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顺健
守成舅打电话到深圳,告诉我,小茵要来深圳闯世界。
他打电话来是要我帮一帮他女儿小茵。我心里是抵触的。 自打我小时候,这些亲戚普遍歧视我父亲,一个患病退职的人,看不起我们一家。可是,我恰恰又在他们身边长大,长期受着压制。长大后,我不仅不爱搭理他们,还有一点仇恨,当然我仇恨的主要是我的长辈,舅舅们。受此牵连,小茵我也不太喜欢。
我问守成舅,“小茵有什么专业,或者特长?”
守成舅说,“她什么特长也没有。”
我跟进着:“那怎么找工作呢。
他说,“只要有口饭吃,混好混坏,我不计较。”
“你好狠心,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想清楚。”
“只要她不在家里,不在我眼前晃……我只求心静。”
“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嘛。”
“大明,我,我是没办法了……”
“你做爸爸不负责,我做表哥的能怎么样呢?”
“……”
“她来深圳学坏了怎么办?”
“……”
“做小姐,做二奶,做……”
“……”
守成舅一直在电话里沉默,我知道他在疼痛。我有点过瘾。
后来,跟守成舅一起过的舅奶,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小茵,已去了深圳,有没有和你联系?”我一听,愣了一下,估算一下她来深圳有一个月了,还没有和我联系。那一次通完电话后,守成舅再也没有电话打来,他不好意思再打电话给我了,可是小茵为什么也不打电话给我呢?
我跟舅奶说谎道:“小茵来深圳我知道,她跟我联系过了,她现在很好,有一份工作,是服务员。你放心吧!”
舅奶却说,“那个疯女孩,你可千万不要理她,你理她,你就会倒霉的。你听舅奶的,我们一家人都要给她气死了。”
“为什么呀?”
“你一直在深圳,你不知道,小茵在家里闹翻天了。你守成舅哭了几回,要跪就给她跪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她跟有家的男人乱搞男女关系,被人家的女人堵在路上,脸都给那个女人抓烂了,还不死心,跟那个男人干脆搬出去住,失踪了。那个女人就带着小孩到你守成舅家里闹,闹几回了,我这张老脸也丢尽了。”
“你们劝不了她吗?”
“哪个能劝得了她呢,你姨夫都出面了,没用,小茵说就喜欢给那男的日。”
“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
“就当没有这个人了。她到深圳,你不要理她,你二姨二姨夫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你老快九十岁了,还让你操心,守成舅也是的。”
我把电话放下。很久没回家乡,家里变化这么大!守成舅,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呀,我小的时候,他教训我不是一套一套的么,自己的女儿怎么教育成这个样子了呢?!他没有正眼看过我爸爸,他一上班工资就比我爸爸高,他每天早上吃蛋炒饭上班,我呢,闻着他碗里蛋炒饭的葱香,喝着冷稀饭上学。那时自己家不够住,我住在舅奶家,和他睡一张床。
守成舅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二姨家的孩子。他们确实比我伶俐、乖巧,他们有一个在市政府工作的爸爸,有权有势,工资高。守成舅不喜欢我,不理我也罢了,但他不理还不算,暗地里整我。走起路,他把手按在我头上,把我当成他会移动的拐杖。他带我去公园买花,公园在铁路下面,去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要我跟在他的后面跑。回来时,他推着车,后座上放着一盆花,还有两盆花,却要我一只手端一盆,跟着他走回家。没走几步,我的汗流了下来。我才十二岁,手上没什么劲,端一盆花走都要咬牙,却要我端两盆花,还要翻越铁路。铁路在一个大坡上,上坡时,我撅着屁股,嘴巴啃到了花枝。翻上铁路,下了坡,我把肚子腆出老高,生怕脚下一滑,连人带花摔下路去。守成舅的自行车是新买的,他那天穿的衣服也是新的,他把风纪扣扣得好端正啊,他昂着头走在路上,目不斜视,多么骄傲。在二十五年前的一个星期天,他就这样,在马路上招展着他的青春和新鲜劲。我远远跟在后面痛苦地欣赏着,我的两个扣着花盆的中指,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现在一想起来,两个中指就会卷曲,从里面传来隐痛。
我到长胡须时,还寄居在舅奶家,跟守成舅挤一张床。我偷偷看了他摆在桌子上的生理解剖书。他那时刚谈对象,他先是看了书上女人的屁股,然后把他的女朋友关进房里,看那个女孩子的。他把我关在门外,晚上也不让我进去睡觉。我和一只小狗,睡进了小西屋。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次,我身边睡了一个女婴孩,我就把她两条腿分开,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结果,守成舅当着舅奶的面说我,“这个小孩长大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我听出来,他说的“什么事”,一定是坏事。我当时小,不知道那是咒人的话。
他说我长大了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我很怕他,总有一天会抓我进公安局的。我怕他,就先发制人,我考大学时,选择了公安院校,再后来我进了公安局,做了一名警察,他一下子老实很多。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反将,他曾对着跪在地上的我说,“你还知道犯上呀。”我咬着牙,不支声,打死我也不跪他的,我跪向舅奶,他在一边点着我的头说,“看你也不敢犯上!”他知道我不敢犯上的。他比我大,他看到了我的性格和未来。
我在公安局看看没什么事发生,就不想干了。那时候深圳的吸引力太强大,我就去闯深圳,不理守成舅了。他没能把我怎么样,我也没有把他怎么样。他正在一家刚成立的公司里干总经理,倒是帮了我一个忙,把我的档案从公安局取出来,存放进他们公司的人事部。我的人也象被他存放进抽屉里似的,我在深圳整天不安,欠他的人情令我不舒服。后来他偷生了个儿子,是二胎,黑户了二年。当地派出所总是去查他,我找公安局以前的同事,把他儿子的户口给安上了,算是了了他的一个人情。
小茵是他第一个孩子。
小茵来深圳了吗?从二姨那里我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只是没来找我。后来我知道是守成舅没有把我的电话、地址告诉小茵。二姨在电话里,再一次提醒我,别理小茵。二姨也说这话,看来小茵真的伤了他们的感情。也暗示这个女孩没治了。
后来,我回老家,守成舅对我比以往客气多了,好象深圳是我开的大型公司,深圳是我家的。问这问那,就是不提小茵的事。他记得我教训过他,讥笑他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他现在是一个小老头,明显地老了,他的精明也跟着老去,他在家里开杂货店已有好多年了。以前他的目光有一种世俗的洞察力,现在他说话时总是把头低下去,我知道他的目光只有三米远,最多十米远,这是到他小店柜台最远的距离。几年前我在他的枕头下发现过一只避孕套,自从小茵到了深圳,他的身体就再也看不出有性的活力了。他的性仿佛已死!
