

    “大姐倒是没骂,你挨上了。”三子似乎同情二子。

    “怎么没骂,骂够了,后来大姐怕骂,听他们的了,不骂了,就现在这样,你那会小,不知道。”二子搬出历史。在这样的历史面前,三子显得无能为力。其实任何人都是这样,在你不知道之前,已经发生了许多,而这些看似都与你无关。

    二子说,干脆等妈回来,我们再走。二子把临时搭成的棚子里的油灯点上了,这油灯好多年不用了,船未砸之前,用的是充电的电瓶灯,业余的时候看看只能收到两三个台的黑白电视机。这是他们父母全部的精神生活。

    三子进了棚子就再不想再出来。孩子内心对世界产生的神秘感直接来自坟场,因为在这里有了所谓关于生和死的思考,有了关于阴和阳的区别,甚至祭奠死者时必须的禁忌,这都给事实蒙上了神秘的色彩。这个时候才没有人去考据事实是真还时假。三子害怕,而且强烈;二子胆大,她给三子讲采石场怎么放炮,怎么粉碎。三子说,石头硬,怎么碎。二子不耐烦了,不告诉你了吗?有一种粉碎机,专门用来粉石头的。三子奇怪,石头来自矿石,这是她们老师在课堂上给他们讲的。二子说,没错。三子若有所悟,儿子打老子。二子说,你怎么老想歪了。谁是儿子,谁是老子。三子不吭声了。

    二子说,小孩子不要瞎想。三子说,明天老师给我们讲《曹冲称象》,我喜欢那只大象,她和曹冲永远在一起了。二子又打断她,甚至带着呵斥,叫你不要乱想,你又乱想了,那你不要上学了,跟姐帮工去。姐妹俩争吵不休。三子五年级了,她谁都可以不服,就是不能不服她这个姐姐,姐姐连妈都不怕,三子怕妈,怕老师。姐妹之间的事还真是说不清。包括父母都说不准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尽管父母认为他们都说清了。红珍的到来,让二子和三子都惊讶不已。

    二子替她妈松了绑,是一根细麻绳捆的,红珍的胳膊都勒出了血印。平静下来,红珍感到头皮也有点发麻,手一摸,拽出一撮头发来,红珍刚才忘了疼,现在浑身疼。她骂二喜,婊子,尼姑;骂孙长富婊子养的,和尚和尼姑日出来的杂种。二子要找刘强和孙家拼命,刘强就是采石场的机修工,二子的好朋友。红珍说,你那死鬼老子早上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先等他回来再说。这个时候的红珍体现出了一种忍让,很难说清她的这种忍让是出于什么动机,树三宝的威信?家里男人是主,自己于身俱来的胆怯?还是在子女面前的面子?或者都不是。干脆就是对刘强的否定,对二子的否定。二子带三子回村上的家,三子明天还要上学。三子似乎不太懂她们说的那些东西,就问到底发生什么?二子忙睹三子嘴,你管啥闲事。红珍说下午少了两头猪崽,孙长富那东西,天天在这贼眉鼠眼的。我怀疑八成被他弄走了,我到他家猪舍看了,结果发现了我,让我出这么大的洋相。三子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三子的一个哈欠结束了母女间的对话。红珍叮嘱睡觉的时候把门关好,睡得不要太死。二子说,他敢来,我让他出不了墩子边。

    二子把小灵通给了红珍,家里有电话。有什么事互相招呼着。平时,红珍骂二子浪费,家里有电话还用什么小灵通,再和刘强那小子来往把那小灵通掼了,全是小灵通惹的祸。现在,她把小灵通放在口袋里,带子系在裤扣上,一点也不嫌麻烦。红珍摸到小灵通倒感到了一种安全感。
第八篇 仙林 第五节
    刘强要等三子睡熟了才去二子家。以前两个人都在屋外。今天二子的举动令刘强感动,她让他进了屋。二子说,你来得正派些,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偷情!刘强说,你妈不是不同意我们吗?我也是为你好。二子说,你放屁!为我好,还是为你好?你要真为我好就不是这样子,说着呜咽起来。刘强慌了,忙走过来安慰。二子说,我妈被人欺负了。刘强一听欺负,心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强奸这种事。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又不敢提强奸。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二子一抹眼泪,“刘强,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刘强说,你今天怎么了。二子说,你也知道我妈不同意,就你这熊像她要你这个女婿有什么用。刘强急了,脱口而出,谁强奸她了?我去找他算帐。二子甩手一个巴掌,把刘强打得两眼冒火。刘强说,你疯了,你别小看我。“什么强奸?”二子说。刘强争辩说,不是你说你妈被人欺负。二子这才缓过神来。心疼地摸刘强的脸。二子一五一十将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刘强。

