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君
一碗粥其实不叫一碗粥,本名叫二顺。我一直不太明白这个傻呵呵的男人为什么叫二顺。他的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后来我给他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在我们那个地方要说谁谁不聪明,就说,你看这个人真是够二的,两个人打架,也可以骂,你这个二X!总之,二就是不好的意思。二顺的老爸,大概希望儿子不光是长得顺顺溜溜的,长大了小日子也过得顺顺利利的,便给儿子取名叫了顺子。可顺子偏偏不随老人愿,人长得还算周正,这一点无疑是随了他妈妈的。可偏偏顺子的妈妈是个傻妈妈,无疑,这一点又让顺子准确无误地继承了下来。顺子的妈妈傻到什么程度呢,大白天的,光着雪白的大屁股跑到院子里撒尿,她撒尿能撒出花儿来。好像在跟谁比赛似的,将一泡热尿撒到老远老远。本来平平展展的,不养鸡鸭的院子,被傻女人的尿水冲成了一张不知哪国的地图,上边布满了山脉和丘陵。开始,顺子的老爸还追出来给傻女人披件衣服遮遮,可人是活的,也不能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专门看着她,久了,顺子老爸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全芝麻村的人都知道他娶的是傻媳妇。我们小时上学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傻女人光着大屁股在院子里撒尿。当我们向傻女人伸出大拇指,表示我们对她的钦佩时,傻女人就会非常开心地对我们笑,然后会把撒尿的功夫表演得更好。
不过,后来被人叫成二顺的顺子好像比他的傻妈妈强一点,大概是他的那个比他的傻妈妈大出许多的老爸的正常的基因矫正的结果。傻妈妈的生活不能自理,二顺还是可以的。我们曾经很是羡慕不用去读书的二顺,只需跟他的老爸拾拾柴,没事的时候就像野狗一样在街上闲逛。有一天,一向很疼爱二顺的老爸半夜把二顺打了出来,二顺看人的眼神就阴阳怪气的了。二顺的傻妈妈泄露了天机。原来,二顺的老爸以为二顺睡着了,悄悄地上了二顺妈的身子,等下来刚想疲惫地睡去,听见了动静,睁眼一看,二顺正往傻女人的身上爬。二顺的老实木纳的老爸大叫一声,狠狠地喂了儿子一巴掌。好热闹的人拿傻女人寻开心,问傻女人,你儿子干什么来着?傻女人笑嘻嘻地说,他想和我干那个。
大出我们好几岁的顺子,到底让我们怕了他。大热的天,人们都在家里睡午觉,顺子又野狗一样在街上闲溜,带着他身上新长出来的怪气。背着书包上学的我们猛的在一个拐弯处碰到了这条野狗。他没有叫一声,但我们却着实被他咬了一口。
二顺的裤子褪到屁股下边,一手拎着裤腰,一手拔拉着露在外边的鸡鸡。最可怕的是他的肚皮还一鼓一鼓的。这个动作是最好的武器,一下子便击中了我们,我们几个女孩子,在经过了一个短暂的惊愕之后,像炸了窝的鸡一样逃跑了。从此,二顺对我们来说,就成了一颗炸弹,总是小心翼翼地绕着,生怕趟上了这颗雷。
我读中学时,二顺的爸妈先后死去了。二顺的七十岁的老爸是病死的,老爸死了,二顺也不管傻妈妈,没多久,傻妈妈连饿带冻也死了。二顺身上有的是力气,就到离村很近的砖厂拉坯子。紧挨着砖厂的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鸭场,场长见二顺除了有点缺心眼外,干活挺实在,再加上家里里外就他一个人,白天在砖厂干完活,晚上便让他看鸭子,吃住都在鸭场。这不是好事么。时间不长,二顺就出了当子事。
鸭场的对面是进京路,隔断鸭场和马路的是一条不是很深的小河。每天二顺都要等到很晚才睡觉,一个人坐在河坡上做若有所思状,痴痴的。面对着那条小河,二顺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谁也不清楚。或者,他根本就不用下决心,想做的事就去做,他二顺还用下决心?之所以迟迟不动,给人留下玄机,是因为他还没有选中目标。在他认为他该跨过那条小河时,他便坚定地跨了过去。
在服装厂上班的多是女孩子,而服装厂是经常加班的。下了夜班的女孩子三一群两一伙地走在进京路上。鸭厂混浊的灯光为女孩子们壮了胆,这时的她们是最放松的。谁会想到身后会扑上来一条野狗,死死地咬住一个漂亮女孩的衣襟。女孩从自行车上跌下来,还没来得及落地,二顺已经像举小鸡似的把女孩举在了半空。二顺是多么得意,在他准备把小鸡举回去,或蒸或煮地享用时,他的设想遇到了障碍。已经过去了的女孩子全都又折了回来,象小蜜蜂般带着嗡嗡声。很快,二顺就被这群小蜜蜂围住了,她们狠狠地蛰向二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女孩子平时最爱养长指甲,一方面是为了美,更重要的,长指甲是女孩子的秘密武器。它的厉害程度相当于小蜜蜂的蛰人刺。只是一会儿,女孩子们便将各大河流搬上了二顺的脸。二顺的眼睛都快被挠瞎了,不得不乖乖地弃美味而逃。
狐狸没打着,惹了身骚。二顺把自己当成了打狐狸的猎人。望狐狸兴叹的二顺在气急败坏中沉沉地睡去了。他在睡梦当中被几个壮汉死死地按住,被人扒了裤子,接着他的一直饥饿的鸡鸡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再接着,一道亮光划过,他的鸡鸡光荣负伤了,被人从头到尾地豁开了。
受了伤的二顺没法去拉坯子了,回到他那个三间土坯房养伤。二顺走起路来像个哈巴狗,村里的人问起,他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二顺怎么又成了一碗粥呢?那是二顺把伤养好之后的事。
杨瘸子家离二顺家不远。杨瘸子有一个胖闺女,肉乎乎的很是讨人喜欢。二顺对杨瘸子的闺女垂涎已久,只是平日里怕了杨瘸子和他的几个狼似的儿子,才没敢把蛤喇子流到杨瘸子家的院子里。村里有一个叫更帮子的人,就逗二顺,说,二顺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挣双份工资的工人呢,可着芝麻村谁敢和你比,凭你他妈的这个牛劲,大闺女还不可着劲地让你挑?二顺被说得血往脑门子上顶,转身就跑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些糕点。又趁着热血还没散去,一脚跨进杨瘸子的家,把点心放在炕上,对杨瘸子说,我想要你们家闺女!杨瘸子一家正在吃晚饭,恰好一碗粥刚刚上桌,杨瘸子就势端起粥碗,哗地一下全倒在了二顺的头上。
人们再见到二顺,就开开心心地喊起了一碗粥。
不过,二顺好象落下点后遗症,人喊他一碗粥时,他嘴里总是重复着一句话:你妈让**!你妈让**!更帮子揪着他的头发问他,谁妈让你操?他就吓得不吱声了,问得急了,他就说:我妈让**!等更帮子走远了,他回头呸一口,小声说:你妈让**!