看得出他对我的热情,就是对深圳的热情,那是他对女儿小茵的挽留和思念。但他就是不提小茵。他知道小茵在深圳,有一年没电话了。听说混得不错,一个女孩子,甩开膀子混,没有谁混不出眉目的。何况是守成舅的女儿。
他对我的热情也算是一种暗示,他没有被小茵的事打垮。小茵就是去闯深圳的命,深圳是我的,也是他家小茵的,当然也就是他守成舅的了。但首先是我的,我先到呀,小茵(当然也包括他)是后到的。守成舅的热情是对先到者的尊重,同样他也想让我的深圳对小茵网开一面,让我的深圳给小茵的深圳多一点实惠,多一份空间。他做过领导,领导过二三十口人。他就自认为是个有见识的人,有觉悟和尊严,所以,他在我面前不提小茵是有领导水平的。
小茵不在家乡一多年了。守成舅这样子倒让我对小茵的近况产生了好奇。我当然希望她通过做小姐,傍上一个金龟婿,实实在在地过日子。人需要经历风雨,但总不能老在风雨中。
见到小茵,是在我回深圳半年后的事。
我在网上聊天。一个叫“红尘三十”的聊天室,我的网名叫“齐天大圣”。这时走进来一个叫“芬芳白骨精”的红粉佳人。她的推门声,惊动了我的眼球,惊动了我的指头,我一下子把她收进我的对话框里,锁住了她。看得出她一出现,就受到了多个男士的强劲追求,我不停地向她射出问候信号,她礼貌性地回复我一句,就被别人追跑了。我当时正和一个半老徐娘不紧不慢地聊着,我的防守再坚固,也拦不住这个中年妇女的一片汪洋。开始这个妇女的诉说多么羞涩,面对丈夫的背叛,她苦苦挽留,一次次给他机会,暴露了一个女人的局限。她丈夫就变本加厉了,实际上是欲罢不能,彻夜不归。最后女人只好忍气吞声,认了这命。男人全不在家了,出差的出差,陪客的陪客,就是没有找个理由回家陪老婆的。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小茵,一个喜欢跟成家男人鬼混的女孩子。
“他不稀罕你自然有人会稀罕的,他回到家见不到你人,心也会慌的。”我对那个女人说。
“他见不到我,也会慌?”
“人嘛,都一样,自己的东西丢了,都会心疼一会的。我走了,886。”
“那我呢,喂喂。”
……
这个女人的遭遇让我想起了小茵的存在,小茵就是让这样的女人恨之入骨的女孩。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呀,那一次睡在我身边的女婴孩,就是她吗,那时候她可真是小,小到除了一条缝,什么也找不到,可她现在却长出花朵,流着蜜糖,生生地粘住了别人的男人。就连家里的亲戚也视她为妖魔,她真的有那么不可理喻吗!不对不对,她该是个翻云覆雨的性爱娇娃。就藏在我身边,在深圳我几度寻她未果,感觉还有点捉迷藏的意味。
我一直留神“芬芳白骨精”的一举一动,知道她是浙江人,一米六六的个子,今年十八岁。她在网上大叫,“拿钱来拿钱来,本姑娘手机被停了。”一提到钱,那帮追棒她的网友全消失了。他们一退,本来站在后面的我,一下子变成了前排,我一发话,就整个挺身而出。我们的对话进入密谈。外面那个女人不停地敲门,我不敢露头。
我又问一遍“芬芳白骨精”,“要多少钱?”
她没敢出高价,只说,“三百元就够了。”出高了,她也怕把我给吓跑了。
我问,“小妖,用什么回报大圣?”
她说,“十天以后还你猴子。”
“不要你还,与我大圣做一回露水夫妻如何?”
“好坏的你,大圣也是凡夫俗子一个呀。”
“我悟空也是穿花裤头的嘛,怎么样?”
“以前你三打白骨精,我今晚可要降你一回,出口气!”
“在哪里见面呢?”
