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分手-修白中短篇情感系列
作者:修白
老 枪
老 枪 一、
    郭庆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回家了。他在广告公司上班,主要工作是开车,兼做跑腿的活,偶尔也扛一下摄像机,拍点不重要的片子。郭庆名片上印的职务是制片主任,这个头衔对女人还是蛮有诱惑的,特别是那些想上镜头的女人。其实郭庆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精通,用他自己的话讲,叫“万事通”。

    郭庆小的时候,父亲送他去学绘画,画了一年就不画了。他嫌那些乌鸦一样的墨水涂在纸上单调无趣,他屁股上面长了钉子,一边长了三颗,一边长了一颗。所以总是坐不住,一坐下来,就歪歪倒倒的样子。

    郭庆的心是野的,想叫他定下心来是不可能的,他喜欢往外跑,偷偷去打老虎机。他老子想,教他学绘画学不进去就算了,要想出人头地,不下苦功怎么行呢,教他学舞台灯光吧,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活,他们郭家的男人都是靠这个吃饭的。

    于是,郭庆就跟在父亲后面学舞台灯光。第一周,他学得饶有兴趣,第二周就烦了,往后,越来越心不在焉,心也越来越野。跟在他老子后面又跑不了,只好挨时间,挨时间的时间还不如不要过,那些日子,挨得郭庆脸上都快要长钉子了。

    郭庆跟在他老子后面学手艺,好不容易学了半年,挨过他老子多少次打,断了多少根皮带和棍子,郭庆自己都记不清了。郭庆不长技艺,只长个子,这两年,个子一下子串老高,和他老子站一块儿,差不多平头高了。郭庆的老子为了把舞台灯光这门手艺传给他,想尽了各种点子,用过激将法,苦肉计,祖传的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都没有用,他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灰心绝望之下,他老子只好托了人,送了烟和酒,叫他去一个搞摄影的朋友处,学习摄影摄像,这次,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学了没多久,郭庆就把老师给揍了。老师很生气,心里面想,这年头怎么搞的,徒弟打到师傅头上去了,要不是看着他老子的一把老面子,早就把他给开了,暂且不和这臭小子计较,却不再多教他技术了。

    时间很快,一不小心,几年就过去了,郭庆父亲的力气渐渐不如从前,有的时候,想打也有点打不过他了。

    郭庆开始觉得在这个世道上,没有什么人不能揍的了。他的日渐硬梆梆的拳头,揍起人来毫不含糊,他学着当年父亲揍他的样子,挥舞着刀子和棍子,带着他的一帮酒肉朋友,说着闹着,看谁不顺眼了,就把谁“修理”一顿。郭庆一伙在酒桌上庆功时常讲:“过去的时候,古时候,皇帝的江山不就是这么打出来的吗,什么时候,我们也像朱洪武一样,弄个皇帝玩玩。”

    现在,郭庆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对他说过:“你学什么都不用心,为了你能掌握一门手艺,长大了好混饭吃,我到处求人拜爹爹,你什么时候用心学过呢,你就不能体谅大人一点,不是嫌苦,就是嫌累,老想往外跑,心太野,你自己说说看,你到底想学什么呢,天天这样混,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长大了靠什么混饭吃。

    面对他老子的诘问,郭庆不语,他什么都不想学,他只想摔跤打群架,打群架多热闹,这点他老子是知道的,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想来想去,只能送他去当兵了,让部队管着他。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是郭庆父亲的人生宗旨。现在,他对儿子学一门手艺的事,是彻底的死心了。老人睡不着觉的时候,望天长叹:“祖败呀!祖败!”

    父亲对儿子学一门手艺的事情已经不抱幻想,一气之下,他就托了熟人,通过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好不容易找到部队带兵的,把他送去当兵了。

    郭庆到了新兵连,参加部队的统一军训。军训的这段时间是艰苦的,郭庆好歹挺过去了,三个月的军训结束以后,新兵连开始根据各人的素质和表现分配兵种。教官看他长得机灵,派他去团里的电影队。进电影队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情,这可是当兵的好差使,几乎跟当文艺兵差不多了。

    郭庆在电影队的主要工作,就是晚饭后在大礼堂放电影,放电影是个轻松的活,在普通的士兵中有种优越感,差不多半个班长了。郭庆对自己能进电影队,是比较称心的,但是,时间久了,他就厌倦了。

    有几次,轮到他放电影的时候,上部电影的带子放完了,下部电影的带子还没接上去,这时屏幕上就会出现长时间的空白,电影队长知道后教训他。他回敬电影队长说:“那会儿刚好小便去了。”你能不给他小便?他还会把电影带子次序放乱,故事从中间开始,到结束,又从头开始放了,把观众都看“糊涂”了。

    那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礼堂里传出一片喧哗声,画面在屏幕上又抖又跳,电影队长还没有发现他放倒了带子,只是发现跳带,就挖苦他说:“哎哟,你这本领到是绝活,我们怎么不会,散场后,你给我继续跳带,跳一夜,不许睡觉。”

    别人可以不睡觉,郭庆是不能不睡觉的,他想了个聪明的办法,他削了一支铅笔,把铅笔屑洒在电影放映机的片道中,电影一放,片道中的刺就划伤了片子,只有郭庆知道刺是什么,最严重的一次,把胶片都撕裂了。

    队长心疼片子,还敢叫他一个人熬夜放电影吗?他放电影的技术一直没有过关,他总是嫌在部队艰苦,生活枯燥,还要受管制,隔三岔五的,他就装病住医院,找小护士调情。

    那会儿,他常想的事情就是能把哪个护士搞到手就好了,那个苏州来的白白净净的姑娘,是他见过的最漂亮也最温柔的姑娘,她的黑黝黝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总能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为了能接近她,他就寻思,在她值夜班的时候,故意把腿在柱子上撞破,好去医院找她包扎,他想方设法跟家里要钱,请她吃饭,送礼物给她,虽然都处在青春期,内心也同样的孤单和寂寞,姑娘的表面很温柔,对他也很客气,内在里是有原则的,部队的纪律也是有约束的,郭庆天不怕地不怕,想干啥就干啥,人家姑娘家可不像他。

    郭庆青春期萌动的第一场爱情,让他意识到,苏州姑娘是看不起他的,他在部队第一次感受到了挫折,有些人在初次的挫折中站起来了,有些人却就此沉沦,郭庆是属于哪一类呢,时间真快,一晃,三年过去,郭庆的当兵生涯就此结束,他什么也没有学会,退伍回家去了。

    郭庆从部队回到地方,总算松了一口气,三年中,他什么也没有学会,到是比以前长壮了,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被分配去一家军工厂当学徒,那个年头,能进军工厂,是令人羡慕的,但是他不晓得珍惜,叫他学车工,他老往钳工车间跑,调他去学钳工吧,他又闹着要学铜工。学徒工干了几个月下来,每行都摸到一点门道,却深入不下去。

    郭庆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却是一个缺乏恒心和意志力的人,不求甚解和只知皮毛是他的习性,他动不动就喜欢打架,摔跤,因为打架和摔跤的结果是未知的,充满了刺激性,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个不想成为王者呢,他师徒不分,在班组打,打得不过瘾,又到别的车间打,他要打遍全厂无敌手。

    有一次,他把班长摔倒后,车间主任跑来制止,他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睛的,管你是老几,冲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车间主任的鼻子打得歪到一边,血流了一脸。

    毕竟是军工厂,厂纪厂规,白纸黑字,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郭庆屡教不改的样子,厂里害怕他再出乱子,最终把他劝退回家了。

    郭庆的母亲对他失去这份工作很惋惜,想去厂里找领导疏通一下关系,看看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郭庆不领情,他恶狠狠地对母亲说:“那些狗日的老子看了就不顺眼,欠揍,你去给他们烧香磕头,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你敢去找他们,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郭庆对父亲是有怨气的。他抱怨父亲没有权势,没能给他找个吃香的喝辣的好工作,父亲的无能才导致他现在这样受罪。他恨父亲,恨这个家。

    他这段时间天天往外跑,结交了社会上的不少朋友,朋友们的身上都刺了乌龟,卷曲的大龙,很摇摆。郭庆感到自己长大了,他跟他们学,在身上和膀子上刺了一些纹身,出门的时候,光着膀子摇来晃去,走起路来威风得很,没有人敢欺负他,这是郭庆最自由和风光的日子。他们看谁不顺眼了,就把谁揍一顿,没有钱花了,就到临街的一些店面滋事。

    郭庆以黑社会老大自居,收一些保护费,不给钱的就砍,砍的次数多了,就把自己及其同伙砍到了劳改农场。进了劳改农场以后,郭庆发现了一个新天地,他豁然开朗,原来,这里还有比他更骁勇的。郭庆就找机会接近他们,毫不迟疑地拜他们为师。出来的时候,郭庆浑身都是肌肉,觉得自己更像个男子汉,也更接近王者风范了。

    郭庆团伙中的一个家在外地,爹死了,他在号子里,回不去。郭庆很讲意气,他自告奋勇的去当孝子,披麻戴孝守灵三天。等郭庆办完丧事回到家,郭庆的老子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就不行了,老头子硬撑着,想等郭庆来见最后一面,最后还是没有等到,这一次,郭庆没有赶上给自己的老子送终。
老 枪 二
    郭庆现在回想这一段,有点伤感,有点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给老子送终。“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爸爸,儿子不给老子送终,这算什么话呢?”郭庆在停车场,蹲在汽车边上,看着佳美汽车裸露的输油管,猛吸一口烟,幽幽地对他的情人柳眉说。

    郭庆的爹死了以后,家里的顶梁柱就倒了,没有工作的母亲再也没有钱养活他了,他真的要学一门手艺才行。忽然间,郭庆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这回是真的,他要帮母亲分担这个家的负担。

    他去上了两年驾校,过去的驾校不像现在,过去上驾校,长一点的时间学三年,短的也要学两年,不光学习驾驶,还要学汽车发动机的原理,学汽车修理。这期间,他虽然逃跑过几次,还是勉强毕业了。郭庆散漫惯了,他毕业以后不愿意到公交公司开车,去了迟早也要被开除。

    他就给有出租车的人开二驾,那会儿的出租车生意好做,开车的人方向盘在自己手里,想开到哪里就开到哪里,这种职业还是比较对郭庆的胃口,郭庆除了交佣金,还给家里挣了点钱。用郭庆自己的话说,有了钱,又开个小车,就顺便把巧珍搞到手了。

    巧珍16岁就跟他好上了,叶片还没有铺展开呢,就给他懵懵懂懂弄皱了。巧珍自从跟了他,就一直住在他家里,和他过了19年,巧珍和他母亲和睦相处。19年有多长,我们先不说,单从巧珍长相的变化就能看出,巧珍现在长得越来越像他的家里人了,巧珍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儿子走路时,甩膀子晃脑袋的模样,一整个小郭庆的派头。

    这两年,巧珍的大姐和二姐,都因为姐夫们本领日渐高强而前后离婚。三个女儿就剩下巧珍还没有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婆婆待她像亲闺女,巧珍 的日子和两个姐姐相比,还算过得下去,身心也渐渐发福,摆在那儿,一整个水桶的架式。

    柳眉没有出现之前,尽管郭庆也时不时的会在外面沾花惹草,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这年头,有几个男人不出轨呢,男人偶尔出轨是可以原谅的,只要他能每天回家,心还放在家里面,巧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是柳眉这个狐狸精,把郭庆缠上了,搞得他家外有家,老婆不要了不说,连老妈和儿子都不要了,可见柳眉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虽然巧珍的老公没有她的两个姐夫混得好,嫁得好的姐姐散伙了,落得个哭哭啼啼的下场,嫁得孬的巧珍反而守住了。巧珍回娘家时,她的母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可千万不能再闹离婚了,你大姐二姐都叫我在街坊邻居面前丢死人了,今后不管郭庆咋了,你要忍着,全当孝顺你老妈了,老妈不是不疼你,等老妈咽了这口气,你该咋的就咋的。”
老 枪 三
    往常在下午三点这样的时候,是柳眉一天之中的早晨,柳眉的一天从这里开始,柳眉懒洋洋的才刚刚起床。

