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
作者:霍君
第二十三篇   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十三篇 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一节
    我想,我肯定是喜欢上她了。

    因为喜欢,我有些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喜欢上她。她,在我喜欢上她之前就在我们村里了,我竟然浪费了一大段的时间。所以,我要加倍地喜欢她,把以前的浪费给弥补过来。为了她,我开始逃课。

    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我总是先绕到生产队的大场院上看一看,看看知青们是否又在排练样板戏。只要是在排练样板戏,她肯定是主角,肯定是演李铁梅。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只听其他的知青喊她小张子,队上的人也跟着知青喊她小张子。小张子的叫法太普通,一点也不好听,像她那样一个出众美丽的女人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称呼。为了把她从普通的女人堆儿里剥离出来,为了和她的出色更协调,我管她叫李铁梅。她不是戏里的李铁梅,是戏外的李铁梅,是我一个人的李铁梅。戏外的李铁梅凭着戏里的李铁梅,牢牢地吸引了我,征服了我。有时侯,我甚至分不清楚,哪一个是戏外的李铁梅,哪一个是戏里的李铁梅。两只黑洞洞的眸子,看似清澈,却又是深不见底。像村头的那眼深井。你被它吸引,想多看它几眼,必须站稳脚步牢牢地扒住井沿儿,才不至于使自己**下去。分不清戏里戏外的李铁梅是精彩绝伦的。为了我的李铁梅,我逃几节课算什么。和李铁梅比起来,挨老师的鞭打和罚站实在是微小得不值得一提。

    我,一个十岁的少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李铁梅。李铁梅是我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也是我唯一使用过爱字的女人。我把我的爱给了李铁梅,以至于在我以后的人生中,我拒绝对任何女人使用爱这个词。一个爱我很深的女人哭着对我说,小虫子,求你了,说爱我。我搂住爱我的女人,泪水流了满脸,说,我爱的是李铁梅。

    由于我的父亲是队长,所以,我只能借助一些物体掩住我的身子,不让我的父亲发现我在逃课。终于有一天,我的班主任捏住我的脖子,像捏一条真正的虫子一样,把我从遮掩体后边捏出来,甩在众目睽睽的场院上。我的父亲飞起一只大脚,正踹在我的屁股上。我的难堪和羞涩盖过了我的疼痛,恨不得土地裂开一条缝隙,让我的躯体,我的难堪和羞涩,一起消失在裂缝中。一只柔软的手拉起了我这条正在寻找地缝的虫子。天,把我拉起来的人居然是她,是我深爱的女人李铁梅。我幸福的眼泪在顷刻间汹涌而出。李铁梅帮我擦着眼泪,用几乎可以把我融化掉的口气说,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一哭就不好看了,看,把脸都哭成小花猫了。我的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太幸福了,太感动了,一时找不到表现幸福和感动的更好的方法,我只好用流泪来表达突然而至的幸福感。

    恨往往因为爱而生。当然不是恨我的李铁梅。

    放学后,牵着家里的羊去渠边吃草。放羊绝对是一件枯燥的事情,留着一把白胡子的老羊一点也不体谅我的心情,嗅着渠边丛生的杂草,挑来捡去,就是不肯一鼓作气地让瘪肚皮鼓涨起来。渠对面,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麦田,想要知道它的全貌,必须还要看上第二眼,第三眼,甚至第十眼。那些饱涨得已经灌完了浆水的麦穗子让我的某种欲望生长起来,生长着的某种欲望支配着我的腿。然而,当我的两条腿正在渠边徘徊,寻找着跨到渠那边的最佳点时,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它让我暂时地停止了跨越。一片麦子没有任何来由地在疯狂地抖动,它们好像突然遭遇了什么,剧烈地颤抖,接着,保持着颤抖的姿态倒伏下去。这一丛刚刚倒下去,紧挨着它们的另外一丛又开始新一轮的颤抖,新一轮的倒伏。绝对不是风。没有风的痕迹。麦子究竟遭遇了什么?难道是闹鬼了?我的两条腿有些发软,不争气地像麦子一样颤抖起来。甚至不是很男人地想,我身边的羊要是一条狗该有多好,或者能给我壮一壮胆量。我完全可以牵着我的羊,或是干脆弃了我的羊,一个人狂奔而去。可我没有动。我想看清楚那些麦子颤抖和倒伏下去的真正原因,更重要的一点,我有点不好意思承认,那就是我不敢冒然离去,我怕我弄出的声音会打搅了让麦颤抖的某种力量,让它发现了我。它会让我和麦一样颤抖着倒下去。因而,我目睹了大片的麦子颤抖倒伏的过程。它们倒伏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留下一大段的空白,面对着越来越暗的天空。终于,不再有新的麦颤抖,不再有新的麦倒下去。颤抖和倒伏停止了。是一小段的静止。