“只是只是……”
“说呀,吞吞吐吐的”
“不许猴嘴挨近我,还要戴套,说好先。”
“那是猪八戒的花招呢,悟空不玩花俏。在哪里见面?”
“猴头听好,白石洲,晚十一点白猫的士高门口。”
没想到吧,孙悟空被白骨精用口水打败了,乖乖被她收归裙下。已经算不过来她是我见面的第几个网友了,反正最后付不付钱、收不收钱都得走人,至于女孩的模样,有几个留下印象的呢?好象没那个必要。
我把开了六年的捷达车,搬上了北环大道。开车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轻松可言,每次我开它,都像在搬它,它的油门粗了,发动机涩了,轮子僵了,而我的肚皮呢,不知不觉也被车子搞大了。我把玻璃摇下来,快到白石洲了,四下还一片漆黑,这样刺激的夜危机四伏,玩这个,我突然有点倦,想掉头回家。
我把车停得远远的,路灯隔三差五地亮着。这是深圳远郊的一个村落,因为房租便宜,住满了外来打工的。这样的夜里,我看到的人个个都像通缉犯,穿着怪异的男女青年,出没在的厅四周。小摊贩早已收摊了,地面布满果皮、瓜子壳、塑料袋、皮带、破枕头和跑丢了的鞋子。霓虹灯给了这些物体变幻的外衣,就像是它们自身发出的光亮。我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给“芬芳白骨精”打手机,她让我等一下,我靠在路边的护拦上,一伸手抓了一把黄痰。
一个女孩走近,招呼我。跟着她,我走进一家网吧,她让我先站一会,说,“你想要找的人还在网上没下来呢。”原来不是眼前的这一个。我打量一下环境,觉不出有什么危险。站在门外看了看星空,又把头低下来,长长的街巷,有灯的地方,人们三三两两吃着麻辣烫,空气里不再有汗臭,阴沟湍急的水流和路上垃圾的气味也平息下来。夜宽舒安静,想象不到这样的世界会有突发事件发生。
小茵站在我跟前,就如同一起突发事件。
可以想象,两个人都受了刺激,都被对方吓住了。一段时间来,小茵在我心里被通缉着。而我呢,小茵知道以前我是公安局的,她有点想转身逃走,她的眼睛转了转,问我,“大哥,你来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
“你带了多少钱?”
“三百元。”
“你真是那个齐天大圣!”
“你真是那个芬芳白骨精!”
看来没错,网名对上了。我仔细看着她的脸,看看她的脸被人抓成什么样子了,还好,她的脸很青春,光洁、饱满。她的眼球在转,好象她有双瞳,一下子转出了另一副瞳孔,那是一副职业的瞳孔,从瞳孔中央射出一股媚光,到达我的眼睛里,轻轻地撞了我一下,我跟着她往先街边发廊的深处走。
她带我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发廊。红红绿绿的花灯让房间变得色情、昏暗。门口站着几个人,有一个也是江浙口音,一听就是老乡,小茵走上去朝着她笑笑。
小茵让我在椅子上坐,她消失在里屋。一会儿她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带我去另一栋楼。我熟悉这样的环境,黑暗的楼道,肮脏的套房,每个房间有一张床,破旧的床。在深圳的垃圾场,这样的床,丢弃的多,捡回来也多。她打开了其中一间房,我就闻到垃圾的味道。她真的要跟我来那个呀。我的意识在涣散着。
我拉拉小茵的膀子,示意她坐下来,我只想和她聊聊,要说的话太多了。她随我坐在床沿,我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四周脏乎乎的,藏着催情的元素,我说不清,但很熟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似乎一切都摊开了,明了了。小茵说热,解了衣领和两个前扣,而我的口袋里早就准备好三百元钱。我是来干什么的呢,我正在犹豫,她起身,她给我倒了杯水,我看着水,不敢喝,放下了。小茵没在意,她看着我的衣领,她要帮我解衣领扣,我一把抓住了她手,细软无骨的小手,不知道解开过多少个男人,我有点嫌弃,我从来不要小姐给我脱衣服的,这次可是小茵的手,我表妹的手。我把她的手握住,第二次这样握她的手了。看着上面的岁月,十年前这只手也被我握过,当时我从大学毕业后,在家乡等分配。我家住在一片新小区的边缘,站在四楼,看着窗外,一块块浓绿的田野,想着自己光亮的前途,可能会在公务员的队伍里暗淡下去,心有不甘。正在嘘叹,小茵拿了根鱼杆,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来找我陪她钓鱼,我握住她的小手来到窗前,指着那水田里的沟坎问她,“这只小手不怕晒黑了。”她一下子抽回她的手,高高举在空中说,“我要把它晒得绿绿的。”那一刻,我走了神,仿佛看见这个女孩在无尽岁月后一张灵动鬼魅的脸。
这会我把小茵的手缓慢地移下来,我用另一只手,把三百元钱揉成一团,放进她手心里,帮她捏紧拳头,再把这只拳头还给她,转身要走。我真的要走的。我不能那样。
她跑过去,把门堵住,我摇摇头,她也摇摇头,灯光很暗,她的脸很白,她的眼神慢慢飘浮起来,象湖面上的一团云气,我愣了一下,接着又摇摇头,她没等我摇完,就拼命地把头摇摆起来,仿佛只要我离开,她的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我把她的脸托着,她脖子上的肌肉还在拧动。脖子纤巧,皮肤柔滑,我的心动了一下。我用了很大劲,她才停下来,我把手松开,刚松开,她的头又拼命地摇起来,我只好双手托住她的脸,再不敢松开,她一步步往前进,我一步步往后退,起先我步子有点僵,快到床沿,我变得顺从了,就着劲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床面上。