谁也不会想到,忽然有一天,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媳妇。这个媳妇不偏不倚正砸在二顺,不,是一碗粥的头上。
村里有人说这个女人是从**队儿里下来的。
女**?应该是漂亮狐媚的女人才能当**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一碗粥的媳妇怎么看都不像。她既不漂亮,也不狐媚,况且,况且还有点,有点什么呢?和一碗粥一样,有点脑筋不够用。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让小小的芝麻村发生了些许变化。
不到六个月,一碗粥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子,夏天生的,孩子却叫秋林。一个很美丽的名字不是?谁说傻人不会取名字。一碗粥好像不是很在意秋林是不是他撒下的种子,反正孩子长大了管他叫爸爸,只要回家上炕能摸着媳妇他一碗粥就满足了。一碗粥媳妇脑筋理不出头绪来,迎着风长的秋林却长的灵灵利利,暂时还看不出愚笨的蛛丝马迹。芝麻村的人都说,这野狗配的种还挺优良呢。倒是秋林穿的衣服让村里人饱了眼福。无论春夏秋冬,秋林的衣服上都缀着几片树叶子。是秋意很浓的叶子。做工很是精巧的树叶子,像是被一阵秋风刮来,懒懒散散地沾在秋林的身上。秋林的衣服永远都是脏兮兮的,唯独那几片秋叶一直是鲜鲜亮亮的。
一碗粥因有了媳妇,也踏实了下来,跟着村里的包工头打打短工,搬搬砖,和和泥,筛筛沙子。
老妻先一步弃杨瘸子而去,到天堂给杨瘸子占位子去了。母老虎似的老妻肯定能占到好位子。人怕母老虎,估计天上的鬼也会怕母老虎。母老虎把杨瘸子**得老老实实,她指东,杨瘸子不敢向西走。杨瘸子怕老婆怎会怕成这样?杨瘸子顶多一米七零,而母老虎却足足有一米七五,体重少说也得有一百九十斤,别说打,光压就可以压死杨瘸子。想当初,母老虎之所以能嫁给杨瘸子,就是因为她远近闻名,太厉害了,没人敢娶。母老虎在家里等到二十好几岁,也没等到勇敢的武松出现。母老虎在她母亲每天必念的“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中成了老姑娘。杨瘸子就在这时吃到了这块天上掉的馅饼,而且还是好大一张的馅饼。哎,只好将就了,谁让自己是个瘸子呢。一想到这些,杨瘸子心里真是又恨又痒。他恨谁?恨生他的人。恨生他的人把他生成这样。他小时候,母亲就像 讲故事一样给他讲,说怎么就成了个瘸子了呢,都怪你爸爸,他和我打架,伸手要打我,手却不往下落。你知道为啥呀,呵,我肚里怀着你呀!好像很得意的母亲在小杨瘸子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后,接着说,他越这样,我越气他,反正有我的宝贝儿子在护着我,嗨,哪成想这个挨千刀的,他连儿子都不要了他,一脚就飞了过来,正好踹在我儿的脚上,把我儿的脚给踹瘸了。小杨瘸子很奇怪,他的母亲怎么会把这个故事讲得如此地,如此地什么呢,小杨瘸子还不知道有精彩这个词。总之,他觉得母亲真的是在讲故事了,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也许,杨瘸子是从那时开始恨他的母亲的。
如果没有父亲的那一脚,他就不会成了瘸子,不会成了瘸子,自然也就不会被动地吃这张大馅饼。不是所有的馅饼都好吃,不是所有的馅饼都是真的馅饼,有的馅饼不过是打了馅饼的旗号的。
母老虎当然不知道杨瘸子会有这些想法。直到她死也不知道。相反,她很感激杨瘸子。眼前这个让她欺负了半辈子的男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这样恋恋不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放松,生怕她走掉。女人眼里就汪了热热的泪。她的嘴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越是说不出来,她的嘴就越是抖的厉害。直到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女人想说,瘸子,你打我两下吧。母老虎睁着眼睛走了。合上女人的眼睛,杨瘸子哭了。他知道女人,他的母老虎想说什么,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他头一次发现,女人的眼里注满了柔情。他为这份柔情感动了。儿子和儿媳因为女人未说出口的那句话,把家里都翻遍了。他们一致以为那句话肯定和钱有关,和藏钱的地点有关。
杨瘸子很是想念了一回母老虎。出殡那天,杨瘸子的眼泪让整个芝麻村都动容了。他在村里女人们心里的位置一下就提升了一大截子,从一个普通科员,越级成了处级干部。女人一辈子图得什么,不就图让男人象回事似的想一回么?
母老虎不在了,上边的两个儿子都搬出去过了,女儿也嫁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杨瘸子和小儿子。住的房子也是给小儿子盖的,只因小儿子呆头呆脑的,杨瘸子早对他放弃了希望。和一碗粥一样,小儿子给包工队做小工。工头们也愿意用这样的人做小工,让干什么干什么,给块肉就吃,不会挑肥拣瘦,再有,耕地的牛似的,身上有把子力气,干起活来从不惜力。小儿子回到家,杨瘸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杨瘸子很是生气。原先母老虎在时,没有显出来。家里只他们两个了,儿子的缺点便显山显水了。杨瘸子就把骂儿子当成了活儿,赶上心情不好,隔三差五地还饿儿子一顿。一碗粥的媳妇救了杨瘸子的小儿子。或者说,一碗粥媳妇的出现,转移了杨瘸子的注意力。
没人知道一碗粥媳妇叫什么。在芝麻村,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说谁谁媳妇就可以了。很少的几个被村里人叫名字的人,不是国家的正式职工,就是打小长在村里,长大了又嫁在村里的人。我也不知道一碗粥媳妇叫什么,也只好管一碗粥媳妇叫一碗粥媳妇。
连年的干旱,一碗粥家院子里的破压井由于管儿下的太浅,已经够不着地下水了。没水喝的一碗粥媳妇整天拎着一只生锈的水桶到处找水喝。哪家的水都喝不长,各家的主妇烦透了一碗粥媳妇身上的那股怪味。那是比骚、臭更难闻的一种味道。后来,一碗粥媳妇打水就固定在了一家。有时,杨瘸子还帮着一碗粥媳妇压水。压着水,杨瘸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在空气中嗅来嗅去,一起一伏的胳膊肘下意识地碰碰一碗粥媳妇的**。其时是夏天,一碗粥媳妇穿了一件质地很粗糙的破旧连衣裙,里边又没穿胸罩,故而,一对还算丰满的乳就要红杏出墙了。尽管红杏要出的是一截又破又老的墙头。再不漂亮也是红杏,是红杏就会被人注意。一个没留神,杨瘸子就做了那欣赏出墙红杏之人。一日一日地过去了,然后又是月一月地过去了。一碗粥媳妇坚定不移地吃着杨瘸子家的水。杨瘸子呢,有时背着手在街上转转,看着一碗粥媳妇的背影,大声地自言自语,这个娘们儿!说这话时,身边准是有了人的。很明显,杨瘸子的自言自语是有弦外之音的。他想提醒他的左邻右舍,他是和她们一样讨厌透了一碗粥媳妇,可她是个老娘们,他杨瘸子不屑和她计较的,不就是几桶不用花水费的水么。哼,瞧他杨瘸子的姿态有多高哇。
天很冷了。一碗粥媳妇再去杨瘸子家拎水时便穿了一件旧外套。也就是因为这件旧外套,一碗粥媳妇和杨瘸子热热闹闹地吵了起来。其实,是一碗粥媳妇一个人在那里吵。她说杨瘸子偷了她的钱,而她的钱就放在外套里的。她进院子时钱还在外套里的,临走,放在外套里的钱就没有了,外套曾经放在杨瘸子家的炕上的。一碗粥媳妇是对着杨瘸子的窗户在吵架,很明显,杨瘸子是在屋子里缩着。站在大门外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一碗粥媳妇的外套怎么就跑杨瘸子家的炕上去了,可能是一碗粥媳妇压水压热了,甩了外套,本想放在地上的,杨瘸子怕外套沾上土,就给放屋里去了。原来是杨瘸子有透视眼,早扫见人家口袋里的钱了。嘿,杨瘸子不会是偷了自己的钱吧?真是的,给了人家了,就不是自己的钱了……
一碗粥媳妇仍然到杨瘸子家去拎水。进了院子,就开始嘟嘟囔囔,左右还是绕着一个钱字,嚷嚷着叫杨瘸子还她的钱。杨瘸子呢,还是那副老姿老态,他怎么会屑于和这个傻了吧叽的女人计较呢。一碗粥媳妇前脚走出大门,杨瘸子的一口浓痰后脚就跟了上来,差一点便砸在一碗粥媳妇的脚后跟上。可下次一碗粥媳妇的水还是照拎不误。
更梆子媳妇原是打算刨着根地问一碗粥媳妇,一柄大号的镐都举了起来,事实上,她是大材小用了,只需一柄小镐就把她需要的东西刨出来了。话头儿是杨瘸子为什么会欠了也可能是偷了你一碗粥媳妇的钱。
于是,一个新崭崭的,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故事,以火箭飞行的速度,一眨眼就在小村里飞了几个来回。
还是一碗粥媳妇穿着裙子去拎水之时。面对着一碗粥媳妇,杨瘸子顺利地完成了用眼抚摸,用肢体触摸的初级阶段,在他认为该为这个阶段画上一个句号,该往下进行时。他的手适时的探了过来。杨瘸子抻了抻一碗粥媳妇的裙角,说,办事吧?一碗粥媳妇倒也痛快,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捻钱的动作。杨瘸子竖起一根手指,一碗粥媳妇摇摇头。杨瘸子一咬牙,又添上一根手指。一碗粥媳妇便弃了压水井,进屋和杨瘸子办事去了。一碗粥媳妇撇了撇嘴,我就没看上这个死老头子,可真是隔着门缝吹喇叭,我小瞧他了,他的劲头还真大。更梆子媳妇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那杨瘸子咋会欠了你的?有时侯办完事他不给钱呗,老说下回一块给,不给钱谁让你办事?
