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结识了这么多年,水玉山如今对方奇的话越来越存疑。即便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说辞,在他看来亦如浸泡透水的毛巾,勿须用力拧握,掂掂就能流出水来。“你没到气象局工作,实在太可惜了。去那干,指定你是个专家。”他不止一次对方奇这么说,特别是当两人闲逗时。气象局的工作是与云和雾打交道的,含水量多。所以,当接到方奇的来电,说其画廊被盗时,水玉山不以为然,还逗他说:“偷就偷呗。反正你店里,除了不值钱的物件和你是真的,其它的全是赝品,当垃圾卖也不值钱。要我说,你还得感谢人家小偷替你打扫卫生呢。”手机里传来方奇焦急地声音:“骗你是王八蛋,真让人家给偷啦。”水玉山听出此非虚言,这才认真起来。忙挂了电话,出门打的奔“大千画廊”而去。
在市“文化一条街”路口下了车,水玉山步行往里走。方奇开的“大千画廊”在街中央,离老远,水玉山就看见画廊前围站着一簇人,其中还有俩穿公安制服的。方奇看见了水玉山,撇开众人迎了过来。两人一照面,水玉山急问:“发现时啥时间?”方奇吊丧着脸,沉重地说:“今儿早上,就刚才不久。”水玉山追问:“你没在店里?”方奇苦憷着脸说:“昨天不是下雨吗,一天没生意。我就出去放松了一下。”水玉山手指方奇连点几点,气说:“赌、赌、赌。该,活该。”方奇把脸扭向一边去,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不就这个嗜好吗。”水玉山歪着头追问说:“你还好意思说,那小裁缝呢?”小裁缝是个离异的单身女人,方奇曾公开炫耀过两人的情史和过程。水玉山接着又气愤地说:“你瞅你,现在**成啥样子啦!自个拿镜子照照,瞧瞧吃喝嫖赌还缺哪样。”方奇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我懂、我懂,哥错了行不。你再屌斥,也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了。你哥都这样啦,还说其他的有用吗。”
方奇这么一说,水玉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对于一个心理上早已度过了羞耻关,且行为上不要脸的如同猿人的同类而言,水玉山知道方奇红脸的不易,这是能改过的基础。于是,他改用柔和的语气,关切问说:“损失的严重吗?有贵重的东西吗?”方奇沮丧地说:“还没有详细查点。别的都好说,就是宋亚子老师的那幅西湖韵象作品不见了心痛。”水玉山闻听,心一震,眼直勾勾盯着他,忙问:“啥!你手头有宋老师的西湖韵象?这些年咋没听你说起过它呢。”方奇白了他一眼说:“低调还怕贼惦记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行的规矩。有显摆的吗!干俺这行的,傻逼才去张狂招摇哩。”水玉山继续追问:“哪你咋会有宋老师的这幅画呢?”方奇闻此言,脖子一梗,指着店牌理直气壮说:“我咋就不能有你老岳的画啦!你别忘啦,我是干啥的。”水玉山是宋亚子的女婿,老婆叫宋浣。水玉山一脸茫然说道:“怎么会呢,你给我说说,你咋得到它的。”方奇猛抽了口烟后说:“实话告诉你,是你老岳送我的。”水玉山听了,头不由朝前探了探,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方奇说:“送的?啥时候!”方奇平静说:“就你去法国进修学习那年。”水玉山想想,点了点头,随之却瞪着圆眼说:“不对吧,那年宋老师生了场大病,没动笔啊!”方奇说:“动没动笔我不清楚。反正是宋老师病愈后,把我叫家里给的。当时摆我面前一大堆,字和画都有,尽我挑,不过说好只能选一幅。”水玉山又点了点头说:“我说呢,这入情理了。老爷子生病期间,我不在家,当时多亏您们不分昼夜里照看。他送给你字画,是为感激你哩。”方奇不满说:“看你说的多外气,啥感激不感激的。宋亚子老师对我恩重如山,视我如同你和宋浣。他得病了,你又不在,我尽些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那是应该的。”水玉山说:“老爷子在世时,啥都看里轻,独对收藏的字画看里重。我见他收藏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次,一般他轻易不示人的。他给你的待遇不低啊!可既然让你随意挑拣,我知道大师们的作品他也有呀,哪你咋不拿?为什么单单取了他画的西湖韵象呢?你恁精明个人,当时头是不是让驴给踢啦。”方奇用眼斜看了水玉山一眼,撇了撇嘴,淡淡地说:“自古贪心不足蛇吞象,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我都知道宋老师一生视艺术为生命,何况他还对我这么好。如取他的心爱之物,那还是人干的事吗。”水玉山听了,深情地看了方奇一眼,走上前搂着方奇的肩,用力拍了拍几下,赞许说:“这才是个爷们。”
“大千画廊”的铝合金卷闸门,被盗贼从一侧撬了个洞,刚好能钻进去个人。辖区派出所民警小木,在来回钻了两次后说:“这是个生手干的。”方奇就好奇地问:“你咋这么肯定?”小木指着洞口说:“要是老手作案,洞撬的不会这么大。只要能把手伸进去,拧下锁头就可以把门打开了。再说这撬门的位置也不对,绝对是个新手。”小木又问方奇在同行里可有仇家,方奇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相宜人还相宜不过来,俺哪有那闲心造蛋。”水玉山也帮腔道:“方老板是个守法的人,店里墙上还挂着五好商店的匾牌哩。”小木又问了方奇些琐碎事,如最近可与人发生过口嘴,坐出租车可少付人家钱没有,酒后可骂街滋事吗等等,问得方奇一头雾水,心升怨气想,就差问我去没去抢银行了。尽管如此,也憋着性子,一一如实作答。拍了照,小木他们又走访了左右相邻的商铺,随后就走了。临走撂话,让方奇24小时开通手机,以便即时联系。
小木他们一走,围观的众人也散去了。两人进到店里,方奇黑着脸把钥匙朝桌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高靠背的皮椅上,大声嚷嚷说:“我算知道周总理是咋死的啦。气死我了。”水玉山没叽吭接腔,拿眼只顾朝四周瞅,一圈看完,他眨巴眨巴眼说:“你这也没少啥呀,这些字画,不是都还原封没动挂着里吗。”方奇用手指往里连连指戳,有气无力地说:“你再到里面工作室去瞧瞧看。”
方奇开的“大千画廊”店,是由两间门面组成的。门脸窄但纵向深,他在画店中间做了个隔断,不似别的店铺,都摆架上柜台。前半部分,他用来接待客人谈业务,除了沙发、办公桌、茶几外,还摆了几个花架和玉石盆景,周围四壁挂的全是字画。虽然方奇不会提笔弄墨,但他在里屋却置办了一个大大的画案,靠墙竖有一溜文件柜,书籍、古玩、文房四宝的把柜子塞得满满堂堂。最里面还放张单人床,床头有个小木柜。可别小看这个小床,能躺它上面睡觉的人不多,换句话说,一般人进不了里面这间屋。而除了方奇自己外,谁也打不开床头旁那个不起眼的小木柜。水玉山睡过这里的床,他知道小木柜的重要性。可如今,小木柜四门大敞着,画案和文件柜亦一片狼藉。
“早叫你安个监控,你当耳旁风,不该花的钱都花了,放着正经事不办。要听话安啦,盗贼这不原形毕露了吗,还用报警找警察。也好,财去人安乐,消灾免祸了。”从里屋出来,水玉山边埋怨,边宽慰他说。“要知道尿床,我一夜不睡觉了。现在再说管屌经。”方奇嘟囔着回说。
宋浣先始提出离婚时,水玉山没在意。在他看来,夫妻间吵吵闹闹,在生活中,就跟锅与勺相碰一样正常。儿子都已13岁了,正赶要上初中,这时候还去离婚,让外人知道了,会说没素质和乏修养,徒添笑资不说,还有辱斯文。再说,离岳父也是恩师宋亚子仙逝快到一年了,他正为筹备出老人家的纪念书画集和举办系列纪念活动,忙得焦头烂额呢,哪里还有闲心叮当空。所以,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根本连瞧都没瞧宋浣,敷衍她说:“你说你,大小也是个文化局的干部,这样闹下去,有意思吗?”宋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扭头高声嚷说:“有意思!”说着,她停下手中正折叠着的衣服,用手指着水玉山说:“你还是一个大学教师哩,你瞅瞅你,可抵个社会上卖保健品的。一天到晚,就守着那堆破书烂纸的东西瞎捣鼓,那是管吃还是管喝?!”水玉山连腔都没接,纹丝不动继续看他手里的文稿。宋浣又絮叨说:“你拿无聊当情趣可以,但俺娘俩个的生活质量,你总得保证吧。咱不跟别人比,就拿方奇来说吧,人家过去有啥?你再看现在,住的是复式楼,开的是小轿车,穿的是名牌,儿女上的是名校。”水玉山忍不住抬头说:“他还坐过牢哩,你咋不说!你少拿我与方奇比。”宋浣听了,鄙视地看了看他,撇着嘴嚷说:“坐牢也是人家本事挣的。跟你比咋啦!话说过来,你跟人家也没法比。人家大小还是收藏研究会的秘书长哩,随便搞个啥小活动,指不定就能抵上你两年拿的工钱。你说你还有啥可傲哩!别人不知,我还不晓。说啥腹有诗书气自华,说什么淡薄名利无欲则刚,还有啥视金钱如粪土。我呸,你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其实都是屁话。你这不是清高是自卑,不是超脱是猥琐,看似道貌岸然满腹经纶,实际是一肚子男盗女娼欺世盗名……”水玉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断喝道:“够了,信口雌黄,岂有此理!宋浣你不要太过分了。”宋浣把衣服一撒,脸红脖子粗吼叫说:“我就是要过分,你能咋地!”水玉山的脸由红变白,由白转灰,眼睛里射着怒火,手也颤抖起来,半晌方咆哮说:“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离婚。谁要不离婚,诛谁九族!”