她忘了我的感受,她把我当作一个嫖客了,我是不行的,我可没有她的双瞳,没有她职业的德行,我软搭搭的,她把乳房送给了我……我记住小茵的好,来自她身体的好,她身体的亲,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肉体气息。小茵给我戴那玩意时,犹豫了一会,然后用眼睛恳求我,我朝她笑笑,她给我戴上后,出了一口气,她在意这个。
这是一个早熟的身体,不断的刺激和释放,强化了小茵作为女人的特质。躺在我手心的乳房,我看得出这是它们最好的时期。手一触,感觉已经不是少女那种锋利的坚硬了,小茵的乳房是一种开阔的硬,富含气息、栩栩如生的硬,深红色里布满细腻的小坑,那里面埋葬着一个堕落的母性的呼吸。她堕落了,但是母性的呼吸还在,她堕落了,我却看到了一种成熟情爱的勃勃生机。她的头发间有,她的腋窝里有,她的身体告诉我,她不再是个爱做恶作剧的女孩子,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
我在床上的放开是紧紧张张的,我不知廉耻地接受着小茵的抚慰。有时,我行了,我勃动时,内心其实气急败坏,她可是守成舅的宝贝呀,我想起了守成舅的傲慢,我下跪的屈辱,还有中指的控诉……刺激吧,报复吧,这场景,越是不伦,身体就越刺激敏感、柔韧强劲。我体验着这种关系亲密的交锋、深层的埋伏,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它给我带来的震憾使我对昔日肉体交易的厌恶发生逆转,我知道这种逆转有着非常特殊的条件,几乎是绝望的,不可再生的。因此当我在小茵的双乳之间发现了第三个乳头时,我就时不时地想把它咬下来,作为永生的纪念。
我早就听舅奶说过,小茵身体发育时多长了一个小奶子,到医院看,医生却说没什么,好象也真的没什么。大家看看没事,就忙别的了。尤其是这几年,小茵长成风姿绰约的大姑娘了,守成舅开始整天愁容满面起来,女儿长得越美,父母的愁苦越深。守成舅考虑的是小茵出嫁的身价,唯恐小茵身边的男孩削减了小茵的份量。守成舅多精明呀,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先让小茵出血的不是男孩,而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有妇之夫。他气疯了。
没有人再在意小茵身上多长的这个乳头了。就连舅奶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小茵在老家的表现,让守成舅他们恨不得她早死早好。
我们半裸着身子小声交谈着,我对守成舅感情还是复杂的,不过对他的恨意已平息了,还有了变化,觉得有点对不起守成舅。这种秘密的变化使我和小茵无所不谈。我交代小时候对她的好感,她也承认那时对做警察的我强烈的窥探欲。她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别人的丈夫,蒙昧中的她固执地追随他,后来的发展和结果她已经记不清了,就象梦一样模糊。我有点骄傲地问她,“那个男人身上是不是有点我的影子。”她淡淡地冲着我一乐,“好象是有吧,说了你不要往心里记,我早把过去忘了啦。”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低下头,从背后托起她,让她的前胸更接近我的嘴。她的两个乳房象她的眼神一样向两侧松开,游离着。我亲她的第三个乳头,触上去其实更像一个肉痣。小茵一惊,她把上身移开,挣扎着团起身子,腿根筋腱显现,有力地把叉开的身体收拢。她不让我亲。
她坐起来,对我说,“它,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她说它是属于爱情的。说它为爱情而生,也将为爱情而死。它成了小茵爱情的一个信物。它属于一个很酷的男孩。我和小茵把衣服穿好后,小茵要请我吃麻辣烫,我没表态。到她的那间发廊,她把门钥匙交给那个女老乡,小茵转身朝路灯下的我招招手。我跟上她,在一片狼籍的地面上找到一张干净的桌子,我们开始拔弄桌子上细小的火焰。小茵跟我谈起这个男孩,她盯着桌子上的火苗,脸面迷离而闪烁,我喜欢看她入神的样子。她爱上了这个男孩。
“他在附近开了个铺子,卖旧手机。”小茵说这话时,头往四下看了看。
“他让你做发廊吗?”
“他开始不知道,后来听一个朋友告诉,他才知道,就不让了。”
“那你怎么还做呢?”
“我没怎么做了,只是有时气他。”
“小孩子呀,你!”
“谁让他不把身边的女孩子赶走!他在认识我之前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
“那他爱你吗?”
“爱我呀。我也爱他,我好想和他在一起啊。”
“那个女孩子知道你的存在吗?”
“知道吧。闹过几次,也谈过话。”
“她不愿意离开,是吗?”
“她说她已经怀孕了,他想让她去流产后再让她走,反正她要走,必须走!”
“她漂亮吗?”
“漂亮。但他不爱她呀。他说他爱我,知道么!”
“我看他不一定会和你好下去。”
“为什么,我最怕听到这个,你帮我想想吧。”
“因为你是做发廊的。”
“做发廊怎么啦,我也没有和别人……。”
“嗯?”