    但是今天变了,今天对柳眉来说,是不同于往常的一天,今天柳眉一早就起床了。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人能帮她,她的心里有一种决斗之前的悲壮鼓舞着她,她胡乱地扒了几口泡饭,天色尚早,这个城市的天空越来越窄,像人生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说变就变。中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就可能是疾风暴雨,于是柳眉就拿了挂在门后的皮包,又找了一把小花伞,匆匆出门了。

    柳眉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在江东门,她去汉府街长途汽车站,有一大段路要走,迎面过来的一个出租车司机注意到了她,“嘎”的一声把汽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的心情很好,正在听音乐台点播的歌曲,看到年轻姑娘上来,很高兴。可是柳眉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司机注意到了她不高兴的神情,司机随手关了音乐台的节目。

    柳眉到了汉府街汽车站,远远看去,车站的售票厅窗口黑鸦鸦的,来买车票的人很多,像被一阵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树叶,堆积在售票口。柳眉被压在下面,好不容易,等到上面的叶子吹走了,柳眉才露出头脸,买到了去马鞍山的车票,蹬上了长途汽车。

    一路上,柳眉都在想,见到郭庆怎么对他说呢,怎么说?他们两个人才能重归于好。

    柳眉想起第一次见到郭庆时的情景,那天,在她上班的桑拿浴室,轮到她给他做按摩,她看到他胸前的纹的豹子,好奇地问他:“你胸口刺的是老虎?”他转过身去,给她看他的背后,他说:“老虎躲在这块呢。”两个人都笑起来,“连老虎和豹子都搞不清。”他调侃她。

    他一点都不像那些嘴里吐着酒气,一身泡泡肉的醉酒男人。他是清醒的,结实的,每一个毛孔都朝她张开,闪亮的小眼睛时不时地会电她一眼。她自然心领神会,指法夸张而目标准确。他不回避,也不慌张,渐渐的欲罢不能,就花200块钱买了她的单子。

    两个人到了包间,她爬到床上。他却改变了主意,坐在床边,弹出一根香烟点着,慢慢的抽,吞云吐雾,一点都不急于行事的样子。她躺在墙角,身子轻得像一片树叶要飞,烟雾环绕的小屋里,空气像一片蓝颜色的网在流动。

    恍惚间,他的手就搭在她腿上,自然又轻松地问她:“累不累?”她笑起来,不答话。心里暗自在猜,他是在嘲笑我?还是体恤我?这期间,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开了。他一点都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急猴猴的,他好像是她旧时的一个情人登门造访,这使她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心里的温暖一丝丝抽出去,像蚕茧把她围住。

    聊了一个时辰,他站起来给她倒水,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是硬的,富有弹性的,味道恰好的。她在等待,满眼期望,他看见了,把她抱起来,放平在床上,亲了亲她的脸,就转身离开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不记得有谁亲过她的脸了,母亲抑或那个男人?哪个女人生来下贱?哪个女人不渴望被爱?但是柳眉没有,她只记得那些在她身上乱摸的手,她已经习惯了,女人就是这样,长大了,能靠身体挣钱了,没有什么别的能耐,就自然而然地走上了这条道。

    那天,他走的时候,她看到他下楼的背影,有点失落起来,急忙追下去,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他,她说:“你可要给我打电话,常联系啊。”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从柳眉觜里吐出来,加了一个“可”字,就婉转了,惆怅了,有了相见恨晚的意味。

    到了周末,她在前台接到郭庆打来的电话,请她吃饭,这是她所期望的,柳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出来的路口,他捧了一束玫瑰花,像一个浪漫的情人。这是柳眉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情节,她不曾梦想,更不敢奢望。像她这样的女人,男人除了给钱求欢,男人怎么会给她们送玫瑰呢?男人只给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玫瑰,当郭庆的玫瑰传到柳眉手上的时候,柳眉就把心悄悄递给他了。

    柳眉想,他比在牢房里的男朋友强多了,他是当地人,有能力保护她,跟了他这样的男人,将来,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后来,他们住到一起后,两个人都很默契,总是同步到达人生的顶点,这是其他男人做不到的。

    其实柳眉不知道的是,女人可以用嘴巴子甜言蜜语地骗男人,也可以为了某种目的,用理性叫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比如出卖肉体赚钱。

    但是,女人骗不过的是自己的身体,当女人发自内心的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女人就会身不由己的和他一起达到顶点,这一点,使她变得更加死心塌地。

    为此,她已经辞了做小姐的事情,改做领班。现在又辞了领班,去商场站柜台。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原先的环境,就是想和郭庆在一起,过清白的生活,共同达到人生顶点的生活。

    女人要钱要物,要这要那,最终不就是要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吗,一个晓得怜惜她的男人,为了那个温暖的胸膛和肩膀上的那只手臂,即使要她放弃所有的钱财,她也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打定主意,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郭庆的老婆。

    汽车到达终点站后,柳眉随着下车的人流往外走,走到出口,她停了下来,她后面的行人不断地穿过她的身体继续往前钻,行李撞得她左右摇摆,她找到了一个靠墙的位置,躲开人群,打开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熟练地拨通了郭庆的电话。

    这时候的天空有几朵黑云在追逐,越追越多,聚集在一起,挤油渣一样连成一片又一片,像给天空铺了层幕布,转瞬,天就给它们抹黑了。

    这种黑,不是夜晚到来之前的黑暗,也不是谢幕间隙的灯光闪灭,这时天上的黑云就像锅底,反扑过来,锅里的水,呼啦一下,翻倒在柳眉身上。

    郭庆一听到柳眉的电话,头就炸开了。他为了离开她,从南京躲到了马鞍山,没有想到,她还是追来了。

    此刻,电话里不时地传来的雨声和雷声,证明她没有说谎,她真的追到了马鞍山。他答应妻子巧珍的话,还犹在耳边,他不会和柳眉来往了,他要回家和巧珍好好过日子,他已经骗过巧珍好几次,这一次,他再也不能骗她了。

    巧珍娘家的房子在河西拆迁,政府补偿了近200万的拆迁款,他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和柳眉纠缠在一起,这些钱就没有他的份了,人生在世,混来混去,不就是混个脸面和钱吗,有了这两样东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想到此,他没好气地对柳眉说:“下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吗?你还不快回去,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柳眉听到郭庆对她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冰冷的一点余地都没有,心中绝望的潮水,一下子奔腾翻涌起来,眼泪不动声色地顺着雨水流下,脚一崴,人倒在墙上。她左手扶住一颗电线杆,挺了挺身子,就冲郭庆一嗓子吼过去:“你要是不来,我今天就一直站在雨中不走,一直到你来,站到死也要等你来!”

    她的这一连串的吼叫,并没有把郭庆打倒。郭庆知道她从小就在男人堆中滚爬,对付男人,她是有两下子的。郭庆心中有数,就是不上她的圈套。郭庆说:“你站就站吧,你站到天黑我也管不到。”

    柳眉今天是下了狠心来的,柳眉要是不把郭庆追回去,柳眉就不是柳眉。柳眉心想,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我见得多了,什么样的男人我没碰过,又没要你钱,又没要你房,只要跟你上个床,女人跟男人上个床,难道就有这么难?哪个女人会像我这样死心塌地对待他。我一心想和他过日子,连在温泉做得好好的妈妈桑都辞了,我怎么能再失去他?没有郭庆的日子不堪回首,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柳眉不甘心,这些年来,她征服男人炼就了一套自己的法宝,她知道男人硬在那里,软在何处,她换了一种语气,一种他们之间要有什么事儿发生的,带点儿挑逗和耍嗲,带点儿只有他才能听懂的温柔的强制说:“你不管我了,我身上都淋湿了,底下也淌湿了,湿漉漉的一片,你不搞了?我昨天又跟她们搞了一个新的法子,真的,你绝对想不到的奇妙,你一定要试,我现在就等你来搞。”

    柳眉说这话的时候,他都听见了她娇喘的气息,她濡湿的喘息仿佛就像蓝色的液体,正从试纸的背面渗透过来,一层一层的寝淫过去,郭庆一听到她说“湿”字,心就软了,犹疑不决中,他的腿本能的硬了起来。

    没过多久,郭庆就来了。架着他的高射炮,硬帮帮的,开着他们公司老板的丰田佳美汽车。“佳美的屁股翘得老高的,肚子底下的线路全露在外面,也不晓得给自己遮个丑。”以前,刚认识郭庆的时候,郭庆在加油站加油,柳眉蹲在汽车的尾巴后面,笑指这款汽车,柳眉说:“像你家里的那口子呢,肚子那么大,一身的肥肉,怎么搞,笨死了。”

    柳眉老远就看见了丰田佳美,穿过层层雨帘,那么优雅气派的朝她驶过来。柳眉从人行道跑到了快车道上,她丢掉了雨伞,染红的长发,像飘起来的红色旋风,丝丝缕缕,飞到了岸边的柳枝上。

    丰田佳美的电眼看见了枝条上的柳眉,柳眉好像一片打湿的柳叶,在雨雾中变得更绿,也更清新了。柳眉紧贴在枝条上,害羞地弯着细致的腰,风的手,柔弱地抬起来,掩了她的半边脸。

    郭庆把湿漉漉的柳眉打开的时候,抻平了柳眉卷曲的叶片。柳眉充盈了,有如水蜜桃似的铺展开了。

    岸边的柳枝打颤了,哗啦啦,一派慌乱,风流成河。

    雨中的柳眉是湿的,湿的柳眉在河边翻卷着,迷幻一样。

    她的叶片一面眨着红色,一面泛出青绿,令人目眩。柳眉是擅变的,一层一层的少有过真切,但是现在,柳眉的这一层是真的,真切的紧紧的裹住了他。

    她的新花样,不能穷尽的花样啊!总是把他花得云里雾里,像舞台上的变脸那样,燎人!又像是万花筒,旧的花没谢,新的花又开了,昨天的花冠,藏在今天的叶子下面,恍惚间,前天的脸面,已经换了新的颜色悄悄出场。

    柳眉有多少花瓣,怎样盛开,绽放给郭庆,多得郭庆都数不清了,柳眉简直就是一座花山谜窟。

    郭庆钻出柳眉这座花山谜窟的时候,他的心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自信。郭庆感觉到了出自心底的神清气爽,这是他和妻子之间从未有过的碰撞。自从和柳眉搞到一起,郭庆整个就变了个人样,而且是彻底的由里而外的改变。郭庆从自卑的这一头,一不小心,滑向了自信的那一头。郭庆黑红的脸膛,每天都刮得泛青闪亮,他的每一根胡子茬子,都朝外喷射出雄性荷尔蒙的烟雾。

    郭庆给老板开车的时候,戴着墨镜,穿着长风衣,往驾驶室里一坐,油门一踩,那个威风劲儿,连柳眉都说:“整个港台明星任达华的派头。”

    柳眉把手臂搭在郭庆的手腕上,走在繁华的新街口。那个时候的郭庆,觉得天空都是新的,马路格外的亮,那些和妻子一起来新街口的男人,都是土牛木马没有见过世面的男人,只有成功男人的膀子上,才会翘着柳眉这样的叶片。

    川妹子的每一缕气息都要比妻子清新,川妹子就像一片柳叶儿,有一点翘,有一点卷,绿油油的沾在郭庆刮青的胡茬子上,搭配的就像土生土长的花草一样。
老 枪 四
    郭庆在马鞍山的那场大雨中,迫不急待地进了柳眉的花山谜窟。柳眉身上的谜窟实在是太花了,像梦幻一样,郭庆只要一进入柳眉的窟窿,郭庆就不是郭庆了,当郭庆觉得自己不是郭庆的时候,郭庆就觉得儿子不是儿子,老婆也不是老婆了。

