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诱因
作者:童行倩
第十七章 难说,恩怨情深是几许
第十七章 难说,恩怨情深是几许 第一节 两封信,封启开合着隐形的因果
    许婧本科毕业时,正值国家人才断档多年,许多同学都进了国家的部委机关,而许婧却报考了研究生,待研究生毕业了又因为芦汀大闹校园而背负着“女陈世美”的恶名到京郊的国企当了青工教员。

    许婧到企业报到时,正值厂领导批准开办高考夜校,于是,工人们的求学热情像被催化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报名。应届的高中生、在职的工人、干部,不同年龄段的职工把教室充得满满的。许婧倒很喜欢这种沸腾的求学场面。她觉得只有站在这些人面前,她才真切地体会到被需要从而倍受尊重的感觉。晚9点,许婧宣布下课后,职工纷纷起身走出教室。教室后排的一位女工,怀里睡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孩,一手搂着孩子,另一只手忙着把书本、饭盒、儿童读物放进书包。她发现许婧正等着自己,不由得更加手忙脚乱。

    许婧从上课的第一天就很关注这个孩子妈妈。可能是怕影响别人,她总是选择最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那孩子也出奇的懂事,自己看着儿童读物,偶尔与母亲交流也是小声耳语,很可人疼。这时许婧看孩子睡着了,就走过去关切地问:“孩子睡着了,冷不冷啊?”许婧边问边把孩子放到女工背上,又解下自己的大围巾,搭在了孩子身上。女工感激地哽咽了,过意不去地说:“许老师,这……”许婧摆摆手说:“别客气。孩子睡着了,别冻着,感冒了你连课都听不了了。”

    两人行走在厂区的柏油马路上。女工侧头看了看许婧,犹豫了一下,说:“许老师,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许婧诧异地问:“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说吧,没事的。”

    “我们车间有人在私下经常议论您。”

    “是吗?平时我不说不道的,怎么还招事了呀!”许婧感到吃惊。

    “看您想哪儿去啦?我们奇怪的是,您长得这么漂亮,又温柔贤惠,怎么还单身呢?就不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吗?是心里有相好呢,还是看不上我们山沟里人?”

    许婧听她这么说,提吊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笑了笑说:“嗨,我当什么事呢,就这呀!一个人不是挺好吗?至少我不用像你现在这样,上课还要驮个孩子吧?”女工笑着说:“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问题绕开了。”二人聊着不觉到了许婧宿舍门前。许婧说:“孩子要是不认生,今晚就让孩子睡在我这儿。离高考没多少日子了,你抓紧复习非常有希望的。”

    “哟,这可使不得。已经给你添不少麻烦了。”女工背着孩子往前快步地走。许婧一把将她拉住,命令似的说:“听我的!你悟性不错,非常有希望。成败就这几天,咱们一块咬咬牙,争取考上大学!”女工感动得泪水溢了出来。许婧打开门锁,强推女工进门,然后把孩子安顿到床上,转身从书柜里找出高考资料,递给了女工。

    女工走后,许婧坐到床边,给孩子掖了掖被子,然后久久地看着这个沉睡的孩子,看着看着,就产生一种本能的母爱,眼泪不觉流下来滴在孩子脸上。孩子扭动了一下。许婧迅速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到脸盆架前擦了把脸,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这是她来企业报到那天收到的钟南来信,她倚在床上,打开信看着——

    许婧:

    我这次走得很急,没跟你道别是因为军事机密的需要。我只能在走的时候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想告诉你,我们18年后的这次重逢,再次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18年前,我参军离京的那天晚上,我看着你家的院墙里探出的两杈长短不一的树枝,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你家唱片机里听到的《小路》。那舒缓柔曼的旋律和抒情的歌词,曾像雾一样迷漫在我的心里,眼前幻化出白桦树林、林中小路,还有背着行囊准备出征的自己。我幻想着你依依不舍地偎在自己的怀中……那优美的旋律曾像一波波潮水重叠着向我漫过来,让我喘不过气。那颗膨胀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收拢了起来。