    打破一小段静止的,是一个人。一个人从那段麦的空白处长了出来。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是无根的,是会行走的。他很快地穿过麦的空白,融进齐胸的麦里,向东方而去。我认识那个人。他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他是李玉河。和李铁梅一起唱戏的那个白面男人。原来不是鬼给麦子施法,是这个男人在搞鬼。他肯定是在搞破坏,亏得我父亲还一直重用他。我的拳头暗暗地纂紧了,看着吧,我一定要揭发他。这个男人,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唱戏的时候,总和我的李铁梅眉来眼去的,什么东西。就要愤恨地牵着我的羊离去了,忽然,那片麦的空白处又长出一个人来。并且,长出的不是别人。是我的李铁梅。

    事实竟是如此残酷。李玉河对李铁梅做了什么?李铁梅是不是也像那些麦,失去了反抗能力,只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颤抖着倒伏下去。是不是?

    当李铁梅从容地穿过麦的空白,融进麦芒刚好能触摸到她挺拔的**的麦里时,我在李铁梅的身上捕捉到一种气息。我多么希望这种气息和委屈和悲愤有关,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它和这些情绪一点关系都没有。李铁梅身上散发着一股幸福,快乐,满足汇在一起的气息。仔细地辨别,还有几分羞涩,隐匿在幸福和快乐的身后。出乎我意料的情绪无情地击伤了我。这些情绪表明,李铁梅和颤抖着倒伏下去的麦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她是自愿颤抖的,也是自愿倒伏下去的。为那个戏里的李玉河。

    这头该死的老羊,它竟然还没有填饱肚子。老羊的两片嘴唇分别向上向下掀起,两排齐整的大牙朝一束看上去鲜嫩的草伸去时,我手里的羊鞭子咻咻地叫着,把那束草抽成了粉末。一向温顺的老羊突然被激怒了,头一低,举着两只尖利的角冲杀过来。我灵巧地闪过,手里的鞭子以从有过的凶狠扑向老羊。老羊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老狼,狡诈地快速地接近我,使我的鞭子无法发挥作用,然后再勇猛地毫无怜悯之意地把我撞倒。连着跌了两三个屁股墩之后,我开始节节败退,疯狂地朝家跑去。老羊真是有了狼性,竟然穷追不舍,一直把我追到院子里,吃了我父亲一棍子,才喘息着恢复了羊性。

    都是李玉河惹的祸。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不但掠去了我心爱的李铁梅,还让我惨遭老羊的欺凌。此仇不报,我还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么?

    就在我想着怎样报复李玉河,怎样拉开一场两个男人战争的序幕时,有一件事情先发生了。

    我的父亲和队里的社员们都发现了那片麦的空白。经过仔细的勘察,我的父亲认定,那大片麦的空白绝对不是牲畜所为,而是有人在蓄意搞破坏。我多么希望那片麦的空白和李铁梅没有一点关系,那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我父亲那里告发李玉河,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现在,我不但不能去告发,还要严守这个秘密。为了我心爱的女人。

    我的父亲在全体社员会上,以最高的姿态希望搞破坏的那个人,自己站出来。在会上,我的父亲大讲特讲主动站出来和被动站出来的区别,两者的性质是如何地不同。我真是奇怪了,那个口若悬河的人是我的父亲么?不论当我的父亲,还是当社员们的队长,我的父亲做足了一个父亲和“领导”该有的威严。稍有欠缺的是,我的父亲有口吃的毛病。一着起急来,大眼睛瞪成牛卵,眉毛跟着两片嘴唇一起掀动,想说的那个字鱼刺儿般喀在喉间,就是吐不出来。但是,一轮到“领导”发表重要讲话,话语如上好的锦锻,滑滑地,成匹成匹地往外抛。没有丝毫的停顿。社员们摸着我父亲抛出的大匹的锦锻,摸出了味道,摸出了份量。气氛很是紧张。没有人站出来的结果是,每个人都成了嫌疑犯。人们的脸色都不好看。李铁梅和李玉河的脸色夹杂在一堆难看的脸色当中,就变得不那么显山露水了。