    当一切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的时候,郭庆答应了柳眉的要求,回家离婚,迎娶柳眉。用郭庆的口头禅叫:“再生。”

    郭庆的上半生,老婆娶过了,儿子生过了,一个男人该做的都做了,趁自己还能干,还想干,要和柳眉一起浪漫后半生,这是郭庆近年来的生活目标。

    郭庆自从进了这家广告公司,已经好久不和过去的狗肉朋友们来往了。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给人家做孝子,人家却没给他家做孝子。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越来越不喜欢打架,越来越喜欢女人了。

    他现在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女人,他知道情场上的女人大多是受不住晾晒的,于是他就先制造机会,主动出击,把她们的胃口吊上来,再晾在一边,这个时候,女人就沉不气了,就会二姑娘倒贴,主动找他,轧钱轧感情在他身上,他就会像猴子掰玉米一样,只顾往前走,女人却和他相反,总是在后面捡,旧情难忘,覆水难收,这时候的他就不需要出击,撒开网,坐收渔利了。

    郭庆很忙,他的手机里经常传来他和各种各样女人暧昧的对话。有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青白?还是炫耀自己的魅力?都有一点吧,他把老婆带去,和跟他有暧昧关系的女人一起吃饭。

    三个人的饭局,郭庆总是迟到,迟到的时间一般是两个女人已经差不多决出胜负的时候,这个时候就用不着郭庆买单了,自然是赢的一家买单了。而且,输的一家也不会恨自己,因为她们谈判的时候,郭庆不在,就不存在偏心哪个之嫌。

    郭庆在这个问题上是绝对公正的,饭局结束,郭庆就挽着赢家的手腕,看都不看输家一眼,扬长而去。

    如果事后输家找到郭庆,郭庆也不怕,郭庆说:“你找她去哎,也不是我要这样的,我也不想跟她走,那势头,我不跟她走怎么行呢?”这样的结果,巧珍经历得多了,就慢慢地掌握了经验,总结出一套对付各种脾性的女子。

    一次,郭庆和相好的女人在一起吃饭,给巧珍逮到了。郭庆没有想到她会找来,有点慌。女人也没有想到,心里有点乱。表面却故作正经的样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令女人没有想到的是,巧珍比她还要正经,巧珍压根就不想闹事,巧珍笑眯眯地走过去对女人说:“哎吆,原来是你呀,你从深圳回来了,做小姐赚了不少钱吧,怎么不到我家去玩呢?我老公身体不好,才动过手术。”说着就去驾郭庆的膀子,“跟我回家休息吧,才动过刀,逞什么能,跑到这里来吃饭,点这几个破菜,不嫌亏待了自己,你妈给你煲了人参老母鸡汤呢,我们回家趁热喝吧。”

    戏演到这个份上,郭庆只好将错就错,垂头丧气,一歪一倒的,顺着巧珍的膀子回家了。巧珍既然有赢,也就有输的时候。

    这次从马鞍山回来,郭庆不做墙头草了。一方面他给柳眉逼的紧。柳眉说:“你看我,认识你就改行了,做营业员,一天站到晚,那么辛苦,就挣这几个钱,还不是为了你,你还不快离婚,跟我结婚,你这样拖下去,我怎么过?”另一方面,是他从心里厌烦了妻子,他患了严重的“视觉疲劳”症,想换个养眼的。

    郭庆下班的时候,被妻子堵在广告公司门口。郭庆自知理亏,就请她去北圩路上的一家鱼馆吃酸菜鱼。鱼馆是临时搭建的,鱼馆的后面就是老板娘的卧室,鱼馆大厅破败的墙面和摇摇晃晃的桌凳,就好像置身于乡间的路边店,和周围宽阔的马路,大型商业区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可是郭庆却对这里情有独钟。

    通常到这里吃饭的食客,多是开马自达和出租车的,车夫们到这里就像到了家里一样随便。有的时候他们喝多了,走不了,就钻到老板娘的卧室里歇个脚。

    还有的食客就是附近一所审计学院的大学生,这些平时在学校安分守己上课的学生,一围坐在桌边,两杯白酒下肚,就肆无忌惮地狂喊乱叫,划拳擦掌,看得出,这里是他们尽情宣泄心中压力的地方。

    这里也是郭庆宣泄心中愤懑的地方,他觉得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当着妻子的面,一点也不回避地和穿着花哨的老板娘调情。

    还有一点,郭庆乐此不彼来这里的原因,那就是鱼馆门前的一片自行车、摩的、马自达和挂着出租车顶灯的出租车中,就数郭庆开来的汽车最派头,郭庆的老板换了新车,是宝蓝色的马自达六,他每次来停车,总是先摁下车窗,伸出脑袋,和鱼馆门口的熟人打招呼。

    遇到过去和自己一起开出租车的司机,他们就会围上来,对他的汽车评头论足,看到他们羡慕的表情,郭庆总是后退两步,让他们先走进鱼馆,然后故做城府地说:“这鸟车子,没得这么贵,又降价了,又降了八千块。”

    郭庆说这话的时候,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对他们说话,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还有一种,就是富人对穷人显示优越的感觉,这种感觉蛮派头的,这样的派头极大地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虚荣心。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郭庆感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巨大的落差,这种落差在郭庆的眼里就是权利和金钱的占有,现在,这两个家伙把郭庆打得稀巴烂,郭庆为这两个家伙的占有者打工,乖乖地听人吆喝,他绝望地感到,想靠打砸抢来出人头地的时代,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现状,使郭庆感到了惊惧和挫败,好像他一下子从山头跌到了山脚,而当他从马六里面出来的时候,他面对他过去的那些贩夫走足的时候,他又爬上了山顶,恢复了内心深处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卑微而不足道,但是郭庆需要,像身体内部的某种必然需要。

    郭庆把这种需要转化为对女人的占有。哪些有权的人拿权去换钱,换了钱好包养女人,有钱的人拿钱去换权,以谋取更多的钱,最终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多搞几个女人吗,郭庆没有权也没有钱,那郭庆就直接去搞女人好了。

    郭庆一边喝着冰镇啤酒,一边慢条斯理地对妻子说:“不是我要跟你离婚,实在是迫不得已,我跟你过了19年,我看你就像看我家的木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跟你在一起都硬不起来,你把我害阳痿了你还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既然对我好,就要给我自由,给我和谁生活在一起的选择,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肯定是要和你离婚的,我打算和柳眉过!”

    郭庆对妻子说的这番话,伤了她的心。她想起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如今郭庆对她这样绝情,不免悲从中来。

    她带着哭腔说:“没有柳眉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吗,你什么时候不行过,全是柳眉惹的祸。我16岁就跟了你,现在儿子都上初中了,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再说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都是因为你见异思迁,要不是柳眉横搅进来,我们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过得好好的。”

    郭庆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吐的饭桌上全是烟雾,他耐心地对妻子说:“算我对不起你还好啊,只要你同意离婚,我什么都给你,净身出门。”

    “没门!”巧珍想都没想一下,态度坚决地回道。

    郭庆有点恼火,他把烟屁股一摔说:“就算你不同意离婚,我也不会回来,我是铁了心要跟柳眉过下半辈子的,我什么时候想走,什么时候就走,我要和柳眉回她的老家,叫你守活寡。”

    巧珍一听说他要去柳眉的老家,她先软了下来,她说:“我哪里不如她?”

    郭庆说:“你比她胖多了,你他妈160多斤,她才80来斤,你是她两倍,你还有什么可比的。”

    巧珍赶紧说:“那我就减肥,我也减瘦下来。”

    郭庆“哼、哼”冷笑两声说:“不是减肥不减肥的问题,你就是真的减瘦了,我也不会喜欢你了,你还懂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郭庆伸手抓抓头,想起来了,“叫视觉疲劳,你还懂啊?我对你已经疲劳的一逼鸟骚。”

    郭庆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这句话,他得寸进尺地比划手脚,再打个比方,精神病医院的病人住院后,上下楼看病是不能叫他们爬楼梯的,要给他们坐电梯才行。一叫他们爬楼梯,没发病的会发病,已经发病的会加重病情。

    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楼梯是重复的,重复的东西,会给人大脑带来视觉疲劳,反复的视觉刺激,激发人精神错乱,是不符合人性的,你懂不懂,你想把我逼成神经病呀。郭庆说完又点了根烟,他想,这下,她多少该明白一点了。

    可是,不管郭庆如何的花言巧语,巧珍始终坚持一个死理,决不离婚!

    他们点的一大盆酸菜鱼几乎没动,白色鲜嫩的鱼片夹杂着红色的尖辣椒,翻漂在亮盈盈的芝麻油汤上。往常,他们两个人点上这么一盆鱼,一两个炒蔬菜,再来两瓶啤酒,就会旁若无人的狂嘬一顿。现在,他们坐在饭桌边上,没有一点食欲,鲜嫩的鱼片一筷子都没有动,四只眼睛怒目相对。

    临桌的食客是群学生,他们醉醺醺的哭着叫着挥舞着膀子,围着残羹剩饭不愿离去,他们用自己营造出的喧嚣,驱赶着他们心底深处的孤独。

    谈不下去了,实在谈不下去。夫妻两人走出饭店。夜色被霓红灯闪亮,车灯像刀,切割在地面,划破了月亮的眼睛。月亮哭了,巧珍也泪流满面。郭庆没有跟妻子回家,他披上风衣,转身拾起桌子上抽剩的半包红南京香烟,甩了甩齐颈的长发,很坚决地到柳眉的出租屋去了。

    柳眉今晚没有出场,依照这两天的情形看来,柳眉不需要出场,只需要把棍子递给郭庆,让他们夫妻俩去厮杀就够了。柳眉前两天在马鞍山淋了场大雨,说话的声音沙哑,细致的小腰弯的像柳枝,靠在郭庆的肩上,都有点像生病的西施了。西施不用出面,就能打赢胜仗,但是能不能最终打倒巧珍,生病的西施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老 枪 五
    郭庆上班的广告的公司,新分来一个做文案的女生,名字叫黛儿。黛儿戴个黑边小眼镜,内框是橘红的,露两个黄点出来,显得神秘而俏丽的样子,她总爱穿蓝印花布的衣裳,从来不化妆,她低着头说话,很少正眼看人,气质和郭庆堆子里混的女人不同,令郭庆耳目一新,郭庆是个嗅觉敏锐的猎手,他仿佛嗅到了一丝腥气,却苦于人家对他不理不睬。

    郭庆在暗处观察她,发现她总是坐在二楼上,在设计室的电脑边打字,一条两条三条的,打了删除,删除了又打,打完了就上网。除了中午下楼吃个饭,几乎一步也不离开电脑。郭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她说话,这天机会说来就来了。

    郭庆办公室坐的桌子有阳光,天冷的时候,照得人暖洋洋的,郭庆没事时就坐在那里晒太阳。那天,黛儿就是冲着他桌子上的太阳,过来坐到他对面的。他在抽烟,无名指夸张地在女孩面前弹烟灰。她一眼就看见了他手指上刺的黑字,环绕无名指一圈,细看是“巧珍我爱你”五个字。

    黛儿眼前一亮,她指着他的手问:“巧珍是谁?”