不知谁把这事说给了一碗粥。月朗星稀的夜晚,一碗粥拎着一把板斧一脚踹开杨瘸子家的大门……
静悄悄的。没有出现辟里啪拉的声响,也没有争吵的声音,更没有呼救的声音。过了一会,一碗粥又拎着板斧踏出了杨瘸子家的大门。一碗粥边走边不干不净地骂着,老不死的,闺女不给我,还欠我媳妇的钱,哼,少一分都不行,看我不把脑袋给你切下来!
肚三不像杨瘸子老年丧妻。他无妻可娶,当然也就无妻可丧。可肚三是精力旺盛的,是需要娶妻的。他的满嘴支在唇外的大黄牙,并没有拦住体内荷尔蒙的增生。过量的荷尔蒙烧得肚三狂躁不安。狂躁不安的肚三不免就要犯些或大或小的错误了。
肚三之所以叫肚三,是他前边还有两个哥哥的缘故。除了两个哥哥,肚三还有一个姐姐。肚三还是叫了肚三,并没因多了个姐姐就叫了肚四。在芝麻村里,女孩子是另外排行的。偏偏肚三的大哥和二哥生的顺顺溜溜,全都早早地娶妻生子了。树大了分叉,人大了分家。肚三的大嫂全权主持了分家的事宜。肚三的大嫂如何有这么大的权威性?这个女人可是个了得的人物,她在村里是个赤脚医生,能说会道,把人和神分得清清楚楚,决不会见了人说神话,见了神说人话。肚三的大哥怕铁了这个女人。有了这样一个女人,家很快就分清楚了。肚三的父亲和肚三的爷爷奶奶分给了大哥,肚三,肚三的姐姐以及肚三眼神不太好的瞎妈分给了二哥。肚三的大嫂一个劲地和雷锋套近乎,她说爷爷奶奶和爸爸年龄都大了,让她照顾是理所应当的。把小姑分给老二,过不了几年就会出嫁了,不会有什么负担,老三呢,是个壮劳力,吃得了干得了,更不会有什么负担。
别说肚三一家子,整个芝麻村的人都服了肚三的大嫂。各家的祖宗往上追几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分家的。把老两口子给活生生地分开,真是走道拨螺蛳,转着弯地缺德。渐渐地,肚三成了大小伙子,又渐渐地过了娶妻的年龄。没人给肚三提亲。肚三真的是好窝火,自己已经把条件降得不能再降了,怎么连个母蚂蚱都不往自己跟前蹦?后来他明白了,自己娶不上媳妇,不光是长的丑的原因,更主要的在他们的家庭上。全村的人对他们家深恶痛绝,只不过是埋在肚里,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一种鄙视。在这样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肚三,是连娶一个傻女人都不配的。肚三大嫂的用心显现了出来。巨丑的肚三,假若娶妻的话,肯定得花上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这笔银子呢,肯定是要写在两个哥哥的帐上了。肚三明白了这个理儿时,恨大嫂恨得满口牙都活动了。
肚三也恨他的姐姐。肚三曾经打过姐姐的主意。他知道自己长得谁都对不起,为了自己的这副尊容,他首先就恨了爹妈,哥哥和姐都是优种,到了他这儿,种子就秕了,不怪他们怪谁。肚三的姐姐二十大几才出嫁是和肚三有关系的。只要是有媒人给姐姐提亲,肚三先就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他在寻找一个机会,想利用姐姐给他换一个媳妇来。姐姐心里明镜似的,说不上媳妇的人家才换亲,所以死活不干。不光肚三的姐姐不同意,二哥二嫂也都投了反对票。山可动,地可摇,他们的决心是万年牢。肚三心里扪清,知道他们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肚三便暗中给姐姐使坏,让姐姐嫁不出去。有一回,媒人带着一个壮壮的男人来相亲,还没到肚三家,上了年纪的媒人憋不住尿水,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跑进了道边的茅厕。机会来了。肚三忙凑到壮汉跟前,低低地耳语了几句。进了家门,壮汉别处不看,光盯肚三姐的裤裆看个没完。肚三姐姐又气又恼,马上给媒人回了话,说这人不地道,婚事免谈。媒人也觉得面上无光,心说好好的人一见着大闺女咋就成臭**了,结了婚想怎么盯都成,可现在盯还不砸锅呀。媒人就去壮汉那里讨个说法。壮汉也自知失了理,如实地说了原由。媒人再把话带回来,大伙都明白了怎么一档子事。这回肚三玩大了一点,他坏了姐的名声。谁家的好小伙子愿意要一个控制不住尿水的媳妇?要是落下一个远近闻名的“骚裤裆”的外号,还了得!肚三的哥嫂那叫是个气呀。本想早早打发了姑奶奶,肚三老是扒着缝儿的下蛆。晚上,肚三挨了好一顿打。被二哥吊在桃树上打。皮鞭子沾凉水,鞭鞭在肚三身上开花结果。肚三的二哥早就想阔阔地教训一下肚三了,憋足了劲要打他。肚三的二嫂不只一次地向肚三的二哥告状,说肚三偷看她洗澡,说大嫂真是精明,早料到光棍子小叔子是非多。所以,肚三二哥心里的怨恨是双重的,把对大嫂的那份恨也加在了肚三的身上。
肚三的姐姐嫁了出去。男人就是那个盯着肚三姐姐裤裆看的汉子。肚三打在姐姐身上的主意也告一段落了。
肚三的瞎妈妈给了肚三新的灵感。
肚三虽然是跟着二哥二嫂过,但是他们却是分开吃的。肚三出去打工,每天瞎妈妈自己靠着仅存的一点视线摸索着做饭。有时,灶里的火都烧在外边了,瞎妈妈还不知道。肚三就有了让父母团聚的想法。表面上肚三是让老爸来照顾瞎妈妈,实际上,他是想扭转一下现有的局面,他想,只要父母在一起了,他娶媳妇的日子还远么。恰恰这时,刚从号子里出来的更梆子给肚三吹了一口气,肚三的这把火便顺势烧了起来。肚三一路小跑,从大哥家抱来老爸的被子,和瞎妈妈的被子放在一起。分家都十几年了,肚三的老爸和瞎妈妈没说过一句话。儿媳妇有话,他们是不能随便“串门子”的。听见是老头子的声音,瞎妈妈颤颤地伸出两只干树叉似的手。还没等两双手握到一起,肚三的二嫂一脚跨进门来,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公公的被子拎起来扔到了街上。被子落地的同时,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老不要脸的!