“都带套子了呀,我把干净的身体给他一个人,我把那个小奶子给他一个人,他最爱亲它了。”
“没用的,男人都小心眼的。”
“我不做呀,我早已不干了,就是干,也不会再让他知道的。”
“哈哈,你还玩狡猾。”
“不是啦,没钱嘛,我干不了什么别的。当初我来深圳,我爸也没给我你的电话,我跟着家乡那个老姐才到这里的。现在那个男孩生意不好,也要用我的钱。”
我有点坐不住了,椅子太小了,屁股坐得痛,我想买单走人。小茵有点让我失望,我知道她的近况了,她的爱情就那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看好。桌子上的火苗快烧到她的脸上了,对她纵有恻隐之心,也爱莫能助。相反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快意,是不是幸灾乐祸呢。因为她是守成舅的女儿。
有一个月时间,小茵就象从前那样,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她的爱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在那些破旧潮湿的农民房里,她为了爱情要爆炸自己,我想象着她怒发冲冠的样子,她每发作一次,美妙的身体就被作贱一次。我也知道因为她心里有爱,她的身体不会马上就变臭的。好多女人身体由香变臭,是因为弄丢了爱,没有了目标,身体的味道就变了。
小茵的身体是不会臭的。她接客,只是有了生存下去,事后,她也会把爱情洗得干干净净。我坚信小茵只是把接客当作一份工作,她不是说过,她别的工作都不会,她是用工作来说服自己接客的。这一个月我在家里写起小说,我除了写小说,还能干什么呢,我什么也不会干。我学的是公安管理,下海以后,学的那点东西等于白学,还是一个高中生,和小茵有什么不同呢,我还不如小茵。小茵再怎么乱也不叫乱,因为她有爱情,有追求呀,这个太厉害了。我有爱情吗?我做什么事都不成,也用工作来说服自己写作的。呆在家里我好象是坐怀不乱,其实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
我一遍遍回想着小茵的身体,我有幸目睹了一个滋长着爱情的身体,它的丰姿与清丽,她的执着和不屈。她身体里的灯火,把她的泉腺照亮了,那些透明的腺体射出来的不仅是柔情,还有一种亲甜,这是我的亲人呀。可是她在生活里挣扎着,她的爱情马上就要虚脱了,我甚至已经看到她的爱情正在伤亡中,这些太像我多年来无效的反抗了。我来深圳十年,最美妙的时光在这里耗完了电量:房子有了,车子买了,家成了,又分了,可是哪一样是我真的想要的呢?哪一样东西里拥有自己的将来?没有了爱情,这些都是无效的。婚姻说离就散,父子可以反目,亲人空无一物。怨恨积重难返,虚空旷日持久。
我乱七八糟地写着小说,什么题材都想一试,谁知道哪一种题材最有成长性呢?我想写写贪官,看看他们,面相险恶,双眼空洞。跟他们打交道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险恶,你也不可能再面善了。人人居心叵测,这个城市不可能再面善了。看着高楼耸立,玻璃反光,到处花团锦绣,绿树成荫,越看越假,心里越慌、恐惧、噩梦连连。
还想写写麻将上的情欲,我想发明一种机器,收集全市的麻将声响,给我的前妻奏乐,这么多的人陪着她玩,她俨然是个女皇了。人们上班为了下班,带来薪水,前赴后继,摸麻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头上,情欲也就集中在指头上,情欲从耳朵从乳房从腋窝全部跑到手指上来了,想想看为什么那么多人在麻将桌上磨磨蹭蹭?人们磨擦着麻将牌上的坑点,劲使得越大快感越强,有人在洗牌时把持不住自己,快活地叫起来,有人在糊牌时呻吟着。前妻每次深夜从牌桌上下来,身上满是烟味,跑进洗手间先洗短裤,内裤已经焦黄一片,如果不洗,第二天那块地方,不是淹死几只蟑螂,就是烂出一个大洞。我还想写……
小茵打来电话,她说马上想见我。
我关了电脑,思绪还在飞。
她找不到我家,她要来我家,见见嫂子。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婚多时,老家的亲戚也没人晓得。我和前妻各玩各的,只是还住在一起。我找了一下房间,也不知道这两天她怎么没在家的,我给她打手机,问她在哪个麻将桌上,几天也不下来,是不是在陪陈局长?毛处长?张秘这几天怎么不挂在嘴边,玩老了吧。她在电话里骂了我一通,她说,“我去广州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呀!”前妻在广州挣工分,我是知道的,我想起来了,她临走时跟我打过招呼。我当时埋头写作,没听清她的话,以为又跟哪个牌友玩牌去了,其实,这些对我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我下楼,引小茵上来。夜很深,儿子已经睡熟了。我动作很轻,给她一条毛巾,让她去冲凉。她笑了笑,她要关浴室的门,我挤身进去,我想看她洗,她把我推出来,把门反锁上。我上床,在床上等她,心猿意马,我拍拍床,床宽大舒适,离婚后前妻跟儿子睡另一个房间,我一个人睡双人床。今晚我要把好好享受一下床了。
小茵蹑手蹑脚上了床,我帮她解开浴巾,发现她的内裤乳罩又穿回了原位。我有点不悦,她也不理我,径直窜进被子里,望着天花板上的低压灯发呆。低压灯的灯基是一块镜子一样的镀锌板,把床上的一角反照进去,天花板变得生动起来。我想她是不是怀疑那里面藏着什么机关,有点怯怕,就上去逗她。我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哥,你相信有爱情吗?”
