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行倩
李秋霞与胡刚分手后,并没有与李睿组合新的家庭,而是回到了娘家,不久,母亲也出了院。生活虽说清苦,但三餐还有保证,秋霞的体力也逐渐恢复了。这天,她在炉子旁边熬着药,秋霞妈在一边唠着闲嗑,又老生常谈似的数落起了胡刚:“我不是说胡刚,你最难的时候,他倒撤了。就这一点,我看老李就比他强!”
秋霞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家人对胡刚的鄙视,她借着母亲的话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妈,您说啥哪?胡刚居无定所,工作没个着落,让他咋办?您不知道俺妹那话说得那叫一个绝!但凡是个男子汉也不会再挤进咱们家来。”
“你妹说啥了?”
“唉,您别问了。我病成这样也不想再难为胡刚了。”
“霞呀,那你就听妈一句劝,我看老李对你挺有意思。哪天我探探他的口气。”
秋霞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即使心里对李睿印象不错,也不能接受母亲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来提这件事,况且,她总觉得胡刚能走出目前的困境,一家三口总有一天会团聚。她这么想着,话也就横着出来了:“妈,您拉倒吧!我李秋霞就非得靠别人活着不成?您信不信,我把病养好,绝对能闯出一条生路来!”秋霞妈用手点着女儿说:“你这孩子就是犟,跟你爹一个德行。”正说着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秋霞妈出去开门一看是李睿,就高兴地说:“哎呀,咋说曹操就曹操到呢?”
李睿打趣地问:“呵呵,大妈,说我啥哪?”说着搓着手进门问,“秋霞,好些没?咋?背后议论我?这可不是你的作风。”说着呵呵笑着。秋霞一笑说:“你光明磊落,有啥可让人议论的?”说完倒了杯水,“外边冷吧?喝点水暖和暖和。”李睿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哥大,说:“秋霞,我来是要给你看样东西。知道这叫啥不?大哥大。”秋霞拿过大哥大端详着:“这玩艺干啥使?咋有点像发报机呢?”李睿哈哈笑着:“你可真会整乐儿。告诉你,这是电话,走到哪儿都能通话。”
“哟,那得多少钱哪?”
“我一个战友跑广州,钱挣扯了。他要咱们厂的产品,我让他先弄个大哥大,分期付款。他说按银行利率计息。我想,可行。”
“这玩艺便宜不了!你自己搭这钱有啥用啊?”
李睿笑了:“嘿嘿,你这一阵在家养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回党的十四大,提出了一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概念,具体是咋回事我还没太整明白,可是不少企业的生产节奏加快了。”
秋霞笑了:“你当自己是谁呀?别的企业咋样你咋就知道了?”
李睿说:“你别忘了,咱是原料厂家呀。你知道,这些企业运转快了,都需要咱们厂的产品做原料,这一下子咱们厂子火了。你明白吧?”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大哥大说,“这玩艺走哪儿都能通上话,联系个业务啥的那多好使啊!”听李睿这么说,秋霞微微地点了点头。
李睿接着说:“咱们厂现在业务忙,效益不错。前天厂领导开会讨论,决定每个厂级领导家里配备一部电话。我寻思,我有了大哥大,这部电话就装在你这帮我联系业务。这样,我在领导面前再帮你申请个补助什么的,也有了托词不是?”
秋霞那股子犟劲又上来了:“快拉倒吧。歇着病假还要什么补助?告你,我可不要啊。这么着,我联系了业务,你给我提成。”
李睿瞪大眼睛说:“哎呀,秋霞,我不是说你,真不是一般人啊,能想出这个绝招!好,就这么定了。你这一下子把吃劳保的帽子算是彻底摘掉了!”说完站起身说,“我回厂子去跟厂长汇报一下。”
秋霞妈忙说:“吃了饭再走。孩子们不大会儿就要放学了。”
李睿说:“大妈,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说着乐呵呵地出了门。
秋霞在家一边养病一边联系销售业务,业绩一路走高,病好了以后厂长就让她当了销售部主任。但随着市场的放开,企业的产品从最初的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产品积压库存爆满。
这天,厂长气呼呼地走到李睿办公桌前,把一份财务报表往桌子上一扔,说:“这个月的报表。你看看吧。你的销售这样下去,咱们厂的人可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李睿笑了:“厂长,您说的没错。现在我就想跟您说个想法,或许能解决职工的吃饭问题。”厂长听李睿这么说,阴沉的脸色才好看些,转过身来,说:“我刚才的话糙,可理不糙。过去有国家给咱们托着,现在等、靠、要,那想都别想!你看咋办吧!”说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出一支烟正要点上,李睿忙拿出烟说:“厂长抽我的吧。”
厂长把烟接过来看了看说:“哼,还不如我的呢。”说完把李睿的烟往茶几上一扔,拿起自己的烟点上,说:“老李啊,我过去是看你工作业绩不错,才让你当这个副厂长,主抓销售,秋霞当销售部主任,配合你。前一段你们不是配合得挺默契吗?销售业绩很好,咱们厂也是一路走强。怎么没两年工夫就走下坡路了呢?”