肚三的这本经又念歪了。
肚三心里那个恨呀。他恨不得把二嫂那两瓣胖胖的大屁股撕开了,还有她那两只像面口袋一样的大**,非把口袋里的面给她倒光了不可,省得人还没走,它们先蹦了起来。蹦,我让你蹦!如果不是一碗粥媳妇适时地和杨瘸子打了一场架,谁也不敢肯定肚三没有胆量去倒二嫂身上挂的两条面袋里的面。那架吵的好,肚三在他们的吵架中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嘿嘿地笑了笑。
肚三坏事也做过,坏主意也打过,可是他并没享受过和女人**的滋味。倒不是他守身如玉,要把**留给那个未来的没影媳妇。肚三偷偷地进城找过小姐,竟然连生意最差的小姐都不愿意陪他,见了肚三,就像见了一泡新鲜的狗屎。一碗粥媳妇虽说是一碗粥的媳妇,人也有点二虎,可必竟她长了女人的东西,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媳妇没娶上,先尝尝睡女人的滋味也不错。选来选去,肚三把他的**选在一间废弃的猪舍里。肚三还不敢和一碗粥的媳妇在一碗粥的炕上成就好事,一碗粥虽说没把杨瘸子怎么着,但他还没摸准一碗粥的脾气。在自己的家里呢,他就更不敢了,二哥挂在门后的三角皮带,看上一眼,他的骨头都觉得疼。猪舍的主人搬走了,整个院落便都闲了起来,看上去随时都会坍塌的猪舍,做梦也没想到,它会成了肚三转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的重要工具。尽管它是被动的。一切都准备好的肚三,假装在街上刚好碰到一碗粥媳妇时,肚三学着杨瘸子的口气说,嗨,办事吧?我给你二十块钱!手里牵着秋林的一碗粥媳妇停下来,看着肚三。肚三心里没底,心说这个傻家伙怎么了,嫌钱少?一狠心,刚想说再给你加五块,却听一碗粥媳妇说,几年没见你咋变得那么寒碜呢,办事的时侯你得让我闭上眼。肚三又气又笑,一时拿不准该生气还是该大笑,一股气流就在鼻腔里乱窜。砰的一声,一个超级鼻涕泡出炉了,见不起太阳的鼻涕泡羞涩地糊住了肚三的半张脸。
肚三的**不太完美。都怪一碗粥媳妇手里牵的那个秋林,秋林站在猪舍的外边,看见妈妈被肚三压在身下,他就叫了起来。让秋林不明白的是,妈妈被肚三压着,并不恼,只是嘴里发出类似鸽子似的咕咕声。难道妈妈要变成鸽子飞走了么?秋林就更大声地叫了起来。秋林的叫声加重了肚三的恐慌感,他满头都是大汗珠子,裆间的小鹿乱撞了一气,还是找不到家门儿。好不容易找到了门口,刚进去,小鹿就疲惫地颓然不动了。妈的,这回不算,等我歇会再来!肚三懊恼极了。猪舍外的秋林明显是在哭了,妈,妈,鸽子,鸽子……
一碗粥的媳妇差点就拿不到肚三的钱。肚三呲着大黄牙说,这回不能算数!结果,一碗粥媳妇硬是补了肚三一回。后来,肚三再和一碗粥媳妇办事,就办到了一碗粥家的炕上。办事的钱数也不等。有时给十块,有时给五块也能把事办了。那天,肚三工地放了假,去找一碗粥媳妇办事。秋林被插在门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石子。肚三正和一碗粥媳妇办着事,一个人从外边把门拨拉开,一脚跨进屋子,大喊,抓**!肚三的魂都吓飞了,以为是一碗粥回来提着板斧要杀了他。肚三的眼睛从护住头部的双臂缝隙间望过去,更梆子直挺挺地顺着炕沿立着。
更梆子大骂肚三,你他妈的憋死你,滚蛋,老子替你完成你未完成的事业。肚三平日里就怕了更梆子的,再怎么说,更梆子也是在狱里坐过飞机的人。肚三刚要不舍地,怯怯地离去,更梆子一手拦住他,给钱了么?肚三不服,没办成事也给钱?你说没办成谁看见了?无耐,肚三只得放下十块钱,蔫蔫地走了。
更梆子没怎么费劲,只用了一只手,像拽一条死狗般把蜷缩着身子的一碗粥媳妇拽到了他跟前。啪的,更梆子在一碗粥媳妇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他想说,我替一碗粥教训教训你!让更梆子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是,一股特别的香气突然就堵住了他的口和鼻。
这是什么样的香气呵。它令更梆子沉醉着,甚至令更梆子砰然心动着。更梆子长这么大,从未闻到过如此的香气,而这股香气又是和女人联在一起的。无疑,香气是从一碗粥媳妇的下身发出来的。更梆子太奇怪了,这样一个连澡都很少洗的女人,竟然……是不是骚气呀,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更梆子提了提鼻子,用力地吸了两下,没错,是香气。
更梆子当然不是第一个知道一碗粥媳妇是个有香气的女人。最先知道的应该是一碗粥。可一碗粥在天上掉下媳妇之前,没有真正地和哪个女人睡过觉,他认为女人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个地方都是香的。肚三的情况和一碗粥差不多,他还没来得及去享受别的女人。肚三还想,怪不得人人都要找女人,人人都要娶媳妇,一碗粥的媳妇都这样好,别说其他的女人了。杨瘸子这个老家伙就另当别论了。他是不敢说,每天装模作样,装给他的儿子媳妇看,装给全村人看。老家伙眼子纯粹是捂着耳朵偷铃铛。一碗粥媳妇的香气对老家伙眼子来说,不比大烟逊色,抽了一口想第二口,想不抽都不行。
更梆子用肚三的十块钱和一碗粥媳妇办完事后,如此地想了一番。他还想,如今,他也抽上这杆烟了。
其实,更梆子并没怎么着过肚三,可肚三就是怕定了他。说起来更梆子还曾经是一个文化人。因为嗓子好,歌唱得也好,又弹得一手好钢琴。凭了这个本事,十几岁便在芝麻村小学里教音乐课。他做过我的音乐老师。我们最高兴的就是上更梆子的音乐课。更梆子的音乐课就是一块磁铁,我们这群小铁钉子牢牢地被吸引了去。一是更梆子的歌唱得好听,二是更梆子人长得帅气,三是,哦,对了,更梆子有人缘。所以,上节课的老师还没走利索,我们便一齐拥向更梆子的办公室,争着抬那架不知什么年代产的老气横秋的钢琴。钢琴的确很老了,可是,更梆子会让它变得年轻起来,变得有魅力起来。它的年轻,它的魅力是更梆子给带来的。更梆子年轻人又有魅力,他使用的东西当然也是年轻有魅力的。更梆子把简谱写在黑板上,那是写给我们看的。简谱都装在了更梆子的心里,他背对着黑板,一遍一遍地领着我们唱。唱《打靶归来》,唱《东方红太阳升》……更梆子的样子太迷人了。我们集体爱上了他。连同我在内的集体女生。音乐考试的时候,每个人都卖力的唱。我也卖力了,却只考了七十五分。我伤心得不行,别的科可以少考一些,音乐课怎么可以。鼓了鼓勇气,我去补考了,唱了最拿手的《卖报歌》。更梆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在我的音乐分数栏里,把七十五分改成八十分。走出更梆子的办公室,我就哭了。从此,我不再唱歌了。
小灵是芝麻村里头号的美女。尤其是她的两根大辩子,一走起路来,辩梢就在小灵两瓣浑圆的屁股上跳跃。象蹿着两团黑色的火苗。哪个男人看了都想像着,自己就是点燃火苗的火柴。更梆子的火柴是耐燃的优质品种,没费多大劲,就把小灵的心灵之火给点了起来。小灵和更梆子恋爱了。小灵和更梆子恋爱的代价是,我们班的女生集体失恋了。小灵的幸福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的。我们都恨透了小灵。每次看见小灵,小灵竟然还对着我们笑,她说,这帮孩子怎么了,象耗子似的磨牙?她要是知道那是仇恨发出的声音,她会吓死。
忽然有一天,小灵结婚了。新郎不是更梆子。小灵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出嫁的那天,小灵哭得像个泪人。
更梆子也变了。他的歌没有原来好听了,教我们唱简谱总是唱错了。不断有人给更梆子提亲,更梆子看也不看。后来,他的爸妈急了,更梆子就对他爸妈说,你们看着办吧。
再后来,更梆子就娶了一个他爸妈给他挑的媳妇。
更梆子出事还是出在小灵身上。
小灵的孩子都长到十来岁了。十多年里,小灵没和更梆子说过一句话。可是有一天,他们碰到一起时,就说了十年里的第一句话。小灵在更梆子的眼里说,你还好么?更梆子在小灵的眼里说,没有你,我怎么会好。小灵就扎在更梆子的怀里了。
是个星期六的下午,小灵又碰到了更梆子,小灵说,他和孩子都不在家,你来吧。
你要了我吧。小灵又流泪了。更梆子也哭了,我要你,我要你,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人!