我就知道她为情所困了。问她,“又怎么啦?”
“晚上我和他吵了一架,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说说看。”我来了精神,欠起身子,侧看着她。
“他说好把那个女人赶走,就是前说后忘。”
“人家是先到的。怎么能叫走就走,总得有一个交代吧。”
“就是不爱她了呗,有什么好说的!”
“那他对你还好吗?”
“好呀,只是他老让我和他们俩在一张床上睡,我受不了。”
“啊!你睡过吗?”
“睡过几次,还在一起吃饭。有时是那个女的做,有时是我做饭。”
“你怎么想的呢?”
“反正她也答应要走的,我想只是迟早的事了。”
“她说走可就是不走,是不是?”
“是啊,我真的沉不住气了,我追着他问到底爱不爱我了?他说,烦死了。”
“他老说烦死了,对不?”
“我知道他烦,那个女的走了不就不烦了,现在他店铺也不开了,整天赌台球。”
“他,他吸不吸毒?”
“不吸,他哪有钱吸呀。”
“他的钱都是你给的吗?”
“我一个月给他一千元左右,我也没有钱啊。”
“他知道你还在做发廊吗?”
“我早就不做了,只是偶尔去老姐那里玩一下。”
“那就得了,你们做小姐的就不该有爱情。万一有了爱情更不该让他知道做过小姐。”
“为什么做小姐就不该有爱情!知道了又怎么样!”
“哪个男人会要你们不干净的身体呀。”
“那我不是不做了么,我早就不做了呀,我该怎么办呢?”
“告诉你别指望他了,他现在只是在利用你。”
“他现在一定到处在找我,找不到我,他会急死!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我差点把她的乳罩解开。她觉察到,一扭身,推开我的手,自个又把它扣上了。我的手在她的小腹下面移动,也被她成功地拦住了,我装作生气,不再理她。她一脸焦虑,自顾自地说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转过头,知道她着了魔,和她说什么也没用,自个睡去了。第二天早上,我早早醒来,想赶在儿子上学前,把她送走。转头看她,她象一夜没睡,昨晚头支在什么位置还在什么位置。我翻身下床,叫她快快收拾,别惊扰了隔壁。我穿上练功服,打算送走她后,出去跑跑。
小区静悄悄的,许多公务员还处在梦里。一会儿这一片片的小轿车,就急着抢起道来。我回想着我刚做的梦,我又回到公务员的队伍中,不是公安局,而是大法院,我开始卖力地做事,再也不敢疏忽大意,我知道吃皇粮对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意义了。下海这么多年,真是苦海无边,守成舅小茵他们哪里明白,我知道珍惜了。
我走在前面,小茵离我十米远跟着。小茵对于我,一个报了仇的人,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让我碰,正一步步走回亲戚那伙人当中。我走在私家车的空隙里,想着我刚才的梦,把身后的小茵给忘了。在一个岔路口,我站在路牙上,等她跟上来,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等了又等,直到远远地看到我儿子胖乎乎的身影。他脖子里的红领巾系得有点歪,他大大的脑袋,圆圆的脸,无邪的大眼睛越来越近,我不知不觉就迎了上去。我打开手心,还攒着几百钱,是准备给小茵的。小茵又走丢了,仿佛小茵不要,又退给我似的。她是不是忘了她是我的表妹,我有义务帮她的,可不知是她还是我,不知怎么的,早把这层关系改写了!
“爸爸!”儿子看到我,吃了一惊。他的大脑袋一定在琢磨,爸爸今天真新鲜。我摸了摸他的头,想和他亲热一下,一出口成了训斥:“上课一定要专心听讲啊。”儿子听了这话,又恢复了常态,垂下眼帘,默默向学校走去。我挫伤了他大清早的一份好奇,他一定想知道为什么爸爸这么早站在路边?他十岁了,他懂这些吗?有一个女作家称自己七岁时就老了,她懂得又太早了。
我一个人往家里跑,一个做小姐的也奢谈爱情,居然还这么叫真,不屈不挠,她是不是现代版的杜十娘?想一想,真像。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了她的消息。我开始研究麻将,麻将中人的情欲。麻将无处不在,逼着我去琢磨。老乡祁老大租了个门面房,专做烟草生意,全是假烟,没什么本钱,代销的,生意都是不请自到的熟客。他闲来就打麻将,我没事跑到他那里看,有时也玩两把,打得小,没什么输赢。男人打麻将表情比较固定,变化也很单一,输了骂两句,赢了也骂两句。倒是那些来玩的女人,有的是离异的,有的是二奶,她们打麻将,就象上舞台,那些密不示人的身世、心绪,通过指头与麻将的交合,写在脸上,挂在嘴边,越熟络越不知廉耻,越投入越淋漓尽致。那天,门面房来了个出老千的女人。这个女人打扮得怎么看,都是奇花异果。祁老大他们先赢后输,三家输一家,大家自然不服,连打几天,大家知道这个女人的利害了。不打了,这个女人也就消失了。