这时,李秋霞推门进来,见厂长也在,就说:“噢,你们说事呢,我待会儿再来。”厂长招手说:“正说销售的事呢,你也听听。”
李睿等秋霞坐下后说:“现在市场放开了,咱们的产品不再是一枝独秀了。不少民营企业用回扣的方式,拉走了咱们不少客户……”没等李睿说完,厂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你别跟我说这个。咱们都要揭不开锅了,拿什么去搞回扣?再说,这种黑账,咱们国企能走吗?”李睿说:“厂长,您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咱们能不能搞点别的产品?”厂长一听就窜了火:“这都火上房了,你这儿还跟我哩根儿楞!我还是那句话,把你自己应该干好的事,先干出个样子来,别闲吃萝卜淡操心!”说完,起身又要走。
秋霞忍不住插话说:“厂长,您别急。老李是想告诉您,北京有个高校研究出一种洗涤剂,去油性能特别好,现在正处于中试阶段……”没等秋霞说完,厂长一挥手说:“我不是说你们俩,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荒着,尽瞅人家田里的苗儿。再说,转产谈何容易!资金呢?现在饭都快吃不上了,还瞎扯什么淡啊!”说完摔门而出。
产品销不出去,到90年代中期,这家国企不得不停产。大部分职工回家待业,即便在岗的也是几个月拿不到工资了。
民间习惯于把因果归咎于某种宿命。这家国企命运的转折,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企业的一场火灾。一个下岗职工为发泄心中的郁闷,在厂房里放了一把火,把濒临倒闭的企业一下子推到了绝境。企业的设备有不少都成了废铁。厂长借故有病不再露面。李睿作为副手,心急火燎地守着烂摊子。工人天天堵着李睿的办公室静坐。
门里的工人喊:“停产回家待业,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呀?厂长办公室门都上了锁了,我们不找你找谁去?”
门外的工人喊:“咱们的厂房为什么好好的着了火呀?还不是让他们当头儿的逼的?”李睿一听这话,从门里挤到门外,看了看工人们,说:“刚才的话谁说的?企业遇到了困境就放火吗?同志们,你们不心疼吗?那可是咱们几代工人创下的家业呀!你们去看一看,设备成了废铁了!如果我们现在开工,用什么去开工?”工人们静了下来。这时,秋霞提着饭盒从楼道走过来。刚进楼道,就听有人喊:“多长时间没发工资啦!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家老小的饭辙就由你李厂长解决了。今天你要不给个囫囵话,就别想出这个门!”
秋霞一看这阵势,知道这炮捻儿只要稍一碰,就会即刻引爆。她轻轻走到那个骂街的工人面前,弯腰把饭盒放在他面前,然后直起身,冲着大伙儿说:“兄弟们,咱们现在遇到难事了。产品产销不对路,效益直线下滑,最近又着了一把火,连做饭的家伙都没了。我知道大家都难。早知道今天能遇到你们,我肯定会多做点饭。可是,兄弟们,一个馒头掰四份,每人也只是个半饱儿,不如大家一起想办法,把做饭的家伙置起来,另起炉灶重开饭。”
李睿和秋霞原本就人缘不错,工人们见秋霞如此掏心窝子说话,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挑头闹事的人也收了锋芒。
一位老工人说:“秋霞呀,其实我们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你们俩平时都是用心想事、细心谋事、专心干事的人。我们但凡有一点儿辙,也不会聚到这里,来给李厂长出难题。”众人应和着说:“是啊,我们也是实在没辙儿呀!家里大人孩子都张嘴等着吃呀。”
老工人接着说:“秋霞说得对,这么僵着总不是事儿,不如咱们大伙一起想想办法。”众人又应和着说:“是啊,老李、秋霞,你们带大伙儿闯一条生路吧。”李睿从门口挤到楼道,大声说:“好,现在大家情绪平和下来了,我就把我的想法也跟大家伙儿亮一亮。过去,咱们是国有老大,赔了赚了由国家兜着,可大家想想,国家凭什么就应该给你兜着?这些年,市场放开了,咱们厂也一度活力倍增!但现在的效益为什么上不去?我认为,设备不更新,产品老一套是主要症结。现在是市场经济了,供需不对接肯定就要被别人挤掉。从这个意义上说,前两天着这把火倒是件好事,逼着咱们绝处逢生背水一战!”