小灵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更梆子浑身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接近小灵的白玉般的身子……
啊!更梆子痛苦地大叫一声。小灵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棍直挺挺地站在地上。男人的眼窝拼了命地抱住眼球,恶狠狠地指着小灵,说!怎么回事!小灵的幸福跑得太快了,止不住脚步,跌进了悬崖。他,他,他……小灵的灵魂还在**,她支撑不住了……他,他,他想**我……小灵轰然落地,心从体内飞出,撞在岩石上,顿时,血肉模糊了。更梆子傻傻地看着,他弄不明白眼前这个没有了心的,只是一摊白肉的女人到底是谁。
更梆子一口咬定,他不是**。这让派出所的民警很是生气,你个孙子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有你承认的时候,坐飞机上好好想想。更梆子心说坏了,听意思要把他运走了,还是用飞机运,妈妈的,没想第一次坐飞机是在这儿。
现在开始蹬机了,坐好了,两腿向下弯,两臂抓住方向盘。民警命令更梆子。他奶奶的,这就叫坐飞机?飞机还有方向盘?无耐,更梆子只得弯曲双腿,将两臂向前伸直。半个小时后,民警问更梆子,飞机开到哪了?更梆子答,到上海了。啪!更梆子挨了一警棍,开得太快了,慢点!更梆子的两手比划了几下子,减慢了开飞机的速度。汗珠子从毛孔的底层攀援而上,纷纷崭露头角了。飞机怎么没声呀,是个哑吧?更梆子又只好在嘴里制造一种声音,一种类似飞机飞行时的嗡嗡声。又过了半个小时。在这期间,更梆子的腿有几回要直起来,可还没等真的直起来,腿的掖窝处便会狠狠地挨上一下子,腿比刚才更弯曲了。更梆子的两只膀子早木了,好像在端着别人的两只胳膊。民警又问,开到哪了?更梆子止住嗡嗡声,求你了,我开不动了,我是**行不行?
更梆子被判了七年。就算是没判更梆子,他更梆子没蹲过大牢,他也不再是从前的更梆子了。他想**我,这几个字已经杀死了更梆子。更梆子忘不了他的狱友。当他第一天加入到他们中间时,一个光头斜着眼问他,犯了啥事?更梆子答,**。你他妈的那个东西还挺不老实,学学,怎么**来着?更梆子想反击,可光头身边的几个人分明是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要光头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吃了他。更梆子在被吃之前,乖乖地趴下身子,两手撑住地面,一起一伏地做着**女人的动作……在光头等人的浪笑声中,更梆子变幻着强行和女人办事的姿势……
更梆子自己认为,几年的牢狱生活,他更加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世界。更梆子自己和芝麻村的人都接受了他的变化。他更梆子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他要让芝麻村的恶人都怕他。他是坐过飞机的人,怕谁!怕工作丢了?工作和“他想**我”一起与他划清了界线。他不是老师,已经不是七年了。他什么都不用怕了。肚三一行人都被更梆子的“坐飞机”给虎住了。更梆子常把坐飞机都不怕我还怕啥挂在嘴上,肚三想坐飞机肯定是很厉害的,应该和戏里的滚钉板差不多的。被不怕坐飞机的人抢了女人,也不算太难看。
更梆子走出一碗粥昏暗的小屋时,秋林还在院子里玩石子。他摸了一把秋林的小脸蛋,叫爸爸!秋林扬起粘满土的小脸,怯怯地说,鸽子。鸽子?更梆子抬头看了看天,哪他妈有鸽子!更帮子坏坏地笑了笑,蹲下身子,用手在秋林的裆间揪了一下,然后张开手,飞了,你的鸽子飞了。
一碗粥媳妇渐渐地有了名气。她身上的香气让她出了名。而这香气只有靠近她的男人才闻得见。芝麻村的女人没有一个信的,一碗粥媳妇除了骚气,还是骚气,死男人真是不要脸。家花没有野花香,说得对极了。可他一碗粥媳妇算得哪门子野花?在女人的疑惑中,不断地有男人来闻一碗粥媳妇身上的香气,这些男人无一例外地都和一碗粥媳妇办了事。他们没人经得住一碗粥媳妇身上那股香气的**。一碗粥家的那盘小炕,用最沉默的方式浏览着各色裸体的男人。它用仁爱的目光读着这些平时欲念很少的躯体在这一刻的疯狂。他们是一匹匹烈马,马鬃飞扬着,展示着英勇飙悍的那一面。一盘小炕就是一片男人们驰骋的战场。更梆子心里一清二楚,村里的哪个男人来过,村里的哪个男人没来过。没来过的男人,他会想方设法让他来一回。终于,在来过的男人里,出现了那个人。小灵的男人。更梆子解恨地呸了一口,唾沫在土地上砸出一个坑儿来。上了瘾的男人再来第二回时,更梆子出现了。他对男人说,我可是在号子里坐过飞机的,你也想坐么?男人吓得乖乖地缩了回去。小灵,你守活寡去吧!
连更梆子自己都弄不清楚,和一碗粥媳妇办过事后,对自家的女人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半夜里,更梆子媳妇都爬到更梆子身上了,更梆子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更梆子媳妇老大的不愿意,却又不敢骂更梆子,只好趁更梆子睡着了,自己安慰一下自己。更梆子在睡梦中听见女人压抑着的低吟声,他开心极了。小灵,你难受,对不对?老子就是要你难受,渴死你,不给你一滴水喝。小灵的唇龟裂着,涓涓的血水从裂口处涌出来,汇成一条又一条的小溪。小溪向前奔涌着,去寻找不知在何处的大海。依旧是低吟声。小灵快要死了……早上醒来时,更梆子的脸上挂着几串泪痕。
更梆子的心事还有一个人明白。肚三。更梆子暗中操做的事,肚三在更暗的暗处观望得一清二楚。肚三想报一箭之仇。他便去找了小灵的男人。
更梆子又梦到向前奔跑的血红的溪流,它们还没有找到大海……这时,两个男人在他家院子里悄悄地行动了。肚三和小灵的男人跳进院子后,直奔更梆子家牛棚。更梆子家的老牛正在悠闲地反刍,耐心细致地品味着白天吃下的草料。今夜,老牛对吃上一把鲜美的草一点希望也没抱,可突然眼前就长出了一把鲜美的草。鲜美的草是从一只手上长出来的。老牛只知道草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却原来也能从一只黑夜的手里长出来呢。管它是哪里长出来的,是美味就可以了。于是,老牛将嘴里还未嚼碎的草料又送回了胃里,喜新厌旧地吃起眼前的鲜草来。肚三在老母牛的身后,一把拽住了老母牛的尾巴,又从裤裆里拽出男人的东西。肚三将那个东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还是软塌塌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肚三就由摆弄变成了抽打,啪啪几个巴掌下去,也不见它有一点精神。小灵的男人急了,草可快吃完了,还不行,你真废物一个!肚三见来硬的不行,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我说兄弟,你看好了,这可是更梆子家的母牛屁股,你高兴点,让我把事办成了?小东西软硬都不吃,头垂得更低了。没办法,换人!结果,小灵的男人也和更梆子一样,说什么也唤不醒自己的小东西。肚三的眼珠子充了血,一伸手,抄起搅拌草料的木棍子,对准牛屁股就捅了进去。哞——老母牛一声惨叫,把静静的夜划破了,黑色的血汁铺天盖地的灌了下来。血,黑色的血。鲜红的血怎么被一个响雷霹成黑色了呢?一着急,更梆子从梦中醒了。
更梆子要报警,王村长给拦住了,说先问清了怎么一档子事。
肚三坚决不承认偷牛。肚三说,你们夜里睡觉都搂着媳妇睡,我没人可搂,就在街上瞎转,转来转去,就转到更梆子家老牛跟前了。咋说牛也是母的,我就走了心思了。肚三心说,没听说谁是**老牛给逮起来的,偷牛是犯罪,奸牛顶多添个笑料。
王村长都笑呛了,你小子就丁点出息,还让狗给叼去了。真的?那他是咋回事?你没媳妇搂,他也没媳妇搂?
