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诱因
作者:童行倩
第七章 巧遇,往事若断若牵连
第七章 巧遇,往事若断若牵连 第一节 胡同大妈善意道实情
    钟南来到小院前,见紧闭的大门仍然挂着锁,就凑到大门前扒着门缝往里看。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哟,还是那位解放军同志吧?”钟南回身见是那位大妈,就说:“大妈,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了。”大妈说:“看你一次次的等,我心里也不落忍的。”

    “我只是想知道许婧现在在哪儿。听同学说她疯了,是真的吗?”

    “嗨,她早就从精神病院出来了。”

    “真的?那她现在在哪儿?”

    大妈摆了一手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说她从精神病院出来那会儿吧。许老伯工资冻结,许婧没工作吃什么呀?我就给她找了份外贸绣餐巾的活儿。那天我到她家取活儿,正赶上街道主任来家动员她下乡,说是‘躲了今儿过不了明儿’!我一看这阵势哪还敢给许婧找活儿啊?我看娘儿俩都抹起了眼泪,就想起许婧妈说过,医院里有个芦医生待许婧很好。女孩子比男孩子多一条路,那就是嫁人呀。没想到许婧叹口气,说芦医生也被人扣上顶坏分子帽子遣送回了江苏老家。我一听,江苏那个地方不错呀!与其下乡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如投奔芦医生吧?许婧妈也觉得这路子可行。我自告奋勇,到医院去打听了地址写了封信。反正我成分好,街道也不会拿我怎么样。”钟南听到这儿忍不住问:“您后来联系上那个医生了吗?”刘大妈笑着一拍手说:“联系上啦!后来知道,人家芦医生在老家敢情是一点没受屈,乡间邻里的都非常熟悉,有的还沾亲带故,村民们都不把他当外人。再说了,他毕竟是大城市培养出来的医生,谁家有个病了什么的,都请他去看病,所以,村民都拿他当菩萨供着。后来呀,他给许婧来信说,公社革委会主任找他商量,给西洼公社筹办个卫生院。芦医生一口应承下来,顺势提出,要到北京找个助手过来。公社革委会主任马上就批准了。芦医生为此还来了趟北京呢。听许婧她妈说呀,两个人谈得挺好的,后来许婧就跟着芦医生走啦。呵呵,就这么着,芦医生给公家办了事儿还落了个媳妇,合情合理嘛。这不,许婧走了好多年,估计孩子都挺大的了。”

    钟南“腾”地从石墩上站起来,一阵眩晕,又坐下去了。大妈疑惑地看了一会钟南,问:“你没事吧?”钟南缓缓起身说:“噢,没事。谢谢您。”大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钟南腿一软又坐了下去,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急于要找到胡刚,向他诉说心中的苦闷,于是,跌跌撞撞地走上楼顶平台。

    寥廓苍穹满天星斗,宽阔的露台上鸟巢般地筑着书桌和纸箱架起的棚子。胡刚和钟南躺在棚子下面的行军床上,因为桌子不够长,他俩的脚伸在棚子外面。钟南瓮声瓮气地问:“胡刚,你知道我今天回家时去哪儿了吗?”胡刚想都没想地说:“许婧家吧?怎么样,有信儿了吗?”钟南透过桌子缝看着天上的星星说:“她八成嫁人了。”说着,翻过身对着胡刚喊着,“竟是那个精神病院的医生娶了她!据说那医生还是个被遣送回乡的坏分子!哎呀,天呢!老天爷怎么那么不公平!”说着坐起身捶胸痛哭。胡刚自语般地说:“其实,跟了这个医生倒未必是坏事,或许她的病能彻底治愈了呢。”钟南哭着:“可是我受不了!你懂吗?”胡刚“唉”地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受不了又能怎么样?”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钟南抽动的肩头说,“很多事情咱们左右不了,就不要再想了,再较劲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睡觉吧。”胡刚的话还真起作用,钟南决心割舍这份牵挂。
第七章 巧遇,往事若断若牵连 第二节 意外车祸带出梦中情人
    钟南做梦也没想到,几年后一次车祸了却了他近二十年的寻找。