    郭庆对着太阳,故做深沉地把头往后仰了仰,眯起眼睛说:“我家老婆。”黛儿听了,就咯咯地笑起来,黛儿说:“你真是够浪漫的。”

    郭庆看她笑的样子,天真无邪,不像是挖苦他。郭庆边看她的反应,边做出一副沧桑的架式说:“那时年轻,不懂,以为刺了好玩,现在想洗都洗不掉了。”

    “洗了干什么,不洗多派头,走在街上,没有人敢欺负你,我下次和你一起上街时,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我再滋点事,你会帮我去打?”黛儿的眼神有点游移不定,朝郭庆递来的手指头看,咯咯地笑着试探他。

    郭庆一听这话就来劲了。他接过她的试探说:“肯定会帮你打,我是有功夫的,不是光靠纹个老虎吓唬人的,以后,只要你黛儿说一声,叫我揍哪个我就揍哪个。要是哪个欠你爸爸钱,叫我去讨债,我没有讨不回来的话,你说给我几个钱就给我几个钱,我是不会跟你多要的。”

    黛儿的爸爸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妈妈是记者。郭庆的内心一直以为,像黛儿这样的人会看不起他,她经常在报纸上写些文章,黛儿是有文化和素质的。

    一想到此,郭庆心里就会无端地生出三分自卑,七分忌妒。特别是他膀子上和手指上刺的字,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

    今天的这场对话,使他心里一下子觉得,自己和黛儿靠近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猎手,只要是他想搞的女人,他总有办法应付,他在心里盘算着,或许哪天就能把这小妞搞到手,在她身上榨出点油水。

    有了黛儿的这几句话,他们一起出门办事的时候,郭庆的胆子就大了。看似不经意间,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虽然名片上的字眼,一眼看上去有点浪漫,仔细看下去就读出了其暧昧的实质。

    黛儿是做文案的,当然能读懂名片意思。黛儿想,难道像我这样的女孩,还需要到那样的地方去找男人?她表面虽然不做声响,心里却很气愤,可是,她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好憋了一肚子气。

    郭庆却不知道黛儿在生气,他以为她不露声色是因为小女孩害羞。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去电视台拿带子时,老板先下车了。郭庆在车里,又递过去一张名片给她,这次不是原来的名片了,换了另一张,更加明目张胆。

    黛儿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即便是换了新面孔,黛儿也有了心里准备。郭庆却一脸正经的样子,还故做深沉,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说:“这里的男孩不错的,去看看。”

    话音未了,黛儿呼啦一下,把名片丢到他脸上,黛儿涨红了脸说:“呸,臭男人,留着给你老婆用吧。”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目圆瞪,直视窗外。

    郭庆碰了一鼻子灰,两个人都不说话,老板从电视台出来,郭庆看到黛儿生气的样子,心想惹祸了,黛儿要是跟老板告状,他怎么说呢?怎么说才好?

    黛儿压根就不愿意再提这样的事,更何况是在老板面前,岂不是自己作贱自己。她觉得郭庆这个人,实在是个龌龊下流的家伙,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不给他放肆的余地。

    郭庆却想不通,她老子这么有钱,这么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去做有钱人该做的事,不是对不起自己吗?于是,再出去时,郭庆就准备给她洗脑,他问她:“你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挣多少钱?”

    黛儿闷闷不乐地回答:“六十到八十。”

    郭庆说:“要写多长时间呢?”

    黛儿说:“大概两三天吧。”

    郭庆在黛儿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他赶紧说:“那你还写什么呢?你爸爸是大老板,挣那么多钱,你也不缺这两个钱,人生该享受的时候要享受,不要错过年华,空欢喜。”    

    黛儿不屑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回敬他:“你什么人呀?呸,恐龙!”

    郭庆就闹不明白了,他想她实在是不开化,他为她的死心眼感到可悲,他一点都不生气,他甚至感到了她的可怜之处,他循循善诱地对她说:“以后叫柳眉介绍你,采访采访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你写她们的生活,看的人多,才能挣大钱,挣了钱,我也不多要,少把两个给我用用就行了,怎么样?”

    黛儿听了觉得这件事可行,却不言语,下了班,回家问父亲,能不能写柳眉她们这样的女人,她父亲反对,并对她说:“少跟郭庆这样的人来往,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郭庆再次跟黛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黛儿不做声,脸上的表情像梦游一样。

    周末的那天,郭庆送完老板回家,又回到公司,把几个年轻人带到北圩路上的这家酸菜鱼馆。黛儿一看到那里杂乱的气氛,眉头就皱起来,她两手本能地抱在胸口,脚步往回退缩,坚决不肯进去。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脏乱的地方吃饭。

    郭庆早就料到了,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强烈。几个人好歹劝了半天,她才勉强进去,郭庆给她拖过一张凳子,她屁股刚挨上凳子,少一条腿的凳子就倒了,人也跌倒在地上,地面黑油油的,弄脏了她的裤子。郭庆赶紧拿纸巾给她,又把自己的凳子拖过来给她。

    平时,郭庆看惯了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今天,郭庆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自高兴,他最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从容不迫了,女人要惊慌失措才是女人,他想,逼一个女人就范,就从她惊惶失措开始。

    郭庆喝了差不多半斤白酒的时候,他的眼睛红了,红了眼的郭庆再也不把哪个放在眼里,当然包括黛儿。“哪个怕哪个呀?!”郭庆对着她嚷道,脸上依然挂着讨好的媚笑,但是声音是挑衅的,眼神就像两把刀,郭庆知道,对女人说话是不能绷着脸的,如果你绷着脸,对她这样的女人说下狠话,她会站起来就走,她才不吃你这套呢。

    为了不让她走,就要用笑脸勾住她的眼睛,既让她知道你的厉害,同时也让她脱不了身,不给她逃跑的机会,让她受到牵制,想走也走不了,从而服了你,怎样才能叫她服了自己呢?

    当然是酒精,酒精一滚到郭庆的血液中,他就找到了征服女人的话题,男人征服女人,第一步是先把她拉到自己的对面坐下来,第二步就是靠描述自己辉煌的历史,第三步是边吹嘘边观察她的表情,拣她感兴趣的话题吹,不怕吹过头,就怕不敢吹,吹的牛逼烘烘的才叫本事,只要她流露出一点儿好感,就扑过去,把她放倒。

    郭庆对女人的经验总结是:傲慢的女人第一次大都怕倒,第二次想倒,第三次是求着你倒她。于是郭庆的眼睛盯着黛儿说:“不瞒你说,我的过去,随便抖一点儿头皮屑子,都够你写一辈子的了,你要不要听我抖一点给你?”

    黛儿给他拉到这样的地方吃饭,本来就不高兴,再听他讲这样的话,觉得他简直是在侮辱自己,他算什么东西,要靠他的头皮屑子写作?真是荒唐。黛儿气极了,气极了的黛儿在那样的场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郭庆感受到了黛儿沉默中的愤怒,他自嘲地说:“你不说话,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心里面在想,我算什么东西,把你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你现在是坐立不安,恨不能长个翅膀飞回家,你们有钱人是不屑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的,这样的地方对你是活受罪,但是我喜欢,我就是要你到这样的地方来,怎么样?我知道你是南大毕业的,南大算老几,我的大学是在劳改队上的,那里才是真正的大学,那是人生真正要上的大学,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写,但是我就是要你写,怎么样?我告你,我随便抖一点头皮屑子,就够你写一辈子的了!”

    黛儿忍着自己的愤怒,听他说完这些屁话,就叫老板娘再开一瓶酒上来,她给郭庆的杯子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她看到郭庆耷拉着的脑袋上,血红的眼睛像只蚊子,盯着她的脸,她忽然把自己的酒掀翻,倒进装酸菜鱼的盆里,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对郭庆说:“我告你,我写陕西的老农民,也不会写你。”

    郭庆接过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下面还有两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我替你说出来吧,你想对我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你是老几。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拿我们穷人当呆子,我知道和你们比,我算是穷人,但是我们穷人也不是好惹的,搞不好,哪天我们穷人就会翻身,打倒你。”

    郭庆清醒的时候,把他说过的酒话全忘了,说是酒话,其实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对这个社会的分配不公表示出的愤怒,一咕脑儿宣泄到了黛儿头上,谁叫她出身在有钱人家呢。

    郭庆只看到了有钱人有钱的一面,没有看到有钱人勤奋励志的一面,其实,有不少新生的有钱人是靠自己奋斗拼搏得来的,有钱人从小就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长大了勤肯做事,获得社会认可的同时也得到了价值的体现,他们是社会的精英和栋梁,而不是寄生虫。

    郭庆不清楚这一点,他吃惯了嚼来之食,小时候吃父母,长大了吃女人,他对这个社会没有过贡献,凭什么他要和别人均分财富。

    黛儿知道他的糊涂心思,只是不去点破罢了,现在他又站在黛儿的电脑桌边,看她写稿子做文案,他没话找话的说:“写一篇,挣几个钱?不如去写桑拿女,我带你介绍介绍。”

    “你抽烟还赚钱啊?”黛儿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头都不抬的反问他。

    “抽烟怎么会赚钱呢?抽烟是因为喜欢,有烟瘾。”郭庆告诉她。

    黛儿继续打字,她想要是写作是为了赚钱,那么写作还有什么意思呢,人是要有精神的,如果一个人没有精神和理想,那么这个人活着也是死了,不过你跟郭庆讲这些他是听不进去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想到此,她边打字边对郭庆说:“写稿子也一样,是因为喜欢和有瘾,不写难过。”

    郭庆给黛儿堵得死死的,至此,他再也不劝黛儿去写桑拿女的色情故事,给他赚钱了。

    一天上午,黛儿去酒厂送广告样片,郭庆给她开车。两个人一语不发,到了目的地,郭庆把座位放倒下来,腿伸直了,两手抱头打盹。

    郭庆对黛儿曾经说过的酒话,自己也记不清了,但黛儿说“我告你,我写陕西的老农民,也不会写你!”的话,他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句话就像鞭子抽打在郭庆的心上,挫败了他自以为是的信心。他觉得虽然黛儿能和他平等对话,但骨子里还是看不起他的,她不就仗着她老子有钱,才这么傲慢,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呆逼。

    他有点儿恨黛儿了,更恨黛儿的爸爸这类有钱有势的人,就是他们的成功,衬托了他的不成功,他们的有钱衬托了他的没钱,才导致他的失败感和惊惧感。他们掠夺了这个城市的财富,好肆无忌惮地包养女人。

    他用食指从烟盒的底部弹出一根香烟,点着,深吸一口,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天酒厂的厂长在开会,让黛儿等了好久才见她。黛儿忙完样片的事出来,看郭庆有心事的样子,就没话找话地逗他:“今天你到哪个奶家?”汽车在上坡,郭庆加大油门说:“当然是二奶家。”

    黛儿说:“我真是搞不懂你哎,你老婆现在瘦得跟过去比,好像换了一个人,越变越好看了,她哪一点比不上你的二奶,要身材有身材,要长像有长像,你家二奶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和她比,你还要拼命和她闹离婚,我都想带你老婆介绍一个比你强的对象,就怕你哪天醒过来,给我一刀子。”

    郭庆腾出右手,把落到墨镜上的头发往后一捋,意味深长地说:“哎,男人的事,你不懂。”

    黛儿头一歪,调皮地说:“我怎么不懂,还不是视觉疲劳综合症。”

    郭庆幽幽地说:“你不知道,要是一个人,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也没得享受过,那就算了,就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他知道了,享受过了,却又要叫他放弃,他多难过,享受得好好的,怎么能够放弃呢?”

    回到公司后,黛儿把郭庆的这个话,原本地传给站在办公室门边的女老板,女老板笑得脸都变型了,声音像弯弯陡陡的山坡。女老板抱着膀子,晃着腿说:“他的意思就是说他的二奶床上功夫好哎!”