肚三指着小灵的男人说,那老牛不老实,我让他帮帮忙。
你两平时没啥来往啊,他会帮你这个忙?王村长不笑了,两团不信任在他的眼底快速地游走。你的劲头不小哇,把牛屁股都顶破了,把你那个东西拿出来瞧瞧,难道还是块铁铸的不成?肚三扑的一声笑了,村长,求您了,还是别瞧了,我的东西和您的一样,除了肉就是皮。
王村长不再和肚三他们费口水,叫来肚三的二哥把肚三领走。还沉着脸对肚三的二哥说,偷牛可是要下大狱的,没我这儿护着,更梆子早报警了,到家好好管管,别总给我找事儿。啊?肚三的二哥千恩万谢地领着肚三走了。
肚三的二哥出面向更梆子做了赔偿,又拎着几瓶好酒到王村长家里道了谢。
然后,肚三的二哥再无其它牵挂地,聚精会神地狠狠地又打了肚三一顿。肚三二哥的皮鞭带了勾,把肚三肚里的话全勾了出来。肚三肚里的话像小鱼似的,一条一条在太阳下暴晒着,让村里人看了个明明白白。杨瘸子也在看热闹人之内,他说,这小子还挺不是东西,挨几下打不过余。紧挨着他的一个半老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哎,你放屁了,这臭哇!嘴上说着,手还扇着。你吃的不是人饭吧,咋不是人屁的味呢?另一个女人早笑出了眼泪来。杨瘸子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哼了一声,瘸着一条腿走了。进了家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一会儿,门又悄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儿。那条缝儿是留给打水的一碗粥媳妇的。只有杨瘸子自己不知道全芝麻村都明白他留门缝儿的意义。或者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那扇被一碗粥媳妇摸来摸去的大门,很是牢固地沾染上了女人的气味。杨瘸子再走过大门时,习惯性地在一碗粥媳妇摸过的地方也摸上一把,然后将沾了香气的手放在鼻子底下嗅嗅。像一条发情的老狗。
诱发全芝麻村女人集体愤怒的导火线是肚三被打的当天晚上小灵的自杀。七年前,几乎是更梆子被抓的同时,小灵患上了神经官能症,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和小灵最亲的除了她的两个孩子,就是每晚必吃的安定片。小灵是毫无怨言地失眠,毫无怨言地吞着安定片。小灵相信因果报应。她的男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老天给她小灵的报应。她小灵七年前为了脸面把更梆子送进大狱,如今,她的男人又来撕她的脸皮。在她一点没有防备的时候,她的脸皮就不存在了。一个没有了脸皮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迈出家门,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人世。小灵很容易地便接近了死亡。死亡离人太近了,就在人的左邻或是右舍。一整瓶的安定片,使小灵匆匆地上了路,她去找她的脸皮了。也许,她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不需要有脸皮的地方。小灵要去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幸福的,快乐的,可是,小灵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她越走越艰难。脚下的云总是飘忽不定,有好几次她就要摔下来了。头旋晕着,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的翻动。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妈,妈……是她的两个儿子。都怪自己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带上他们,儿子,你们等着,妈妈来带你们了……
经过三天的抢救,小灵终于醒了过来。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脸皮呢,你们看见了么?
小灵的男人在芝麻村里是排在本份的队伍里的,连他都变得不再本份,那别的男人呢,自家的男人呢?芝麻村的女人坐不住了。她们开始回味一碗粥媳妇说过的话了。女人们总是喜欢逗一碗粥媳妇,问她,今个谁又找你办事去了,给了几快钱呀?一碗粥媳妇就指着问她话的女人说,你的男人找我办事了。女人便骂她,你个**,你真以为你是仙女下凡呢,身上带着仙气呀,呀呀个呸!女人骂完了和其它的女人笑在一起。女人们都说,这个傻家伙。
女人们不敢去想了,她们太怕一碗粥媳妇说的是实话。这个又傻又脏的女人真是魔鬼转世。她们开始紧紧地盯住自家男人,化成男人的影子左右相随。而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老虎还兴个打盹呢。女人们私下一串通,借着小灵的自杀事件,决了堤的洪水般,把王村长的家灌的满满的。芝麻村的女人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一碗粥媳妇抓起来,她在家里卖那个东西,显些把小灵害得人亡家破。如果村长不管,她们就告到县里的公安局。王村长忙着搬沙袋堵口子,一口一个保证,保证查清事实真相,保证整顿村风。在王村长信誓旦旦的输导下,洪水慢慢地退去了。
王村长捋了一把那几根局部保护中央的头发,这个动作表示他王村长在考虑问题了。他在想,这个平常走不进他视线的一碗粥媳妇还真有点能水,把全村的女人都镇住了,看来她真有点邪的。难道她身上真的有让男人着迷的味道?
王村长走进一碗粥家是堂堂正正的。他没有必要东张西望,没有必要趁街上没人时走进一碗粥的家。他在村里人目光的注视下走进了一碗粥的家。他本来是可以叫一碗粥把媳妇送到村支部里调查的。可是王村长没有这样做。他想让村里人看看他办此事的诚心,所以他有必要踏进一碗粥的那个不知会有多么肮脏的家。在一碗粥的家门口,他看到了秋林。秋林在用石子码着一座石头的房子。石头房子总是码不成,石子总是掉下来,掉下的石子又被秋林重新堆上去。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堆上去。秋林的衣服上缀了更多片的秋叶,它们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秋天的光芒。王村长走过身上长满秋叶的秋林,走过秋林的石头房子。
一碗粥媳妇安静地坐在炕沿儿上,全神贯注地给手里的一片布秋叶锁着花边。阳光透过窗棱,在一碗粥媳妇的脸上细致地涂抹着慈爱的底色。不,不只是慈爱,还有,还有柔情。她是个傻女人么?王村长有点不确定了。为了引起一碗粥媳妇的注意,王村长只好咳了一声。一碗粥媳妇抬起了眼睛,视线跨过手里的秋叶,在王村长的脸上凝住。久久地,久久地。她的眼里忽然有类似希望的东西在闪烁。她说,秋林呢?王村长告诉他,你的秋林在院子里玩呢。她又问,你把秋林藏哪了?看来真是个傻子,跟傻子能说清什么呢。既然是个傻子,就来个单刀直入吧。
咱们村都谁和你办过事?王村长觉得好笑,她能知道谁是谁?但,一碗粥媳妇的回答着实令王村长大吃一惊。一碗粥媳妇一一地报出了村里男人的名字。王村长掐指算了一下,除了几个出门在外的人一碗粥媳妇没说上来,剩下的男人,只要是懂得男女之事的男人,无一幸免。王村长报出一个出门男人的名字,他和你办过事么?没有。一碗粥媳妇很干脆的答。那我呢,我和你办过事没有?你?我才不和你办,你把秋林藏起来了。
王村长有点相信一碗粥媳妇的话了。要是真惊动了公安,村里的男人剩不了几个。她是个傻子,就是在家卖了,法律对傻人也是宽容的。可村里的男人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村的男人都进了大狱,我这个村长也当到头了。绝对不能把事闹大了。王村长的眼眯了眯,心一动,他想弄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凭了什么来吸引全村的男人。他说,你的身上有香味?我闻闻行么?一碗粥媳妇很警觉,她的身子往炕里蹭了蹭,不让你闻,你是坏蛋!王村长尽量讨好地笑了笑,我把秋林给你找来,行不?