一个工人说:“老李啊,你说得倒挺解恨,可我们大伙儿心里还是惶惶的,没底儿啊。”众人埋怨那个工人:“你插什么话?听着!”
李睿接着又说:“要想在市场上站住脚,必须有打得响的产品。”他挤过人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说,“现在,不少高校在找合作伙伴,转化他们的科研成果,也在找出路。前两年,我在北京高校的一个战友就在找厂家,有意把他们研制的一种洗涤剂投入生产。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条可以尝试的路子。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企业的设备虽然报废了一些,但厂房还在,大部分设备还完好。最重要的是,咱们国企的技工,是多年在生产实践中培育和锤炼出来的,这是咱们的最大财富!”
李睿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李啊,你就带着大伙奔吧!”
李秋霞说:“大伙儿静一静,我也说几句。”她看大伙儿静下来,就说,“这几年我搞销售,对市场有一些了解。希望大家再提供点信息,现在的消费需求,包括潜在的需求都有哪些。把这些信息汇总起来,过两天老李自费跑一趟北京,找高校和科研院所跟咱们厂联姻,筛选出几个项目,生产出几个金娃娃来!”
工人们听秋霞这么一说,议论纷纷。刚才闹得最凶的工人一挥手说:“老李,你定吧!俺们就跟着你闯了!”李睿说:“那今天大家先回去议一议。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写在纸上,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我后天上午就去北京!”工人们兴奋地鼓起掌来:“这下好了,咱们都回家等消息去吧。”
李睿见工人们走了,松了口气说:“秋霞啊,今天幸亏你来解围啊。”秋霞说:“唉,设身处地的想想,我也真是从心里体谅他们的难处。日子好过的话,谁来这里闹事呢?”李睿看看秋霞笑着说:“你常常会让我刮目相看。”秋霞淡然一笑,把饭盒放桌子上说:“快吃饭吧。你都饿坏了吧?”
“哟,你不提还不觉得,这一提还真饿了。”李睿打开饭盒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我去北京,去看看胡刚吧?”秋霞叹了口气说:“你不了解他,他特别要强。如果他过得好倒也罢了;如果还是居无定所的当临时工,你这一去,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
“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我战友来信说,他承包了学校的食堂,也不知经营得怎么样?”
“那你见到战友时从侧面打听打听吧。”
李睿知道秋霞心里至今放不下胡刚,于是笑着用拿筷子的手点了点秋霞。秋霞也笑着问:“咋?你啥意思?”李睿忙打岔说:“噢,没啥没啥。我麻利儿的吃,好让你把饭盒帮我捎回去。”
李睿的判断果然不错,北京确实有不少科研院所正在寻求合作厂家,于是,他根据掌握的市场信息重点选了两家。经过数轮谈判,对方同意以科技入股的方式跟他们厂合作,并拨付部分试验经费。研发成果推向市场,后期收益以5∶5的比例分成。李睿对这次合作充满信心!但面临的第一道坎儿是资金问题。他一下火车就对秋霞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启动资金。你敢不敢以入股的形式,把你的家底都拿出来,作为先期启动的资金?”
“当然投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带大伙闯出一条生路来!”
“如果规模生产,咱们这点资金远远不够,怎么办?”
“召开职工大会,把企业的困难和高校科技项目的前景,都如实给大伙讲清楚。我相信,大伙拧成一股劲,就能走出困境。”
李睿笑着拍了拍秋霞的肩膀说:“秋霞啊,打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来,你绝对是个能干事也能成事的人!”秋霞笑着问:“何以见得?”李睿说:“就冲你这股子拖不垮打不烂的劲儿,啥困难克服不了,啥事办不成啊!”