    所有的人都了解我那个倔强的父亲,主动交代成了泡影,并不代表我的父亲放弃了。下面是更加残酷的调查和检举阶段。事情就是这样,犯错误的人永远抱着侥幸的心理,在证据没有出现证明他们是犯了错之前,他们是不会主动交代的。我父亲的那个会议只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山被敲震了,老虎自然会慌乱,老虎一慌乱,就不难觅到它的踪影。更重要的是,那么多的疑似老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真的老虎,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到真正的老虎。这或许就是我父亲开动员会的最初目的。

    那是一个人人自危的阶段。每个人都想表现得尽量坦然一些,却事与愿违,越是想表现得坦然,看上去越是贼眉鼠眼的,心怀鬼胎的样子。于是,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搞破坏的人。我的报复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当然,我又逃课了。在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板书时,坐在最后一排的我,从教室的后门悄悄溜走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生产队的场院上。其时,场院上空无一人,社员们都被我父亲派到地里干活了,看场院的人不知躲到哪里打呼噜去了。我直接奔了场院西侧的打麦机。打麦机口用一些干草覆盖着,我将手臂探进干草里,一阵探摸之后,藏在干草里的一副扑克牌便在我的手上了。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李玉河,我让你玩牌,牌没了,看你还玩个球。

    牌是李玉河的。有时需要在场院上干活时,诸如晒粮食,翻晒豆子,等等,休息时,李玉河会和几个人打打牌,打完了,把牌藏进打麦机的机斗里,用杂草什么的遮盖上。李玉河不在,别人想玩了,只管去机斗里取牌就是了。这也可能是为了方便大伙,李玉河才不把牌带在身上的原因吧。社员们都知道机斗里藏着牌,可谁也不会把它悄悄地拿走。所以,我不用费很大的力气就侦察到了扑克牌藏匿的地点。我拿了牌转身要走时,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这个人居然是李玉河。

    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场院的李玉河,盯着我手里的牌,坏小子,跑这儿偷牌来了!

    我真是尴尬极了,懊恼极了,也是羞愧极了,作贼被当场捉住,再怎么说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想说我没偷,可是,牌明明就在手里攥着。定了定神,我告诫自己,我偷的不是别人,是李玉河,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吧,霸占了李铁梅,破坏了麦子,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害得全队的人都跟着背黑锅,真是坏透了!我的告诫起了作用,尴尬,懊恼,羞愧快速地消退了,取代它们的是义愤填膺。我想,两个男人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把手里的牌举到李玉河的鼻子底下,用阴气很重的口气说,就偷了,把我怎么着吧。

    李玉河也不示弱,你个小崽子,不看在队长的份上非打你一顿不可,看我回头不告诉你爸,让你爸好好慰劳你几大脚。

    哼,我也要告诉我爸一件事儿,关于麦子,关于有人搞破坏的事。

    你都看见什么了?!

    白面书生李玉河的脸都绿了。
第二十三篇 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节
    李玉河和我定了一个口头协议。只要我不说出我看见的事情,他也就不去我父亲那里告发我。我一点也不担心李玉河会去我父亲那里告我的状,因为,我发现,李玉河比我更害怕泄密。为了让我遵守我们之间的协议,李玉河不但搭上了一副心爱的扑克牌,还千方百计地讨好我。每逢劳动课,老师都要带我们去地里劳动,干些拾麦穗拔草之类的活儿。麦子还没有收割,我们只能拔空白地里的杂草,自己拔的草自己还要背回来。我们甲壳虫一样背着大大小小的草捆子爬进生产队的场院,排着队等着李玉河来给我们的草捆子过分量。过分量,记个帐等等此类活计均属“技巧”型的,偏偏都落到李玉河的身上。可见我父亲对李玉河的偏爱和信任。用我父亲的话说,谁有人家懂的道理多,人家肚里装的道理都快顶到嗓子眼儿啦,感,感冒了,都不敢大声咳嗽,大声咳嗽都怕那满肚的道理滚出来呢。李玉河做这些活计,大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瞧人家在纸上写写划划,就能领着几个知青排练出不比戏台上差的大戏来,谁有这个本事。谁有没有。李玉河一边给草捆过分量,一边在本子上记下每个草捆的斤数,以及人的名字。我是在领铅笔时才发觉李玉河对我的照顾的。我的草捆并不比其他同学的草捆大,而领到铅笔却是最多的。不用说,肯定是李玉河在草捆的分量上做了手脚。诸如此类的讨好不一一赘述。我当然不会领李玉和的情。相反,我越来越蔑视这个男人。讨好越多,蔑视越多。越来越多的对李玉河这个男人的蔑视在我的内心郁郁葱葱地成长着。很快很荫了。我是个十岁的男人,十岁的男人已经学会思考了。除了蔑视之外,我在想,从李玉河的讨好和紧张来看,他犯下的错大概比我犯下的错大多了。