真的?一碗粥媳妇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像暗夜里的两道闪电,在王村长油光光的脸上划过。王村长脸上被划过的地方甚至有了一丝痛感。真的。王村长郑重地点着头。那行,让你闻闻,不兴办事啊。一碗粥媳妇褪下裤子……
只吸了一口,王村长立刻就明白了。王村长听说过冰毒,那是比一般的毒品更容易叫人上瘾的一种毒品。可是,冰毒又比得过一碗粥媳妇身上的香气么?那是无法相比的,几乎全村的男人都和这个女人有过关系,却没有一个人得脏病,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王村长醉了。醉了的王村长欲罢不能了。在香气的熏染下,王村长的骨头都酥了。
一碗粥媳妇在关键时刻提上了裤子。她认准了一条真理,王村长把她的秋林藏起来了,王村长是个坏人,她不和坏人办事。
王村长从西服的口袋儿里弹出一张大面额的纸币,用两根手指捏住,崭新的纸币在指间发出一声傲慢的脆响。见过么,这是多少钱?一碗粥媳妇认真贯彻执行着她的真理,你是坏人,我不要坏人的钱。
捂住这个女人的嘴巴,还用跟她费这么大的劲?和她办事是看得起她。王村长瞅了瞅比自己胳膊还要粗的一碗粥媳妇,到底没去捂她的嘴巴。王村长甩了一下几根长发,会的,你会倒在我的裤脚下,求我和你办事的。
走出屋子,王村长看见秋林还在码着石头房子。他的石头房子已经快要码好了。王村长对秋林说,你妈在屋里等你呢。秋林也看了一眼王村长,说,鸽子飞了。
被一碗粥媳妇抹了一鼻子灰的王村长懊恼到了极点。心情不好,王村长就想放松一下,如何处置一碗粥媳妇留在明天再说。想放松一下的王村长便开着他的那辆红色的夏利车进了城。王村长直接将车开进了某居民小区。
还没进门,一双软软的臂膀就缠住了王村长的脖子。很是老套的一个动作。它却每次都能让王村长在瞬间兴奋起来,然后兴奋起来的王村长像摔一条装满玉米粒的口袋那样,把女人摔进软床。在女人的身体弹起之前,王村长已经嗷的一声扑了上去。今天呢,直到装满玉米粒的口袋被摔进了床,他还没有兴奋起来。但他习惯性地嗷的一声扑了上去。他还是没有兴奋起来。一股袅袅的香气朦胧地向他飘了过来。他伸长鼻子想吸几口香气,可香气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断了。他身上的细胞全部打开着,等待香气的进入,他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是痒痒的,等待香气的浸润。王村长看清了,那是一碗粥媳妇身上的香气,它一直在跟踪着他。该死的香气,该死的臭女人!满头大汗的王村长决定立刻赶回去。
晚上六点钟,芝麻村广播里传出王村长的声音,向全村的男性传达指示。王村长说,计划生育不光是女人的责任,也是男人的责任,要改变过去的固有的观念,这就要求广大男同胞要更新思想。他做为一村之长,有必要将新的观念带给广大的男性村民,所以,他要求全体成年的男性村民,马上到村支部集合,集中进行培训。如有不来者,后果自负。
没人敢不来。村里人都知道王村长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唾口唾液在地上,都能立码变成钉子。和王村长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男人们嘻嘻哈哈着聚在村支部的大院子里。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王村长叫人关严了大门。男人们刷的静了下来,仿佛谁喊了口令。他们看见了王村长的一张阴沉沉的脸。一阵寒意无声地扑向每一个男人。
王村长用凌厉的眼神盯了一遍每张脸后,狠狠地说,你们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家?还要不要做人?
王村长说,先别觉着委屈,在场的哪一个敢说和一碗粥媳妇没有关系?哪一个!没有,一个都没有!你们蠢啊,她是个傻女人,法律都拿她没办法,可是法律能拿你们有办法。你们是在犯法!我下午干什么去了?有人把这事给捅上边去了,我进城去平这事了。打明起,谁再敢和一碗粥媳妇有来往,蹲大狱不算,我还开除他村籍!全他妈给我滚蛋!
完了。王村长的计划生育新观念传达完了。
芝麻村的男人们成了王村长唾在地上的唾沫,在土地上打个滚,变成了一排又一排的铁钉。王村长摔门离去很久了,他们还钉在地上。
终于有人说,谁知道生孩子新观念是咋个回事?赶紧说,回家好跟孩儿他妈交代!
还是有几个人让王村长费了一番苦心的。这几个人需要王村长一个一个地来收拾。首先就是杨瘸子。王村长要让杨瘸子家那扇虚掩的门彻底地关死。于是王村长推开了杨瘸子两个儿子的门。王村长没有直接去找杨瘸子,倒不是给杨瘸子留面子,是给自己留了点面子。那天杨瘸子没有参加会议,他是有充足的理由不去的。他不过是一个土埋到半截子的死了老伴的糟老头子,计生新观念的这顶帽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杨瘸子来戴。你当着他的面说,你和一碗粥媳妇如何如何,老家伙肯定不会吃这套。他不但不会承认,反倒会有十二分的委屈呢。怎么,一碗粥媳妇拎水还拎到我的炕上不成?看来这好事不能做,好人不能当的。万一杨瘸子一激动,再激动出个心脏病什么的,他王村长也没办法。
王村长对杨瘸子的儿子说,一碗粥媳妇经常到你老子家拎水吃?
对于王村长的突然造访,杨瘸子的儿子很是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杯茶沏好,刚想端给村长,乍一听到这句话,手便僵住了。杨瘸子的儿子当然明白王村长的话中话。一碗粥媳妇到他老子家拎水吃他能不知道?可这做儿子的怎么说老子呢?本来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王村长这是怎么了,非要扒开自己闭着的那只眼呢?一股血就冲到了杨瘸子儿子的脑门,他恨不得一把掐死杨瘸子。
过了几天,一碗粥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打井队。只用了半天的功夫,一眼深井便打好了。浑身蛮力的一碗粥不停地压着水。夹裹着厚厚泥沙的水淌了一院子,又淌了一街。一碗粥还在压着水。一碗粥知道,只有不停地压水,泥沙才能由多变少,由少变无,没有了泥沙的水就可以喝了。在街上走过和不在街上走过的人都知道了一碗粥家在打井。正常情况下,在街上走过的人应该问一碗粥,不,是逗一碗粥,一碗粥发财了?可是没有人问一碗粥。大汗淋漓的一碗粥明显是期待着人在问他这句话,所以,他一边压水,一边伸头朝街上张望着。他希望过路的人的眼神能和他的眼神对上,然后他们好有话说。偏偏,街上的人全成了睁眼瞎,他们的眼里没有一碗粥,更没有一碗粥家的新打的压水井。他们的目光是空洞的,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碗粥和他的压水井。
水清了。秋林趴在压水井的水簸箕前喝了第一口。啪!秋林的小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开成一朵莲花。一碗粥媳妇打了秋林。未等秋林的泪落下来,一碗粥媳妇一把抱起秋林,口中发出一种类似母狼的声音,用腮轻轻地蹭着秋林脸上的指痕。这时,一个人物出现了。在一碗粥放弃了希望的时候,在一碗粥不知道自己的媳妇为什么打孩子的时候,更帮子出现了。他说了一碗粥最想听的那句话,呵,一碗粥打井了,一碗粥发财了?尽管全芝麻村几乎家家都有压水井,就他一碗粥家没有,可在一碗粥听来,这还是一句听起来相当舒服的话。原来的一碗粥没有深水井,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现在他一碗粥有了自己的水井了,当然也就和别人一样了。
更帮子不愧是更帮子,他说了别人都没说的话。他看别人都没说,他才要说,他要的就是这个劲头。更帮子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只刺猬,太无聊时,伸个懒腰,让身上的刺向外扩张一下,至于向外扩张的刺扎到谁,那就不好说了。而,这一回,更帮子好像是扎错了对像。
杨瘸子家的羊丢了。羊是杨瘸子的儿子的,也就是说是杨瘸子的儿子家丢了羊。杨瘸子儿子家没有电话,就跑到王村长家打电话报警。王村长一听非常生气,因为王村长平生最恨小偷小摸之举,干脆利落地帮杨瘸子的儿子报了警。报完警,杨瘸子的儿子连同本家,兵分几路,去了或远或近的市场。按他们的分析,丢失的羊八成是被牵到市场上了。所以,他们必需立即行动,赶在羊被卖掉前来个人赃俱获。事实证明,他们的谋略是有前瞻性的。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居然看到更帮子在某一个市场上卖羊,卖的就是杨瘸子家丢的那只羊。
