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刚在护士站打听到秋霞的病床号,匆匆地来到病房门口,正要推门,从窗口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给秋霞擦脸。秋霞躺在床上无力地说:“你帮我往上一下。”男子问:“躺累了吧?”说着俯下身子,双手托着李秋霞。秋霞两手吊住男子的脖子。那男子嘴里喊了一声“起”。秋霞倚着床头无力地叹了口气。
门外的胡刚看到这一幕,一下子惊呆了,手不由地一松,罐头滚落在地上。他断定这男子就是发电报的李睿。
李睿听到门外“啷”一声,走到门前把门打开看到眼圈红红的胡刚,就叹息一声,说:“你是胡刚吧?去看看她吧。”说完走出病房。
秋霞泪流满面地看着门口的胡刚。她万万没想到他俩再次见面居然是在医院,而且要钱没钱,她原有的积蓄如何支付得起眼下这巨额的药费?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惶恐,触动了做妻子的本能,她多么渴望扑在丈夫怀里大声痛哭!但她马上克制了这种冲动,她知道胡刚的种种无奈,更理解被无奈挤压的自尊。她只是颤声喊了一声:“胡刚!”胡刚慢慢走过去,轻轻抓起妻子的手,把脸埋在妻子的手里,眼泪顺着妻子的指缝流了出来。
看胡刚久久不说一句话,秋霞凭着妻子特有的敏感,知道胡刚误会了李睿,于是说:“刚才那个人叫李睿……”还没等她说下去,胡刚抬起头说:“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日子比我难得多,只要他对你好,对咱们孩子好……”秋霞一皱眉,嗔怪道:“你说啥呢!这次生病多亏厂里的这些兄弟们。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医生说,我高烧昏睡快两天了。”
胡刚颤抖着嘴唇,半天吐出一句话:“秋霞,都怪我没本事。”说完,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秋霞抚着他的头发,抽泣着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的心气儿。”胡刚抬起头,指着自己的心窝子说:“你知道,一个男人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罪的时候,你知道,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看着莹莹吃着五分钱一堆的烂橘子,而好橘子得送礼,得去办那张倒霉的临时户口的时候,看着你们娘儿俩过成这样,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我窝囊!心里窝囊!”
秋霞一把抱住胡刚的头说:“你千万别这么想。你知道吗?那次从北京回哈尔滨,我抱着莹莹,在推开我娘家门的那一刻,就暗下决心,一定要靠自己闯出条道儿来!你知道,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信心十足的做着咱家三口子团聚的准备!唉,可是,我现在这病病恹恹的可咋整?”她抹了一下眼泪问,“你啥时接着电报的?”
“昨天夜里10点多吧。嗯,是李睿发的电报。”
“胡刚,他跟咱们一样,也是兵团返城的。大家日子都难,相互帮一把,你可别多想,啊?”秋霞的话说得句句实在,胡刚反倒觉得自己没有心胸气魄,于是说:“我没多想。可眼下很多现实咱左右不了。莹莹那么小,咱俩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更谈不上孩子将来的教育了。”
秋霞说:“我早跟你说过,咱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心不凉,家就散不了。你不是来信说,你现在在同学家盖了小房,以后做包子挣了钱,接俺们娘儿俩过去吗?这个计划也挺好的。我相信俺妈那句话,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心不凉,家就散不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门开了,医生走了过来,拿着病历问:“你是李秋霞是吧?”胡刚站起来问:“医生,怎么样?我是病人家属。”医生举了举片子说:“肺部纹理粗了些,没什么器质性病变。”说着把化验单拿出来说,“倒是肝的问题比较麻烦。化验结果出来了。我认为这次昏迷主要还是肝炎引起的重度昏迷。”秋霞一惊,欠身问:“啥?肝也出了问题?”随后仰面一躺叹道,“这可咋整?”说着哭了起来。医生说:“我的意见还是先转个病房吧?”胡刚把医生拉到一旁问:“需要住很长时间吗?”医生说:“那倒不用。不过这个病需要调养很长时间,得保证营养,还不能累着。”胡刚听到这儿心里一紧,呆呆地站在那里。
秋霞狠狠地捶了一下床说:“唉,我咋那么不争气呢!”胡刚一惊,马上意识自己的不良情绪,迅速趴在秋霞床前说:“秋霞,你千万别着急。我知道你承受的压力是男人也扛不住的。你太累了。你还是跟我回北京吧。”秋霞问:“回北京能咋?把你一块拖累死?”胡刚坐到病床上说:“瞧你说哪儿去了?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夜里11点出车,3点多就完活了。我把做包子的家伙都买好了。我白天还可以做包子去卖。我听钟南说,医院门口可好卖了,两三个小时就能卖十多块钱呢。”秋霞说:“我听明白了。可你这卖包子是违法的,城管逮着了不够罚款的。再说,你同学家还有老人需要咱们照顾。我现在这样,谁照顾谁呀?莹莹又小,保不齐吵着老人。况且,这种病传染,谁知道了心里都膈应。”她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哪也不能去,就在我妈这,虽说我妹甩点闲话,但这家里毕竟还是我妈说了算。”胡刚低头说:“刚才我见着她了,话说得很难听。我急了,跟她说,我们一家三口住大街上也不会去扰着她。她还来一句,只怕你说得到做不到。”
李秋霞叹了口气说:“是哩。那天我被大家伙儿送到医院后,我妹不知道,还把莹莹往江边带,正让老李撞上。我妹让老李给我带话,说是我妈也咳嗽了,让我自己瞧着办。当时老李就说,以后你姐的事不会再麻烦你了。我妹顺坡下驴,把莹莹塞给老李,转身就走。”秋霞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咳嗽,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知道这事儿以后,心里那个气呀,可是我能说啥?自己的妹子,她也有她的难处。可当时胸口一阵犯堵,那一通咳嗽差点让我背过气去。那天,老李把莹莹带回了家。后来,他找我妈商量,中午就让两个孩子到我妈家吃一顿饭,再带一顿。晚上,两个孩子自己把饭盒里的饭熥一下,就这么凑合着。老李的孩子还挺懂事,知道照顾莹莹,两人从来不打架。”
胡刚说:“我见着这孩子了,有主意,将来能成事。”秋霞问:“你咋能见着他了呢?”两人正说着,莹莹推开门,抱着一个饭盒跑了过来。胡刚接过饭盒,感觉还热乎乎的,打开一看是饺子,于是,放下饭盒,抱起孩子问:“莹莹,还记得爸爸吗?”莹莹点头。胡刚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又问:“谁送你来的?”莹莹指了指门口。胡刚抱着孩子走出病房,见李睿一个人埋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