    后来,我回京探亲的时候,多次到你家都没找到你;后来知道你进了精神病院;后来知道你去南方嫁了人!我的心就像被戳了一个个的洞一样。那天我在你家小院门口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生活中那么多抹不掉的记忆和无奈,让人捧着烫手,弃之心痛。

    今天我把心里藏了多年的话说了出来,即便我这次回不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要好好爱护自己,也许我们还会相见的。

    钟南

    1987年12月23日

    这封信如清风拂尘般展露了被岁月尘封的情愫。许婧仰着头倚在床上,把钟南的信捂在胸前,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溢出。这些年她常常有一种无着无落的漂泊感,而钟南这个少女时期就令她心动的男人,竟如此痴情地寻找了她这么多年!许婧不由得产生春芽遇春风般的萌动。但是,她很快想到了自己不幸的婚史,想到自己不再有生育能力。她自惭形秽,她甚至认为这次一别就真的永远见不到钟南了!她不愿也不敢再往下想,于是迅速把信折好放在抽屉最底层。

    转眼到了高考发榜的日子。许婧午睡醒来,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蛙叫蝉鸣,心里估算着她教的学生中,谁有可能高考中榜。三年潜心耕耘,这时她跟学生们一样,有一种急于见分晓的迫切心理。她首先想到了那个抱着孩子上补习班的女工施慧敏。这时,墙上的钟敲了两下。两点正是邮递员到厂的时间。她一骨碌爬起来,蹬着自行车,往厂门口疾驶而去,一到收发室窗口就问:“张大爷,施慧敏的高考通知书来了吗?”张大爷探出头来神秘地说:“小施的通知没见,倒是见你的信了,海外来的,是相好的吧?”许婧举着信一摆笑着说:“哪儿啊,是我哥!出国好几年了,才来信。真不像话!”

    “从国外回来?那一准儿是发洋财了。许老师应该回去看看,一准儿带来不少洋玩艺儿。”

    “好咧,如果真是这样,我把洋玩艺儿带过来,让您老也开开眼啊!”许婧冲张大爷摆摆手,坐当天的长途汽车进了城。

    许母看许婧回来了,忙说:“婧儿回来啦。你哥刚出门。他说利用回国的这几天,把可利用的关系都利用上,一定要把你从郊区调进城。我琢磨着也对,让他先忙去吧。你麻利去买菜,咱们胡同南边的那个无线电配件仓库改成农贸市场了,你就去那吧,可热闹了,蔬菜、水果、日杂、古玩,卖啥的都有,连老外都去那买东西。”
第十七章 难说,恩怨情深是几许 第二节 胡刚带伤回馈许家之恩
    许婧在农贸市场买了条鱼就往蔬菜柜台走。正巧,胡刚这时也拉着三轮车到农贸市场进菜。

    小贩们都认识胡刚这个戴眼镜的采购大户,纷纷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正当胡刚搬着一筐菜要往车上放时,一个小贩小声告诉他:“你的两个车胎全瘪了。”说着往出口方向指了一下说:“是那一男一女干的,快追还来得及。”胡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阿珍的前餐馆老板和他老婆,正往市场出口处走。他跑了两步追过去拉住那老板问:“嗨,你没事扎我的车胎干吗。”这老板一扭身,抓住胡刚的衣领子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反来问我!是你把我的生意搅了,我还没收拾你呢。”说着,一拳打过来,正打在胡刚的眼镜上。玻璃片划伤了胡刚的眼眶,鲜血直流。老板娘还不依不饶地对着胡刚又撕又咬。胡刚没了眼镜,加上鲜血糊眼,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任这两口子撕扯。这时,几个小贩带着市场保安过来了。保安二话没说,就把那老板和他老婆带走了。许婧提着鱼,看前面围一堆人,正纳闷,只见胡刚捂着眼睛满脸是血地挤出人群,就吃惊地喊:“胡刚,你怎么了?”众人护着胡刚往外走。许婧赶快拦了一辆出租车,喊着:“胡刚,快去医院!”