水玉山与宋浣办完离婚手续后,因房子是学校分给水玉山的,宋浣便搬回到父亲的住宅去住。搬家那天,宋浣所找的“蚂蚁搬家”公司,来的人都是专业人士,技术娴熟得如小孩摸**。很快,室内被清理一空,几乎没留下什么。当这帮人听从宋浣的指挥,要进书房搬物时,水玉山的脸不但变紫起来,而且情绪也失控啦。除了肢体上张牙舞爪外,满嘴里怒吼说出来的话,都是与***有密切关联的词。
学校的家属区,平时看上去都似监舍般风平浪静,大家相互打招呼,也都“之乎者也”彬彬有礼的,连放臭屁都憋着回家里放。毕竟为人师表嘛,生怕有失品行和尊严,这样做是对的,充分说明了社会的精神文明,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现听说水教授家出了故事,“水玉山高嚷骂人啦”,这还了得,事态紧急。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学校。呼啦啦就自觉围过来很多义愤填膺的人,连正准备回去磨床的年轻教师,都改道赶了过来声援。有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看样子,过去也是领导级的,一进门,就用手指指着“蚂蚁人”,断喝道:“放肆!住手!你们这些红卫兵,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们是纪检委的,还是法院、检察院的?就是来抄家,你们也得先找学校领导打个招呼吧。依法治国、以德服人,你们懂不懂!快打110,报警,报警。先抓几个送牢里去。”几位年轻的教师,浑身上下灌满了“五四”运动的精神劲,纷纷上前夺物的夺物,赶人的赶人。大家正热火朝天闹腾着,宋浣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瞬间,犹如龙宫里插了根金箍棒,一切静寂了下来。
待尘埃落定,不幸中的万幸,书房最终还是给完好无缺地保了下来。
事后方奇来了,看过他摇摆着头,幸灾乐祸似地对水玉山说:“山子,你这是摊上抗战,遇上小日本鬼啦。”随后,又劝慰说:“水教授,我不是劝你心宽,你这总比净身出户强多了。再说,不破不立嘛,凡事有一失就有一得。磨难,对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来讲,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说完就走人了。然待隔日,送家电的、送家具的、送文房四宝的,还有送盆景花卉的,一波接着一波地,先后在水玉山家中出出进进。水玉山边忙着来回关开房门,边流着热泪骂方奇多事。
听到鞭炮齐鸣,邻居们出来看,都以为水玉山要搬家呢,连安慰送行他的话都想好了。一瞧是这阵仗,气得拄拐杖的老者不停戳点着地说:“这个小水呀,太不像话了!有失风雅啊。你说你,再婚你还急个啥!有必要搞得这么招摇吗?哎,万物生活里,最看不透的就是人,最荒唐的就是艺术人啊!我是助纣为虐了,惭愧,惭愧之极哟。”
离了婚,水玉山就如脱了骨的扒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搞不明白,当初他和宋浣结婚时,尽管家中一贫如洗,忙忙碌碌,然而俩人却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家庭和事业都稳定了,生活水平也上去了,可双方的矛盾却与日俱增起来,无论精神上或思想上,分歧却显得越来越大,有时为一丁点的小事就能引发激烈的争执,彼此间言语上的侵害,往往恶毒的连自己都吃惊。是怨社会发展变化的太快了呢,还是怨人性的本质易变呢?这咋越活反而越倒缩了!问题它出在了哪呢?
那阵子,也是水玉山正热衷学指墨画时。有次与方奇两人对饮后,酒醉未归,他痴痴颠颠竟滞留在“大千画廊”里,画了一夜的兰草。待次日酒醒后视看,洁白的被面,也被涂得全是一道道墨迹,浑身上下沾染得亦如同斑马般。方奇一早来到店里,见状调笑他说:“你这号人呀,还亏得没经济。如此放浪不羁,真要钱财充盈,过日子绝对不亚于西门庆。”水玉山指着自己炸了线的裤脚说:“西门庆有这样子的吗?你说话咋不怕舌头上长疮。跟你的德行比,我的屁股都比你脸白。”方奇听了也不气,反而笑嘻嘻地说:“搞艺术的都这德性,神经敏感得如刺猬,听不得一句批评。不就离个婚吗,至于如此失魂落魄丢人现眼。你把精神振作起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要想活得像个人样,首先得活出个精神劲,有位前辈不就说吗,精神日新德日新。起来洗洗,我现在带你见个人去。”水玉山忙问:“见谁?”方奇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介绍个小裁缝。水教授,我告诉你吧,那人家长得,水蜜桃你吃过吗……”方奇龇牙咧嘴信口开河说着,看见水玉山弯腰抓鞋,连想都没想,他尥起蹶子朗笑着,风一般跑出工作室,刚跑出去,就听身后的门,被鞋砸个响亮。随之,水玉山骂说:“你个兔子,你给我回来。”
水玉山和方奇的交情,从认识到现在,算起来有近三十年了。
方奇拎着两瓶“古井贡酒”和四罐麦乳精来拜访宋亚子时,水玉山当时也在现场,只不过,他还是一名在校的学生,但跟宋亚子教授习字学画已有两个年头了。宋浣那时才上高中,还是个黄毛丫头。宋浣看来者衣着鲜亮,目如朗星,精神劲足,正要张嘴问水玉山究竟,却听父亲客气地说:“小方,你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啥!你们那粮站可都解散吗?”方奇哈着腰说:“快啦。”宋亚子闻言发愁说:“这咋弄,这咋弄。这社会变化得也太快啦。”说过,就介绍他们相互的认识了。
送走了满脸虚笑点头哈腰的方奇,宋亚子问水玉山对他的印象。这样的对话,已成为师徒间交流的常态,主要是验证相互的认知感和感应度。水玉山不假思索说:“这人江湖气太浓。”像个汉奸、奴才,他没敢说出来。宋亚子点点头后说:“是的,不过你看没看到,他的鞋后跟都磨成啥样啦。就这,他还坚持编印出版歌颂祖国、歌颂人民、歌颂社会、宣传家乡的画册哩。一个看粮站仓库的小保卫,对艺术还有这么高的不懈追求,很不容易啊!漫说领导已打来招呼,就是他空手来找我,我也得支持。小水,润笔去,我现在就给他画一幅给力的。小水,你说咱是给他画山水呢?还是画花鸟呢?”水玉山接说:“老师的山水画最拿手。山水画好,画集印出来也漂亮。”宋亚子听了,微微一笑说:“画山水是不是太俗了点?今儿咱画个钟馗吧,叫当官的看了后发毛。”水玉山嘴上没说心里想,钟馗只能治小鬼,当官里最怕的人是包公。
宋亚子的社会知名度高,能受到业界的赞佩和社会上的追捧,这要归功于他的艺术成就和个人特立独行的艺术品质,还有就是他的性情。身为教授的他,对看着对眼的和说话对脾气的人,从不计人家社会上的身份高低,只要张口,不管是字是画,不仅答应给,而且所送的作品,全部都是潜心用功的佳作,有些甚至还是他主动送上门去给的。现实生活中,宋亚子最看不起的是商人,他不止一次给水玉山说:“宁可饿死,也别经商。”先始,水玉山不解,问宋浣,宋浣想半天说:“可能是商人的唯利是图,重利轻义伤过他吧。”后来发现不是,宋亚子在购物买房时,言语间并无丝毫怒怼之色,更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他本人也一直过着十分俭朴的生活,有时,一只鸭蛋还分两次吃。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还是宋亚子自己泄了心机。有次酒后,他激昂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从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商人都比读书人有钱,但他们永远也敌不过读书人被世人的尊敬。自古学而优则仕,现在倒好,权贵都听命于商贾了。你看他们现在把社会搅和成啥样啦!”水玉山这时才清楚老师在艺术上,对商人的要求都草草应付了事之原因所在。这就不是为五斗米折不折腰的问题了,绝对是上升到了心灵、情操和精神的层次啦。
宋亚子在外人的眼里,是位和蔼可亲志洁高远,成就斐然豁达大度,重然诺轻言利的人。然而作为入室弟子,水玉山是知道老师的严厉的。看来,是人都有两面性啊。早期从师时,老师宋亚子除在对笔墨纸砚的鉴赏上布道外,更多的则是要求并督促水玉山用功读书。不仅每周给他一册必读书,还叮嘱他作心得笔记。这些书籍,从四大名著到唐诗宋词,从《梦溪笔谈》到《徐霞客游记》,至于《道德经》和《逍遥游》之类的名篇,毋庸置疑地是必须流畅背诵的。一旦水玉山提前完成老师交付的任务,必会换来宋亚子浅浅一笑。宋亚子考水玉山的方式很奇特,并非正颜厉色一本正经,往往都是在品茗或闲谈时的不经意间,宋亚子会突兀吟诵“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若水玉山毫不迟疑接续上“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宋亚子会欣慰颔首。而若宋亚子在吟诵“致虚极,守静笃”后,水玉山却面红耳赤接不上“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时,老师便会投以犀利的目光注视他,此后数日不与之谈晤。这令水玉山在惶恐的同时,惭愧万分。是压力也是动力,水玉山更加心无旁骛、废寝忘食地刻苦用功去学习,这为自己后来艺术上的成功进取,打下了学识素养的坚实基础。“艺术无速成之法。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艺术工作者,必得诗、书、画三通。会画不通翰墨,只能是个画匠。诗画好,而字不出色,亦难成器。学文读书,贵在养气蓄神,腹有诗书气自华。切记、切记。”老师的谆谆教诲,许多年后,一直响彻在水玉山的耳畔,令水玉山牢记并受用一生。