    黛儿听了,笑得声音一浪一浪的,像海潮迎面推来。她学着女老板的样子,抱着膀子,踢着腿,满房间溜达。

    今天到广告公司来接黛儿的,不是她爸爸的司机,而是她爸爸。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她爸爸就来了,说好了要带她去看牙齿,联系好了医生,就过来接她了。

    女老板要出去,郭庆开车。刚到停车场,郭庆眼尖,一眼就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缓缓驶进来,刚好挡着他的出口。他就脱口骂道:“呆逼。”

    回头看到黛儿也跟在他身后,一个激凌反应过来,打个惊颤。心想撞到枪口上了,是她老子的车子。再一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司机竟然就是她老子。女老板知道他骂滑了嘴,哈哈大笑。黛儿看郭庆惶恐的样子,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救场向来是郭庆的强项,他快速跳上老板的马六,急打方向盘,绕过旁边的几辆汽车,只见他的汽车在停泊的几辆汽车缝中穿行,像赛车手一样赶上黛儿爸爸的汽车,两辆汽车里的人几乎是同时摁下车窗。郭庆泛青的脸憋红了,从窗户伸出左手直拜,谄媚地笑着对黛儿父女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看错人了。”黛儿的手摁下窗户,笑得前仰后合。搞得她爸爸莫名其妙,还兴致不错地对她说:“你们公司男有男样,女有女样,个性分明。”
老 枪 六
    转眼到了冬天,郭庆还是没有回家。年底一到,巧珍就面临着回娘家拜年的事。平时可以对母亲推托郭庆工作忙,没有时间,大过年的总不能不回去一趟。巧珍想到这一层,就决定抓紧时间把郭庆哄回家,怎么哄呢?想来想去,还是先打个电话探个虚实。

    晚上,柳眉在家炒菜,郭庆给她做下手帮忙,手机响,一看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家里的,郭庆就往厕所躲。柳眉看到了,不露声色,等他睡着后,拿过他的手机,调出已接电话翻看,看到先前的电话,是郭庆家的号码,柳眉就知道,她的对手,那个女狐狸出洞了。

    第二天,柳眉就称病,不去商场上班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她赶到郭庆的公司,就坐在郭庆对面,陪他上班。天天如此,好在公司的办公地方大,做文案和做平面设计的,都是夜猫子。白天在家或公司睡觉,夜里干活,老板也知道,从不过问,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只要她不吵不闹,随她去。

    公司雇的阿姨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都说众口难调,可是这个女人的饭菜做得特别好。她原先是女老板家的住家保姆,把老板的女儿从出生一直带到上幼儿园。女老板吃惯了她做的饭菜,舍不得辞她,就把她弄到公司来做了。每天一到中午,各方面的电视制作人和电视台的人就会来噌饭,没有不夸她饭菜做得好的。

    没有人搭理柳眉,她除了看电视,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有时烧饭的女人会跟她搭两句,她就会很高兴,开饭时,她就帮着端端碗筷,招呼招呼各个办公室的人。都是大老爷们,知道她是郭庆的二奶,也和她点头打招呼,没有轻看她的意思。唯有黛儿,从不正眼看她,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

    那天,楼上的设计室只有黛儿一个人。柳眉一向是躲着黛儿的,黛儿在楼上办公,她就坐到楼下。黛儿两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咚咚咚一路走下楼梯,她就赶快躲到郭庆的办公室。

    黛儿不论是吃饭还是往CD 里插碟片的姿势,无不显示她才是这座办公楼里的主人瓮,柳眉完全是一个外来的侵略者。她还发现,黛儿从来不看广告和新闻以外的节目。黛儿的无言,使得她就像一坐耸立在她面前的冰山,叫她胆寒。她渴望她开口,那怕是友好的看她一眼,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柳眉上楼梯了,她轻声细气地朝她喊:“黛儿,吃饭了。”她就等着黛儿“嗯”或是“好”一声,就下去。

    黛儿心里是要答应一声的,但是来自黛儿内心深处本能的棍子,把她藏在心底的就要发出来的声音夯了回去。黛儿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睛又回到了电脑上。

    事后,黛儿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在心里暗下决心,明天要对柳眉说话。她觉得柳眉没有什么过错,一个四川妹子,远离家乡,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做“鸡”不是她的过错?女人出卖肉体是万不得已的。如果她有钱,她就不会去做“鸡”,贫穷才是罪恶的根源。爱一个男人没有错,“鸡”也有爱的权利。黛儿在心里说服自己。

    第二天中午开饭的时候,黛儿就迟迟不肯下楼,她等柳眉来叫她吃饭。柳眉果真“咚-咚-咚”爬上木质的楼梯,站在门口,硬着头皮朝她喊了一声:“黛儿,吃饭了。”就仰脸看着黛儿,期待着她的回应。黛儿看着她的脸,憋足了气,想开口搭理她一句的,憋了半天,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耷拉下脑袋,把视线滑到了电脑上。

    柳眉看她没有回应,转身急匆匆下楼。黛儿心里有点难过,她想,我这是怎么了,不就答应她一声吗,我怎么就绕不过弯来?过了一会,黛儿才磨磨蹭蹭下去,一只手操在裤袋里,一只手捋头发,挑了一个离柳眉老远的位子坐下,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儿窝囊。

    吃过中饭,几个人打80分,三缺一。郭庆就上楼喊黛儿下来,黛儿不肯去,她说:“叫你家二奶上,正好四个人。”郭庆说:“你不要瞎搞,她连8分钱都数不清,还打80分,搞笑,快点来,老板在等你呢。”

    既然是老板在等,黛儿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抽牌时,摊到黛儿和女老板是一家,郭庆和做影视剪辑的韦杰是一家,黛儿笑着对女老板说:“我不会打,出错牌你不要骂”。

    女老板点燃一根雪茄说:“玩的就是心跳,骂什么人,不要怕,输了是我的,赢了是你的。”郭庆笑嘻嘻的说:“你看老板都讲这个话了,你还怕什么,我的这包烟快要抽完了,就等你输两个钱买香烟。”

    女老板起身去拿烟灰缸,坐下来后,大腿翘在二腿上,咳嗽起来。她眯着眼睛对黛儿说:“雪茄有点呛,你爸爸他们在东郊的项目做得怎么样?是别墅吧?过两天我想去看看,搞一套独栋的,视野好的。”

    黛儿边摸牌边说:“是别墅,已经做到三通一平了,我回家跟我爸爸说一声,给你留一套视线好的。”

    韦杰的牌洗好了,摸牌时,黛儿的手气特别好,想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但她却不会算牌,老是出篓牌,郭庆就笑她,郭庆调侃地说:“你怎么老是带我出牌,打你对家,你调什么主,我谢谢你。”尽管黛儿总是出错牌,她们一对还是接连跳牌一口气冲到老K。

    郭庆就说:“没得办法,这就叫命,命好的人,摸牌都是要山得山,要水得水,那像我们命不好的人,喝口水都卡牙。”黛儿眼镜片后的眼睛一翻,反驳他道:“人家命都比你好,人家只有一个老婆,你命不好,大奶二奶团团转,三奶还在等你选。”

    郭庆一听这话就得意了。黛儿知道这话郭庆听了受用,故意讲给他听,女人多,是他最炫耀的事,他说过:“男人活着,忙来忙去,最终不就是为了多搞几个女人吗!”

    郭庆起身去倒茶,这间隙,女老板笑的一脸暧昧的神情,她趁机说:“这算什么熊本事,现在拾垃圾的糟老头都有两个二奶,昨天报纸登的,东站一个拾荒的老头,搞了两个盲流女的,三个人就睡在垃圾边上,这年头,社会开放的很,搞几个女人是不希奇的事,开宝马,买别墅,才是成功人士的象征。”  

    韦杰附和着女老板的话说:“是这个话,搞得后院一团糟,算什么了本事。”

    这时,郭庆端着茶杯回来。几个人就转换了话题,摊到韦杰出牌,甩牌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郭庆的茶杯打翻了,茶水泼到黛儿的手机上。她赶紧拨打电话,却不知,受潮的手机一打就短路。

    郭庆看见说:“这下把手机搞坏了吧,我有一个修手机的朋友,我帮你去修。”黛儿就把手机递给他。过了两天,郭庆对黛儿说:“你把发票找来,我带你去厂家修。”

    黛儿把发票给他后,迟迟不见消息,她等不及了,天天唠叨这件事。韦杰听到了,脸上就挂不住了,他跟黛儿说:“我赔你一个新手机算了,中午吃过饭,我们两个去买。”黛儿爽快地说:“好!”

    中午,黛儿坐在韦杰的摩托车后面,两个人就去了手机商场。看了一会儿,选了一个带拍照和录音功能的,黛儿拿在手上把玩,很喜欢的样子,她对准韦杰,拍了一张他和女营业员说话的照片。韦杰也觉得这款手机不错,就和黛儿商量,两个人定下来买这款手机后,他跟在营业员后面,去收款柜台刷卡付钱。买好手机,两个人回单位,一路上,黛儿都很兴奋。

    快下班的时候,黛儿找到会计,跟她要韦杰的工资卡卡号,然后去银行,把自己工资卡上的钱,划转到韦杰的工资卡上。

    韦杰月底收到银行的对账单,发现买手机的钱多出来了,估计是黛儿干的,却不问她,什么都不说,心里对黛儿很是敬重,处处护着她,每次去超市买烟,都要给她带回一只“可爱多“牌子的蛋筒。“可爱多”三个字,代表韦杰心里对黛儿的想法,他一看到冰柜里的这种蛋筒,就会本能的联想到黛儿。

    晚上,黛儿加班,都是韦杰打电话叫饭店送菜,点的全是黛儿爱吃的菜。韦杰对黛儿有一种姿态,在手机事件以后摆了出来。在外人看来,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郭庆感觉到了,就怀疑他们两个有一腿,他看韦杰的眼神怪怪的,目光就像一根一根的刺,竖在那里,却不敢戳进去。

    每次韦杰因公用车,他都要找借口,尽量不出车。韦杰就决定和黛儿一起去学驾驶,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多起来。郭庆看在眼里,伺机报复。

    过了一段时间,郭庆把黛儿的旧手机还给她。她都忘了手机这码子事,郭庆说:“主板给你烧坏了,修不起来。”韦杰知道后,就悄悄拿去修,修的人一打开手机就说:“你的主板被换过了,手机已经没有用了。
老 枪 七
    巧珍记挂着过年回家的事,自从上次给郭庆打过电话,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思来想去,还是到他单位去找找看。为了万无一失,去之前,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电话是黛儿接的,黛儿听出是巧珍的声音,就手捂着话筒对郭庆道:“你家老大。”郭庆听了又眨眼睛又摇头,朝她直摆手。黛儿就对着话筒说:“他现在不在,出去拍片子了。”巧珍急切地问:“什么时候回来?”郭庆就朝黛儿摆手,黛儿说:“不清楚。”

    过几天,巧珍又打电话来的时候,刚好是郭庆接的,这下跑不掉了,郭庆不敢当柳眉的面和老婆说话,就故意朝楼上喊:“黛儿,电话。”楼上楼下本是一个号码,黛儿刚拿起听筒,郭庆就挂了。

    柳眉没有发现这个破绽,郭庆怕老婆再打电话过来,就躲到男厕所去了,他在厕所用手机给老婆打电话,他说:“我都忙死了,你找我干什么?”巧珍笑笑说:“天冷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你妈也怕你冻着,叫我把你的毛衣和棉袄送过去。”

    最近天气转凉了,郭庆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冷,冬衣都在家,没有带出来,巧珍要把衣服送过来,表示巧珍已经想通了,她送衣服来的话,刚好谈谈离婚的事,想到此,郭庆就说:“再带一床宽一点的厚被子来。”

    第二天晚上,巧珍就扛上一大包冬衣去了。开门的女子是和柳眉合租两间房子的小姐,也是过去和柳眉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桑拿的,巧珍不认识她,她听巧珍说是找柳眉的,就朝柳眉住的房间噜了噜嘴。

    巧珍也不客气,径直朝柳眉的房间走过去,巧珍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柳眉正在屋子中间炒菜,满屋子的油烟;辣椒炒腰花已经装在盘子里,正在炒的菜是韭菜炒鸭心肝,都是郭庆平时爱吃的菜。

    柳眉炒好菜,随手关了火,她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对巧珍说:“外面怪冷的,你吃了再走吧。”郭庆把两盘菜放好,就去床肚子底下拿啤酒,巧珍也不推辞,三个人在床边,围着两张方凳拼起来的桌子,坐了下来。

    巧珍端着饭碗,一边慢慢吃,一边和柳眉说一些天气之类的话。吃过饭,既没有吵也没有闹,客客气气的就走了,搞得郭庆一头雾水,他想和她谈离婚的事情都没有机会。柳眉也在想,几个月不见,这个狐狸精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她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呢?

