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顺健
那些来了北京还常常登高望远的人,我对他们是放心不下的。怎么说呢,叫居心叵测,还是惺惺相惜,似乎都不准确。苦于找不到内心的密码,也苦于自己庸俗的表达,总是不能像哲学家或者思想家什么的,一语中的,一针见血,鲜血淋漓,淋漓尽致……看看,看看,我就这么庸俗,喜欢用成语,还喜欢成语接龙。有一次,我都被人称为作家了,还为了“鲜血淋漓”到底是不是成语,跟邻居家的初中生争得面红耳赤。后来,感觉自己好歹还喜欢小说,就脸红着躲到小说的后面纳闷起来。有一天,还是那个初中生,看到报屁股上,有我一篇小豆腐块,居高临下地问我,你知道什么叫小说吗?我突然想起,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思考的一句大思想家的话,就说,“小说是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发现!”可把他给镇住了。从此后,他见到我就低着头走路。我一直想不通的那句话,似乎一夜之间就想通了。梁晓声说过,在特别场景下得到的良言,可以视作是自己生活中的发现!啊,我拥有了一句金光闪闪的思想,随之,我的人也变得金光闪闪、神灵活现了。站在深圳这座小城的最高处,向南,我看到了太平洋,望北,我看到了天安门。
肯定我是个喜欢登高望远的人。这个不辨自明。我知道北京还有更高的楼,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于是草草把深圳的房子贱卖了,跑到北京,找个小旅馆住下来,又跑到一个报社打起短工,出一张生活类的小报。报社里的报纸杂志是免费看的,我在那里面收集了好多售楼的重要信息。接着,我起早贪黑跑去踩楼,知道自己要到北京来发展,买个房子也是注定的了。当然我要买那种可以登高望远的房子。所以只要报社主编一走,我放下正在编的稿子就溜了。时不我待,对不对,那时北京的房价涨得多猛呀,一天一个价,一天不下定金,损失就可能上万。报纸的发行量半死不活的,但主编活得好象很滋润。在他每天下午消失三个的小时里,我用了二个月时间把整个北京城踩了一遍。
这一天谢了顶的赵主编刚刚离开,我抬脚上了楼下的地铁,今天有一个楼盘突然给我打电话,他那里似乎有我想要的房子。我在地铁里刚刚坐下,一个卖报的小贩,在走廊里大喊,“大明星刘德华跳楼自杀,快看快看,重大新闻!”我眼前一亮,小贩的报纸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把头一摆,没理他,有什么呀,大明星也是人,怎么就不能自杀呢。坐在我附近的几个人抢着买起来,我看看了报纸,头版头条,大照片上果真是那个刘德华。我忽然一愣,干嘛明星们非要选择跳楼呢,是不是有一段飞翔的快感呢。我掏出钱,对着小贩的背影叫了一声。他转身时,我看到他太阳穴附近有一大块红痣。一拿到报纸就知道上当了。八版黑白印刷套印蓝色大标题的小报纸,卖2元钱一份;头版不见刊号,没有主管单位、没有报纸的社长,总编。编辑是一个人,叫马家;所有文章的作者署名,不是飞马,就是木瓜。报纸的社址是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建业大街西三小街六横巷333号,联系电话有一个,一看是九位的,这是个未来的电话吧,北京上海电话才八位。刘德华跳楼自杀不说,其他版面的内容也是乱七八糟。居然还揽有许多广告,仔细一看,什么冰火两重天呀,碳烧两红呀,94女儿红呀,火烧紫禁城全城一绝呀。终于看到一条正常一点的,却是在传授开锁技术,密码箱、保险柜、防盗门、汽车锁等,无所不能,无锁不开;另外赠送美国窃听器,电动开锁器、台湾金刚十字开锁器,少女十八摸万能钥匙等等,旨在培养犯罪分子或者高级侦察员之能事的。
楼盘在东三环附近,我在国贸下了地铁,售楼先生朱小宝远远向我走来,我们是第三次见面了,上次来,他还给了我一张大楼平面图,我以鸟类锐利的目光,迅速找到一个有阳台的顶层小户型,阳台的位置直朝着所谓CBD区,反正非它不要。朱小宝回去后,积极帮我打探,两天后,他说,这房是尾房,还没卖呢。又过了十来天,他打我电话,说,不好了,不好了,明天就要卖尾房了。
我说,这不是好事吗。
他说,是好事呀,但我担心你赶不到,房子就让人订走了,我们这里每个售楼员手里都有上百个要房的客户呢。
你放心吧,我看好的房子跑不了的
结果第二天,我连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当我上楼看房子时,楼下已经有人把房子给订走了。我下楼知道这个消息后,愣了半天。我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悄悄又到了楼上,刚才看得匆忙,现在这个房子被人订走了,再多来看的人也抢不走这个房子,我可以看得从容一些了。我暗想,我要把阵地看个仔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要知道我是从深圳来的!