    李玉河和我发生了一些变化,我的家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家里的变化应该和我父亲开的那个动员会有关。

    队里的社员们喜欢上来我家串门子了。我的父亲是队长,平常免不了人来人往的,但是这次的人来人往是和以往的人来人往有区别的。或许用这阶段的人来人往比较恰当吧。这个阶段的人来人往,人员更加地集中,更加地全面。平常不怎么来的,也在这个阶段来了。人们来了,表面上看是来闲坐坐的,坐在我家的长条凳上,抽一袋烟儿,喝一碗我母亲烧的开水,唠几句闲磕儿。唠着唠着,人们会拐弯抹角地提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是被人不经意地才提起来,仿佛是把所有的话题都说尽了才偶尔拿来凑数的最后一个话题。实际情况却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才是他们来和往的真正目的。抽烟儿,喝白开水,闲唠,都是铺垫,都是次要的。铺垫再长也是铺垫,那个名字再不经意也是主角。

    可怜我家的长条凳,它在那一阶段来不及喘息,承受着一只又一只面积或大或小的屁股的重压。

    我的父亲当然清楚那个名字被不断的反复提起的意思。那么多人都在认同着一个名字,说明这个名字确实是有了问题的。我的父亲开始琢磨着找一个恰当的机会和那个名字谈话了。一个意外,使得我的父亲在腹内酝酿的谈话夭折了。

    在我父亲给全队的社员们分派活儿的时候,那个名字嗷地一嗓子炸了窝,你们都说是我搞的破坏,我他妈破坏没少搞,这个破坏还真不是我搞的,你们不信,我死给你们看……那个名字冲向了场院一角正在兑农药的社员,夺过社员手里的药瓶子,在人们的惊愕之中喝光了瓶里的药水。我的父亲眉毛飞速地掀动着,快,快,快呀……快套马车……快……快滔一桶大粪来……缓过神儿来的人们迅速领会了我父亲的意思,套马车的套马车,滔大粪的滔大粪。一会工夫,七八桶大粪就拎到了场院上。我的父亲亲自拎起一捅大粪,早有几个壮汉子把那个名字束得牢牢的,那个名字紧紧地闭了嘴巴,父亲一个大巴掌轮过去,那个名字的嘴巴乖乖地洞开了,于是,父亲手起桶落,桶里的粪水朝着洞开的嘴巴欢畅地灌了下去。哇——那个名字一阵狂吐。我的父亲抹了一把身上溅到的粪水,你小子,活一大半了。然后,吩咐几个人把吐完的那个名字抬上马车,亲自赶着马车奔县里的医院而去。

    我目睹了整个过程。看着那个名字喝药被灌大粪,看着李玉河人模人样地缩在慌乱的人堆里,我实在忍无可忍了,马上就要冲上去,大声宣布谁才是真正的搞破坏的人。但是,我又一次忍住了。爱,在关键的时刻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我看见我心爱的李铁梅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用双手捂住脸,藏起惊恐的眼睛,泪水渗过指缝,无声地滑落。我的忍无可忍被那双美丽的惊恐的眼睛击败了。

    我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接受李玉河任何形式的讨好了。
第二十三篇 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三节
    一个信息悄悄地在人和人之间传递,蔓延,说,有人向我父亲检举了搞破坏的人。我父亲之所以沉默着,是想给搞破坏的人最后一个机会。这条信息比瘟疫蔓延的还要快。