    胡刚眼眶缝了两针,因惦记着食堂的生意,执意不回许家小院。许婧想,自己上班后,周末回家就紧忙乎,很少有机会见到胡刚,只听说他承包的事,但还没细聊承包进展的情况,于是就扶着他一起来到食堂,但一进门才想起买的鱼丢在了出租车上。胡刚这时也才回过味,问许婧:“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有时间回来买菜?”

    许婧说:“许侬回来了。我还没见着他呢。”二人正说着,阿珍提着一条鱼走进门,身后还跟着个人。阿珍对来人说:“师傅,坐下喝口水吧。”说着,一边倒水一边说:“胡大哥,这个出租车的师傅说,送你到医院后,另一位乘客发现了车上这条鱼。他知道是你落车上的,特意送过来。”胡刚看着这司机正纳闷,司机说:“我常来你们食堂吃饭。你上车时,我一眼认出了你。”说完站起来看了看胡刚的眼睛,问,“怎么样?没伤着眼球吧?”

    “还好,镜片没伤眼球。”胡刚正要起身道谢,只听门外喊:“眼镜,我把你采购的菜送回来了。车放门外头了。我回去看摊了啊,回见!”卖菜的小贩露了个头走了,司机也起身告辞。

    许婧说:“胡刚,你的人缘处得真不错。开饭馆就得这样。”

    胡刚捂着眼睛说:“这一大半功劳是阿珍的。她可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高厨呢。”许婧看着这个娇小女人正想说几句应酬话,阿珍先问:“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呀?

    “我叫许婧。”

    “那我叫这位姐姐许大姐吧。欢迎您常来。”说着出门搬菜。

    胡刚说:“许婧,我能承包这个食堂多亏伯母帮助,我这辈子都无以报答。现在,食堂办得不错,我一直就想请你们全家过来。今天正好许侬回国,你们全家到我这儿来聚聚吧。”阿珍正搬着菜进来,听胡刚这么说,就接茬说:“真的,许大姐,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做一桌正宗的川菜。你们也给我提提意见,我好进一步改进。”许婧听二人的话说得真诚,就说:“好啊好啊,我最爱吃川菜了,特香,可刺激食欲了。那好,今晚我们全家就到这来聚会了。”

    胡刚说:“那就六点吧?”

    “好。现在时间还早,我帮你择菜。”许婧说着要进操作间。

    阿珍一把拦住许婧说:“不用不用。一会儿有个老乡过来。我们按小时给她计时付酬的。你都干了,她就没的干喽。”许婧看阿珍话说得实在,就说:“那我到点推上我爸,带上我妈和我哥过来叨扰啦!”胡刚说:“就这么定了。你兄妹俩多年不见,还不抓紧时间多聊聊天?”见许婧笑着应声走了,胡刚站起来说:“我去把车上的菜都搬进来。”阿珍一把拉住胡刚说:“胡大哥,你别一使劲再把伤口绽开了!你别管了,我保证耽误不了按时开饭。”说着,抱起一筐菜。胡刚看着阿珍小小的个子,抱着个大筐,上去搭了一把手,阿珍抱着筐一闪身,笑了笑说:“我蛮有劲的呢。”说着进了操作间。

    晚六点,饭厅里所有的灯全开着。靠窗的一个桌子上摆着凉茶。几个来吃饭的人与胡刚打着招呼:“哟,胡师傅,今儿这么亮堂,有酒席啊?”胡刚忙接茬说:“是啊。以后你们谁需要办席提前言语一声,定了日子提前三五天定菜谱就行。”正说着,许婧一家到了门口。胡刚马上过去接过许婧推的轮椅说:“伯父、伯母,我终于有机会请你们来吃饭了。”许侬迎上来说:“胡刚,你好啊。”胡刚停住脚步,说:“这是许侬吧?走大街上,我估计咱俩谁都认不出谁来了。”

    许侬白皙、微胖。他不温不火地微笑着点头:“二十多年不见了,我头发都快掉没了。”说着摸了一下头。

    胡刚把许父推到桌旁:“来,大家就座吧。”说着一边给众人杯子里倒茶一边说:“伯母,我到年底,不仅能把抵押金还上,还能把借您的款连本带息一并还上。”