对于后来从粮站下岗失业后,摆过地摊、干过中介、办过学校、开过酒店的方奇,宋亚子却从来没把他看成是商人。照老师的话说:“小方人家那是为生活,没办法。如要依我,按他对社会的付出和贡献,还得发他奖呢。”水玉山听着不吭气,宋浣却不同意,反诘父亲说:“方奇对社会还有贡献?!爸,是啥?可是超生小孩。你还发他奖,那是违法哩,哈哈哈哈。”宋亚子却正色认真地说:“正因为他超生才该奖他哩。人家养那么多孩子容易吗,生活都那么困难,你见他给亲朋好友添乱了吗?他是违法啦,可这孩子善良仁义,有良心。”
与方奇相比,水玉山的人生历史,显得十分得清白和单纯。水玉山的祖籍是苏州丹阳,他的母亲是本地人。丹阳是中国出装裱大师的地方,如同绍兴多出刀笔吏一样。作为一名装裱字画的手艺人,水玉山的父亲老水,有着一手装裱字画的绝活。然而生不逢时,先是赶上“破四旧 立四新”,后又遇到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为了爱情,亦为了生活,一家人便逃难般,下放来到这个北方小城,安家定居下来,靠装裱字画兼卖匾和玻璃,维持着生计。当刚被平反,已是教授的宋亚子,拿着几幅抄家归还的污渍斑斑字画,慕名找到老水时,老水的眼睛,刹那间一亮,然张口要出的装裱工费,高得惊人。老水没想到,宋亚子对此却并不在意,只说:“钱不在话下,好说。只要你接裱的保质保量就行。”老水闻言不乐意,展卷一看,又是大师吴湖帆的画作,于是他更加孤傲了,头也不抬说:“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拿走吧。”宋亚子对眼前这位其貌不扬、却气定神闲的手艺人,不仅不讨厌,反而好感倍增说:“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个性的人,看来我要找的人,是找对了。这活,我在省里找几家都没人敢接。”老水听了胸有成竹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苏州的洪德兴你知道吗?”作为“苏州美院”和“爱庐书社”的优等毕业生和会员,宋亚子岂能不知这位在装裱界赫赫有名振振有声的专家。他的父亲叫洪秋生,爷俩都曾在省博物馆工作过。听了宋亚子的据实回答后,老水显得异常激动起来,如遇知音般喜悦说:“他是我师父。”宋亚子听后,失色“啊”的叫出声来,惊讶地嘴张小瓢般。没等宋亚子开口,水师傅忙拉着他拿着字画就往后屋去,到得里屋后,老水一言不发,先找盒火柴,又从墙角之隅取出一瓶酒精,“嗵、嗵、嗵”猛灌满全口,然后弯腰撅腚,用尽全力朝铺在案上的宣纸喷去,随之迅疾划根火柴点着。轰的一下,瞬间,眨眼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宋亚子视之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扑救,却被水师傅用胳膊挡住推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又见老水猛吸一口长气,使劲用力朝纸吹,火焰就从纸的这一头赶着灭到另一端。随之,老水上前把作品拿起,只轻轻一抖,整个作品不仅完好无缺,宣纸上的污渍竟然全不见了。从铺纸到熄火,整个过程没用两分钟,令宋亚子看得目瞪口呆,直呼神技。
自此,宋亚子就成了水玉山家中的常客,与老水成了称兄道弟的朋友。后来,当得知其子水玉山考上了自己学校的艺术院美术系时,尽管已退了休,却仍被学院返聘任教的他,闻之后,欣喜若狂溢于言表,当即主动提出来把水玉山收入了门墙。连水玉山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他不仅被留校任教,而且还成了恩师的乘龙快婿。
“大千画廊”自失窃后,方奇的手机一直二十四小时开着。三天过去,十天过去,半个月都过去了,长等短等没见辖区派出所的来人来电,方奇急了。于是,他专程前往派出所问询究竟。一到派出所,见篮球场大的院子里蹲满了人,三分之二是青年人,除个别神情紧张外,不少人都神态安然。多数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在叽里呱啦里交头接耳。民警小木手里握着警棍,在一侧来回走动着维持秩序。这时,从二楼伸出一张大脸说:“小木,别让他们对话,小心串供。”小木“嗯”了一声,待二楼的人头刚缩进去不见,方奇就听见“嘭”的一声,是小木用警棍使劲砸了放在走廊上的桌子,随后,就听小木严厉地说:“不许说话!谁说举手报告,有不听话的违反者,拷起来关黑屋里。”说完,又找一人当翻译大声讲一遍,立马场地上鸦雀无声。待小木转过身来,方奇和他的目光一对,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小木朝方奇招了招手。
方奇走过去后,两人握了握手。没等方奇开口,小木用棍指了指蹲着地的人群,给方奇说:“这个月,所里按照上级的布署,光顾打击非法传销的啦。你瞅瞅,都年纪轻轻的,你说在家里脚踏实地干点啥不好,非痴迷于干这鸡飞狗跳狼心狗肺的事。”方奇附和赞同说:“没办法,林子一大,啥鸟没有啊!太阳光能照射着天安门和长城,同样也能照着猪圈和厕所呀。大江大海里能漂鲜花和游轮,同样也流淌有枯枝和败叶哩。”小木认真地看了看方奇说:“你学问不浅啊。有道理,有道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他、她、她……”小木一连用警棍指点了数位人后,又说:“这些人,逮住遣返都不止一次了,都成回锅的老油条了,你说这咋弄。指不定,这里面还有偷你东西的人呢。”方奇忙眯着眼朝人群里瞄,小木见状说:“笑话,笑话。你咋当真呢。”方奇翻脸佯怒道:“谁有闲心跟你闹笑话。你实话告我说,我的案子你到底办到啥样啦?你想让我等到头发白再破啊!”小木挠了挠头说:“瞧你说的,跟我没一丝责任心似地。我正准备找你去呢,你现在加我的微信,我发个视频给你看。”俩人互加了微信后,方奇仔细看了小木发给他的影像,荧屏上除了一团黑和风雨声外,其他的啥都模糊,他就问小木啥意思。小木低声告诉他说:“这就是你店里被盗当晚,我取证收集的最佳录像证据了。唉,可惜啥也看不清。”方奇端着手机盯着小木说:“听你这么一说,看样子一时半会,你是破不了案啦。”小木身体一趔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就是拿眼把我吃肚里也没用呀。我又不是孙悟空,有拿眼照妖精现形的本事。走吧,你快走吧,等过这两天我忙完了,我再联系你。你瞧这乱的,万一把你当传销头目抓住关起来,那误会就大啦。”方奇一听来气了,二话没说,气昂昂地走到院中朝人群里一蹲,嚷道:“抓,你就抓吧!我还想自杀呢。”小木见状,忙过来拽他,边拽边训说:“你这么大的人,咋孬好话不分呢,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到派出所来耍蛮横胡闹。你知不知道这是啥行为!”方奇挣扭着身子与小木周旋,硬着脖颈顶嘴说:“我是小偷,我是个碰瓷的人,我该枪崩!这中吧。”小木气愤地说:“你无理取闹是不是!耍无赖是不是!这是你管撒野的地方吗!站起来过去,再不站起来过去,可别怪我不客气啦。”方奇忽隆站起来说:“谁让你客气啦。你啥时候客气过!今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还不走啦。”说完,又蹲了下去。
两人一拉扯争吵,惊动了门口正在站岗的两个协警,忙跑过来劝阻,结果不但没把两人分开,反而四人扭成了一团。正当他们吵闹时,就听如苍蝇群飞般的声音“嗡”地一下,原本蹲在院地上被抓的传销人员,如泼了水的热油锅,人群炸了起来,一窝蜂地朝大门口奔逃。
“越狱啦,越狱啦,有人越狱啦。”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等一切平静下来,一清点被追回的传销人数,竟逃脱了十多位。搞传销的人,大都是被组织洗过脑的,不仅思想顽固,而且团结心齐。派出所挨个审讯逃脱人员的背景、姓名,都说相互不认识。冤有头,债有主,没审问出结果所以然,这账自然就算到了方奇的头上。于是方奇就被派出所以妨碍公务罪暂时羁押了起来,小木也停职写检查。两个协警当即就开除掉了,其中一位因喊“越狱”破了嗓的,临走,所里还送他两盒“草珊瑚含片”。