    曾经水桶一样身材的巧珍,如今变得这么瘦,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少吃和锻炼;第二个就是内心深处的焦虑。白天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到了夜里,独守空房,伤心的魔爪每夜都抓得她遍体鳞伤,怎么回家和老妈交待,怎样才能度过这一关,巧珍头疼呀。

    既然已经瘦下来,她就特别注意保持住;荤菜基本不吃,每周要去美容院做两次美容,天天抽空去体育馆跳健身操。她原来是新区村委会的妇女主任,主管计划生育工作。现在,村里的土地给国家征收以后,村民大多数都托劳上班去了,她的工作就轻松多了,村里又有了钱,划归街道管理以后,村里的干部急需提高文化知识和觉悟。

    这时,村里刚好分到一个上党校的名额,村长就派她去上党校。在党校上课的这段时间,巧珍生活变得充实起来,气质也在不知不觉中有所变化,对付郭庆的二奶,更讲究方法论了。她基本上不会跟她发生正面的冲突,还主动给她送过被子。

    过了几天,天气预报寒流来了。柳眉的床铺底下什么也没垫,她用钱很节俭,手头一向比较紧,床上除了床板就只有一层旧的发花的破布毯子。晚上,两个人睡到下半夜,越来越冷,她也能将就。郭庆讲了她好几次,她都舍不得去买一床棉花胎来垫。

    白天,郭庆到了单位,心里就暗自盘算开了。他对黛儿说,她做小姐也做了那么多年,家里面再穷,再怎么样也该有点积蓄,少说十几万要有的,你看她什么首饰都没有,多一双鞋子都不会买,一个夏天就盯着一双凉鞋穿,连个换脚的鞋子都没有,这么省,肯定有钱,她也跟我说过,你不要烦了,等我们一结婚,我就去买一套房子,再也不跟人家合租房子住了,连个厨房都没有。我就问她,你有多少钱,南京的鸟房价,现在长成这个样子,你还买得起?她说,你不要烦了,我们会有房子住的。

    黛儿就说,你问问她到底有多少钱,你也好有个打算,她要是没有钱,你将来怎么办?

    郭庆说,是哎,她始终不和我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最近,我老婆娘家要拆迁,一拆迁的话,估计能分到一百多万的拆迁款。我要是跟她离婚了,一分钱都拿不到,她妈给大女婿二女婿气死了,一分钱都不会给她两个姐姐的。老太也没得儿子,现在,身体又不好,就靠我家老婆伺候她,等她腿一伸,这么多拆迁款不给我给哪个?

    老婆家的拆迁款,对郭庆来讲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他想,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再跟柳眉这样混下去,上半夜热火朝天,下半夜冰天雪地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提离婚结婚的事,郭庆心里的小九九时不时的就要盘算一下了。

    柳眉跟郭庆上班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情况。天天这样混,没得收入,也不是回事。柳眉是个要钱的女人,她去找过去玩得好的小姐妹。小姐妹介绍她去山西路的一家美容院做小姐,去美容院美容的多是一些女人。对这个工作,郭庆是能接受的。

    其实,就算她再回头去做小姐,只要她把钱都交给自己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问题是她既然做小姐挣了钱,钱又不给自己,他不是吃亏了吗,那样的话,就不能让那些鬼孙子沾了他女人的便宜。

    柳眉去美容院上班的事,巧珍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很大,大得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碰面,这个世界有的时候也很小,不想见的人,总会窄路相逢,巧珍自从老公嫌她胖,和柳眉混在一起以后,她就在这家美容院办了一张包年的美容卡。

    柳眉跟在领班的后面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小姐正在往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咖啡色的海藻泥。柳眉当然不会注意到她,但是她是非常注意柳眉的,当她发现她在这里上班以后,她感到机会来了,她出了美容院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公打电话。

    她故意用嗲兮兮的腔调说话:“老公,你大后天要过生日了吧,我打算送你一件礼物。”郭庆一听,飞来的好事,怎么能够拒绝。就问她:“什么礼物?”巧珍说:“我带你到宝庆银楼去挑,拣你喜欢的买,怎么样?”郭庆一听这话,就紧盯着她说:“你说话还算数?瞎说是狗日的。”

    巧珍看他上钩了,嗲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巧珍说:“我们村子的地不是给征收了吗,村委会现在有钱了,刚给我们村妇联发了年终奖,不少呢,这下你相信了吧,今天,趁我二姐在家照顾我妈,我没事,陪你去宝庆银楼。”

    郭庆一下班,就赶到宝庆银楼去了。他注意到,好久不见,巧珍瘦多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往日肥胖的痕迹。今天她打扮得很漂亮,头发染黄了,直直的纯纯的,像瀑布,从肩上一直流泻到腰际;穿了一套时尚的职业套装,端庄又大方。她过去是从来不晓得打扮的,现在,人一瘦,看上去,就有一种亭亭玉立的感觉,郭庆的心里已经好久没有对妻子滋生过这样的感觉了。

    她早就来了,已经转了半天,看到郭庆进来,她就陪他又转了一圈。她想给他买一枚钻石方戒,但是郭庆不要,他说:“戴戒指的男人是俗气的,没得文化的男人才戴个大方戒。”

    况且他的手指上还纹有黑字“巧珍我爱你”,怎么洗也洗不掉,再戴个戒指就更难看了。他每个柜台转了一圈后说:“买个金项链。”

    郭庆挑了一根又一根,挂在脖子上比试,总觉得不够宽,不够大。营业员觉得这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客气的不得了,也不搭理其他的顾客,就围着他一个人团团转。

    这正合了郭庆的心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最后,他叫营业员到仓库,找了一根最粗的拿出来,给他带上。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脖子上金灿灿的一圈,真亮,真摆。

    巧珍在心里想笑他,却用劲抿着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巧珍说:“跟我们家拴狗的链子一样粗呢。”郭庆就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怎么样,狂粗!”

    郭庆说“狂粗”两个字的时候,泛青的脸上,胡子茬朝外喷着一汩汩热气,两只眼睛亮得像刀,暧昧的眼神朝女营业员喷射,嘴一噜,嘬过去,都要碰到人家的脸了,自我感觉好的不行。

    巧珍“嚯”的一下,脸就红了,她知道郭庆在说什么,每次郭庆都要向她炫耀他的“狂粗”。她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呢?”郭庆就说:“不知道?哪天带一个人来跟你干,一比就知道了。”

    两个人离开宝庆银楼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到哪里去呢?老婆刚给他买了这么粗的项链,他也不好意思说走就走。他就说:“我请你去北圩路的鱼馆吃酸菜鱼怎么样?”

    巧珍的心里面想,你都不知道和柳眉去了多少次,老板娘都知道你找了个二奶,你不嫌丑我还嫌丑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知道她只要一提到柳眉,他就会变脸,跟她来真的,那样,她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母亲在病榻上对她说过的话,两个姐姐离婚的事,把母亲搞伤心了,母亲变得有点神经质,衰弱的样子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母亲病了这么久,郭庆从来没有去看过一次,每次都是骗她说郭庆去外地拍片子。母亲唉声叹气的样子,似乎她已经嗅到了什么不祥的兆头。

    她顺势对他说:“我妈病了这么久,在床上老是念叨你,你也不去看看她,今天,我二姐在家烧饭,你想吃酸菜鱼的话,我就打电话回去叫她烧,我们一起回家吃吧,顺便看看我妈。我家的房子拆迁,已经和拆迁办谈好了,大概能拿一百多万拆迁款,够我们买两套新房子了,到时候,你只要不离婚,我妈肯定会给我们一套。”

    郭庆到了丈母娘家后,老太太一看到女婿来了,喜出望外,硬撑着要坐起来。郭庆就过去,把老太太抱起来,又给她背后腰部垫了一个枕头,二姐热心的忙前跑后,给他泡了杯茶过来,站在他对面,一个劲地夸他的项链好看,二姐说:“衣服是新的好,老婆是旧的好,只有老婆对你才是真心的。”郭庆说:“那当然,老婆就像鞋子,虽然穿旧了,但是不磨脚,舒服得很。”老太太听了这场对话,心里踏实多了,精神也好起来。

    晚上,二姐陪他们吃了晚饭,要赶回家照顾小孩,就急匆匆的先走了。平时都是巧珍在家陪老太太睡觉,小孩有老婆婆管着,今天,老太太看他们成双入对的,也不忍心分开他们,就劝女儿和女婿一起回家。

    她说:“郭庆这么忙,能来看看我,我已经满足了,我也没得儿子,三个女婿就剩你一个了,他们都不听话,提起来我就生气,气死我了,我这个病就是给他们气出来的,还是我们郭庆好,不像他们,你要好好和巧珍过日子,她有不对的地方,你跟我说,我骂她,郭庆呀,天不早了,你和巧珍回去吧。”

    巧珍不放心母亲一个病人过夜,又怕郭庆跑掉。两个人犟不过老太,只好双双回家去了。

    郭庆在心里盘算,这会儿去柳眉家也没得好日子过,她肯定要对他三堂五审的,还睡什么好觉,不如就跟老婆回家算了。老妈和儿子也许久不见了,回去后住一个晚上,明天顺便带一床垫被到柳眉家。
老 枪 八
    这边,柳眉在家急得团团转,坐在床上,饭也没吃,一个劲的狂打郭庆的手机,他的手机要不是事先关机了,早就给柳眉打爆了。柳眉找不到他,最后只好打到他单位,韦杰说:“他早下班了。”柳眉一听这话,心里更急了。

    第二天早上,郭庆一到单位,老远就看到柳眉站在门口等他,柳眉侧着身子站的,还没有发现他。他刚好转身就跑,跑到一个售报亭附近,躲在报亭的后面,他掏出手机给单位打电话,电话是黛儿接的,他对她说:“我家老二正站在单位门口,她等不到我,就会进去找,你跟她说,我昨天晚上的飞机,去东北拍大豆的广告片了,什么时候拍完什么时候回来。”

    柳眉等了好久,不见郭庆来上班,就打郭庆的手机,死活没人接。柳眉想,哼,我用你办公室的电话打,看你接不接。柳眉就熟门熟路的走进去了,电话一拨通,郭庆果真就接了,一听是老二的声音,吓傻了。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他故意夸张的擤了两下鼻子说:“这个鬼地方,真是冷死了,是柳眉啊,我都忙死了,我在东北拍大豆呢。”

    柳眉说:“那你刚才怎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打手机老是关机,急死我了。”

    郭庆就嬉皮笑脸地说:“我刚才在拍片子呢,那能听到,要趁早晨的阳光,赶快拍,等会说没太阳就没太阳了,再说,你不知道坐飞机不能打手机呀,当然要关机了,才走一天你就想我了,是不是又湿了?”