    那是一个下班高峰,夕阳将古楼附近的街道抹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街上洪流般的自行车与长龙般的汽车搅在一起,像黏稠的泥浆,在原本不宽的路面上,缓缓地流动着。许婧一脸焦虑地骑着车,不停地扫视着两边的街道。突然,人行道上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溜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般地倒下,许父正歪倒在自行车旁。看车人将许父扶到凳子上坐下。许婧慌忙支好自己的车,与看车人一起扶起倒下的自行车。这时,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音。许婧回头一看,许父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马路,跌坐在一辆吉普车前边。身穿军装的司机,慌忙跳下车来扶老人,钟南也从汽车后座上下来了。

    “老人家没事吧?”钟南扶起跌倒的老人,一抬头看到了跑过来的许婧,一下愣住了,不由地叫了一声:“许婧!”许婧看了一下钟南说:“我是许婧。你是?我看你也挺眼熟的。”

    “你忘啦?我是钟南呀!”

    许婧恍然大悟:“噢,对对,就是当年的‘土匪’嘛。”

    钟南笑着说:“别这么说我。我早就投诚子弟兵了,而且是个好兵。”说着,搀着老人上车。许婧抱歉地笑着说:“我老爸老年痴呆,还是我来吧。”

    钟南打开车门激动地说:“我要感谢老爷子!没他老人家,在这茫茫人海中,我到哪儿捞你去?来来来,先到医院看看老人摔坏了没有。”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天意难违!自己想找她时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发誓忘掉,却从天上掉下林妹妹!但一想到她嫁人,心里又有一种没来由的恨,恨不得将老人送到医院就撤。想归想,到了医院,他还是像上了发条似的搀着许父走进诊室,讲经过、拍片子,甚至听医生说留院观察,心里还暗暗庆幸能有借口与许婧多处一段时间。当许母赶到医院,医生说只留一个家属陪床的时候,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和许婧来到医院大阳台。

    阳台下,夜幕将花园里的林木、亭子幻化成黛色,唯有林中那片水域,在清风的抚弄下摇着碎银般的光泽。许婧看了一眼钟南说:“你变化太大了!猛一看我都认不出来了。”钟南“嗯”了一声,说:“毕竟不是十几岁时的少年了。”许婧也“嗯”了一声说:“眼睛不像小时候那么亮了。不过,眼神儿有一种军人特有的穿透力。”钟南目不转睛地看着许婧,令许婧局促起来。钟南忙收回目光,转身面向远处看着,轻声说:“你还是小时候那样。眉毛总是皱成月牙儿似的两道弯儿。还记得吗?有一回在学校,一米多宽的过道,咱俩走了个对脸儿,我多看了你两眼,你就低下头。”正说着,见许婧果然又低下头,钟南用手指一点许婧说:“哎,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手还做着小动作。”

    听钟南如此说,许婧迅即撒开拧在一起的双手,抬头微微一笑说:“看你,把我说得还挺可爱,都老太太了。”钟南笑了一下,移开目光说:“看得出来,你过得并不舒心。可以讲讲吗?”

    许婧深深吸了口气,忧郁地说:“批斗会那天,我记不清给我扣了多少帽子,反正在我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突然看见余岚凶神似的脸上挂满了血。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可还听到余岚大声喊着‘阶级报复’,号召战友们行动起来,把反革命分子扣起来!我就这样被蜂拥而上的红卫兵拖出了教室。当时只觉得举起的拳头森林般的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张张血盆大口发着震耳欲聋的吼声。我觉得天旋地转,昏昏然地要倒下去时,一只只强有力的手又把我拉起来,再推出去……狂热的同学们用最夸张、激烈的方式,表明着自己的立场。当时我只觉得无路可逃,只有头顶一片旋转的天空。我想我可能是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声嘶力竭的尖叫。因为那尖叫划破了沸腾的空气,同学们退缩着慢慢散开。我听到有人说‘她可能是疯了’,或许大家都以为我疯了,包括老师都这么认为。”