这个房子说是一房一厅,可真是有点欺负隔壁的邻居,因为它在这栋楼顶层的一角,包了整个顶层一半的阳台,这层楼有四户人家,也就是说,它的阳台占了隔壁邻居整整一个阳台的空间。我是看了隔壁的,那套房子一百多平方,没有阳台;而这套房才七十平方,却有四十平方米的露天阳台。推开阳台的门,东西长达十四米,南北三米。站进阳台有点不敢跨步,所有的高楼都在脚下。东面是北京电视台怪怪的方块状大楼,似乎刚刚完工,再远一点是什么SOHO现代城,西面方向的大楼就太多了,长安街沿线的建筑尽收眼底,当然我恨不得能看到天安门、国家大剧院,但我再怎么激动也不敢违心,这两个最牛的建筑确被林立的高楼挡住了,可这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因为中央电视台就在眼前呢。我这就聊聊北面的建筑群吧,新起的中央电视台两座立柱正在空中的一个位置向一起倾斜(听说半年后,两个斜柱才能吻到了一块呢),和它平行的叫什么京广中心呀,嘉里中心呀,国贸大厦呀,不一而足了。它们的东面不得了,三座玻璃体的华贸中心正在封层呢。站在这个阳台,有一种空中楼阁的感觉,因为我站的地方八百米范围内没有等高的建筑,我的视力就失去了支撑。
正看得入神,一只黑色的鸟,从我眼前滑过,我眼睛快速地追赶着它的身影,消失在苍茫里。我这才看到远方,鸟的心脏消失的远方。怎么说呢,我对远方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承认我和鸟一样都属于远方,可如果我看不见眼前的美景我还真难以看到远方。晚霞出现在西方的天际,一带深蓝色的远山,微微起伏在夕阳里。而在东面,却恰恰是一天里最明亮的时分,大地一片空明,低伏的建筑,烟囱,多么可怜,飞机一个挨着一个,徐徐下沉,古老的运河,忘记了流淌,黄昏也是它最美的记忆吧。时间不早了,既然这个阳台有着如此的美景又有生命的远方,那些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成竹在胸,默默地向看到的一切点点头。
我转过身,知道有个人站在我身后好久了。朱小宝。我转身时,倒把他吓了一跳,我顺便也向他点点头,我跟他一阵耳语。他面露惊讶,点着头,手里挥舞着那份地铁小报,并向我保证,“一定一定,尽最大努力!”他走到阳台边缘,抓着半人高的扶手向下张望着,他说,“从这里到地面可能要飞半个小时呢,哪天,我飞的时候,你要借阳台给我用一下。”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幽默的,但感觉还好,他这句话正好加强了这个阳台的深意,阳台竟然还有一种深远的人性关怀呢,这种向下的深度就这样开始释放着诗意了。在楼下一小块玻璃的反光中,我调整了一下站姿。
我对他始终放心不下,很快我就自作主张,在同一个小区买下了一个单身公寓,我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一年不行,二年,二年不行,三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拿下这一处登高望远的佳境。
铃声震耳,肖小姐走到我跟前,用河南话尖利地说,“赵主编叫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什么事吗。”我习惯地问一句。
肖小姐不解地朝我看看,她似乎还没发现我小心翼翼的友善呢,我想,也许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上了复式楼的二层。轻轻敲了敲门,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请进吧。”
我推门而入,一叠报刊的写字台上,看不到赵主编,一会,一个光光的脑门从椅子前浮了出来,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说,“坐吧。”
我坐下了。
“这是你编的报纸吗,看看,这是什么明堂,你知道我们报纸的情况,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听说你买房子,你可以不来上班了,先生。”
“到处摘抄别人的东西太别扭了,把我自己的作品放在里面,也是无奈,我可不是为了拿稿费。”
“跟你说话,简直像对牛弹琴,你必须在下午回家前,把这个版的文章换掉,做不到的话,明天早上我就不想再见到你了。不是看在刘局长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是朋友而不是同事了,去吧。”说罢,他在口袋里摸了摸,好象一不留意,我就会偷他一件玉器,他用力朝我看了看,我也看了看他,等着他从口袋里把我这个月的薪水掏给我。也许下了楼,我们真成好朋友了呢。不是有个老板作家说,“吵你没商量,永远是朋友。”嘛。
我转身关门,下楼,重新坐回办公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悄声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走廊信号又不好,我连跑几步,到了尽头的窗台,信号突然强起来,里面有人在大声叫,“快来快来,带上你的钱。”接着就挂了,是朱小宝的电话,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赵主编还没走呀。于是,坐在办公桌上,给朱小宝发短信,发短信可以拖延点时间,我问他,什么事。他回我,说那套房子又空出来了,他终于做通了先定的那个人工作。我答,好的,我就到。他说,好处费别忘了。
楼下有人找赵主编,他从楼上咚咚走下来,出了门,我忙起身,肖小姐看我一眼,又调转头去。看我的风衣还在衣架上,她不吱声了。我出了大厦,瞥见赵主编正领着一个脸上有痣的人,往一部人货车走去。那个人我好象在哪里见过。我奔出大厦,终于坐上了地铁。我找出长城借记卡,准备在国贸站取一笔钱给朱小宝。
“快看快看,刘德华跳楼了,刘德华跳楼了,千真万确!”