水玉山与派出所所长是熟稔的,听说是为方奇来说情,所长噗嗤笑出声来,边带他往办公室走,边叙谈说:“水老弟,你大小是个教授哩,咋交上这么个人,半吊子一个。”水玉山闻言,紧张问道:“他的问题严重吗?可涉刑?”所长脸一沉说:“我哩个爷吔,我从警这么多年,还没遇上一位像他这么不靠谱的人。打比方说,我是说打个比方。要是跑掉的几个人当中,万一有一个是东突分子的话,别说是他,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说可严重!?”水玉山表情严肃认真地接说:“如有参与策划9.11的,那性质更严重。够枪毙好几回哩!”所长听后笑了,用手指着他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联想力就是比一般人丰富。”水玉山看把所长逗乐啦,神情亦为之一松,趁着热乎劲,他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所长,方奇的事到底大不大?”所长进屋坐下后说:“咋说呢,这事可大可小。如果我们要往上报他妨碍公务,拘留、判刑都有可能。不过,他这个情况特殊,可另当别论。”水玉山一听此言,头伸过去老长说:“所长您说,咋个特殊法?”所长微笑说:“水教授,看你紧张的。你就是他亲弟弟该咋着!你即便不来,我们也不会把他怎么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国家有规定,精神病人是可以免刑减刑的。乖乖,我看这人比精神病还过劲,狂躁地很。其实,我们之所以关他,主要是为压一压他的野气。说实话,跑掉的那些传销人员,无形中还给我们减少遣散费用的开支了呢。现在所里人手紧张,也无暇顾及这些人,一般只要不是头目,逮住批评批评教育后,也是放人,让他们走。”水玉山听了这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听您这样说,我就放心啦。”所长摆了摆手说:“你就把心放肚里吧。等会你签个字,就可以把人领走了。”水玉山忙两手合十,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示谢。所长笑呵呵手一划拉说:“水教授,你别光说这没用的呀,你瞅瞅,我这办公室的后墙大白,刷得可亮。”水玉山看都没看,笑着说:“我不是给您画过了吗。”所长耸耸肩说:“那幅现在挂在局会议室呢。”水玉山表情显无奈,抹了抹脸说:“那我再画幅好的。不过,这次就是中央领导见了要,您也不能转送啦。这是第三回了吧。”所长微笑着过来,拍着水玉山的肩说:“这你放心。不过,谁让你画得这么好呢!”水玉山也笑了,趁热打铁说:“我现在去看看方奇可中?”所长朗朗说:“别说看,你现在就可以领他走了。不过这小子野毛,见了他,你得好好熊熊他。他还嚷嚷着要告俺们呢。”水玉山气愤地说:“他敢!他要再不规矩,不听我劝,我先脱鞋朝脸扇他,打他个半残,给您们消消气。”所长哈哈大笑后,大声喊:“小木,小木。”小木手中拿着正写检查的笔和本,一溜小跑过来,所长交代说:“小木,你现在带着水教授,去把方奇人放了。”小木满脸不悦站着不动,他小心翼翼地问说:“所长,那我的检查还写不?”所长一拍桌子吼说:“你说呢?不仅要写,而且我还要深刻的。写不到五千字,别送来交我。”小木听了,如霜打的茄子,边领着水玉山往外走,边小声嘟囔说:“这心也太狠啦,您这是明摆着,逼我往文学道上奔啊。”
水玉山办完取保手续后,来到羁押方奇的室内。进屋见方奇如猴子般靠墙坐在地上,面前丢了一堆的烟屁股。看见水玉山,方奇忽隆站起来,嘴咧如小瓢般,憨笑着怪说:“你咋现在才来,快给我支烟抽。”水玉山递过一支烟,既不言也不语,抱着胳膊注视他。方奇拍拍屁股,拉着他就往外走,水玉山身子一扭挣脱了他。方奇疑惑地问:“走啊,你还傻站着干嘛?”水玉山没好气地说:“走!上哪?”方奇一愣说:“罚也罚了,打也打啦,还能把我咋样?”水玉山慢吞吞地说:“你想得轻巧。你把派出所当澡堂子呀。”方奇听了,眼皮呼呼哒哒直眨,转过来面对水玉山肃然道:“这多大个事啊!不就跑几个人吗!”水玉山听了不高兴,气恼说:“就你这态度,还得反省反省。你这忙,我是帮不了啦。”说完扭头走人。方奇一看急啦,忙拉着他的衣襟说:“好兄弟,你可不能这样走啊。你走了我咋办!”水玉山说:“该咋办咋办。顶多判你个三年两年的,到时我一准去监狱里看你去。”方奇大惊失色说:“兄弟,这你可得救哥。你总不能眼瞅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吧,我错了,我知错啦。别人不知你还不晓,我这不是给气糊涂了吗。虽说被偷的东西并非价值连城,可孬好,也都是我经营这么多年收藏的心仪字画啊!这么些天过去了,驴不走磨不转的,搁你可受得了。我来讨个说法,这有错吗?”水玉山闻言,站住后说:“这还像个人话。可你考虑后果吗?你当你是秋菊呀!你说你,都这么大年纪啦,做事咋不动动脑子。你别说现在,就是过去,你听说有找公安闹事的吗!再说,人家不也正在查嘛,也急着呢。你丢的那些东西,在你眼里它是个宝,可要遇上不识货的,当手纸,人家也不用哩。”方奇听了,瞬间面红耳赤起来,双目圆睁直视水玉山,喘着粗气说:“别人要是这么说,也就算啦,你一个搞艺术创作的大学教授,咋也能说出这话来。”水玉山脖一梗,顶说:“搞艺术的也是人,该屙粗屎也照屙。你现在把我抬恁高,你找小裁缝时,咋没想到我。”一句话把方奇逗乐啦,水玉山自己也笑了。
俩人出了大门,一坐上车,方奇的表情活泛起来,眼珠子滴滴溜乱转,挥着手说:“走、走,先上刘老二那。”刘老二是家有名的小吃店,以卤菜招人喜,特别是烧鸡猪蹄,杀馋得很。到得店里,俩人要了一瓶“金种子原浆”酒对饮起来,可是水玉山不胜酒力,三盅饮毕,连耳朵根都红了。方奇不仅能喝,而且喝大酒,一口喝下去有一拃,很快亦微醺小醉。
酒足饭饱后,俩人却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烟解无聊,酒卸心甲。水玉山看着方奇一边吞云吐雾抽烟,一边慢悠悠剔牙,就打趣问:“老方,你给我说说,你心里的啥是幸福。”方奇把牙签扔掉,喝水漱口过后说:“幸福的概念多啦,各人各理解。要我说,监狱里没有亲友,医院里没有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是幸福。哎,你冷不丁问这干啥?”水玉山笑了,指着他说:“我现在看你酒足饭饱后的滋润劲,这就是幸福。饱暖思**,你要是现在再会会小裁缝,啧啧。”方奇猛地瞪眼,头一昂说:“那也是幸福。山弟,今天咱哥俩交交心,不过,丑话先说头里,我说这话,可没一丝一毫刺激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内心里一直瞧不起哥,宋亚子老师不也看不起商人和官员吗,这我都知道。”水玉山插话解释说:“奇哥,这你就狗咬吕洞宾,曲解了。我们说的商人,是指那些唯利轻义的生意人,你和他们不一样。”方奇摆摆手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要真是你们眼里的那种重利忘义的人,宋老师也不会帮我了,咱哥俩也不会有这般的友情,现在还坐一起喝酒啦。你说是不是?其实啊,你和宋老师对我,还不是真正的了解。你们没经受过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的事!一块钱的面条吃三天,你信吗?典当了手机去请客,你知道是啥滋味吗?到南阳进货,被骗上当,不但被劫,还挨得鼻青眼肿,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你知道吗?这些跟谁说去,即便说了,只不过快活快活嘴,有用吗?不错,现在我是有钱了,似乎看上去很幸福,可哪个成功人士背后的幸福,不隐匿着不为人知的辛酸!人说心脏是一座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一间住着快乐。人不能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得过分,笑得太响了,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这话说的真好!所以现在,我十分珍惜经过奋斗打拼的现状。宋亚子老师爱说‘人做事要讲良心’,这话要拿报纸上去说,既温暖正气,又体现正能量,好。可我听了就逆反,当时心里想:良心它值几个钱呀,如能让我的生活奔小康,我情愿把良心喂狗吃。”