    临走的时候,一对恋人免不了搂搂抱抱,刘强抓二子的奶子,一把上去,只抓着了胸罩的海绵布,手被二子拎开了,只是闭起眼来,让刘强亲了她的脸。这些动作都很轻,三子在睡觉呢。其实三子早在他们吵的时候就被弄醒了,三子隔着门缝看到了刘强亲二子,一阵脸红,轻手轻脚的又上了床,用被子蒙了头。

    外面不早了。刘强没有一点睡意,他弯到孙长富家,院门关得严严的,没有一丝灯光。刘强耳朵贴着院门听屋内有没有放电视的声音,还是一点不清楚。一般情况下,若是听不请声音,可以从房间里光的变化就能判断出来,现在什么也没有。

    刘强虽是打工的,难得有自由,工头看得很紧,刘强拿出一点辛苦钱给看他的工友,才得已溜出来探口气。毕竟仙林人口集中。小青年那个没有一点精神需求,哪怕找个理发的女孩聊聊天也是一种享受。二子就是在闲逛中认识的。那里的情况在刘强眼里一览无余。张三宝虽是外来人口,钱是没话的,大女儿在老家兴化读的书,初中毕业后在兴化找了婆家,结婚生子了。刘强喜欢二子,也喜欢二子家有钱,打工毕竟不是个打处,每天都缺钱,再说,天天蹲炮眼里,烟土灰尘,飞沙走石,那痛楚自不必说的。

    孙长富一家早进了梦乡,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遇到谁都会感到有些缠人。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墙大院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再说刘强徒手攀岩的能力是生活逼出来的,小小的围墙算什么。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绝活。今天很多人靠绝活发了财或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像刘强这种徒增麻烦。爬不上去也许死了这条心,有了这飞墙走壁,不惹事生非才怪。

    刘强站在院内一筹莫展,天空没有月亮,秋后的夜有些凉,大概露水了,墙砖上竟有些湿。猪圈里的猪发出的酣声一阵高过一阵。刘强困了,打了一个哈欠,刚张开嘴,一想自己还蹲在别人的院内,吓得赶忙收住了嘴,打了个半生夹熟的哈欠。就像一个憋了很久的喷嚏半天没有打出来,想想还难受。刘强心里嫉妒睡得烂熟的猪,妈的,我活得还不如头猪。刘强摸到猪圈,猪圈旁边是厕所。厕所里堆着点蜂窝煤的木材和杂草。刘强掏出打火机,点着了柴草。

    孙长富七十岁的老母亲住在猪圈前面的厨房间里,老人睡眠本来就不太好,“咕咚”声响她是听到了,但无法判断,一睁眼,火光冲天,老人本能地拉门栓,又一看熊熊燃起的大火烧到了厨房门,受到惊吓,一头栽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等孙长富听到邻居的呼叫声一骨碌起来才发现老母亲面目全非了。奇怪!人群里居然站着王三宝。孙长富大梦放醒,一把揪住王三宝的衣领。王三宝楞住了。忙问:“老孙,你别激动,有话说话!”,王三宝一口酒气。孙长富那里依他的,“杀人的就是你,三喜,快打‘110’!”

    警车带走了王三宝和孙长富。孙长富老婆二喜把缠着白布的老母亲抬到了王三宝的家。二子吓坏了,三子也浑身筛糠一样。红珍手拿一柄铁叉回来了,一眼看到二喜在屋里,就叉了过去。二喜顺势拿了一条凳子挡了过去。看的人相互传告,说两个婆娘又打起来了,看热闹的那些人忙嘈嘈的又往三宝家赶。二子一看要出人命。拼命夺红珍手里的铁叉。红珍说,打110。警察来了,一看双方还在对峙着,厉声断喝,放下武器!二喜这才抬回老婆婆的尸体,二喜走的时候扬言事情不把处理好,不火花。不知这话说给谁听的?