    许母一摆手说:“还什么息呀,瞧你说得多见外。”

    胡刚忙说:“当初没您的帮助,哪有我的今天啊。”

    许侬在一旁插话说:“听我妈说,你帮了我家不少忙。”

    胡刚说:“快别这么说,我欠你们的太多了!许婧知道。”

    许婧笑着说:“我知道什么呀?快吃吧,看着那么好吃的菜,我早就馋了。”这时,阿珍端着一盘热菜走过来:“宫爆鸡丁。大家慢慢吃,水煮鱼马上就上来。”胡刚说:“这是我们的大厨。远近的回头客都是冲她的手艺来的。”说着,拿起勺子给许父碟子里了一勺菜。许母把许父的碟子挪到自己面前说:“还是我吃吧。你伯父得吃得清淡,不然,血脂更高了。”胡刚忙起身说:“噢,我把这个碴儿忘了。我进去做个清蒸鱼吧。”说着进了操作间。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一会儿大雨倾盆。许母看着窗外担忧地说:“哎呀,这么大的雨。咱家的房子不知道会不会又要漏了?”许婧说:“胡刚不是帮着修过了吗?”许母说:“修过的地方倒是不漏了,可别的地方又开始漏了。”许侬说:“这房子该大修了。我下次回国筹点资金,干脆把房顶挑了,彻底弄弄。”娘儿仨正聊着,胡刚和阿珍各端着清蒸鱼和水煮鱼走了过来。胡刚说:“各取所需,想吃什么夹什么。”说着坐到许母旁边。

    许母小声问:“你现在有条件了,干吗不考虑复婚?一家人在一起多好?”胡刚摇了摇头说:“唉,那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转发文章,我想不会是同名同姓,看内容就像是说的她们的企业。文章写得很有深度。我觉得自己跟她的差距越来越大,配不上她。再说,对她和孩子来说,老李更适合她。”许母“唉”了一声,摇了摇头。

    许父突然敲着筷子喊:“回家!回家!”许母看了一下表说:“哟,都八点多了,可不是吗,往常这会儿老爷子都上床睡觉了。”

    许婧忙说:“胡刚,快叫阿珍别忙乎了。都挺好吃,留点念想下回再来吃吧。”众人纷纷起身。阿珍看众人要走,忙拿着两把雨伞从操作间追出来问:“还下不下?带上雨伞。”许婧接过雨伞说:“谢谢阿珍。我们走了。胡刚,你别出去了,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胡刚站在门口摆着手,看众人走远了才转身,可回身一看,阿珍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再看操作间里,阿珍手脚麻利地把碗也刷得差不多了,于是,把几扇没关的窗户关好,说:“雨又下起来了。看样子许婧他们还是没躲过这场雨。两把雨伞都借出去了,我今晚是走不了了。”他说着坐到一个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止痛药,这时阿珍已经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往桌子上一放说:“快吃药吧,都几个小时啦?”胡刚接过水一边吃着药一边说:“刚才一忙倒还不觉得,这一闲下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说着环顾了一下饭厅,拉过两个餐桌一拼,就要躺下睡觉。阿珍手一拦说:“这两天我睡桌子。我人小,两张桌子就足够了。”没容胡刚说话,她又说,“去储物间吧,苫菜的棉被,我都拍打过了,上面铺上了干净的单子。”胡刚心想,阿珍这个人的心可谓仔细,知道我不会去睡她的值班室,更不会用她的被褥,就劝我睡储物间。他再看看那两张桌子,也确实摆不下这一米七六的个头儿,于是,就去了储物间。

    第二天,阳光从储物间小窗投射到胡刚脸上。他坐起身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再看身边的凳子上,放着油饼,旁边的豆浆还冒着热气。阿珍笑盈盈地推开门,说:“胡大哥,你睡得好吧?晚上,你那呼噜好吓人哎。”说完,自己先笑起来。胡刚有点不好意思,打岔说:“噢,吃的药可能催眠,特困。噢,对,今天还要进点菜。”