二人边走边聊到了棚户区。在一个路口,李睿停住脚步说:“秋霞,你找几个骨干,分头通知在家待岗的职工,周一上午10点到厂里开会。我现在去找班子的人,把情况向他们汇报一下。如果大家都觉得可以试一试,那咱们就开始筹资。”秋霞说:“好。”
工人们早就盼着李睿回来呢,听说开会,不用挨户动员,大家奔走相告,到那天齐刷刷地聚集到了厂子的大礼堂。能容下千把人的礼堂里,安静得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厂长念完项目论证报告后,会场里的职工就议论起来。有的说,与其在家坐着等死,不如冒险闯闯,兴许能闯出一条生路来。有的说,早点转产,没准企业早就活了呢。
这时,大家看李睿走向麦克风顿时又安静下来。
“这是建厂以来,人到得最齐的一次。”李睿欣喜地说,“现在,我要跟大家说的是,项目启动资金的问题。这两个项目的初期启动,不算人家高校的中期试验经费,咱们少说还有20万元的资金缺口。银行如果能贷款更好,但是,能不能给贷、能贷多少?咱心里没底。不如我们自己先筹一笔款子。”说着,他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两个存折,举起来说,“我跟秋霞商量好了,决定把家里压箱底的钱,无偿地贡献出来。如果项目成功了,只还本金,不要利息;如果失败了,就算作贡献了。”他把两个存折放在桌上,接着说,“光靠我们这点钱远远不够,希望大家支持厂里一下,先把项目运作起来。运作一年,如果收益不错,按银行定期一年存款付息,连本带利还给大家;如果项目运作不成功,在重新转产期间,仍按定期存款计息,计在企业发展的账本上。我相信,只要大伙儿的心齐,咱们的企业就垮不了!”
李睿话音刚落,会场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年后,企业选的两个项目一炮打响,企业开始盈利。
这天,秋霞在厂区骑着车,迎面见到李睿就下车说:“老李,我正要去找你呢!”说着,从车筐里的皮包中拿出几张单子说,“你看,又有几个订单,数目都不小!够咱们干一阵子的!咱们产品又开始供不应求了。”看秋霞喜上眉梢的样子李睿手一挥说:“我也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最近咱们企业选的两个新项目又通过了权威鉴定。为组织大规模生产,我考虑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企业的组织框架,实行市场和生产直挂的组织模式。刚才跟厂长商量一下,由你出任生产运营部主任,分管销售和生产。”说完笑眯眯地看着秋霞。
秋霞眼睛一亮说:“市场和生产直挂?哎,这个方法好!企业生产的各环节只有与市场信息对接,企业才有可能盈利。”说完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没什么经验。真怕担不起来,把咱们厂的大事儿给耽误了。”李睿笑着说:“可是,大家伙可看好你了。前几天我下车间,工人们还在议论呢,说咱们企业能起死回生,是你的名字取得好,秋收时节现霞光。”
秋霞哈哈笑起来:“他们这帮人可真能整!拿我的名字说事儿。”
李睿接茬儿说:“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认准一条就是,低调做人,高效做事。”秋霞点点头:“嗯,我明白。”
李睿点了点秋霞说:“还有一条,我想提醒你,还得看书,学点啥。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这往后啊,还得有知识、有文化,那是发展的后劲。不然的话,早晚得落在人家后头。我告诉你啊,现在,有的高校正开办业余班呢,入学免考,学习期满了,考分过了就给学历证。你想不想也报一个?”
秋霞一笑:“当然想啦。报呗。跟着你后边没亏吃。”
二人说着到了车间主任办公室。李睿看着墙上的生产进度表,说:“这次项目集合式的组织架构调整是今后生产的模式。你跟劳动科的人一块议议,出个工作流程草图。再让销售科也参与进来和班组一起讨论,看看是不是体现了市场和生产的对接。一线是最有发言权的。”
秋霞点点头说:“好。关键他们是执行者。他们认可的方案推行起来会比较顺畅。”李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指指门口说,“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谈。”
秋霞在去李睿办公室的路上急着问:“啥事?现在就说吧。”
“嗯……那我给你先透个底吧,组织上马上就要把我调到省里体改办去当主任了,好几个濒临破产的企业,资产要进行重组、盘活。”
秋霞一怔:“哎呀,你这一走,咱们厂可咋整!”说着眼圈有点发红。李睿笑了:“瞧瞧,咋就急成这样了?这可不是你李秋霞的风格。”见秋霞不说话,就接着说,“我走了以后,组织上可能还会给你压更重的担子。”秋霞又一怔:“那哪行?你不在我连主心骨都没了!这咋整?”李睿又笑了:“当初咱厂子揭不开锅的时候,你那股子冲劲哪去啦?”秋霞低头说:“那时候是逼急眼了。”
“这人哪,有时候还真就要有被追着撵着的感觉,跑得快!”李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秋霞。
“那你啥时走?我总得有点思想准备吧?”