水玉山插话说:“这话你给老爷子说啦?”方奇用眼白看他说:“我是那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人吗!再傻,也不至于傻里不透气吧。这话沤烂肚子里,我也不能说啊。”水玉山朝他竖起拇指,赞说:“口腹蜜剑华而不实,老谋远虑藏而不露,这才是你老哥的为人。佩服,我就没你的觉悟高。”方奇笑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就铁嘴鸭子拧嘴舌吧。你以为嘲讽我,你就比我高尚啦,让我说,你也不咋地。你敢说,你对宋老师就没阳奉阴违过?”水玉山腰板一挺,指着方奇急道:“你老兄,这句可不能乱讲,我对俺老岳……”方奇笑说:“你孝顺。绝对的,我懂。可我对宋老师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呀。就从这方面来讲,你我是一个席上,一个地上,有差别吗?!”水玉山闻言,拿眼瞟着他笑,笑过,随之表情严肃地说:“方哥,我问您个事,这您可要实话实说。”方奇亦正经回话说:“我保证知无不言,你说吧。”水玉山把烟拿在手里捋着,看着袅袅婷婷的烟雾升腾,欲言又止,片刻才下了决心似地,直视着方奇问说:“我见过宋老师家中收藏的字画,光是与国宝级艺术家交流的就不少于二十幅。可后来整理他的遗物时,竟都不见啦。我知道有阵子你与老爷子走得勤,这事你可知道些内情?”方奇听了,认真地看着水玉山的目光说:“实话告诉你,我知道是知道些,但也不多。我也早想给你说说这事,就怕你误会起心结,几次话到嘴边,都憋了回去。我知道这是压在你心里头的多年心病。失去的字画,你有可能是想,老爷子让我出手经纪了。老弟,天地良心,说瞎话天打雷劈。老爷子存的东西,我见过是见过,可没有一件是经我的手出去的。他非要送给我东西时,我也只不过挑了张西湖韵象的山水画。那,也是他自己的作品。我是经营字画生意的人,可我不搞收藏。可能是我的知识浅,层次低,字和画这些东西在我心中,它没有钱重。掏心窝子给你说,以我对这行当的知晓和打拼多年的心得看,爱收藏古玩字画的人,没有占有欲不强的。有的为此,甚至心态都变得欲壑难平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撇着嘴不屑地说:“再说,我一个专干挖坑活的人,能去趟那浑水!切。”水玉山听过,眉头皱成疙瘩,迷茫着说:“你的话我信。可依我对老爷子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送人的。那这就怪啦。”方奇却接着说:“这事,你得问宋浣。”水玉山说:“问啦,她光笑不答。”方奇身子朝后一靠,双手托脑说:“她怕说了你骂她。”水玉山疑惑说:“你知道的,平时都是她骂我。再说,无缘无故的她会怕我!你这话说的,此言差矣。”方奇平静地注视他说:“我告你说,就你去法国进修的那段日子,马飞还没当宣传部长,还是个小科长时,他三天两头的往宋老师家跑。光我就遇见过好几回,每次走时,他都抱一卷子走。”水玉山如梦方醒,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我说嘛,等我从国外回来,宋浣咋从博物馆调到文化局去了呢。马飞当副部长时,我在老岳家也见他几回,老爷子介绍时,还说他是贵人呢。不然现在我俩关系这么好。”方奇深抽口烟,吐后说:“这回你明白了吧!”水玉山把烟狠狠焗灭,气愤地说:“家败出毛猴,塘败出泥鳅。包子坏都是从馅坏,这个败家娘们。”方奇没听清楚,忙头伸着问:“你这不会是骂我吧。”
与宋浣分道扬镳后,水玉山的睡眠质量一度不好,夜里老爱做梦,梦还多是残缺不全零零碎碎的梦。梦中的内容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八不沾九不连的都能搅合一块,不是上天就是入地,有时还爬山涉水,光淹死、自缢、摔残就有好多回。每次醒来后都惊得一身冷汗,心神皆疲五味杂陈。有次偶尔做了回好梦,他坐着波音飞机满世界游,身旁周围全都是美女相伴,结果醒来后,却发现被褥上让遗精遗地一塌糊涂。水玉山开始害怕睡觉,因为一闭眼就会入梦幻中,翻个身又回到了现实里来,这阴阳两界的殷勤转换,搞得他思绪不宁,生理紊乱。他感觉自己可能患了脑神经衰弱,于是去医院找医生专家看。
专家一听说他是搞艺术的教授,起初还不信,连说几个不会吧,惊诧不已道:“我给好多能写会画的人瞧过病,还没见过有哪位,肾功能比你这么好的。不过,瞧你这头发焦的跟非洲人似地,这明显是缺阴阳调和所致啊。邪门,真是邪门。我建议,你还是看看中医去吧。”水玉山听后,心里骂:奶奶的个脚,还是专家呢,我睡不着觉爱做梦,这跟肾有啥关系。可最终还是采纳了专家的意见,去了中医院。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临去前,托位熟人介绍,熟人很负责,还特意找了位爱写诗的医生。诗人医生在把过脉瞧着水玉山的舌苔后,边开方子边笑说:“病由心生啊。你这病,主要是心热憋里,光吃药打针,不见得好使。我现给你开两个鬼方子,回去你自己琢磨琢磨去。”开完药方叠好后,边递他边说:“见笑,见笑。”水玉山接过来要打开看,医生忙阻止他说:“出门后阅,出门后阅。阿弥陀佛。”出了医院大门,水玉山急不可耐地展开阅看。见第一张药方上写的是“一世流年无人陪,一生年华似水流”。第二张上面写的是“喝酒不醉最为高,贪色不迷称英豪”。水玉山的目光在第一张药方上溜了好几遍,看后若有所思。待看过第二张的内容,他抿嘴笑了,没打岔,开车直奔“大千画廊”。
见了方奇,他绷着脸把第二张药方单丢过去说:“这是我找人给你单求的。看完,你可要裱裱挂起来啊。”方奇感到十分好奇,忙小心翼翼地展开看。瞅过后,两把撕碎了,骂说:“我还真以为你去了九华山哩。唉,不对,你去中医院干吗?该不是你去看性病吧!不过你要是真得了此病,我现在就去买万头的鞭炮给你贺贺。”水玉山和蔼说:“我刚从小裁缝那回来。”方奇脸一红,笑骂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瞧你的态吔,再借你个胆你可敢去!你赶快滚到里屋画画去。咱俩可说好的,你要是不把我失盗的损失,用你的画给补回来,我可明天就还上派出所闹去。”水玉山一边坏笑着往里走,一边顺手把桌上一包烟带走说:“闹你闹去,看关哪个小舅子。就你这道行,还当老板经营字画呢!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现在的润格费,一平尺都快卖到上百万啦!你还当自己是黄世仁,拿我当牛马使。”方奇指着他说:“就是一平方尺过亿元,你小子也得画。今天不画完三幅画,你休想出门去吃饭。唉,我的烟呢?防火防水防画家,说不定我店里失窃的东西,就是你小子偷的呢。”
离清明节还有几天,水玉山去了趟城南的“资福寺”,还给主持智诚法师带去一提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茶叶。八十多岁的智诚法师,虽个头不高,但精神癯烁,面堂红润丹田气足,走路仍脚下呼呼生风。一缕银白的胡须飘挂胸前,看上去道骨仙风。
智诚法师和宋亚子教授的结识,缘于“资福寺”的重建,说来也是很久以前事了。最早的“资福寺”,是修建于明朝时期的庙。史料记载,它那时的规模相当地恢弘壮观,香火极盛。据周围的群众讲,直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人们还能看到它巍峨的大殿和飞禽的砖雕,砖都有尺把厚。然而在经过了众所周知的动荡岁月后,“资福寺”名存实亡了。可随着一批紧跟邓小平干的人,开始顺着时代潮流走,人马一朝接一朝地带领大家往好处奔,人们在生活水平得到飞速提高的同时,对精神的追求,亦有了更高的心志。为顺从民意,市里决定重新修建“资福寺”。修建前,经报请组织批准,由市宗教局组成的考察组,专程从省“民教寺”请来了智诚法师做主持。宋亚子被作为其中专业组的组成人员,亦参与筹备过程中的组建和指导。
说是重建,其实除了大殿的原址还有一堆废丘外,余皆无它物,一切百废待兴。智诚法师来到后,传经送道,广结善缘,事必躬亲。加之有政府的大力支持,所以不到半年,周围就拆迁搬走了百余户人家。在现在寸金寸土的城市里,为了一间草棚,父子不认、兄弟相残的事例不胜枚举。然而,“再穷不能没信仰,再愚也要信佛祖”,周围的居民一听说要重建“资福寺”,支持的热情和实际的行为感人肺腑,人们响应政府的号召很快拆迁搬离了。与此同时,自智诚法师来后,先传,有信徒在原址旁发现了有条白蛇游动,数日后,乘雨雾化龙而飞;后闻,有数位少妇来寺祭祀过后,不仅很快受孕生子,而且都是多胞胎;另有濒临破产的商人,也是在拜过佛后,企业很快扭亏为盈,财运亨通了等等,总之不到年余,“资福寺”的声誉渐隆,香火炽盛起来。特别是每月阴历初一,从四面八方来求子拜佛、祈颂平安的信徒,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资福寺”的香炉一天下来,光香灰就烧积百十斤。若遇天空晴朗风和日丽的日子,那进香的烟柱便直直地升腾去云霄,离方圆十里可视得见。景色蔚然,成为了本城独有的另一景观。为了表彰智诚法师的功德,市政府连续了三年给他颁匾、赠旗、嘉奖。