    “胡大哥,你先吃早饭吧。这豆浆、油饼还热着呢。”看胡刚不动阿珍又说,“今天我去进菜。刚才我在外面试着骑了一圈三轮车,还没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哪行啊?”胡刚说着拿起油饼吃着走出储物间。

    “放心吧。没问题的。”阿珍跟着胡刚走出储物间。突然,胡刚停住脚步。他看见阿珍已经把刚洗过的菜放在水池上方沥着水。案板上,肉丝、肉片、葱姜蒜已切好入盘,不由赞道:“阿珍,真是辛苦你了,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阿珍像个得到了大人赞许的孩子,高兴地拍了一下手,说:“昨天进的这些菜不够。我再去进点菜,回来时再给你带一套被褥,好吧?”没等胡刚说话,转身就出了食堂。

    胡刚端起水池上的菜放在案板上切着。许婧拿着两把雨伞走了进来:“哟,胡刚,你这一大早就忙上啦?我把雨伞给你送回来了。”

    胡刚问:“昨晚你们走不一会儿,雨又下起来了。你们淋着雨了吧?你爸、妈没淋透吧?”许婧说:“夏天,淋点雨没事儿,问题倒是北屋那房,漏得厉害。你知道,我爸、妈昨天在哪里睡的吗?”胡刚说:“该不是我那自建小屋吧?”许婧笑着说:“还真让你猜着了。”胡刚心想,这房再不大修非出事不可,于是说了声“等等”就进了储物间。

    许婧拿起菜刀在案板上切着菜,见胡刚从储物间出来就问:“胡刚,你看我的刀功怎么样?”胡刚没接茬,把一个布包往案板旁边一放说:“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钱,叫许侬到农贸市场附近找几个民工,先把你家的房子修好。”许婧一愣,放下手中的切菜刀说:“那哪行?这是你的抵押金和周转金吧?你可别胡来。”

    “你放心,到年底还有小半年呢,这点钱我肯定能挣出来。”

    “真的?”

    “不蒙你。说实在的,我心里还有个打算哪,等我挣够了钱,把你家整个小院都翻新了,咱们几个老同学带着你爸、妈一块养老。”

    “哟,你想得真远。”许婧嘴上说得淡然,心里觉得这个主意挺合心思。于是问,“哎,对了,钟南有信吗?”

    “没有。钟妈妈正着急呢。”

    “可是,我收到过他的一封信,还是在我刚到学校去上班的那会儿。信说得含糊其辞,我感觉像诀别书似的。看完信,我心里特别难受。我不知道他对我这么一往情深!”稍顿叹了口气说,“也不知这辈子是不是还能见到他。”胡刚听说钟南给许婧写了信,心中一喜,心想,钟南难道知道许婧离婚的事?这不是天赐良缘吗?他正想深入这个话题,不料,饭厅里传来阿珍的声音:“胡大哥,我回来了,还给你买了个折叠床。”

    许婧一愣:“胡刚,你不会就在这食堂安家了吧?”

    胡刚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就别操心我了。”说着把钱往许婧面前一推,说:“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修房。我这一两天也抽空过去看看。”
第十七章 难说,恩怨情深是几许 第三节 胡刚阿珍同命相怜走到一起
    胡刚私自做主把钱给了许家修房,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阿珍,毕竟这个食堂能火起来,全靠阿珍里外操持,所以,到了晚上算账时,他想把这件事告诉阿珍。