    “他们就这么把你送进了精神病院?”钟南愤愤不平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抓住许婧的双臂,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说,“噢,对不起。”说着痛苦地闭上双眼,深深地长吐一口气,问,“你……噢,你后来呢?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那个医生?”许婧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你刚才扶我肩头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什么?”钟南语气坚定地说:“告诉我发生的一切!我要知道!”许婧低着头说:“你可能已经打听到了什么。是的,那个医生叫芦汀。他第一次发现我没有疯时,也像你刚才那样轻轻地扶了一下我的肩头。也就是那时候,他走进了我的生活……”
第七章 巧遇,往事若断若牵连 第三节 许婧陈述精神病院往事
    许婧被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上无声地下起了小雪。雪像粉末一样在空中飘浮着,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惆怅,放眼望去,天地融成了一片灰色,看不到尽头。

    精神病院的楼是暗红色的,楼的西、北、东三个方位,与大门连接着,把这个院子围成一个严密的方阵。医院的大门开了,一辆后开门的吉普车开进院子。车刚停下,许婧光着脚冲出车门边跑边喊:“我没疯……”两个红卫兵从车上下来抓住许婧向那楼走去。班主任老师孔际跟在后面。四名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把许婧按到床上,给她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后说:“你们把住院手续办了就可以走了。”班主任跟着红卫兵也要走出病房,一位男医护人员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对他说:“你留下来吧。我是这里的主治医生,叫芦汀。请你把病人发病的情况介绍一下。”班主任犹豫了一下,回身关上门轻声说:“许婧发病前写过一首描写‘雾’的诗。红卫兵说它有灰色政治倾向,就在班里指责了她。我只能给你们提供这些,不清楚的,你们还是去问红卫兵小将吧。”临出门,他又说了一句,“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芦汀看着老师的背影摇了摇头。

    四季轮回是自然界的规律,即便是在非自然状态的精神病院,许婧也不可抗拒地听到了春的脚步声。这天,淅淅沥沥的春雨把窗前的林木洗出一派碧绿。许婧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房檐上嘀嘀哒哒的雨水。这时芦汀走了进来。

    一位女病人坐在床上用手在胸前反复地划着圆圈儿,见芦汀进来就神情怪异地说:“没规矩不成方圆。”芦汀顺着病人说:“对。坐在那里好好画圈儿,要画圆。”说着走到许婧身后轻声说:“多美的雨景啊!”许婧沉默地低着头。芦汀缓缓地轻声吟咏苏轼的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故意停下来,看了一眼许婧。

    窗外的雨依然淅沥淅沥地下着,偶有微风掀起白色的窗幔。

    许婧仍旧木然地站在那里,瞅着外面的细雨。芦汀继续吟咏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他又故意停住,看许婧的反应。过了一会儿,许婧轻声接道:“也无风雨也无晴。”芦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缓缓说:“‘一蓑烟雨任平生’,有了这种淡然心态,就有了‘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超然;就有了‘莫听穿林打叶声’的自信;也就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为人处世之道啊。”这时,芦汀发现许婧看了他一眼。他从她那一闪即逝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会意的灵动,心中不禁欣喜,这分明是一种健康人的心灵感应!于是小声对许婧说:“其实,你是清醒的。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许婧一惊,又低头沉默。芦汀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许婧无声地低着头。芦汀继续说:“其实,你的班主任悄悄告诉我了,你因为写了一首描写雾的诗挨了批斗。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没必要再耿耿于怀,该释然就释然。”说着更压低嗓音问,“要不要给你开出院证明?”许婧突然转过身瞪着眼说:“噢,不!”随后捂住嘴惊恐地看着芦汀。

    “为什么?”

    许婧极轻声说了一句“安全”,说着两行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腮边,随即转身继续看着窗外。芦汀见许婧不再说话,就走近一步靠近她近乎耳语地说:“放心吧,你在我这里是安全的。”许婧把脸轻轻地贴在了玻璃上,眼泪顺着玻璃流了下来。芦汀看着许婧微微颤抖的肩头,顿时,心里涌起一种绵软,甚至想把她那个微微颤抖的肩头,揽到自己的怀里,安抚摩挲一阵,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但他马上克制住这种危险的冲动,把手又放了下来,迅速转身,不由大惊失色。护士蒋效晶站在他们身后。