    红珍听说三宝带到了派出所,不免紧张起来。红珍在坟场听到人们救火的声音,也看到火光冲天的。当时也感到奇怪,但不知这和他家三宝有什么关系。红珍要找干部论理。

    村庄的后半夜几乎没有一家能睡好的,天亮了,小青年偷懒的开始睡觉,出门打工的,哈欠连天,骂张三宝一家,也骂孙长富的心术不正,早晚报应。老人们三五成趟去看孙老太,好些老人看了都流下眼泪,都说孙老太走得太苦,唏嘘不已。

    三子说,二子,我怕。二子说,不要紧的。爸有的是办法。三子点点头。他们到仙林一直有茬。他们见过很多戴大沿帽穿制服的人到他们家来过,可最后一一被她爸打发过去了。最严重的一次,一卡车猪子在国道上被拦下了,要罚万把块,结果爸找了什么人,猪子在当夜就放行了。“三子,姐姐告诉你的,妈不让对外人说。”二子交代三子,三子懂事的点点头。

    “二子,昨晚到我们家的那个人是谁?”三子问。

    “什么时候啊?”二子装不理会三子的样子。

    “晚饭后,我睡了。”三子不服气。

    “你睡了,大概是做梦的。”二子打岔。

    “没有,我明明听到的,告诉我呀!”三子争辩。

    “你看见什么了?告诉姐!”二子虎脸一拉。

    “我看见他亲你了。”三子低声说。

    “不许瞎说,不然姐再也不理你了。”二子脸冷得怕人。

    三子一头转钻进二子的怀里。

    红珍早饭也没弄,那些猪一早就嚷了。红珍让二子到坟场喂猪,她要到村里找干部,问问凭啥抓人。红珍在仙林大家都认识,养垃圾猪的麻脸婆,有人恨死她了,一有腹泻什么的,都说是吃了她家垃圾猪的肉,当然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的调侃。没有知道她家的猪去了什么地方,据说像租住在这里的假证贩子一样,一级套一级的环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销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这是敏感的问题,一般没人去管别人的闲事。

    红珍想的不是别人,就是村里的常书记。他们两家有多年的交情了。三宝常在她面前说常书记多好多好。烟呀!酒的一年到头他俩不分家的,有时成箱往那家理拖。红珍回到家里换了衣服,她要去找常书记谈。
第八篇 仙林 第六节
    常书记不在村里办公,好象正常在村里有股份的长林集团办公。红珍到长林集团,集团办公室的一个打字员说没看见。红珍着急得不得了,这么大的事,到目前没有一点着落。红珍从没有今天这么急过,已往这些事都是三宝处理,今天她终于体会男人的作用了。打字员听说她是王三宝老婆,转弯抹角找来了常书记的电话。打字员再三说,不要说是她给的号码。红珍答应了。

    忙音,忙音,一连几次都是忙音。红珍恨不得砸了小灵通,她准备找公用电话打,似乎觉得公话的地方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再打,终于通了。常书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相信不会出现怨假错案,你当我们仙林是大西北,落后地区啊!红珍听不懂大道理。一个劲地问有没有问题。书记说,大不了赔孙长富点钱,他妈也七十多了。红珍请常书记把人先保下再说,只要人不出事,花点钱随去了。常书记没有正面答复她。

    二喜也往村里跑,村长说已经通知两委开会,正准备会办这件事了。正好你来了,省得我们去通知你。

    会办会由村长主持,常书记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会议主要议题是:排除万难,集中精力打好拆迁攻坚战。会议召开前先调解孙长富与王三宝两家纠纷。当即有村组干部质疑这种调解的合法性,派出所的意见还没有出来,村里有什么资格处理这件事。二喜和红珍都到了现场,两个人都在摩拳擦掌,要不是常书记震慑力大,不然两个婆娘早交起手来了。村长说了一通做好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发展问题,关系到民族素质问题。并介绍了从省﹑市﹑区一直到办事处各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在这种关键时期出现了不和谐的一幕,作为村级组织有义务和责任为拆迁做好每一环节的工作,请当事人两家能从大局出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喜说我家死了人你们咋不管。红珍说,我被他们捆出血来,她家死人失天火与我有什么关系。两个女人各执一词,最为关键的两件事确实没有直接联系。二喜拿不出证据,说明是三宝放的火。红珍胳臂上的血印是真实的,麻绳也是真实的。常书记吩咐民兵营长将两个人一起带到派出所,让公家处理去,省得在村里闹。

    红珍说,我不去!我犯了什么错!二喜说,你没犯错大概是我犯了。书记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许所长说,人都放了,这事作为案件侦破。当事人随时听候问讯。