大伙纷纷追问是谁把这个出千的女人带来的?说来说去,最后说到我的头上,说是我带来的,“关我什么屁事!”我急了,祁老大就吞吞吐吐地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先来问香烟的事,一听口音是老乡,我就聊起来,越聊越近,主要是她对你这个大作家了如指掌。”祁老大自然信任了她。所谓信任,就是对她没了戒心,见她青春靓丽,姿色撩人,老大起了私心,也没问问我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就把她的事瞒了起来。是她把那个出千的女人带来的。
我问,“这个女孩子长什么样。”
老大一五一十地说了。看来老大还没有得手,就中了小茵的计。
大家都问我,“认识她吗?”我摇摇头,心里早就听明白她是谁了。我不仅知道她,我还和她上过床,跟表妹上床,我能跟他们说吗?我打起马虎眼,算是蒙混过去。我走出大门,听到身后,大伙起劲取笑老大,说他,捉鸡不成反损一把米。
这样做,小茵就真的像是守成舅的女儿了:投机取巧,见利忘义。后来,又有些老乡跟我讨说法,小茵不光是吃了祁老大这一档,她还把混得不错的老乡全都吃了个遍。她让那个女的出千,她从中抽水,上了当的老乡,骂骂咧咧找到祁老大那里,因为小茵了解到老大的情况后,在外面就打着认识老大的幌子。最后他们都归罪到我这里,认定这个女孩子跟我有关系,好象我也跟着占了便宜。一时众口难辩,我只好退出这个圈子,在家闭门造车。
我打电话把小茵的事告诉给守成舅,我要守成舅为他的女儿负责。守成舅继续在电话里不说话。这次我听不出他的心在痛,倒是在无声中听到了他的怨。他在怪我,你能在深圳混得人模狗样,为什么我的女儿就不能!骗谁也没骗你!打天下的人,谁在乎屁股下面干净不干净!再说了,小茵来深圳,要你帮过一点点忙了吗?!下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我一想,就不寒而栗:相反,你不仅不帮忙,你还对小茵干了些什么?!
他在电话里不作声,也不挂,我听出了他的恨。我一个人在心里替他发言,说到最后,我自己是一身冷汗,我对小茵干了什么事?我知道他在等我愧疚,等我打自己的嘴巴。他在电话线那边听着,听比看仿佛还清楚,他看到了我的裸体,他真的看到了。我慌忙地挂了电话,他没有挂,他一定没有挂,他还在那里看,我回过头去,发现他看着电话手柄上的蜂眼,他的女儿小茵就在那里面,关在那黑洞洞世界里。那蜂眼不就是天窗么,是哪里的天窗呀?是看守所的天窗还是地狱的天窗?他看到她女儿昂起的脸了吗?守成舅知道,这根电话线连着深圳,他女儿就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快两年了,她一次也没有出现在电话机里。守成舅一直没有看到深圳明亮过,深圳一直处在黑夜里。
我相信这个时候的深圳就是守成舅的深圳,他身在老家,心在深圳。他在深圳的马路上走走停停,他不像在找小茵,他在找招工告示,他准备找一份理发匠的工作,这样,等他的女儿某一天出现在玻璃窗前,他,早成了一个发型设计师。他想着给她女儿做一个好发型,让她变成孔雀公主,美美地看着她嫁给如意郎君。两年来,他早就把女儿的丑事给忘了,小茵始终是他最美的公主。而在世人眼里,在老乡眼里,小茵早就堕落了,腐烂了,由香香的少女变成了妖艳的街女。
省作家协会打电话到我老房子里,要我去广州开一个什么会。刚刚搬进去的租户凶巴巴地说,“没这个人!以后别打这个电话!”省作协的那个女同志叫苦不迭,忙打电话给市作协,市作协一个女同志有我手机号码,给我打过来。她在电话里说,“什么事呀,你家的租户那么凶嗲!”我忙解释,“他们想发泄对地主的仇恨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赶走他们就是了。”我忙把现在的电话告诉了她。
作协打来电话后,我走出了守成舅带给我的恍惚感、负罪感。两天后,起了个大早,天刚亮,我就出现在火车站附近的巷子里。到广州要坐两个小时火车。会议上午十点半开始,我必须赶上早班火车。我眼睛看着街景,头脑还在梦里。五星级的新都大酒店,向外排着蒸汽。我从蒸汽里穿过,绕过卖早点的小摊子,走上洒着阳光的大马路。这时,我看到拐角处站着一个女人,一身素装,脚下蒸汽缭绕,冰清玉洁,似仙女下凡。她一侧身,我就笑了起来,叫了一声,“小茵!”
小茵看到我也笑了,她朝四下看了看,迎着我走了两步,站进一处树杈漏下的阳光里。“哥,好久没见了。去哪里呀,起得这么早!”
“我呀,我去广州开个会,赶火车。你呢,你这么早站在这里干吗?”
“钓鱼,我很敬业的,是不是。”
“这么早?谁不在床上睡大觉呀。”
“嘻嘻,你有所不知,我专门来约会起大早的情人。这里鬼佬多,他们起得才早呢。”
“是么,你变了,时尚多了。”
“唉,女孩子么,有钱就会乱打扮。”
“还好吧,你!”
“还行,混呗!”