    他把前几个月的流水账算出来后,把账本递到阿珍手里,说:“这是咱们账本。你照着账本念,我再拿计算器算算。大致算一下账。”阿珍接过账本,为难地说:“上面有的字我不认识。”胡刚感到惊奇,笑着说:“这么简单的字,你也不认识吗?那我来念,你拿着计算器,照我念的数字往上加。”阿珍接过计算器:“哎呀,胡大哥,我一拿这计算器,不知怎么就犯晕,还是你来吧。我就干点粗活吧。”说完转身要走。胡刚说:“等等。我还想告诉你,今天上午我把一万块钱给许婧拿回去修房了。”阿珍一愣,随后笑着说:“胡大哥,随你。我要是没有你,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挨打呢。”胡刚认真地说:“这话不能这么讲。我的食堂没有你掌勺,可能早就关张了。你放心,你的工资我都给你记在账上了。我刚才大致算了一下,上半年,除了每天的流动资金,还结余一万三千多块钱。今天上午我把一万块给了许婧,是因为我欠她家的实在是太多了!可是人家非但不记恨我,还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如果没有她们家,我根本没有能力交风险抵押金。现在,她家房子漏成那样子,我必须伸手帮她们一把。”

    阿珍一脸真诚地说:“胡大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怎么办事我都没意见。再说,咱们现在有那么多客源,不愁挣不到钱哩。”

    胡刚高兴地说:“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算了一下,按咱们上半年的盈利速度,照这样下去,到年底,还清了当年贷款,还能净赚近一万块!”

    阿珍睁大眼睛,捂着嘴巴:“喔,万元户啊?我听出租司机说全国都没有多少万元户呀!”

    胡刚看阿珍纯真无邪的样子,心里有三分喜欢,于是嘿嘿笑着:“你的工资给你提到五百,我想应该有这个底气。”

    阿珍看胡刚给自己加薪,觉得再多做些事才好,但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于是怯怯地说:“胡大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以后你有话就说,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阿珍把两手往大案板上一搭,说:“我想,咱们再雇两个人,除了洗菜,还可以到附近的单位去卖盒饭,不知可不可以?”

    “行啊,有什么不可以?今后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胡刚嘴上这么说,骨子里很舒服,这么多年,只有在阿珍面前他才有扬眉吐气当家做主的感觉。何况这个小女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于是,用长辈的口气问她:“阿珍,你就没想过今后的打算吗?比如,赚足了钱,找个老公什么的?”

    阿珍哈哈笑着说:“胡大哥,你可真会逗我。我一个乡下女人,大字不识几个。当然啦,我知道你们城里人看不上我,可我也不想回家。北京多好呀!”

    也许是因为好几年都未近女色,也许是阿珍确实有许多可爱之处,胡刚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他赶紧拿出一支烟点着了,狠狠地嘬了一口。正在胡刚心跳气短、不能自持的时候,阿珍冲他一笑,说:“胡大哥,我给你拿样东西。”说着小跑着进了储物间。

    胡刚等了一会儿,看阿珍迟迟不出来,心跳得更厉害了。但他马上警告自己:“自己都半大老头儿了,岂能有非分之想,老牛吃嫩草?绝对不行!”正想着,阿珍手中拿着个棉护膝,扭哒扭哒地走过来,笑着对他说:“胡大哥,我看你冬天骑三轮挺冷的,昨晚给你缝了个护膝。你试试合适吗?”胡刚不敢看阿珍,指了指案板说:“放、放那儿吧。”阿珍却举着那护膝,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看胡刚不动,就低着头说:“大哥,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收留了我。我能有今天,全是你帮忙……”阿珍说到这里,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胡刚听她这么说,心里也一阵发软。当初她被老板两口子暴打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看着眼前这个小女人,他想起自己返城后经历的种种坎坷,于是喃喃自语般地说:“我那天晚上看你挨打,心里的种种不平衡一古脑全想起来了。第一份临时工丢掉的时候,我扛着行李,看着公路尽头开过来的长途汽车,一阵阵的心慌,不知道自己去哪儿。我没有脸面见朋友,更没有勇气踏进哥哥家看嫂子的冷眼,再想想远在哈尔滨的孩子妈,在她病重,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丢下了她们……”胡刚突然失声痛哭。阿珍抬起头,两眼直直地看着胡刚说:“胡大哥,我真不知道你们北京人也会这样不容易。”稍顿又问,“那孩子和孩子妈现在过得好吗?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们呀。”胡刚止住哽咽说:“我没脸见她们!我因为没有地方安置她们,就分手了。我他妈的真不是人!”说完又嚎啕大哭。