    公安刑侦人员相继到达,先是对孙老太作了尸检,拍了照片。然后又在院内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看到张三宝回来,红珍高兴得不得了,忙问昨天的情况。张三宝得意洋洋,说昨天经历了一生最风光的事。红珍想起了挖金的事。三宝正要描述,常书记来了。夫妻二人感恩戴德,说多亏了书记帮忙,不然问题就大了。书记说,“我就怕你想不开,你是有自己事业的,人家就靠东揩一点,西噌一点,天生就是靠人的货下,偏偏又懒,马上就好了,都拆了好,关进笼子,就安稳了!”常书记也有日落西山之感。细想大家不都靠土地过的日子吗?你张三宝不是用坟场的空地你会来找我吗?红珍说,这么多年全靠书记你照顾,不然怎么能有我们的今天。常书记脸一沉,有外人可不能这么说,人家还以为我和你睡觉的呢?红珍说,他们小看你了。我这种人书记也要。常书记说,三宝啊!我害怕你说出什么,工作被动啊!三宝听出了书记话中有话。连忙说,不会,不会,我张三多少也在是江湖上走的人,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知道的。常书记笑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相信你有这个驾驭能力。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客气得要命。临走的时候,书记撂下话说,拆迁补偿你和村里人一样,另外坟地西北角那块空地,就作为自留地给你了。红珍感激得差点要跪下来了。

    二子在垃圾场看猪。三宝想起了猪还没有处理,一个电话让兴化的车过来,统统转移走了。至于其他荒货,三文不值二文的都卖给了收购站,二子看秤记帐,一副当家的样子。收购站的车来了五六趟才运走了荒货。

    老百姓看啥了眼,说一个拾荒的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都说财被外地人挖走了。有人不满政府,说是政府容留;也有人骂干部,说是养肥了贪官。甚至有人判断,孙长富家的天火和死人是黑道上的人干的,一定是有人用钱卖通了黑道上的人,不然怎么这么快的现事现报呢?大家私下判断张三宝不会笨到自己亲手去纵火,他有割舍不掉的利益。正当大家猜测不已的时候,公安找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一只容氏牌打火机残骸。容氏是卖烟酒的连锁店。谁家有这个牌子的卖,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周围日杂商店的小老板开会排查。三家小店有这个牌子的打火机。大家愁眉苦脸的想。问题是假如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是从城里带到现场的呢?

    三宝受到公安的讯问。关键的一环就是从下山上到起火这一段时间,你在干什么?红珍说,我浑身疼早睡了,不睡做强盗。那张三宝干什么了?其实警察早讯问了张三宝。红珍说,他早上出了门我就白天一直没看到他。我不知道。红珍显得有些委屈,说着还用衣角拭擦眼角上的泪。派出所的人是对质的,红珍一席话于王三宝的回来没有半点干系,只得无功而返,继续从别处取证。

    三宝埋怨说,都是你惹的事,你跳下圈去干什么呢?正好让他抓住把柄,自己吃苦受屈不算,还惹上这么一件不清不白的事。红珍说,小猪没了,我不找成吗?三宝继而又安慰她,以后找件干净的事给你做做,三子他们也大了,你快解放了。红珍知道,三宝喜欢三子,三子学习成绩一直好。他想培养三子呢。

    二子出去疯玩,误了做饭的时间,就买店方便面哄三子,要三子保密,三子吃够了方便面,偶尔到同学家去,有同学报告老师,老师告诉红珍。结果二子挨了红珍一泡打。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令二子和三子都非常头疼,三天两日的家里有人。群众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一种不祥笼罩在她们的心里。

    三子问二子,姐,那晚你和什么人说话的,好象那人很生气。二子点点头,忽又若有所误,忙改口道:“没提,没提。”,“提啦!我听见的”三子说。“三子,我说没提就是没提。”二子说,脸色相当的难看。
第八篇 仙林 第七节
    孙长富跑派出所不算,还跑区政府,影响极坏。区里打电话给常书记,让他安排人来带人。常书记一听是区政府打来的电话,气得暴跳如雷。说孙长富你还想不想过日子,好在你妈也七十多了,不然还不上中央吗?民兵营长气得要用麻绳去捆人,村长说,还捆,这事不就是他自己捆出来的。

    眼看拆迁工作即将全面铺开,孙长富依旧一幅不依不饶的德性样,给拆迁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常书记急了。他主动请派出所所长和指导员吃饭,请求派出所出面尽快解决孙长富家的伤害案。排查工作相当艰难。关于张三宝下了山这一段时间,始终没有证据证明他有没有回家,什么时候知道孙长富捆绑了他老婆红珍的。另外,打火机到底是谁的?墙上的脚印早干了,几乎没有痕迹。警方一筹莫展。

    张三宝被带到派出所前后不下五次。每次就那么几句老话,我下山喝酒去了。在什么地方喝的。我喝醉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回家的时候看见他家冒火了,于是我就喊“起火了,失火了······现在倒好,怀疑我放火了,我碰我自己的瓷,那有这样的道理。”,是的,张三宝有一帮固定的拾荒货人,中午的时候常常聚到一起行令喝酒,就像出租车三轮车车夫一样,他们也要找个理由在一起说说话,发泄内心的某种不快,吃饭是难得的机会,酒后再赌上两把,图个乐子。