    蒋效晶,皮肤白皙,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然而,对芦汀来说,这双明亮的大眼睛已经不止一次地惊着他了。许婧刚入院时,芦汀根据病人发病起因,想用诗词来唤醒许婧,于是在墙角的一个柜子下面拖出一个纸箱,从里面翻出一本《唐诗宋词》,坐到桌前翻阅起来。蒋效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问:“看什么哪?”芦汀猛地一惊,马上起身打开抽屉,把那本书塞了进去,惶然地说:“啊,吓我一跳。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还没走?”蒋效晶俯身凑到芦汀的耳边,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封资修的东西也敢留着?”这句话使芦汀脊梁沟子发凉,赶紧结结巴巴地否认:“这是治疗用书。”

    “《唐诗宋词》难道也是医疗书吗?”

    芦汀顿时有些慌乱,词不达意地说:“这、是……是这样,刚才病人的老师说,她发病前写了一首跟‘雾’有关的诗。我想找个由头,按着她的思路作一些引导式疗法。也是突发奇想,试一下,不行就算了。”顿了一下,又打岔说,“你还没吃饭吗?”这个看来十分平常的问候,让蒋效晶心里一跳,感到热乎乎的。她觉得芦汀就是为她而生的!她第一次衷情芦汀是跟父亲到医院开支左大会,百十号的医护人员,她怎么就一眼盯上了芦汀呢!尤其是芦汀作为技术中坚的代表站在台前讲病例时,那个风度潇洒的样子,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怦然心动。她要求父亲把她安排到芦汀身边,当不了医生就当护士,当不了护士就先做个学生。父亲没有反对,因为孩子自幼丧母,这点要求算得了什么呢?尽管孩子还不满15岁,但医院里所有的人都见怪不怪,她爸是军代表呀,安排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且不说她会不会干,但凡多个人手不也省份力吗?医护人员中只有芦汀感觉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放下又不敢。

    眼下,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红色公主再度让芦汀后背发凉,当听到她不紧不慢地问“我进来得不是时候吧”,更是魂飞魄散!他语无伦次地说:“噢,蒋?噢不,蒋护士,嗯,小蒋……蒋效晶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是这样一次三人的偶然相遇,许婧再次被卷入危险的黑三角。
第七章 巧遇,往事若断若牵连 第四节 钟南冲动吐露暗恋心声
    许婧正要给钟南讲述这一切,钟南却迫不及待地问:“我想,那个芦汀想必后来成了你的丈夫了?可是我看得出来,你过得并不舒心。他对你好吗?”说完,眼圈红了,眼睛看着远处。

    许婧抽泣着低下头:“后来发生很多事。首先是那个姓蒋的护士……”钟南看许婧没正面回答,多少有点扫兴,便看了一下表,突然惊呼:“哎呀,怎么都快8点啦!我得回学校了。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末班车。”许婧问:“你上学了?怎么还穿着军装?”钟南说:“国防大学,军校。你现在在哪儿?我去你家几趟都是铁将军把门。我在哪里还能见到你?你丈夫为人怎么样?我还能去看你吗?”许婧一笑说:“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冲,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呢?”钟南笑了:“你呢,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好了,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上班吧。”许婧也笑了:“好,那我先告诉你,我1978年考的北师大,然后又报考了研究生,现在快毕业了。你每周日到我家就能找到我。先告诉你这一点点。现在你可以归队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学校在哪儿?末班车几点?”钟南笑了:“你的问题还少吗?好,我告诉你,我们学校在颐和园那边呢。我走了。有空再聊。”

    “那我送送你吧。”许婧跟着钟南一边走一边说,“至今我不明白,那会儿破四旧的风潮都过去了,你们怎么突然又闯到我家来了?是为了什么呀!”钟南自嘲地笑着说:“为了一个计划,计划投奔缅共当个骁勇善战的军官。当时觉得那将会是个划时代的壮举,现在看来简直是无知、空想、胡闹!”许婧笑着说:“你没当成缅共军官,却当上了中共的军官。感觉怎么样?你也讲讲。”

    “我能当上中共军官,还多亏了你呢。”