    柳眉说:“你少来这一套,你不在,我跟哪个湿呀?”挂了电话,柳眉还是不放心,她有点不相信他的话,女人的直觉叫她又拿起了电话,她打到他家里去问,是他妈接的,他妈说:“他到东北去了。”柳眉这才相信,他没有给狐狸精拐跑。

    柳眉是敏感的,一觉睡过去醒来,她开始怀疑郭庆的话,拍大豆要拍这么多天呀,说不定跑到哪个桑拿房里鬼混去了。她就去一些有小姐的桑拿中心挨个找,她干这个行当多年,当然到处都有她的耳目,她通过小姐妹的内线,很快就摸到了郭庆的踪影,郭庆又有了相好的,是个安徽来的小姐。

    柳眉知道小姐的情况后就打电话告诉巧珍,想联系她一起去抓。想不到巧珍却说:“我讲的吧,他根本不可能爱你,你不相信,他不过是三分钟热气,过了就算了,他对我这个当老婆都这样,对你又能怎么样?他要是两天不找小姐,他就不是郭庆,你要清楚这一点,男人是不会爱女人的,男人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需要女人一下子,能要你二下子,就算你是福星高照了。他找过的女人,多的我都数不过来,随他去,我烦不了,我要去跳操了,来不及了,我挂了。”

    柳眉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冒充大奶,单枪匹马地去捉奸了。
老 枪 九
    郭庆过完生日以后,就差不多就要过年了。他自从泡上安徽来的小姐以后,就完全躲着柳眉了,柳眉把他看得太紧,总是把他像皮带一样系在腰上,时间一长,新鲜劲过去,郭庆就有点不耐烦了,他是一个要享乐子的人,怎么能始终耗在柳眉一个人身上呢,算算看,还不如回家自在,回家要比和柳眉在一起舒服多了,只要他能回家,老婆就会迁就他,只是柳眉老来找他,他被夹在几个女人之间,夹在几个女人之间有点烦,搞不好就是一身臊尿。

    好在安徽来的小姐客人较多,在被柳眉捉奸的过程中,给柳眉抓伤了脸,基本不会来主动找他了。只要他不在外面乱找三奶,柳眉也认了。既然两个女人都不闹了,他就在她们两个中间摆平衡。两个女人都想拴住他,把对方逼走,两个女人下了班就到他单位等,那个来的早,他就跟那个回家,两边住住。

    他私底下对黛儿说:“不要看我潇洒,这种日子也很累,像猫捉老鼠似的,每天下班都要乖乖回家,不管回哪个家,天天回家也没得意思,不像以前,下班我们还能一起到北圩路去吃酸菜鱼,想到哪块玩就打个的过去,哪边新来了小姐,就跟韦杰过去尝尝鲜,现在搞得像坐牢一样。”

    黛儿一听到韦杰跟郭庆去找小姐,脸顿时就变了。她有点不相信,又有点怀疑。黛儿是敏感的,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韦杰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刚刚朝前迈开的一步,给郭庆不经意间的一棍子,夯了回去。
老 枪 十
    按民俗,大年三十的晚上,肯定是要在自己家过的。郭庆的哥哥一家三口子,全赶回来了,郭庆也在家。尽管柳眉没有回四川老家,郭庆怎么可能和她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呢,郭庆的老妈也不同意啊!

    巧珍和嫂子已经忙了一下午,菜基本上都炒好,陆续端上桌子了,就差个鸡汤还没有上,鸡汤在煤炉上文火炖着,吃得差不多时,再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最好。

    巧珍在准备碗筷和酒水,柳眉就笑盈盈的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大过年的,又是三十晚上,都讲个团圆和喜气,怎么好意思撵她走呢,不管怎么说,她一个人在南京,怪可怜的。

    老太太去接她手上的礼物,她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妈妈,就说:“不好意思,买少了。”老太太就回她:“买少了,下次多买一点。” 郭庆听了笑起来说:“想不到,老妈你还蛮幽默的。”

    炉子上的沙锅里,鸡汤的热气飘出来,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柳眉就在郭庆身边坐下,巧珍坐在老太太边上,大哥给大家的酒杯倒满酒,气氛就热乎起来。

    先是大哥大嫂站起来给老太太敬酒,说了祝福的话,然后他们叫儿子敬奶奶一杯,儿子慢吞吞地站起来,想跟奶奶干杯,大嫂说你要跟奶奶讲一句恭喜的话才行,大孙子憋了一会,想不出什么适合的话,大嫂就不让他坐下来,非要他讲,小孙子灵活,小孙子拽拽他的衣角提醒他,你就说祝奶奶新年万事如意,长命百岁!大孙子说完了,喝了杯子里的可乐,方才坐下来。

    轮到老二一家站起来给老太太敬酒了,郭庆刚站起来,柳眉就跟着他站起来了,巧珍的动作慢了半拍,但她还是和郭庆一起端起了酒杯,大嫂不依了,大嫂说柳眉,你站起来干吗,人家一家敬酒,你等人家敬完了你再敬。

    柳眉喜庆洋洋的脸瞬时就耷拉下来了,她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巧珍在心里笑了,但是,巧珍却没有看着柳眉笑,她把满面的春风从大嫂脸上吹过,就吹到老太太这里来了,老太太没有女儿,把巧珍当女儿养,一向是心疼这个小媳妇的,老太太的偏心平时大嫂是耿耿于怀的,回来吃饭的时候,见到巧珍也是不冷不热的,知道郭庆搭了柳眉以后,还有点幸灾乐祸,但是现在,看到柳眉竟然坐到郭家的团圆饭上来了,心里就不对劲了,就好比以前,她和巧珍两个人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柳眉的插入,现在就是敌我矛盾了。

    小媳妇和儿子敬完了酒,小孙子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了,他和奶奶碰了一下杯子,大声地说,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得那个开心啊,老太太说,就冲你这句话,奶奶也要多活几年呢。

    终于轮到柳眉说祝福的话了,她说什么好呢,她忽闪着睫毛,十个指甲尖也像睫毛一样翘着,涂了白颜色的指甲油,她想了想说:“又到新的一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祝妈妈十全十美,新新(欣欣)向荣!”

    柳眉坐下来,巧珍就准备发话了,但是郭庆先开口了,他讲了一个牌桌上的笑话,扯远了,他不想让巧珍开口,也不想让柳眉在这个饭局上再有什么表现,大嫂和巧珍二比一对付柳眉,柳眉是会吃亏的,再说大过年的,何苦再闹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吃完这顿饭就行了。

    老太太一脸糊涂,心里是清楚的,反正都是儿子的女人,有什么对和错呢,等到她们到了自己这样的年纪,就不会吵了。蹦来跳去的都是些小猫崽子,那个老猫不是躲在一边晒太阳呢。

    大嫂在给巧珍拣菜,眉飞色舞地说,弟妹你辛苦了,平时都是你在家照顾妈,今天你要多吃点。

    柳眉显然被冷落了,郭庆就给柳眉拣菜,郭庆的筷子刚把菜拣到柳眉碗里,大嫂的眼神就不对了,大嫂把眼睛瞪得像那个来自加泰罗利亚的画家达利,圆鼓琉球的,一动不动地瞄准郭庆,仿佛在警告郭庆,你再拣一筷子看看,你要是再给她拣一筷子菜,我的眼球就会变成子弹,把她击中。

    大哥赶紧给大嫂拣猪肘,这个菜是美容菜,你要多吃。大嫂矫情地说,你当我是乡下人啊,能吃那么多肉。大哥哄着她说这皮你吃了,肉我来吃好不好。

    大哥在饭桌上压着老婆,她今天有点不像话,总在伺机挑衅,大哥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兄弟两个不停地在三个女人之间救火,这顿年夜饭一波三折,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吃完了。

    晚饭后,老太太给两个孙子压岁钱,一人一百块装在红颜色的纸袋里。柳眉也去给两个小孩压岁钱,红纸头包好的,一人一个。小孩子不会客气,各叫了一声阿姨,就装在身上了。

    大哥一家走的时候,大嫂把郭庆叫出去,她把柳眉给的压岁钱摔给他,大嫂说:“你还给她,我们拿她的压岁钱算什么。”大嫂前脚出门,后脚嘴里还叽叽咕咕的唠叨:“不明不白的,算什么东西,妈也是老糊涂了。”

    大哥一家才走,郭庆就跑到朋友家打麻将去了。柳眉跟在巧珍后面收拾碗筷,刷锅洗碗。老太太和小孙子看春节晚会。两个女人手脚麻利,在家务活上,配合默契,谁也不甘心输给谁,都表现的很利索,一会儿功夫,厨房的杂事就忙好了。

    洗过手以后,两个女人前后出来,走进客厅,就坐在老太太边上,一起看电视。11点不到,老太太就带小孙子去洗,洗完就先睡觉了。

    这边两个女人还在看电视,彼此不说话,心里却在较劲。巧珍想,老太太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要我撵你走呀,真是厚脸皮。

    柳眉却想,郭庆怎么还不回来呢,早知道这样就不洗碗,和他一起去打牌就好了。

    新年的午夜钟声敲响之后,巧珍想,好了,她这下该走了吧。可是,墙上的钟都过了十分钟,她还是不走,而且坐得更舒坦的样子,她的屁股好像粘了胶水一样,纹丝不动,她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电视。巧珍就沉不住气了,她不停的换频道,故意叫她看不起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柳眉发逐客令,她说:“我困死了,我要睡了。”

    柳眉装着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耳朵就像聋了一样,她心里却很明白,脑子快速的转动着,她想,今夜良辰,我怎么能将郭庆拱手让作她人夫,他们两个团圆倒好,我一个人,孤魂野鬼地跑回家算什么!我不走,坚决不走,我要等到郭庆回来,不把他带走不罢休!她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宽大的席梦思床上,铺着松软的踏花被,巧珍已经躺在被子里,一想到郭庆回来会睡到她身边,她就嫉妒得一头恼火。

    巧珍伸手拽住被角蒙住头脸,她睡不着,也不可能睡着,她在心里盘算,她老不走也不是回事,但是,如果她走了又会怎样呢?她肯定不会一个人回去,如果硬逼她走,她就会去找郭庆,她找到他的话,就会把他带走,我岂不是失算了。这样想来,她还是不走的好,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看她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巧珍就爬起来对柳眉说:“天不早了,郭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你就先睡吧,不要等他了。”

    巧珍就去大橱,找出一床盖的被子,又去外间抱了床垫的褥子,给柳眉搭了地铺。这一夜,两个女人相安无事。郭庆一夜未归。

    南京的习俗是大年初二回娘家拜年,巧珍的娘家和别人不同,她的娘家只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昨天是大姐回家陪母亲的,今天轮到她,她把家里的情况跟柳眉说了,希望她知趣一点,柳眉也表现得很谅解的样子说:“那我就先走了。”

    柳眉走了以后,郭庆才回来,看样子他赢了不少钱,一夜没睡,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夫妻两个人约好了,吃过中饭就回娘家拜年,巧珍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这时,郭庆手机响了,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郭庆呀,我已经吃了100颗安眠药,我不想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站在一边的巧珍都听出来了,是柳眉的声音。郭庆的脸色说变就变了,他对妻子说:“我要去救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巧珍说:“骗人,我才不相信呢?她上次就说吃了100颗安眠药,结果呢,全是假的,真想吃的人是不会跟你讲的,到处讲的人,就是不想死的人,你不要再上她的当。”

    郭庆猛地推开妻子,他一路狂跑,他说:“不管真的假的,我都要去看看!”