    派出所的工作受到了群众的质疑,认为派出所不作为,群众意见很大,村里也面临着很大的压力。拆迁会没开好,又传到了上级领导的耳里,常书记受到区和办事处的批评,要求立即整改。

    常书记找到孙长富,孙长富是老油条,不卖常书记的九典。扬头就问:“我侵犯谁了,我索赔错了,还是为我可怜的母亲讨公道错了,你说!”,常书记说:“你没错,你得等派出所破了案再说不行吗?“孙长富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跑他能破吗?现在的派出所又是以前,还不是有钱的说了算。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常书记明白了,原来你个狗杂种借机整我常某人啊!

    红珍问三宝,你在山上挖到什么现世宝贝了,弄得一村子人上山翻尸倒骨的去找心冠瓣子。三宝说,你怎么知道的。红珍说,大家传得一条声,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肯定是那两个移动公司的人传出去的,三宝说道。

    在那儿呢?给我看看,不会作为私房钱花在外面了吧!红珍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敲张三宝的嘴。张三宝说,我到做金器的店里让他们看了,算是块石头,我二话没说,扔了,是个石头多晦气啊!红珍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将信将疑。红珍叹了一口气,也好!要这个天上掉下来不出汗的金子干什么?金子是惹祸的。红珍庆幸三宝好在没捡到金子。

    坟场清理得差不多了,重新变得宽阔起来。摆放垃圾的空地上添了许多新坟,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葬的是谁家的尸骸,有人说是从“万人坑”里分出来的,也有人说是从别处迁来的。按照补偿标准,一个坟茔头上面补一百元,多十个就是一千块。坟茔摆布得很有秩序,从关公山上看下去简直成了一道景观。

    红珍和三宝难得睡在村上的家里。二子瞒着他们依然偷偷摸摸的溜,再这么溜还是没能逃出她红珍的眼睛。二子挨了打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令红珍万分伤心,哀叹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东西,骨头这么贱!三宝发恨,再这样,踢出家门,什么东西也别想带走。

    二子哭得像个泪人,不吃不喝,躺了两天仍不见动静。三宝说你吃啊!有打罪没有饿罪。红珍说,你这样对得起谁?我在你这个年龄养家里几口人了。红珍爹死得早,弟妹都是靠红珍挣工分养活着,红珍心里一想到这就苦。禁不住也哭了起来。

    就在那天三子不见了。夜里二子又不见了。

    三宝和红珍找遍了仙林,又到兴化找。亲戚没有一个人说二或是三子曾来过。

    孙长富的老母亲在家里摆了七八天,第九天终于下葬了。当地人批评孙长富的所作所为,对不起死者。张家与孙家刚发生的那些意外困扰了一帮百姓,怎么这么蹊跷。两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孙长富理所当然地成了嫌疑。有人说真正跟黑社会有联系的是孙长富,不然不可能这么心狠手辣。甚至有人联系到他家刚刚失的火,说不定是怨怨相报。

    派出所立即将情况向上级作了详细汇报,这是该地区三十年来从没发生过的连环作案。鉴于案情重大,上级立即成立了专案组,驻扎仙林。仙林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热闹过,车辆出门要盘查,进来要登记,不禁使人想气了“非典“。小店进城进货的批进了20元一包的整条烟,关门很久的小饭店重新冒起了烟。一改拆迁前的萧条与冷落,有人说多亏了“仙林”这两个字,多吉祥。
第八篇 仙林 第八节
    夜深了,刘强和二子约会,这回刘强骑了辆摩托车。二子问刘强摩托车从那偷来的。刘强说是借来的。二子不信。二子说,三子不见了。你看见三子了吗?刘强说,我那里消息不灵。

    二子说,三子那晚根本就没有睡着,她问我那晚和谁在一起说话的。我骗了她,她偏不信,非要问我。刘强说,快走吧!不走就走不了了。二子说到哪里。刘强说,能到哪里就到那里?二子蒙了。这是什么话,刘强。我怎么能听你!二子要下来,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二子掐了一把刘强。刘强跳下摩托车,从腰里掏出一把刀,二子吓了一跳。刘强你疯了。刘强一把摁住二子,二子反抗。刘强搬机械和石头惯了,他的力气超过二子几倍。二子被捆了起来,嘴里堵上了擦摩托车的布,呛得二子差的死了过去。刘强不顾二子的反抗,在草地里把鸡巴硬塞进了二子的下身,二子疼得晕了过去。刘强焉了以后,给二子套起了裤子。