    阿珍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护膝,半晌又说,“胡大哥,我也不会安慰人。但我知道,你但凡有一丁点办法也不会走这一步的。”说完看着胡刚,半天才说,“这个护膝做得不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胡刚像被烫了一下似的一激灵,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子。他赶紧掏出烟,想掩饰一下心里的慌乱,然而,手却抖得厉害,半天打不着火。阿珍轻轻走过来,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打火机。就在这一瞬间,胡刚接触到阿珍那绵软而富有弹性的手,烟一下子从手中掉了。阿珍就势把头埋在了胡刚的怀里,流着眼泪哽咽着说:“我遇到好人了……我知道。”胡刚仰脖看着上方,泪流满面地说:“上天原谅我!”阿珍勾住胡刚脖子。胡刚一把将阿珍抱起进了储物间。

    月光从储物间的小窗口投进来。阿珍偎在胡刚怀里轻声说:“我们去登记,好吧?”胡刚心里很乱,与秋霞扯不断的思恋像柔指抓心。他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又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秋霞和李睿。他拿出一支烟慢慢吸着。他知道,登记后就意味着搬出许家小院。几年相处,许家情同家人,尤其是许母爱屋及乌般地将秋霞视为家人,昨天在饭桌上还问起秋霞……沉思半晌,他说:“阿珍,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离不弃。但你再等我两天。”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第二天,胡刚来到了许家小院。小院里几个工人在房顶上掀着瓦片,爆土扬场。许母见胡刚来了,就从西边的小房出来说:“快进屋!你看,当初幸亏盖了这个小房,要不我们都没地方待了。”二人进屋,许母又说,“你要不嫌有味儿,就在你伯父床上坐吧。”胡刚说:“瞧您说的,我能嫌乎我伯父吗?”这时,许婧推门进来,看见胡刚就说:“哎呀胡刚幸亏你来。许侬昨天一个电报就给叫走了。乔丽来的电报,说是有急事。你说什么事儿能比家里掀房顶的事儿急呀?”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工程队的工头给了我一个报价清单,你帮我看看。”胡刚接过清单说:“这个油毡、水泥报价高了。我给你进料吧,能给你省不少钱。”少顷又说,“我今天过来一是看看房子修复情况,二是想告诉你们,我决定跟阿珍领证了。”

    许婧一怔:“哎呀,胡刚,你可想好了!”

    许母问:“你跟秋霞真的就这么断了?这个阿珍,你了解她吗?”

    胡刚低头闷了一会,眼圈红了:“我知道,老李特别喜欢秋霞;秋霞跟了他,肯定比跟我幸福。可是,我如果不结婚,他俩谁也不会往前走这一步。与其这么大家耗着,还不如我先走一步。”

    许婧说:“这感情的事儿可不是你推我让的事儿,你想清楚了。”

    胡刚说:“我想清楚了。阿珍在餐饮方面有独到的悟性,我真的离不了她了。没有她不会有我的今天,也不一定会有我的将来,就如同秋霞舍弃了老李,就与幸福擦肩而过是一个道理。”

    许婧摇摇头:“喔,胡刚,你是不是太现实了?”

    胡刚说:“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有时候,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许婧若有所思地说:“那过去哪?过去的感情?”说到这儿她眼圈红了。胡刚看她神思游离的样子,就问:“许婧,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许婧低着头说:“都在内吧。”

    许母在一边好像看出了什么,就问:“钟南有信吗?”

    许婧说:“没有。不知他是死是活。不过,妈您也别想歪了,我是嫁过人的,又不能生育了,根本配不上他。”

    胡刚说:“那也未必。这样吧,我帮你打探个结果。他家搬回景山东街了。哪天我去他家串串门。我也该去看看钟家的二老了,当初,我无处安身的时候,他们家还是挺热心地收留了我,尽管当时他们境况还没从根本上改善,但也是尽了力了。”说完,站起来,“我先去给你把修房的料买了,早点把房子修好。哪天我再抽空去钟南家帮你打探一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