宋亚子在世时,曾带水玉山拜谒过智诚法师几次,每次去还都一如既往地带几幅画过去。这些作品都是智诚法师要的,条幅、斗方、中堂、四幅屏都有,是智诚法师用来打点关节的。每次见过面后,智诚法师都殷勤地领着他们到“沉香阁”里品茗谈风月。这时的智诚法师,与平日的庄重判若两人,言语上直言不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之态,袒露心扉,仿佛是位得了话唠的市井之徒。他能把话题从个别领导的刁难,扯到世俗红尘的艰难;从个人的节欲清贫,说到克林顿**。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表白,听得水玉山是目瞪口呆。照惯例,在临行告辞前,智诚法师都会依旧把所要求书写的书画,写个纸条交给宋亚子,上面除了尺幅、数量外,还注明内容。当然大多数作品,都是让画钟馗和菩萨的。宋亚子总是微笑着来者不拒,接着看过,他就直接把纸条转递给了水玉山。首次相见后,在回去的路上,水玉山疑虑地问老师说:“宋老师,智诚大师该不会是个假和尚吧?!”宋亚子闻言,微笑说:“那咋可能!你没看见他头顶上烧的戒疤吗。你是说智诚世俗吧。”水玉山点点头。宋亚子看了看他,指着寺里楼阁亭榭和大片建筑,意味深长地说:“佛家讲的是普渡众生,广结善缘,这与咱们搞艺术创作的人,理念上殊路同归是一致的。一个佛僧,能白手起家搞成这样的规模,不易呀。这也是文化嘛,咱们帮他,其实等于是在帮自己哩。”水玉山又说:“智诚大师说有生意人自愿捐款万元的,这我信。但他说,还有当官的主动前来送给他钱的,这点我有点怀疑。”宋亚子笑了笑,劝说:“小水,有缘方铸妙道呀,智诚厉害就厉害在这。自古以来,一到太平盛世,凡世污象杂升,恶意滋长如野草蔓蔓,久之,人心虚空。这时的达官贵人为求心灵解脱,凡夫俗子为追名逐利,无不视清静佛门为修身托命之地。过去是宰官需用读书人,现在全民敬畏的是神灵了。智诚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把‘千金散去福自来’的理念,在人们的意识上给予了**加固,使得众生对‘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的信奉,大彻不疑。宗教的信仰,几乎都含有神秘和迷信的成分,越是虔诚的教徒,精神上往往都带着枷锁,对定力浅、悟性不高的人来说,危害是不言而喻的。别说是自愿送钱的,甚至有的人都家破人亡了,还沾沾自喜执迷其间哩。洪秀全之所以能有太平天国,主要统治的手段,就是靠约束绑架追随者的精神和信仰。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啦。”水玉山听后,点了点头说:“听老师这样一说,这画,我今后还得认真好好画哩。”
宋亚子去世后,智诚法师在办事用书画时,就直接跟水玉山要了。近段时间,因“资福寺”还要扩建,而且扩大的面积,是现有规模的两倍,尽管智诚法师在此事情上热情高涨,信心百倍,但宗教局里的领导,在看了他打给市里领导的报告后,惊呼道:“智诚大师有野心。他这是想把资福寺建成后,超越少林和武当啊!”宗教的事情无大小,何况还是身为政协委员的智诚法师写的报告。所以,引起了市领导的高度关注和批示。可是,由于现在国家出台了《拆迁法》规定,此一时彼一时了。为稳妥起见,市里安排辖区工作人员先挨家逐户走访摸排下情况。结果从反馈上来的信息看,如愚公移山般困难。然而智诚大师却坚定不移,反而激起了他的争强好胜心。他跟水玉山说:“他们不知道我这个人过去的性格,其实,我也是个吃屎都得吃屎尖的人。只要有你支持我,有佛祖保佑着,发扬光大资福寺,肯定能成功。”水玉山听了,只有苦笑。
这次,他遵智诚法师之嘱,又带来了两幅菩萨画像。进了“沉香阁”还没坐下,智诚一边忙着展画,一边问他说:“画钤印章了吗?”水玉山回他说:“画菩萨不能有功利心,您原先不是还不让盖章的吗。”智诚法师笑着说:“现在不一样啦,施主们都要求钤章了,这也是与时俱进吗。咱也得跟上潮流不落后,你说是不是?”待伸展开一看,见都有钤印,智诚法师便笑遂颜开赞扬说:“你这画,都快赶上你老师了。越画越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水玉山听了,咧嘴笑说:“大师,实话给您说,俺老师以前送您的画,也是我画的。”智诚大师听了,惊讶地说:“哦,是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是水施主代劳的功德啊。”水玉山显摆地说:“为画菩萨,我还去敦煌住半年呢。”智诚听了忙一个劲念佛,马上去泡茶。
送水玉山出寺经过大殿时,智诚特意喊过来门旁的知客僧通信与其相识,待通信走后,智诚神秘地对水玉山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实不相瞒水施主,此乃老衲犬子也。”水玉山听了一愣怔,片刻才缓过劲来说:“好吗,可喜可贺啊。子承父业了嘛,大师后继有人啦。还是大师您过劲,您比金正日都深谋远虑,佩服佩服。”智诚双手合十,忙回说:“托施主吉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水玉山驾车从“资福寺”出来,路过“席殊书屋”时,忍不住停了下来进去看看。寻寻觅觅了两个多小时,除购一套“吴冠中文集”外,又杂七麻八的购了些其它书。付过款,提着一捆书籍走出书屋,水玉山的身体,感应到知识就是力量的效应,内心里强大许多,精神上如充足了气的气球样饱满。待他赶到“大千画廊”,午时已过了。未推门进去,透过玻璃,水玉山瞧见方奇正龇牙咧嘴与猪蹄在“战斗”着。桌上放的一瓶啤酒,还剩一小口,见水玉山进来,方奇赶忙抓起瓶子,仰脖抽完。水玉山见状,脸绷着说:“你小子就喜欢吃独食。悠着点,别噎死了。”方奇坏坏地笑着,回说:“吃饭没有规定非给领导汇报的。瞧你今天的气象,肯定是交了桃花运,快说来听听。”水玉山训说:“别这么没眼色好不好!趁我没发脾气前,赶紧搞两个小菜去。我今儿赏脸给你,跟你斗两杯。”方奇听了撇嘴说:“瞅你的德性,跟文化局的人下来检查似地。”水玉山脖子一拧说:“说出来吓你尿裤子,今个我是文物管理所特派来的,专门文化打假哩。”方奇笑说:“你就是真的,也是台湾派来的。我怕你鸟人!”两人边斗嘴,方奇边拨电话叫外卖。
方奇听说水玉山是从“资福寺”过来的,把眼睁里大大的,头伸老长说:“老弟,我听人家造谣智诚法师,都说他是个敛财的高手,到底是真是假?。”水玉山微笑着抿了口酒,慢悠悠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哪个人没有缺点和优势。社会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好与坏、善与恶糅合在了一起。好坏搭着一天天过,这就是生活嘛。社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还有啥值得您大惊小怪哩。”方奇仰脖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说:“嘿,现在连佛门都不清净了,比凡尘还俗,你说这咋弄。我是越活越糊涂,越活越苦憷啦!”水玉山接说:“猿猴之所以进化成人,那都是被逼的呀!不然就会被别的爬行动物吃掉咬死。现在,不仅仅是**为谋利拿管子当始祖敬了,全社会不也都在学习着你争我赶的挣经济嘛。老方,你可不能这么信口雌黄地亵渎神灵,小心报应。”方奇忙回他说:“你才信口开河。不过,话说回来,这得看你咋去理解它。今个清净,我当回你的老师,给你讲个小故事。说一对夫妻发生争吵后,男的赌气**休息了。正值夏季,女的等他睡去后,仍余怒未消。于是,拿剪刀把蚊帐剪了个大洞,边铰边咒:让蚊子都飞进去咬,咬过,就让你得登革热病死掉。咬死你个小舅子。其实,男的是假寐,盘算着起床后就去离婚,正打着如何分割财产的小算盘哩。知道女人这样做,更加坚定离婚的信念。正想着,女的不一会又转了回来,用胶带把所铰的洞,完好无缺地又都粘合好。她这样做,男子也知道,顿感释然欣慰,心想:毕竟是夫妻,还是俺老婆疼我,怕蚊子进来咬我。于是,就消解了离异的念头。其实,女的之所以把蚊帐又粘好,真正的想法,是怕飞进去的蚊子别再跑出来。”水玉山听完,大乐笑骂他说:“这个故事好,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奇佯怒回骂说:“你喝点猫尿瞎咧咧,我刚才说的无心,而你却心存有意,这只能说明你的心是邪恶的。你快端起酒来,敬我一杯。”
隔日一大早,方奇给水玉山打电话过来,邀他代表“收藏研究会”的专家,一同去参加场评估鉴定。水玉山坐在床上,还没癔症过来,揉着眼睛回说,他这两天,正忙着完成智诚大师交付的任务,没空。方奇不相信,提出一时三刻立马到他家看究竟。水玉山一想到方奇每次来后,如遇匪洗劫的行径,忙满口答应了下来。
去的路上,水玉山开着车,警惕地问此行的目的。方奇一脸地喜悦说:“这回接了个大活。看,我把公章都给带来啦。”水玉山撇嘴说:“假牙。还公章哩,本身就是个民间的。”方奇闻听,不高兴说:“你咋这样妄自菲薄呢。你别忘了,你也是咱收藏研究会的顾问哩,这章还是你刻的呢!”水玉山苦笑说:“你就拿我个赝品到处招摇吧。”方奇瞪眼说:“胡说,谁要敢说你不是艺术大师,我都不怨他意!”水玉山忙说:“好,好,你过劲。瞧你一脸文痞的劲!不,是文匪的样。”方奇双手一抹脸说:“咋,我丢你文化精英的人啦。告诉你,没有我,你能马上签个名字,拿得五千块钱。切!”水玉山听了一惊喜,随之警觉问说:“多少?五千!咱不是去抢银行吧。这事,你可得给我仔细数白数白,不然,我不去了。”方奇手挥着说:“老表,张三味,你知道的。咱先去‘一石堂’店里再说。到那,你别多言,只管把范做足啦,说不定他还给你加钱哩。这样的活,可遇不可求呀,要不是咱俩这关系,我还不找你哩。记住,打死也不能往外说。赶快,走,走,走。咋?!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奇的老表叫张三味,他爹是个造人高手,张三味兄妹七个,他排行老二。若非计划生育实施,以三味爹床上的狠劲,家中肯定还会添丁增人。方奇的三姑,也就是三味的母亲,是个伟大坚韧的女性。尽管受一穷二白贫瘠的家境困扰,但这却丝毫掩饰不住,她对自家穷“八仙”们的喜爱和骄傲。有阵子,方奇为躲债也为散心,就以探亲的名义去了三姑家,本打算住上十天半月的他,结果在过了两天的“红芋面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的生活后,吃得他连放大屁,张嘴就吐酸水,说啥不敢再住下去,执意要走人。