直到警车把更帮子带走,更帮子也没承认他的羊是偷杨瘸子的。一开始更帮子还说,人还有相似的呢,何况四条腿的羊呢,后来,更帮子就不分辨了,他顽强地梗着脖子,重复着一句话,今天老子栽了,算老子水平凹,等老子出来再见!临上车,更帮子回头朝看热闹的人喊,没事,乡亲们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了,都别送了。看热闹的就哄的笑了起来,有人回应他,你放心坐飞机去吧,家里有我们呢。
此时的王村长正在大队部里,听到警车呼啸着离去,他抬手萧洒地捋了一把头发。在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同时,一个早就策划好了的,一个和更帮子有关的方案,在王村长的头脑里被撕碎了。王村长想起了一句话,叫做搂草打兔子。杨瘸子这棵杂草被搂掉了,没想到还顺手打了更帮子这只大肥兔子。
还有一个肚三。
按照王村长的编排,下边的戏应该这样唱:
王村长将肚三的两个哥嫂叫到村支部。两男两女不知王村长叫他们来做什么,坐在椅子上,身子努力地朝前探着,等着王村长的指示。王村长却一直不说话,手里一直摆弄着一块长方形的小铁牌子。就在四个人浑身都等得燥热的时候,王村长问肚三的大哥,你有两个儿子吧?肚三的大哥答,对呀。王村长又问肚三的二哥,你就一个儿子?肚三的二哥答,是呀。王村长叹了口气,说,老二有点麻烦,一个儿子,没法把两个老的分开,老大么,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商量一下,哪个跟着大儿子,哪个跟着二儿子?什么时候分,我给你们主持主持?四个人的脸就都红成了猪肝。这时候,他们看清了王村长手里的那块牌子,上边四个红字写着:五好家庭。几个字在王村长的指间缠**绵地绕来绕去。村长,您把这块牌子挂我们家吧,我们家肚三也早该说媳妇了不是?肚三的大嫂脸上笑成了一朵月季花。
然后呢,五好家庭的牌子挂在了肚三家的大门上,肚三的老爸和瞎妈又睡在了一个炕头上。再然后呢,丑陋的早已经过了娶妻年龄的肚三会娶到一个比他更丑更老的媳妇。会么?
会有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女人在等着肚三么?这样一来是不是太遥远了呢?还有,肚三的那个母老虎似的大嫂会这么乖顺?王村长有时想,算了,不就是一个肚三么,让他二哥隔三差五地抽两鞭子算了。可是,算了两个字在王村长的大脑里出现时,他浑身的雄性的东西便变成了万千匹马,在他的体内奔跑。这个像魔鬼一样的傻女人!他的牙就在口中嘣嘣地响着。好象嘴巴里开着一架碎石机。
这时,转机出现了。因为这个方案的轻而易举,王村长很快就行动了。肚三是怎么想的呢?肚三是惊喜的。王村长说每月会有一千多块钱的收入,那么,有了这一千多块钱的进项,只要肯花大价钱,想泡什么样的女人泡不成,肯定个个都比一碗粥的媳妇强。于是,肚三坐上了南下的列车。走了。肚三去了王村长安排好的地方打工去了。
王村长看见杨瘸子家的大们紧紧地闭着。听说这几天杨瘸子病了,好像病得还挺厉害,连下炕都费劲了呢。一阵秋风走过,杨瘸子家的大们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几块斑驳的锈渍。走过杨瘸子家的王村长走进了一碗粥家。王村长走进一碗粥家是有理由的,而且村委会的其他成员也是知道的。关系到全芝麻村的整体形象,关系到村干部们的政绩,在某一方面又和一碗粥家有关系的,王村长大度地一挥手,说,算了,你们都不愿意去,还是我去吧,跟傻子还能讲什么大道理,我过去对付一通。
这次走进一碗粥家的王村长是得意的,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走进一碗粥家的。
王村长又看到了秋林。身上差不多缀满了秋叶的秋林,已经把石头房子码得很好了。这个只有五岁的手脸都脏兮兮的小男孩在码好的石头房子前画着什么。王村长从秋林身边走过,秋林一下子用两只小手护住他画的图形,说,是我的鸽子!王村长便明白了秋林在画什么。他呵呵地笑了,是你的鸽子,我不要,晚上让妈妈把鸽子给你炖吃了?不要,不吃,你坏!秋林急了,眼窝都红了。仿佛妈妈已经在拔他画的鸽毛了。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傻子。王村长在心里这样说着,人就进了屋。
一碗粥媳妇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她的手里捏着针,捏着未缝完的秋叶。可她只是在捏着,并没有缝。她听见了王村长的脚步声,并且,她知道脚步声是王村长带来的,因为她的嘴角动了动,说,你真坏,你把秋林藏那么远,还不让我去找他,你坏透了!刷的一声,一碗粥媳妇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把剪刀,恶狠狠地扎向王村长。
这个动作完全在王村长的意料之外。他今天既是得意又是高兴。为他的全部计划安全着陆而得意,为就要吸到令他神魂颠倒的烟而高兴。他不相信他断了这个女人的一切财路后,她还会和他扛着。在他面前,她会求着他,会主动地扒了自己的裤子,傻女人的香气会差点扑了他一跟头。他会象条饥饿的狼一样,嗷的一下子就扑过去,躺在香气里,舒服地打上几个滚儿。
就在王村长和一碗粥媳妇抢剪刀的空儿,一辆黄色的大发车停在了一碗粥的家门前。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稍长的男人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王村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院子里的小男孩。秋林还未来得及护住他的那只刚画了一只翅膀的鸽子,就被两个男人抱上了车。车绝尘而去。
王村长看见了那辆黄色的车子。他从一碗粥家跑出来,车子向他挥挥手,旋起一条土龙给他做见面礼。扑面而来的尘土浴,倒也让王村长洗了个痛快。
这是王村长活在世上洗的最后一个澡。
当天晚上,王村长被一碗粥杀死在家里。一碗粥媳妇找不到秋林了,秋林码的房子还在,一只翅膀的鸽子也还在。鸽子做着飞翔的姿势,等待着另一只翅膀。它随时都会腾空而起。它在等待秋林帮它完成飞翔。秋林很少走出这个院子的。秋林到哪去了呢?有人告诉快要发疯的一碗粥媳妇,说秋林被一个黄色的车拉走了。一碗粥媳妇就想到了王村长。
一碗粥媳妇用牙齿嘶咬着自己,身上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洞,鲜红的血向外奔涌着,染红了炕上那片还未缝完的秋叶。一碗粥也受了媳妇的感染,他的眼睛发出狼一样的绿光,说,媳妇,你别急,等我把他喀镲了,替你报仇啊。就在锋利的板斧刃快要吻到王村长的脖子时,王村长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没看见秋林……一颗硕大的头就落地了。头上的几根长发懊恼地散落开来……它们伸向暗夜,夜**了一声,好像被刺疼了。
一碗粥被警察带走了。之后,一碗粥媳妇也失踪了。
那一年,芝麻村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整个小村的出生率为零。也就是说,整整一年,小村没出生一个孩子。小村的男人们在那年集体阳萎了。
过了大概有半个月吧。有人在通往深圳的火车道上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其时,我在一家地方电视台做记者,出事的地方离我们单位很近,于是,我们赶去采访。到了那里,我惊奇地发现,这个死去的女人就是一碗粥媳妇。一碗粥媳妇身上背着一个破包袱,包袱里边不是衣服,而是一大包纸币。纸币从几角到十元不等。更为奇特的是,每张纸币上都印着一个人头像。
这些头像是芝麻村的男人们。
除了死去的王村长之外的芝麻村的男人们。
同时,在一碗粥媳妇贴身的口袋里,还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他那么像一个人,我想了半天,他到底像谁呢?
终于,我想起来了。他,像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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