“估计时间不会太长。你知道,省里觉得咱们厂起死回生有路径可循。开始我也觉得,那会儿是逼到那个份儿上了,背水一战的结果。可是,最近在高校听了几堂课,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你看啊,那天老师讲这么一个事儿,说前不久,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家考察团到南斯拉夫去考察,确认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即,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模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爱德华·卡德尔是南共自治理论的主要设计师。他虽然承认斯大林模式是社会主义的企业‘国有制’模式的初级阶段,但他同时认为,‘作为资本集体所有的职务行使者是国家,而这种资本占有是在国家强制基础上进行占有的。国家在行使这一职能时,也有可能成为新式异化的工具。”李睿说到这儿,停住脚步想了想说,“我听到这,想到咱们厂濒临破产的当口,工人们自发的组织起来,筹资立项,无形中形成了工人的劳动与社会资本的一体化。秋霞,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霞摇摇头:“说不好。那南斯拉夫的经济模式是怎样的?”
李睿说:“老师还没讲到这儿呢。不过,咱们可以根据实践总结出自己的路径。秋霞,我发现咱们的知识不够用了,得赶紧充电。”
二人进了办公室后,李睿接着说:“咱们听课一定要带着问题听。我最近就在想,我将面临的企业破产重组绝不是简单的资产重组,还应该有文化的重组。你想,如果把几个企业整一块了,可是各自有八百六十个理儿,那人心还是攒不到一块儿是不是?那啥事儿能干成?怎么把人心整到一块是最重要的!你想,这人要是心动了心齐了,那啥事儿不好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只是有这么个初步的想法。你听课时也帮我留心着点。”
秋霞神往地听着,不由发自内心地说:“你想得比我深。我还挺受启发的。”李睿笑着点点秋霞说:“盲目崇拜,必有后患。还是用自己的脑袋吸纳知识,思考问题才靠得住。”
秋霞略作深思后说:“老李,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在想,咱们现在划小核算单位,把国家下达的经济指标落实到车间、班组,甚至个人,工人每天干多少,得多少报酬一目了然,这种做法算不算你刚才讲的……噢……什么来着?我心里明白但还背不下来。”
李睿点头笑着说:“嘿,你别说,你这个说法还真值得琢磨呢。过去咱们总说工人阶级是企业的主人,但体现形式总感觉差那么点劲儿。现在生产效益直接与工人的劳动挂钩,也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工人的劳动与社会资本一体化’吧?现在重要的是让核算指标进一步公开化;进一步科学化、精准化,这就需要进一步实化职工代表制度,让来自一线的工人和技术人员的呼声有畅通表达的渠道。这方面你也好好琢磨琢磨,真能探出条路子来,对下一步的资产重组可是有推动作用呢!”
秋霞深思地“嗯”了一声,看了一下表说:“哎呀,我晚上还有课,得走了。孩子们也该放学了。”
李睿看秋霞这么里外横胡噜的样子心里再次一动,但素来沉稳务实的行事风格已成为他骨子里的气质,尽管心里惊涛,表面仍是波澜无痕地说:“对了,我每天回家晚,不知道俩孩子表现怎么样?”
“两个孩子处得挺好,小哥哥可知道让着妹妹了,到饭点儿就去我妈那吃饭,吃了饭,两个孩子一块写作业。莹莹还特别喜欢画画,画他爸爸给她买橘子就画了好几张。”秋霞说到这低头沉默了。
“胡刚最近有信儿吗?”李睿不动声色再一次投石问路。
秋霞叹口气说:“一直没信。我知道他这个人,男人的那种自尊特别强。如果过得不好,他绝不会来信的。我给他去了几封信都不回,想必是过得还不太好吧!”李睿看了一会儿秋霞说:“秋霞,你可能不知道,胡刚是有意把你和孩子托付给了我,但我不愿意乘人之危,况且,我也知道你对胡刚的感情。”秋霞流泪了,继而点点头说:“我们是一块儿苦过来的……”
看秋霞旧情不忘的样子,李睿更加敬重三分,于是也点了点头说:“我理解。这样吧,我托我那个战友帮你打听打听,咋样?”
秋霞抬起头说:“那就侧面打听一下,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李睿听着秋霞这么说,心里不免三分醋意,于是说:“好了,回家看看孩子就去听课吧。记住,要带着问题听,这样才能学以致用。”说着站起身,想尽快平复心中波澜。
秋霞全然没有在意李睿微妙的情绪变化,还一味认真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如果整明白了,把咱们厂这两年发生的事儿总结总结,也往报纸上投投稿。”李睿见话题又扯回了工作,顿时心里一松,说:“以后不仅总结厂里的这些事儿,等我到了体改办,可总结的事儿多着呢,弄不好,你还能写本书呢。”
秋霞“扑哧”笑了。
李睿看着秋霞那纯真无邪的样子,禁不住的怜爱,于是关切地说:“把脸擦擦,刚流过眼泪,这出去风一吹就皴了。”
秋霞动情地看了一眼李睿,抹了一下脸,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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