有人惊诧,又有三五个人买了小报。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卖报的小贩脸上就长块红痣。他跟赵主编是什么关系呢?
朱小宝几乎是在地铁口接上我的。他开口就说,“你那方法揍效了,我跟那个男人一接触,他就松口了。不过,我还是给了他一套二房的,在小区里呢。所以所以,好处费,要多给我一倍哟。”
“一万?”
“都是这样的,老兄,我真是替你捏把汗呢,你知道啦,多难。”
“我先给你二千吧,我还要交定金呢。首付什么时候交。”
“二个星期之内,首付不交,定金就被吃了。”
“天,首付要多少呀。”
“二十万。”
“哦,又是一个二十万。先交定金才说吧。不过那些馊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是你的创见。”
“好好好,那我不是还要申领创新奖。”
我从一处背光的柜员机取出二千元现金,交给朱小宝,他站在黑暗里一张张摸索着。办完手续,当天晚上,朱小宝硬拉着我,要我请他吃川菜,又东扯西拉跟我套近乎,是呀,现在没他什么事了,我从心里还是感激他的,不知怎么搞的我却对他厌烦起来。似乎也不再着急站在高楼的顶层,登高望远。我还欠他八千,得了吧,谁定的。我就是不给他又怎么样!最头痛的是首付,这时我才知道战争突然提前打响,又以出人意料的速度结束了。我对着已经交付的单身公寓发起呆来,这座准备留作持久战的堡垒无所适从起来,它把我从深圳带来的钱全用了,附近一家家的忙着装修,我这座堡垒只好改为民用,需要粉刷一下的,最简单也要去掉五六万,麻烦一下子多了起来。
赶巧了,赵主编正有一个广告客户需要我们派人到深圳去一趟,肖小姐开始想去玩玩的,可赵主编不知道为什么没同意。当他把目光投到我这个老深圳身上时,我还有点扭怩。这反而加重了他决断的信心,“你,去一趟老家吧。坐飞机,部级干部待遇。”他还把折打得跟火车票差不多的机票豪比一次部长待遇。我笑笑,乐得从命。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姐姐,股票炒得如火如荼的姐姐。
到了深圳,直奔我姐家,姐夫正好不在家,去法国搞什么研发了。我直奔主题,说她爱听的,房地产的前景,让她和我联手投资一把。其实也不多,二十万嘛,最后我丢一句给她,“大不了我借你,行了吧。”出现了两种可能性,她反倒犹豫起来,借钱,她肯定不好意思收我多少利息,她想来想去,决定去北京看看,看好了就投,看不好借也没门。三天后,我送她去了深圳机场。
朱小宝专门到北京机场接上了我姐,他嘴上的功夫我是见证过的,挺让人依赖的,我姐被他说得开始昏了,她还没到现场看一下房子就被朱小宝带到售楼处刷了卡。这会才想到看一下房子,于是朱小宝领她上了楼,那天北京正好起风,天阴,云又低,她站在楼顶,人被吹得东摇摇,西晃晃,什么美景也没看到,丢下一句话,“这可是神仙住的地方哦。”明说了就是高处不胜寒。我姐回头一看,看到我的房顶是一个拱型的石头亭子,又丢下一句话,“巴黎圣母院嘛。只缺一个敲钟的了。”她刚从法国回来,她把我喻为丑陋的敲钟人了。
她开始对自己的投资没信心了。回到深圳,看到我递上的投资合作协议,上面我有这么几个条款,一是此房如果出售,必须要双方都同意。也就是说,我不同意她一辈子也卖不成。二是增值部分,五五分成。也就是说,我的信息费和她投资款是等值的。三是此房的装修费还需要她继续出资。也就是说,她花钱装修由我来做神仙。她看了看我,抬手撕了协议书,还说,“大仙,我算是被你忽悠了一把,还自己搭钱坐飞机给你买个仙境,你笑你笑,快点给我写借条吧,明年还钱,利息五万!”