    “因为我?”许婧一愣,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嘛。”钟南吐了口烟,“唉”了一声,说,“那回在学校,我看你要挨整,就跟胡刚从窗外给了余岚一砖头。这下惹祸了,没两天,学校就找到我们家来,说我是幕后策划。那时我爸靠边站了,正危着呢,把我妈吓坏了,就找我爸当年的战友肖叔叔,把我弄到云南当兵去了。”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你呢,现在怎么样?我还想听。”许婧一阵心酸,马上就忍住了,抬起头来说:“唉,以后再说吧。你再不回去,你爱人一定着急了。”

    许婧送走钟南,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样。她目送着钟南,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转身走向医院花园。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橘黄色的路灯,把许婧的身影静静地投在细雨打湿的路面上,一会儿拉长了,一会儿又缩短了。

    这时,一个身影从后面无声地延伸过来,许婧惊愕地回过头,见是钟南站在那里。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直视着她,只听他语气低沉地说:“细雨是情人的心境。”许婧一愣,问,“你不是走了吗?”

    “想走,但好像你有只无形的手在拽我,所以,又回来了。”

    许婧淡然地笑笑,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粗线条的人。没想到,这婉约的话会出自你的口……”钟南不悦地打断她的话,说:“你以为我们当兵的都是丘八啊!告诉你,我回来,就想说一句压在我心里近二十年的话。说完,我就走,永不再见!”许婧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找了你18年!”钟南终于说出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话,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这句话让许婧好感动。她心里一热,想说声“等等”,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钟南虽说遇到了许婧,但觉得还有那么多需要聊的事还没来得及聊,尤其担心的是,许父在医院,许婧家人手又少,是不是忙得过来?第二天办完公事他就急匆匆地来找胡刚讨主意。

    楼顶平台经胡刚一打理越来越有了生活的气息。书桌搭建的棚子旁,有两个铁砣当底座的棍子,上面拉着绳子。钟南走上楼顶平台,见胡刚在绳子上晾着衣服,就兴致勃勃地问:“胡刚,刚下夜班吧?”说着拿起搭在桌子顶上的装卸工工作服穿起来,一边抻着帽子边上的护帘布一边说:“怎么样?像日本太君吧?”胡刚一把扯下钟南头顶的帽子和护帘,说:“行了,我是战败国,认栽,行了吧?脱了说话。”说着把帽子甩到桌子顶上打趣地问,“哎,找到你的梦中情人没有啊?”钟南夸张地睁大眼睛说:“嚯,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找到她了?”胡刚笑了:“真不经诈,快招吧。”钟南往一个纸箱子上一坐说:“嘿,你说巧不巧?那天我出门办事,我们司机开的车与她爸接触上了……”胡刚一愣:“哟,没撞坏吧?”

    “撞是没撞坏,但医生说老人有血栓,得留院观察。哎,对了,告诉你,许婧现在在北师大上学呢,估计许婧她妈一个人在医院顶着陪床够呛。”胡刚问:“许婧不是还有个哥哥吗?就吉他弹得特棒的那个?噢,对,叫许侬。”

    “出国了。走了还不到一年呢,跟那个女的,噢,对,就那个混血儿,叫乔丽的那个,一块儿去了法国。我估计他立足未稳呢,恐怕连机票都买不起,能回来陪床吗?”钟南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胡刚。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叫我去陪陪床啊?那你直说呀!”

    钟南笑着拍了一下胡刚:“你还真有觉悟!这样,你先睡觉。一宿夜班也够你一个呛。睡醒了去照一眼。”胡刚说:“睡觉就免了吧。我们是午夜飞侠,12点出车,3点多就撤了,所以不觉得累。告诉我吧,哪家医院,几号病房?”钟南拍拍胡刚:“我知道了,你也心急火燎的要见许婧呢。”胡刚给了钟南一拳:“你看,什么便宜话都让你说了。你倒是让不让我去?”钟南推着胡刚说:“行了,快走吧。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你就算帮我的忙,行了吧?”说着,拿出笔写了医院地址、病房号。胡刚接过纸说:“帮你的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钟南一边推着胡刚下楼,一边不住地说:“领悟,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