见诚心诚意地婉留不住他,无奈,方奇的三姑领着一群“八仙”们给他送行。到了村口,三姑十分坚定地非让方奇从七兄弟中挑选一个,带走跟随他“跑”着玩。方奇没奈何,就带着面相憨厚,眼珠却滴溜溜乱转的张三味进了城。城里人的苦,与乡下人受的苦相比,在张三味的心里,就如春季下的毛毛雨。所以,他总是以十分愉快的心情,坐在表哥方奇的摩托车后座上,影子般随着南跑北奔。原以为可以呼风唤雨的表哥,凡事能为自己遮风挡雨,后来才发现,不是那回事。在许多事情上,方奇自身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有时,连饥饱都成问题。方奇去南阳购物时,小裁缝的家人找上门来滋事,没逮住方奇,结果还把他揍了个鼻青眼肿。方奇大难不死回来后,兄弟俩相见抱头痛哭了一场。隔日,方奇玩魔术般不知从哪“借”了四百元钱,让他自食其力自立门户,随后方奇就在这个城市消失啦。没奈何,自此始,张三味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独立,走街串巷收起了破烂。
待方奇带着新疆大坂城的口音从外面回来,为生计开始摆摊卖旧书古玩时,张三味此时在收破烂的同行中已名声大震。特别是交拜了几个机关家属院和院校家属区的保安队长后。他不仅有了稳固的“阵地”,经济上的收入也稳定客观。他把按斤收买一些的破字烂画,全都转给表哥方奇用于摆地摊。因物丰、量大、质高,很快方奇的地摊,就被资深的淘宝人所喜爱了,在同行内首屈一指。张三味算给方奇的一张五元书法作品,方奇第二天就能以两倍或四倍的价格出手,有时为争购一幅字画,捡漏者还相互间争吵得面红耳赤。方奇不止一次问张三味所收东西的途径和手段,表弟总是笑而不答或打岔搪塞。问急啦,张三味就憨憨地说:“奇哥,你吃肉,我喝汤。”兄弟俩说这话时,正赶大江南北《天云山传奇》的电影热播时。意识到经营文化是条发家致富的途径,方奇经过深思熟虑,在先托朋友介绍后,买了两瓶“古井贡酒”和四罐麦乳精敲开了宋亚子教授的门。不久,方奇开了家裱画店,地摊生意让给了张三味。几年过后,待他决定在“文化一条街”购得两间门面,要开“大千画廊”时,张三味二话没说,拎着麻袋里的三十万就送到了他家。又几年过后,在新建立的古玩市场内,张三味的“一石堂”也隆重开张了。
“一石堂”主要是经营玉器。黄金有价玉无价,一块玉件的价格少则数百,多则上万。尽管价格不菲,可是就怪啦,“一石堂”的生意,从开业始,一直都门庭若市红红火火。这与“大千画廊”的冷寂肃寞,形成了鲜明对比,方奇羡慕的同时亦纳闷,他曾细问张三味究竟,还是那张憨憨的脸,边递中华烟边说:“奇哥,你只管吃肉,我喝汤。”方奇闻言不满说:“我看你别叫张三味了,干脆叫张三丰得啦,还跟我也玩起太极。你当我不知道,你不收破烂后,有很长时间许多老干部家的小孩,书包里装着字画,找门卫到处打听你哩。”张三味听了,嘿嘿地笑说:“哥,看你这话说哩,传播弘扬文化事业,咱不得从娃娃抓起嘛。再说,我那收的不都是些赝品吗,这你该清楚啊!”
“一石堂”三周年的店庆刚过,先是省里抓了个“大老虎”。拔个萝卜带出泥,很快,市里的“小老虎”就进了笼子,还涉及带出了一批的“苍蝇”来。因为是窝案,所以搞得政界人士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张三味也被传讯去两次,回来后找方奇说:“哥呀,等咱孩子长大,说啥也不能叫他当官经商啊。”方奇没好气说:“世上就这两件事,一件光宗耀祖成名成家,一件腰缠万贯威风八面。人活,就为争名逐利,舍此还能干啥!”张三味说:“做学问、当老师、摆地摊都中,反正,我是不让我小孩经商从政。”方奇不解说:“你今这是咋啦,真成张三疯了,净光说疯话。啥事把你刺激成这个样,一下子看破风尘啦?”
待市里一批贪腐领导干部的处理尘埃落定后,社会上,果然就风清气正许多。不过“一石堂”的生意不仅不萧条,反而越来越火爆,这让包括方奇在内的亲朋好友都诧异。有次水玉山刺激方奇,调侃他说:“方啊,你也跟你老表好好学学。你看人家多会经商,这次若不是他嘴紧咬死口,一万块钱的玉石卖出去,坚持就说卖出去是五百元,那现在牢狱里,不知又要关进去多少人哩。”一语道破了天机,方奇恍然大悟。难怪“一石堂”生意这么好,“上帝”们这是在曲线表示感谢呢!商品也就是人品,人品佳则商品火啊。
就在“一石堂”的生意做得风生云起时,前不久,古玩市场又开了一家更大的珠宝玉石店,明眼人一看,就知背景不浅。开就开呗,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可人家不这样想,专干往眼里撒盐的事,明显的是在挤兑“一石堂”。张三味也看出了善者不来的矛头,于是他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仅自己克制,还开会要求手下员工,不可惹事生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日,当珠宝店的导购先生,非要站在“一石堂”门前散发传单时,先是与保安发生了争执,后来是双方保安和工作人员发生起争吵。双方一撕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立马从店里冲出来二三十位身穿黑衣手持木棒的男青年,冲进“一石堂”把柜台橱窗砸了个稀巴烂,还有几个店员,被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
法院受理了“一石堂”的投诉,但对其提出索赔损失的数字有疑义。于是张三味就找到了表哥方奇,让其帮找权威专家来评估鉴定,以作为上交法官的证据用。
水玉山和方奇到了“一石堂”, 从外观上瞧,丝毫看不到任何打斗过的迹象,只不过从橱窗上张贴着“本店装修 停止营业”的告示,看上去略显不祥。刚把车停稳,张三味就从店里迎了出来。进了店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玻璃渣子满地都是。大堂里除了工作人员,还站着一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须发飘然的长者,握过手,水玉山才知道此人姓马,是省内鉴定珠宝玉器方面的拔尖专家。水玉山对玉石的了解,只能说略知皮毛,故,在张三味、方奇和马专家研究评估方案时,他在店里背着双手随处转悠,拿眼瞅看挂在四周墙壁上的字画。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其中还悬挂有他的两幅早期作品,一幅钟馗,一幅菩萨。当转悠到店堂正中央时,他看见了二楼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水玉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疾步奔它而去。近前仔细一观,果然是恩师宋亚子的作品。这幅画不是离婚时被宋浣带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张三味悄然走了过来。两人虽说相识,但并不是很熟稔。张三味边敬烟,边问:“水教授,画是宋大师的,这画咋样?”水玉山指着画,答非所问说:“它,你从哪里搞的?”张三味不假思索说:“噢。这整个店里的字画,都是奇哥帮张罗搞的。”水玉山看着张三味,用手指重重地在上面敲点,目光坚定地一字一句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幅画是赝品。”张三味一愣,看看画,又看看水玉山,随后憨憨一笑,摇晃着头说:“不会、不会。水教授,我店里的每个物件,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品,绝对没有假的。”水玉山嘴一撇说:“你的绝对不靠谱!你说玉石我不懂,可你对书画能知道多少?我跟着宋老师学画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是不是出自他手作的东西,来、来、来,我讲给你听。”说完,不等张三味接话茬,一把拉住他到画的另一头,激情地解说道:“这幅山水画,从整个布局来说是精密得当。你看,有竹有石,有云有水,有屋有桥,有人有松,有鸡还有牛。竹石画得秀逸,云水流畅万象,屋桥形态细腻,人高古,松有神,鸡生动。特别是牛,线条遒劲,画出了矫健和气势。最为难得的是字,虽个个径寸,却坚挺方整。印章用得也不错。总的说来,十之有七,形似作者的笔意,若不对宋老师相知相解,还真能瞒天过海去。但是,你要真自认为,这幅画就是宋亚子老师的作品,那就大错特错了。为什么呢?我告诉你,问题就出在了牛眼上。你看这只牛眼,虽也炯炯传神,可瞳孔无物啊。你仔细看看,有没有,没有吧。可据我知道,画这么大的画,宋老师生前统共只画过两张,但每张牛眼里,它都有人的影子。这你现在还说它绝对是真的了吗?”张三味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哎呀,都说商人奸诈,没想到写字画画的更可怕。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经你这一说,这幅画还真是幅赝品哩。哪还挂它弄熊!”说完,只顾气冲冲扭头走了,丢下情绪正处于亢奋的水玉山,也不闻不问。