    刘强眼泪汪汪,一把搂住二子,二子无力挣扎,眼皮有气无力的挂着。“我死也值了。”二子在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摩托车响了,响过之后,大地又陷入到一片沉寂之中。仙林的天空是那样的安详,月亮斜挂在西边,渐渐变成了红色。

    拆迁办的同志先期进村,要对拆迁户的实用面积进行实地测量,并且要对地块进行分类归档。村民们家家忙着起房子,大房后面拖的挂的远远看去,像是变种葫芦上结的瘤;院子内新起的小房子像浴室里的桑拿间。村里架起了大喇叭,一会儿放音乐,偶尔还插一点郭德刚的相声,大部分时间宣传拆迁条例和补偿标准。拆迁指挥部就设在仙林,几辆流动的宣传车上挂着宣传条幅,驾驶室顶上也有一只中喇叭。车在丘陵路上一颠一簸的,开得很慢,老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家热火朝天。孙长富怎能不急?如果为了等司法赔偿,错过拆迁丈量机会,那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他要赶时间造一批房子。孙长富一边起房,一边不停地给派出所加压,他把举报电话一直打到省电视台的法制节目组。法制节目组联系区公安局宣传科,一听说要采访,宣传科的同志不好阻挡,只好约定时间做好接待。所长很是恼火,老案未解决,新案情又出现了,好在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已经介入,派出所终于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二子饿啊!饿得脑子里出现了幻象,那个三子缠着她要吃黄瓜,一会儿想吃蛋糕。二子刮了三子的鼻子,说谗嘴丫头长不大。三子哭的那样子好可怜!二子哄啊!背上她到处转悠,三子这才露出笑。二子恨刘强,下身隐隐在疼,她感到自己快死了,她想见见三子,她疯玩三子从没告诉过妈,三子学习成绩很好,将来是个大学生,她们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父亲逢年过节烧纸烧香的时候总想有个男的,总想家里也出个大学生。

    二子绝望了,天空怎么旋转起来了,什么也看不到,她问过背上的三子,姐姐转起来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三子说一个蓝色的圆圈,特别特别的圆。二子说,你骗人。三子确实骗人,我怎么看不见呢?

    三子听妈骂二子不学好,什么做阿飞遭枪铳之类难听的话,骂得三子鸡皮疙瘩凸凸的,实在听不下去就捂起了耳朵。二子再怎么不是毕竟是自己的姐啊!妈骂得对!二子是不好好读书,妈骂得不对,二子遭枪铳你有什么好!黑夜里是二子搂着她睡,没有二子她睡不着。二子是娘呃!三子要打自己的嘴巴,怎么能这样想?

    二子愁啊,饭吃不好,觉睡不安!家里鸡飞狗跳,爸给派出所抓了,妈哭着找人去解救。三子说什么公安,还有这么破案的?怎么不去问问二子。二子说他们问过她了。问了什么?问你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爸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子说,一个也没回来。是啊!是一个也没回来,她没有说假话,二子是个不错的孩子,不会说假话的。

    三子知道搭二子的那个男的是谁,三子吃过他送给二子的香蕉、棒冰和蛋糕。二子说是自己买的,三子说你又不挣钱,怎么可能买蛋糕,娘知道你这么浪费非砸断你的腿不可。二子聪明,吃过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迹,连屋里都喷上香水,没有一点外人的味道。

    爸还没回来,妈虽找了人,事情还没着落。三子去找刘强,只要他刘强能主动站出来,什么都好办了。二子姐说了,刘强来我家不能告诉人,要是说刘强来过我家,姐不是要恨死我吗?我让刘强自己说。三子放学就没回家,而是去了采石场。

    刘强累的满头汗,两只手油亮油亮的,一身粉尘,要不是白颜色,还以为在矿井里呆了一月半载。三子瞧四下无人,悄悄挪到刘强身边。刘强一惊,“三子你来这儿干什么,危险!”