“利息那么高呀!”
“利息还低了呢,知道吧,我刚从那楼上下来,就有一个人找我说话,我一看怎么那么面熟呢,原来是他呀,你猜猜是谁?”
“你在北京没听说有熟人呀。”
“他是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呀。他也看上你那个仙境了,说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办公室,转手给他,立马给五万好处费。你这一年后才还我,你说我要你五万高不高!”
“不高,不高。”
天,我知道有人等在后面要这房子,但没想到还有出这么高好处费的。我回北京后,朱小宝整天跟在我后面磨,让我把房子再让出来,靠,以为我是炒房子的了,他被我严厉地骂了一顿,骂过之后我们都笑了。因为他问,“如果有人出五十万好处费,也不卖吧。”我微微一笑说,“也许差不多了。哈哈。”
可是这个著名的电视主持人就不知好歹了。他以为他的脸每天出现在世界各地,世界就是他的,全国人民也得听他的,他开始动员各种力量逼我把房子卖给他。
先是物业公司的人,什么水电工、管道工、领班、队长、经理,总经理隔三叉五的总有一些上来跟我游说,把朱小宝劝别人退房的理由又用在我身上。当然不管用了。最后,总经理丢下一句话,“我们不允许你在阳台上建阳光屋!”我还真没想过要建什么阳光屋呢,后来,我站在楼下一看小区,每栋楼顶有阳台的人家都建了全透明的玻璃房,这就是阳光屋吧。凭什么就不让我建呀。
接着公安局的也来了,天天查户口似的,好歹我的证件全齐,有几次竟被请到派出所里问各式各样的事情,连我在深圳谈了几个女朋友,他们都一清两楚,我就不相信,我喜欢什么样的做爱姿势,有没有采取强硬手段,他们也知道!哈,他们还就真的知道了。还放言,“说不准,你有可能吃官司呢。”
我反过来问,“那人给你们多少钱呀。”
他接我的话说,“小心,我们告你诽谤!”
我笑笑,再也不理他们了。
我回到单位后,跟赵主编交了差,事没办成,不是我的错的,客户改主意了。结果,我意外地收到赵主编的表扬和奖励,他跟我说,客户待我离开后又同意了,是北京一个有背景的人物出了面,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的,好象那个人是我的铁哥们似的。肖小姐在一边默默无闻地看着我,心想,这个小子摊上什么大运了。我跟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似的,到了晚上发来短信,说她想请我吃饭。我说,“好吧,我正饿着呢!”
结果一顿饭吃着吃着就吃到了厕所里。那是我第一次带一个女孩子来我的空中楼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在厕所,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强的防范意识,男人嘛,也不是女孩子。当我解着小手,门突然开了,我背对着门,也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肖小姐在我身后说,“你犯得着这么焦虑嘛,看你尿多黄呀。”我有点愧疚,尿就卡着了,我慌忙冲水,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对她哭丧着说,“你怎么知道我焦虑的呀,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安静不成!”肖小姐多此一举把厕所门关好,撩起裙裾,腿一挪,就坐在我的身上了,“宝贝,人生多么自在,有多大事让你这么哀愁。”我被她挤得翻着白眼,还强要解释,“也许就是因为没人来找我玩,我的人生充满猜疑。”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的哟,从你来报社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可你就是想着你的房子,你连看我一眼都不堪重负,你呀你,守这栋穷图四壁的破房子比追一个女孩子更要紧,比采一束鲜花更浪漫吗。”
她退了全部的装束,肖小姐的身体是细腻柔软的,当她举起身体开始寻找我的爱怜时,我一把推开了她,我的鲁莽自不待言,关键是我发现她并不陌生,她的姿势、身体好么熟悉呀,她怎么知道我的私密的,我的性喜好的。我惊恐无比,我急着问她,“那个人付了你多少钱,你们真以为可以得逞吗!”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看着远方。马上就要开始装修,几天前把冰箱断了电,没吃完的几块肉,放在了阳台上,天开始凉了,我放在阳台上的几把沙滩椅,一把太阳伞,被风吹到了扶拦上。我赶紧上前收回他们,否则吹到楼下砸伤了人,麻烦就大了,物业公司不定以此为由起诉我也未知。