张三味下去到大堂后,水玉山看他对一位工作人员附耳嘀咕,水玉山就听到一句“关了摄像头”,其他的说啥没听清楚。接下来很快,店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就都从他身边过去上楼了。方奇这时走了过来,没等水玉山问,他指着山水画说:“宋浣不让告诉你,是她求我才拿的。你那两幅画,也是她卖的,说是给你孩子买房子。”水玉山刚要说话,就见张三味拿个铁棒跑上来,二话没说,对着画卷就乱砸一通。待二人缓过神来,巨幅大画已被砸得面目全非,只剩画框了。方奇勃然大怒,喝斥他说:“你个疯子,傻啦。七万块钱呀,烧火也能熬锅粥哩。”马专家不知咋回事,紧跟上来,看看后牙咬着直摇头,愤恨地说:“这伙暴徒,也太胆大妄为了,连艺术都不放过,这是拿自己当红卫兵啊!水教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给评估评估这幅画的价值。要我看,这幅出自大师之手的画,少说市价也得值三百多万,就这,可能还是最保守的估计哩。”
水玉山执意要走。方奇朝张三味使了个眼色,张三味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张卡,边劝说,边朝水玉山手里塞说:“水教授,您千万别走。一点小意思。”水玉山摇摆着身子直躲,扭秧歌似地。方奇见水玉山的态度坚决,心中纳闷,他不知道水玉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根神经又发病了。观水玉山脸变要耍急,忙上前打圆场,制止住张三味。马专家这时又走了过来,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怪说:“张老板,你看你,现在哪是娱乐放松的时候。你们要跳舞玩,也待等办完了正事再说吧。大家赶紧的评估,好几家电视台还等我去录鉴宝节目呢。”张三味忙把卡装口袋里,上前扶着他说:“马老,咱俩先去那边评估,这边交给他们。现在就连损坏的拖把都算上,离六百万的数目还差不少呢!您老看咋弄?”马专家听了,一捋胡须笑说:“小菜一碟嘛。请我来,你们是找对人啦,我就办这事有经验。你现在就去拿几块残次的玉件来,再找几幅赝品字画。一摔一扯不就够啦吗。”张三味闻言大悦,朝他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人。真正的高手,还是在民间啊。”
水玉山匆匆往外走,方奇黑着脸也紧随其后,俩人走出“一石堂”,到车旁停下来。方奇不满说:“你这又犯啥病啦!刚才不还好端端的吗。”水玉山气说:“我要知道是这事,拽掉我头也不来。”方奇急得拍着双手说:“那你也不能现在走人啊!你不拍屁股就走了,你让我脸往哪搁。”水玉山用手指戳点他的肩说:“你还知道要脸啊!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啥行为!你这是在诈骗!犯大法的,你懂不懂?”方奇手一摆,满脸不在乎说:“你这咒给我念不好使,你不是唐三藏,我也不是孙猴子。你说犯法就犯法啦!要你说的算,我够进监狱好几回了。”水玉山认真地对他说:“我告诉你说,淹死都是会水的,打死的都是会拳的。方奇,我劝你千万不要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还是早点收手吧。”方奇撇着嘴,不屑接说:“我阿弥陀佛,我还就不听你这劝。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啦,我又不是你的学生,还听你咧咧空。我没你那份清高,也清高不起。要是听你的,我在社会上混,只能成个无头的苍蝇。结局绝对的是:三个人屙两泡屎,啥时候也不会有我的份(粪)。”水玉山动容说:“咱们是朋友,我内心里也盼着你好。可是,生活在世上,做人要有底线,做事要讲规则啊。打比方说,你如果当妇产科医生,你触摸再多女人的**都是正常的;你如果是裁缝,你可以肆无忌惮去测女人的胸;你如果是开救火车和急救车的驾驶员,再多的红灯,你都管疾驰而过。君子也爱财,可取之都有道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方奇伸着头听,听完,沉思片刻说:“我看你的思想,就是被循规蹈矩的生活给败坏了。瞧你这副凡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样子,既一成不变又固执迂腐。难怪宋浣跟你离婚,你活该拉寡汉。”水玉山一听,勃然大怒说:“我想,我得劲,我高兴,咋地!你就是个妖精。好啦,就此打住。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完,怒气冲冲开车走了。
方奇阴沉着脸回到店里,张三味没见水玉山,问他人呢,方奇粗声说:“他赶着闹离婚去啦。”张三味惊得眼瞪圆圆地说:“他走了,这评估鉴定报告谁来签字呀。”方奇指着他说:“他临走说了,委托让你代他签。”张三味摇头晃脑说:“那哪成,这不成造假了吗?”方奇闻言吼说:“我们刚才站在门口,都听见你在店里面摔东西的声音。你就再假一次又何妨!”马专家正趴在桌上写评估材料,听这话,忙架起眼镜,抬头接腔说:“何芳。长得漂亮吗?张老板,这你可不能养在深闺独赏识哟。快去领来,让老夫也瞅瞅。”
水玉山与方奇有八个月没联系上了。手机、电话、扣扣、微信,方奇把该动用的所有电讯手段全用上啦,结果都石沉大海。方奇几次想去学校或住宅找他,但看了挂在店内宋亚子先生书写的“有缘方铸妙道”横幅,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没去找他。
庚寅年的隆冬,离除夕还有几日。在一个漫天飘雪滴水成冰的夜晚,伴着零星地炮仗声,喝了喜酒后,头脑处于亢奋状态的方奇,跌跌撞撞摸到了水玉山的家门口。水玉山开门见是他,如视外星人般不知所措,手里拿画笔半天才开口说:“你等着,我泡茶去。”边说边上前扶着方奇进屋。方奇在沙发上坐下后,眼泪开始哗哗地流。水玉山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看了一会,走进画室里,泡杯茶端放在他面前,方奇端起来就喝,结果烫得直吐舌头,嚷怪说:“你这是想害死我呀。”水玉山这才冲他说:“害死你,你还来。”方奇大声吼说:“我来,是看你画画哩。”说完,两眼放光往画室扫瞄。见他扶着沙发想站起来,水玉山忙上前搀扶起他。
到了画室门口,方奇扶着门框大惊失色,惊呼说:“水玉山,你小子果真是个小偷呀!这不就是我失窃的那幅西湖韵象吗?人赃俱在,我看,这你还有啥话说!哎,不对呀,咋画案上还有一幅一模一样的呢?”水玉山指着画,对他说:“你先瞅清了再嚷嚷。”方奇摇摇晃晃走到书案前,把身俯下,脸都快贴纸上了,起身站直后,指着画问说:“这是你画的?”水玉山注视着他,缓缓地反问道:“你说呢?”方奇又弯腰仔细观看,审视许久后,喘着粗气说:“这幅画,比我丢的那幅好,牛眼里还真有人哩。绝对的真品,珍品。”说完,连拍几下自己的脑袋后,又指着水玉山疑惑地说:“不对啊,难道我手里的那幅和张三味店里挂的都是假的?”水玉山接道说:“老方,你别猜想啦。恁俩的画,也都是真的。”方奇直眨巴眼,半天才说:“这么说,宋老师后期的作品都是假的啦,都是你代的笔?哎哟哟,我的天呀!”方奇看到水玉山,这时沉稳地点了点头。方奇指着水玉山埋怨说:“既然张三味店里的画是真品,那你为什么还跟他说是赝品呢?”水玉山听后,平静地微微一笑说:“方哥,在我的眼里,所有过去不满意的作品,对我来说都是赝品。”方奇闻听后,朝他连连竖起大拇指说:“水玉山,这回我算知道您了。宋老师没有白收您这个学生当女婿,佩服,佩服。就凭您对艺术追求的境界和对宋老师的爱护这两点,我现在给您磕个头。”说完,弯腰屈膝就要下跪。水玉山见状,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不让,方奇却就势把他拉过抱着,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次日清晨,方奇醒来时,见水玉山仍在伏案挥毫。他揉了揉眼,小声地问水玉山说:“宋浣和马飞结婚了。你知道吗?我昨天就是喝他们的喜酒。”水玉山头也没抬,回答说:“我知道。你赶快起来,看看我画的这幅西湖韵象咋样!要真行,你带走帮我送给张三味吧。”方奇窝在床上,抓起被子裹身上赖说:“那你也得再给我画一幅,我好挂在新开张的书店哩。画名我都给你想好啦,就叫西湖梦。不过这幅画千万千,不能再落宋亚子老师的名字啦。”水玉山把画笔朝画案上一丢,对着方奇瞪眼说:“***做梦,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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