    三子小声说,我姐有信给你呢?刘强一听,摘下手套,拉起三子进了山洼。

    刘强哄三子,快拿给我看看。三子说,你告诉我,你前天晚上有没有到我家见二子。刘强说,没有啊!三子说,你撒谎!二子瞎了眼,怎么找你这么一个骗子。刘强翻翻白眼,张张大嘴。怎么了?我到你家见二子怎么了?刘强不服气了。三子,你拿出来嘛!刘强死乞白赖起来。三子说,你告诉我,孙长富家的事是不是你干的?什么孙长富?刘强一副懵样。二子告诉你我娘遭孙长富欺负,你咬牙切齿的······刘强打断了三子的话。拿来,拿来!刘强开始强行掏三子口袋。三子说,你站出去给我妈说清楚,我就给你,刘强说,我现在就要你,三子跑,前面是个崖······
第八篇 仙林 第九、十节
    测量工作进行得相当不顺利,个别群众与拆迁办的同志不配合,特别是对于部分外来人口的补偿问题显得尤为突出。有房无户口的有十几户,像这些群众的房子基本上属于违章建筑。甚至个别土地租给了第三方,由于合同没到期,第三方要求赔偿,特别是长林集团,虽说化工产品已经投放市场,产生了效益。但土地审批手续还在办理之中,对这类情况根本没有操作的可能性。

    拆迁工作被迫停了下来,这一停,牵动藤带动了根。土地部门合同审计局打开仙林的土地帐册一看,傻了眼。

    村里土地使用情况记载混乱,一块地有的是两个户头,有的地根本没有户头,却成了个体经营的货运市场和物流中心。针对仙林地区违法用地的突出问题,区纪委成立调查组,常书记被监督居住,接受调查。村长代理书记工作。

    一时间,仙林乱了套。一封封举报信飞到了调查组,举报常子才的信还比较多。有人将王三宝的问题也说了出来。王三宝又一次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红珍的眼哭肿了,神志都恍惚起来,遇人就讲二子三子,活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整天唠叨阿毛被狼叼走了。王三宝白了她一眼,说我看你是得了神经病。红珍不理他就在那干嚎,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三宝坐不住了,他掐灭了一根烟头,家里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是始料未及的,有些迷信的三宝想到了那块石头。常书记喜欢收藏,常书记受下了那石头,王三宝不联想也罢!这一联想他有愧。那晚,他是在常书记家的,警方问他的时候他一直没说,常书记不让说,自己感到也不能说。

    三宝想二子三子。二子不光料理了家里活,还是自己的好帮手。红珍不识字,以前有人上门来收货,没办法交易。后来二子能卖货了,三宝才撒得开手来。二子一笔算一笔记不愁没饭吃。三子学习好,将来是考大学的料。三宝想得眼眶泪莹莹的。“红珍,我现在就去派出所。”三宝说。红珍红着眼看他,一点反应没有。

    三宝叫了村里的赵喜的摩托车,赵喜听说去派出所,知道三宝是急事,再好看的电视也不看了,二话没说就发动了摩托车。油太贵,赵喜抄近路。三宝说,走大路,安全!赵喜说,放心!三宝心里闹翻了。一路还犹豫着,上了车还在犹豫矛盾着。这一去,可能是条不归路,三宝甚至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以前包括现在自己和常书记的交往都历历在目。三宝头都疼了,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四周静得出奇。

    王三宝捡垃圾,练出了眼功。摩托车开得很快,三宝眼疾,三宝忽看到路边草地里有一团红色蠕动。“停,停车!”,三宝叫了一声,吓得赵喜一颤,本能地刹住了车。“二子,是二子”,三宝抱起奄奄一息的二子。

    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二子的命虽保了下来。可二子不能说话,眼睛浑浊。医生说病人受了惊吓,加之缺水时间太长,大脑供氧不足,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警方在现场得到重大线索。排除了孙长富报复杀人的可能,将视线重新锁定在外来务工人员身上。

    红珍整天趴在二子的床边,一声二子一声三子的这么唤着。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这情形揪心和感动着。刘强,刘强,红珍发了疯的嚷,众人不知道红珍嚷什么。医生说,红珍所受刺激太大,需要心理治疗,不再适宜看护病人。大女儿一边照料红珍,一边护着二子。

    刘强,三宝想起来了。红珍在他面前提到过刘强,这个刘强怎么一下消失了呢?三宝向警方交代了那夜在常书记家喝酒和一个叫刘强的人曾与二子秘密交往的全部事实。

    采石场老板是常州人,刘强是别人介绍给他的,对刘强的情况一无所知。倒是有个小个子工人说他认识刘强。刘强不见了他并不感到以外,刘强曾对他讲过包头的奸诈,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里。警察调出户籍档案,有三十个刘强,没有一个和小工人说的一致。这个刘强是假名子。刘强到底是谁?颇费了警方一番周折。

    警方决定对仙林周边进行了排查和搜索,三子的尸体终于被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在警方的努力下,采石场老板终于交代了介绍刘强到他那里的上线,是一个叫周杏村的人,因为欠他的债,刘强是作为人质押在他那里的。由于看管不严,让刘强钻了空,跑了。