    巧珍在后面猛追:“你回来,我妈在家等你去拜年呢!”眼看着郭庆跑远了,他跳上一辆出租车,她追不上他了。她两腿一软,坐在地上,绝望地哭起来。
老 枪 十一
    郭庆的家在河西的沿江一带,属于早年搭建的私房,现在私房的拆迁安置费能补偿不少钱,这里迟早是要拆迁的。所以,为了能多分点拆迁费,郭庆就整天在家里忙违章搭建,郭庆指挥几个小工在沿江大堤砌墙盖房,执法队来制止的时候,郭庆一手拿煤气包一手拿打火机,他对执法队员喊道:“你们哪个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就炸死你们哪个。”

    执法队员看到他身上的纹身,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到派出所一打听,果真是山上下来的打砸抢分子,到处收保护费的痞子,江东门一带的混混没有不知道他的,郭庆以此为自豪,他曾对黛儿说过:“你到了江东门这个地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说是我的朋友,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郭庆的房子建了两层楼,还有一个院子,厨房,卫生间,书房,卧室一应聚全,这些主要建筑的后面,他另外搭了一小间卧室,这间卧室是专门给柳眉搭的,免得她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

    柳眉每个月交给巧珍一百元钱,算是房租,也就是说,柳眉是巧珍家的房客,明里,她们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了,两个人也不再吵闹了,暗里,柳眉交出去的钱是郭庆给的,郭庆的工资是从来不交的,巧珍为了笼络他,每个月还要倒贴他几个烟钱,这样,三个人的关系表面上就摆平了。

    巧珍家的房子因为靠在主干道上,很快就要拆迁了,郭庆为此专门和拆迁办的人谈过几次,态度蛮横霸道,狮子口大开,搞得拆迁办的人见了他就头疼,想躲都没有办法躲,总要面对,总要给这个瘌痢头拆迁补偿款,多给一点罢了,多给几倍怎么可能呢,但是,你要是不按照他开的口给,他就不搬,强制执行吧,生病的老太太睡在家里面,郭庆拎着煤气包站在房顶上面,他还会事先把电视台的零距离节目小组叫过来,说是有好戏开始了,这样的人拆迁办是最难对付的。

    郭庆在巧珍家的拆迁问题上出了大力,老太太当然不会亏待他,老太太拿到的第一笔拆迁款就如数交给了巧珍,郭庆也时不时地会跟在巧珍后面来看看老太太,柳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柳眉虽然明里不说,但是暗里还是会说的,柳眉说:“你一个礼拜至少要到我这边睡三次,不然我就闹。”

    柳眉的姿态明里是放下来了,确切地说,是给巧珍娘家给的拆迁款杀住了风头,柳眉知道这笔款子不少。

    郭庆说:“谁知道呢,蛤蟆还有翻身的时候呢,想不到我郭庆也有发财的这一天,打了一辈子架也没有打出个吊样子,说拆迁就拆了,一夜之间老子就从穷人变成富人,哪个能想到呢。”

    郭庆是一个要享受的人,家里一下子有了那么多钱,他就开始动这笔钱的主意了,他和巧珍商量:“你看我一年到头带老板开车子,却没有一辆自己的车子,车子开得再好有什么用呢,现在是人是鬼都在玩自驾游,我们家现在也有钱了,不如我们也买部车子算了,要是有了车子,我天天接你上下班,你就能像黛儿一样摆谱了,在同事面前露露脸。”

    每周三次去柳眉屋里睡觉,巧珍是默许的,不这样怎么办呢,不同意的话他连家都不回了,一点点慢慢来吧,想管也要讲究方法论,有时候郭庆明明是睡在巧珍床上的,下半夜就忽然不见了,肯定是去了柳眉的屋里,巧珍能去闹吗,儿子还在家呢,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上初中了,儿子听见多难为情啊,他们两个无所谓,巧珍是有所谓的。

    有时候,儿子上学起得早,发现爸爸不在妈妈床上,儿子会问:“老爸呢,他去哪里了。”这个时候,巧珍就会替郭庆撒谎,编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次数多了就会有穿帮的时候,这个时候是巧珍最尴尬也是最委屈的时候,儿子不是对父亲而是对母亲起了疑心,儿子会反问她:“你不要爸爸了,你把他赶到阿姨那边去了,是不是因为婆婆给了你一笔钱,你就变心了。”

    巧珍在夫妻关系上自己受了委屈还能忍,被儿子误解她就不能忍了,她要想办法扭转这个局面,她很茫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靠她自己的这张嘴巴,就是再巧,也解释不清楚了。
老 枪 十二
    孩子天生对世间的事情怀有好奇之心,郭庆的儿子虽然读书成绩一般,但是脑袋瓜子还是很灵活的,他对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关系到自己父母亲的问题,是很敏感的,他怕他们离婚,单亲家庭的孩子是可怜的,父母亲总为这些事情吵架,多数是父亲不对,但是,现在母亲把父亲隔三茬五地撵到阿姨那边,又怪哪个呢,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离婚。

    有一天晚上,他上床睡觉了,父母亲也上床了,他睡了一觉醒来,去上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的那一会儿,他突然想到要看看父亲到底睡在哪里,他蹑手蹑脚地摸到父母亲的房间里,他发现父亲不在母亲的床上,这个发现促使他悄悄地来到院子里。

    夜很黑,星星都躲到云层里去了,但是他一点都不怕,他相信自己是勇敢的,他平时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同学之间闹了矛盾啊,借钱不还,打架之类的事情,只要他出面,基本都能解决,有时候比老师解决的还快,想到此,他增添了信心。

    他看到柳眉的窗户灯是微亮的,他摸到她的窗户底下,屏住气息,他听到父亲狎昵的短语和柳眉娇喘的声音,懵懵懂懂之间,他好像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心里就乱起来,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有了主意。

    他走到厨房的窗户底下,厨房的窗户下面有堆红砖头,他拣起半块砖头,狠狠地朝柳眉的窗户砸过去,玻璃“砰”的一声就碎开了花,他的心头有一种胜利的喜悦,立刻转身,兔子一样敏捷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钻进被窝,装作睡沉了的样子。

    不用猜,郭庆就知道是谁干的,他没有把那小子从被窝里拎出来,他知道是他理亏在先,他怎么好教训他呢,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哑巴亏,并且是栽在自己的儿子手上,他站在他的房门外,蹙着眉头,点了支烟,想着如何伺机教训他一顿。

    柳眉现在见着巧珍不像先前那样低眉顺眼了,那天夜里的事情,她怀疑是巧珍唆使儿子干的,她很想找机会报复一下巧珍,她欺人太甚,自己住在这么小的一间屋子里,还是给她交了房租的,至少也是个房客,怎么说,巧珍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啊,这股子怨气不出,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特别是巧珍在过道里和她撞面,总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巧珍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巧珍一开心,她心里就犯鸡皮疙瘩,巧珍要是面露难色或者是愁眉苦脸,她心里就偷偷乐开了花,难道郭庆和巧珍有什么秘密瞒着她,她紧锁眉头,处心积虑地瞅着巧珍,想找到她的蛛丝马迹,最近,她每日的行踪,都疑神疑鬼的,变得像狐狸一样警觉。
老 枪 十三
    韦杰是一个敬业的人,他对艺术怀有敬畏之心,他时常会在商业片和艺术片之间困惑,他现在独挡一面地拍些颇有创意的广告片,也拍些影视片和后期制作,他在圈子里还是小有名气的,一些想上镜头或是学表演的美女,会跟在影视圈子里外混的一些老男人后面找到韦杰。

    这些女子大都是傲慢的,对生人充满戒备和敌意,但是,只要在韦杰的办公室沙发上一坐,韦杰一发话,她们就会立刻变得像只温顺的小羊,叫站起来就站起来,叫左转就左转,韦杰还时不时地要她们来个即兴表演,她们看韦杰的眼神就好像看她们的救星,韦杰的一个“用”字或是“不用”,能决定她们的满心期望。

    往往这样的时候,郭庆只能站在一边转悠,一拨一拨来试镜头的女子没有一个会看他一眼,仿佛他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使郭庆有点失落和郁闷。

    郭庆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拆散了韦杰和黛儿一对儿,韦杰知道是他放的黑水,韦杰是清高的,不会去找小姐,也不会玩潜规则,但是,韦杰是记仇的,他不会把对美女摄像的机会交给他,所以,尽管他的名片上印着制片主任,充其量不过是个满场打杂的差役。

    对这些想方设法讨好韦杰的镜头美女,郭庆是没有机会了。他每天下班按部就班地回家,过日复一日的生活,这种生活使郭庆反感,他很想在网上和陌生女人聊天解闷,寻求点刺激,他让黛儿给他申请了一个QQ号,可是他不会打字,就无法和别人说话,看着那些摇头晃脑的女人头像在闪,他干着急。

    于是,他下了班就学打字,巧珍以为他学好了,他们广告公司都是有文化的人,她家的郭庆要是一点文化都没有,怎么在这样的单位混呢,所以,巧珍是支持他学打字的,他只要往电脑跟前一坐,要茶是茶,要烟是烟,可就是半天打不出一个方块字来,字呀字,快点出来吧,平时大家都认得的,怎么关键时候就不认识郭庆呢,郭庆打了几个晚上,也没打出一行字,不会打字,真比他妈吃屎还难,郭庆愤恨地骂道。

    不会打字,怎么和女人聊天呢,要等到学会打字,再跟女人瞎聊,可能胡子都要等白了,郭庆是没有这个耐心的,他用数字和图标和女人聊天,非用汉字不可的时候就问身边的随便哪一个人,凑一两个字,或是一两个字母,渐渐地也就摸索出聊天的大概用语,时间久了,钓了几个女人出来见面。

    他每次去和女人见面,都会开了新买的马六轿车,停在和他约会的女人面前,这些女人一看到他崭新的轿车,打开车门的霎那,心气就顺服了大半,再加上他不错的外表,作战时候的骁勇,从不虚晃子弹,有不少网友,是有正当职业的女人,都会被他迷惑。

    但是他很快就对这些女人厌倦了,因为,他发现这些女人或多或少在年龄上都对他有所隐瞒,都是离过婚的比他大的,像古老的明清建筑一样,几近坍塌的女人。

    他嘲笑她们下垂的小腹,松垮的一层一层坠下来的多余脂肪,以及两个女老板想要和他结婚的诉求。总之,能和他见面,心甘情愿搞一夜情的女人,都是单身的老女人。

    年轻姑娘是不会在网上和40多岁的男人约会的,这样的局面,不就成了她们玩弄他,而不是他玩弄她们了,他感到心理上的不平衡,他要报复这些老女人,好好耍一下她们的饥渴欲求,至少也要搞两个钱出来花花。

    郭庆借去苏州拍片的机会,溜到观前街会女网友去了,这个网友看上去还蛮年轻,不到30岁的样子,他就给了她一张名片,并告诉她,他是摄制组在苏州拍片子的制片人,她要想当上演员,他有的是机会,女网友跟着他的车子,欣然到了摄制组的长包宾馆。

    两个人正热火朝天的时候,韦杰电话来了,韦杰片场要拉道具,四处找不到郭庆,就在电话里发火,当他赶往片场的时候,接到了儿子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老师要他立刻赶到学校,他问老师什么事情,老师说到了学校再说,很严肃的语气,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老师已经下班了,儿子也没见着,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儿玩去了。

    郭庆在苏州拍片的这个把月里,巧珍在党校学习,儿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班主任告诉家长说小孩偷了同学的两百块钱,给同学咬出来了,郭庆逮着儿子就是一顿死打,叫他把钱交出来,儿子说钱早就花了,钱花哪儿去了呢,儿子经不住皮带的抽打,实话招了:“给外面的一个女孩打胎用了。”

    女孩打胎需要800块钱,她没有钱就把和她有关系的四个男生全喊到了医院,四个男生一个也不承认是自己打的种,但是,四个男生在这段时间都和她有过关系,女孩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平摊她的手术费用,郭庆儿子的钱就用在这里了。

    儿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巧珍是最清楚的了。要不是郭庆的影响,还处在是非不辩的儿子怎么知道去搞女人呢,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巧珍在家里面骂骂咧咧。

    郭庆一言不发,闷头抽烟。郭庆在考虑,这一次他是真的在思量了,他想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了,为了儿子的成长,他要和柳眉了断,越快越好,哪怕贴点钱,也要把她送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