我把阳台上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真的,我开始怀疑自己神经有问题了。一天我从东郊市场买菜回来,刚开门就听到阳台上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当我推开阳台的门,发现除了远方,还是那么多光溜溜的楼体,我开始骂起自己来,似乎并不甘心自己的感觉。我坐在阳台上看起报纸,一边细细观察身边的响动。等了半天,我转身进了房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体育节目。突然,我感觉身后出现响动,就像一面旗子在挥动。是不是哪方神仙穿着太空服降临人间了呢,我急回头,一只怪物把我吓呆了。
事后想到,那不过是一个大鸟,一只黑色的大鸟,它展开巨大的双翼,刚准备停在阳台上那堆碎肉前面,我就回转头来。也许人和巨鸟的眼睛是不可能对视的,可那一瞬间,我和它就是对上了眼睛,双方都为之尴尬了半分钟,当然也可能是半秒钟,它放下眼前的碎肉,几乎没有停顿,一扭身就嗖地不见了。完了完了,我以为自己把它吓得掉楼下去了。快跑到扶手处,盯着楼下看,还没等我看清楚楼下的马赛克上倒着的是人还是鸟,另一只鸟就沿着楼壁直冲上来,巨大的气流把我推倒在阳台上,接着才是来自山野松果的气味从它的双翼抖落下来,泼了我一脸一身。从那天起,我和几只黑色的大鸟交上了朋友。阳台上的碎肉几乎每天都是新的。每当我长久地注目远方,十分钟后,黑鸟准会像飞机一样出现在北京的上空。
那一天,我从东郊市场回来,进了房间,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响。我放下手里其它东西,提着碎肉上了阳台。两只黑鸟却离我而去。我正在纳闷,眼睛里出现了一只烟头,它落在阳台的水泥地上,还滋滋冒着烟。我的鸡皮疙瘩马上冒了出来,我摒住呼吸,四下观察,就在我的头顶,阳光投下半个人影,我不信鬼的。我知道有人正站在楼顶的水泥亭子里,而且那人正准备对我采取什么动作,我随手操起门边上太阳伞的铁杆,顺势一抡,一个人竟象一只鸟似的,从水泥亭里飞身而下,正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又从栏杆上弹起,那只黑鸟就是这样直飞下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天,竟不相信发生的事情是真的。突然从我阳台的转角处,冲出一个人,是赵主编,他扑向栏杆,看着楼下,他一阵腿软,跪了下来,我更傻了,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怎么会到我的阳台来的呢。我上前两步来不及扶他,也盯着楼下直看,我还在头脑里盘算着,我的末日呢,这下到好,找不到那个摔成烂西红柿的人了。地面上的马塞克没有任何变化,人还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一切都像幻觉,只是面对着那一堆碎肉,天空再也没有动静了。
我觉得需要抓住赵主编的衣领说话,我伸手抓起他,他可能也同样有此需要吧,抓住我站了起来,我问他,“没人掉下去吧。”
“只是找不到了呀,人倒是有一个,突然不见了。”
“谁呀?谁!”
“就是那个主持人呗!费尽心机呀,想找一个登高望远的地方,这不,丢了性命。”
“人呢,他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个凶手!”
“你们私闯民宅又怎么说!”
“是他硬拉我从楼顶的水泥亭子里爬下来的。是他,不关我的事。”
“你们早就认识嘛。”
“还不就是为你这房子呀,我们本不相识,可他为了你,不惜重金。”
“他给你出了钱了吗。”
“他自己开有广告公司,给你们小报一笔可观的广告费,此计不狠,他竟抓住我的把柄不放呢。”
“你有什么把柄?”
“不瞒你说,我偷偷在编地铁小报,以此来养报社。”
“哦,就是刘德华跳楼自杀的小报。”
“是呀是呀。”
我想起来,那天长着红痣的报贩子和赵主编钻进一部人货车里的情形。点点头,小声说,“明天,著名主持人跳楼新闻可以上报了。”
我和他再一次临近栏杆,看着楼下的众生,一无所获。
不久,北京的朋友都知道我买了新房,他们奇怪我为什么把门上的钥匙和锁全卸了出来,大门敞开,任人进出。
我是让所有来北京登高望远的人有个去处,当他们回过头来,将会看到大门后面的墙上有这么几个大字:
努力忘记登高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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