    周杏村是刘强的老乡,刘强其实叫张其林。张其林的真实面孔这才正式出现在警方发布的通缉令中。

    抓捕张其林的行动开始了······

    十

    三宝起始并不知道常书记喜欢收藏,有一次,常书记打电话给三宝,说有几个喜爱艺术在一起聚聚,喜欢艺术嘛!你也来和大家一起吹吹。三宝想,你这不是存心让我出洋相吗?我是淘宝,我淘的啥宝,是生存的宝。那是你们一群吃饱了没事撑的,三宝到底还是去了,说不定是常书记安排埋单呢,他习惯了替常书记埋单。这次总算是个不错的理由。

    在城里一家叫“聚宝轩”的茶馆,常书记正和几个人在吹明清红木家具。三宝的土气还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尽管三宝的西装熨得笔挺,掏出的烟档次也不低。常书记向大家介绍三宝,我们仙林有名的张老板,对收藏有一套。这是周牧师,在教堂主持;这是刘记者,晚报的名记;这是许总,三江房地产的老总,仙林不是开发了吗?有他的项目。常书记的派头不亚于这些名记和老总。三宝敬烟,泡水,服务员的活他都揽了。这是常书记给他面子,三宝这时将原先的想法全推翻了。常书记是在和他玩交情,而且是往深层次上发展了。

    周牧师说他刚刚买了一对青瓷,崇祯年间的,还是透明的。常书记要去看,刘记者说下次一定安排时间,今天就喝酒打牌。许总说他最近要到杭州去看一对红木太师椅,朋友替他物色好了,就等着他去开价。三宝想,那些看出钱来的东西,带进棺材才是,能带得进棺材吗?我的宝贝换成钱,吃掉花掉,统统进了棺材,三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快乐!他乐意地埋了单。想想周牧师和张记者在给他递名片时表现出的那个孙子式的谦恭,三宝有说不出的幸福!

    老实说,三宝在工地上是收到了一些所谓的“宝”,都是小工头偷偷卖给他的,他害怕上当,都是有选择的收,而且把价格压到最低,其实他和他们一样不懂货样和行情,但是他装得像懂的样子,又是吹气,又是磨捏。可是你说你这个“宝“是从工地上收来的,又有谁会信呢?要么是盗墓盗来,要么是偷的富人家的。一个拾垃圾的还能干什么好事。

    三宝的手里即使捏着个宝,就是送不出去啊!

    两个线路工人无巧不成书的替他做了个吹风喇叭。喜剧就在不经意间诞生了,连他自己也有点懵了。所以,他要理直气壮地去常书记的家。

    常书记还在为白天村民的疯狂生气,心想这个王三宝你什么时候在我身边消失就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王三宝来了,一副邪像。常书记问,你挖了个什么宝,把老百姓都吸引到关公山上了。明天我要去封山,像这样闹下去,还了得,我还当什么书记?三宝笑盈盈的说,我去祭祀,偏偏给宝贝拌了,说着拿出了金属。常书记眼睛一亮,这不是金麒麟吗?金麒麟!三宝说,我虽知道你喜欢收藏,这可不是我家的,是关公山上的,是仙林人民的,想了半天,还时觉得交公心安!不过,书记可要给我个好人好事的表扬。三宝补充了一句,说得很诡秘。

    常书记拿酒和三宝喝,喝得天昏地暗。三宝被一把火吓醒的,他看到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火”。

    三宝全说了。

    孙长富也开始说了,张三宝和常子才关系不一般,我看不顺眼,凭什么在我们仙林糟蹋。我是捆了他老婆徐红珍,她跳进我家猪圈,请都请不来。我要教训教训他们,我们老百姓不是好惹的。公安上的人一拍桌子,那有像你这样觉悟的。不是嫉妒是什么?孙长富还在辩白着。

    鸡零狗碎的鸟事将仙林人的梦想彻底打碎了。工作组根据仙林的新情况,重新制定了补偿标准,并且纠正土地承包过程中出现的混乱。在维持现状的基础上重新认定土地面积。对不按政策标准执行的房屋统一作估价,全价补偿,但不纳入安置处理。这样一来,揭发常子才的人纷纷跃出水面。

    都说人情是个鸟,一点不假,由什么始就有什么终,这虽不是因果,但也符合规律。三宝骂那些人过河拆桥,要不是二子和三子,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红珍疯疯癫癫,嘴里整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象一天比一天严重。二子仍旧躺在医院里吊着针水,默不作声地地谛听着仙林发生的一切。大家各自忙着自家的事,甚至为他们的一寸一分在和测量员争取,今天他们还是仙林人,明天他们都将离开这里。有谁还能记住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2006.10.24.南京师大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