    李玉河开始心神不安了。他的心神不安融在细小的碎片里,也许,只有我才读出碎片上的不安和慌乱。举个例子吧。排样板戏的时候,李玉河本该是提着红灯出场的,他却光杆就跑出来了,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李玉河,红灯是不是憋啦?李玉河搭拉下眼皮,你小子敢说红灯憋了,想造反哪!一个回身,举着红灯再次上场。竟然没有人把李玉河的失误和不安联系起来。我的父老乡亲们,和我的父亲一样深深地相信着李玉和,崇敬着李玉河。李玉河也不是轻易就表现出他的不安的,纯粹的一条信息也不是那么就轻易地耐何得了李玉和的。李玉河想都不用想,肯定认为是我违背了我们的协定,我的违背才是他最害怕的。我向我的父亲告密了,然后,就有了我父亲放出来的那条信息。也就是说,那条信息是专门针对李玉河的。李玉河如此推断一番,怎么会不紧张呢,还有,为了这件事,还差点搭上一个无辜人的性命。我看得出,李玉河在努力寻找机会接近我,他想验证一下事实的真相。我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千方百计地绕着他,躲着他。我的这一行为更加地让李玉河恐慌,他更加地认定是我出卖了他。再看我时,李玉河眼睛里的讨好没有了,换上的表情是深度的憎恨。那憎恨是长了牙齿的,不是我闪得快,早被它咬断了筋骨。

    我不知道李玉河在后来那件事情发生前,想没想过要向我的父亲主动交代问题,我没有问过他。不是没有机会问他,而是我不可能问他。一看见他,我的心就堵得慌,就更强烈地思念起李铁梅来。

    从我父亲收到一张字条说起。那张字条和麦的空白,和事实的真相有关。晚上,我的父亲一个人去了字条上说的那个地方。

    一片新的麦的空白正在打开。泛黄的已经接近了收获的麦颤抖着倒伏下去。被麦们喘息**的声音弄疼的父亲,刚要发泄一下他的疼痛,忽然惊楞住了。是幻觉,还是美丽的神话?眼前的美丽女子从哪里来?她打开麦的空白的同时,一个巨大的**也正在悄然打开着。每一个男人都无法逃脱那个**,它太美丽,太迷人。我的父亲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是你么?

    是我。

    你在干,干啥呢?

    我在等人。

    我是你要等的人么?

    你说是就是吧。

    我父亲的两只大手掌向前方撑着,只有那样撑着,他才能阻挡他的脚不再向美丽的**迈进。

    这是一张多么松软的大床,谁来,谁就是床的主人。你来,你就是。

    我,有资格么?

    来了,就有资格了。

    美丽**的洞越开越大,我的父亲更加努力地用他的双手做支撑状,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

    美丽的女人不再说话,看着我父亲的样子,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子,慢慢地靠近我的父亲,拨开我父亲那两条僵硬的手臂,细软的小身子就伏在了我父亲的胸膛上。

    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

    怎么不上我给你铺的床呢?

    我怕,我怕,怕老天爷劈了我。

    美丽的女人抬起美丽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父亲的脸,说,我会记住你的。

    美丽的女人便离去了。

    我的父亲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只手臂努力地撑住。看着美丽的女人在他眼前消失掉,在小村子的眼前消失掉。我父亲悲伤地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汪泪水在我父亲的眼睛里徘徊了很久,终于滚落下来。一颗麦被砸疼了,**了一声。

    再有人提到麦和麦的空白,我的父亲会没有来由地发火骂娘,渐渐地,麦和麦的空白就像水土一样从人们的生活里流失了。

    李铁梅再也没有回来。李玉河也不再带着知青们排练样板戏了,整个人仿佛被岁月的霜打了,无精打采的,过早地呈现出了一副衰老状。我的父亲对他的表现很是失望,让他看起生产队的场院来。

    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在大人们的眼里,我还远远不能算是一个大人,小孩子会有什么想法呢,就是有了某种想法也是天真的,不能算数的。

    他们真是可笑。

    我的想法不需要这些可笑的人知道,我所要做的是坚持我的想法,十年不变,二十年不变,一辈子不变。

    我要离开这个小村子,去外边的世界找李铁梅。我相信,我爱的女人一定在小村外的某个地方。

    这就是我当时的那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