“有时间给守成舅打个电话,你只有这么一个爸爸,别太狠心!祝你好运。”
她点点头,转过头看着我走进树阴里。我走了十多步,回过脸看她一眼,她突然向我跑过来,挽着我的膀子,贴近说,“我也去广州,玩。”
我来不及细问,俩个人快步跑进候车室,刚坐稳,火车就动了,整个动作很配合,就像排练过的。我和小茵像捡了多大的便宜,面对面坐着,哈哈大笑一阵子,像两个傻瓜。把坐在我们身旁的香港人吸引住了,这些中年人脸无表情看着我们。小茵感觉到了,把脸转向他们,香港人把脸又一张张地移向别处。小茵像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又是一阵浪笑。我愣了愣,继而也夸张地跟着小茵咆哮起来,笑他们装模作样夜郎自大,一肚子男盗女娼。笑累了,我又开始同情起他们,香港不景气了,港人找不到工挣不到钱,就对着内地虎视眈眈。按他们的说法是,“愠(赚)钱啦,内地好愠啦。”何止是找钱呀,他们也来找老婆找房子找二奶……这样一想,我在高速列车微微的摇晃中,心理上和香港人扯平了,就把他们撇到一边了。这时,我看到有一个黑人正越过很多个脑袋,盯着小茵生情。
我看着小茵,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上扫荡着,毕竟她是唯一和我有过亲密关系的亲戚,我,有恃无恐也恬不知耻。小茵的打扮严肃得像个大学生,烟灰色的丝质外套,烟灰色的领带,牙白的内衣衬领,映着她性感的脖颈。大笑过后,她的鼻孔彻底张开了,鼻翼比以前单薄,阳光透进肉里,呈半透明的瓷色,又冷又脆。她面堂清瘦,耳垂幼白通透,耳眼回环幽深,整个耳朵悬而未决,犹如鬼斧神工。小茵在这一分这一秒是艳光四射的,英姿飒爽的。一年不见,她的变化这么大,越发像我的梦中情人,真是越堕落越美丽!我不禁有几分骄傲,面对四周沉默的香港客。
我们说了很多话,她没有提那次出千骗人的事,我自然不会把这事端出来扫兴,狗屎不臭掀起来臭;再说了,不就是几个老乡的臭钱么,也没有骗外地人,算是变着法子让他们的钱找到个出处。他们现在要是面对这么一个美人,谁敢说被骗!不羞红了脸才怪呢。
“怎么打扮得这么冷,现在是不是流行这个?”我问。
“像个大学生?不会吧。”
“别酸了,现在文凭也不吃香,你常扮大学生吗?”
“没错,有一次,大学里的男友给我介绍一个导师。我谎称是大学生跟他过了一夜,他一高兴,男友的论文答辩就通过了。”
“操,现在的大学真好玩。”
“那些坐台的女大学生,我手把手教她们。”
“真是的,关你什么事!”
“我才看不得她们干干净净的几个月就完蛋了。”
“这么友爱呀!你的爱情呢,还是一根筋吗?”
“不提了,知道吗,我把那个爱情的小奶子给割了。”
“为什么?”
“爱情一结束,它就没意思了,它就要死,我说过的。”
“那也叫爱情,就是个第三者插足吧,瞧你那时痛苦的,看你现在多精神!你有什么好招。”
“我现在有了个新想法。”
“新的想法?”
“是呀,嘻嘻。”
“怪不得作息时间都改了,改在早上出击了。”
“哈哈,你们男人,晚上上床已经不行了,现在呀,只有早上刚醒的那阵子,还能行事,一过午时,劲又没了。”
“有这么严重吗?啊啊,你是专家!”
“你等会,我上趟洗手间。”
小茵起身,眼睛在顾盼。我看到她眼角的色泽,不经意的深了,暴露了她一贯生活的秘密,那只是眼角处一小块粘膜的变化,却能看到在她体内最鲜嫩最隐蔽的地方,色素的沉淀,岁月的洗练。小茵转出座位,屁股稍稍置后,好象那里面有了一些牵绊,比其它地方更需要安静,不愿动似的。她以前没有,以前的身体是爽利的、激赏的。因为这个,我稍稍平息了对她的欲念。
她说是去洗手间,也是向那个黑人走去。黑人眼眶里两个玻璃球跟着小茵转动着。
一会儿小茵走回来,后面跟来那个黑人。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小茵先给那个黑人介绍我,然后才向我介绍那个黑人。小茵做得很好,这一点也像我守成舅的女儿,头脑里开始有老少尊卑了。黑人叫吉普车,是广州一所大学的英语老师。吉普车知道我是一个名作家,两个眼睛对着我看,清澈无邪。看来,到广州,小茵有去处了,我不必再操心。当下我把新的手机号码告诉小茵,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有朋友在广州公安局。小茵看了看吉普车,看了看我,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小看了她,一个老手。
她不走,我是安静不下来的。到了广州站,分手后,我坐在的士里,我的大脑才开始自己的运作,她有什么新的想法呢?
我赶到会场,忙着向作协领导敬礼,和朋友们打招呼,说话,微笑,大笑,暴笑,合影,接受奖赏,山珍海味,推杯换盏,接着互相搀扶着,上楼,开房,倒在床上说黑话,脏话,笑骂,吐,抽水马桶,看着脸和水在狂欢,身子在飞,每个细胞都在飞……
第二天没有会议,出去玩,七八个好友爬白云山,我头脑昏沉沉,跟着他们,拍照时,我一个劲地叫,茄子!茄子!我要么抢先叫,要么慢半拍叫,有人站在前面按快门,有时闪光灯亮,有时像坏了似的,不闪。那个帮我们照相的人问,闪了没有?有人就答没闪呀。我在后排大叫一句广告词,“不闪的才是最好的!”
一看冲出来的照片,我不是闭上嘴巴,就是眯着眼睛,没有一张跟别人一致的,真好玩。
小茵打来的电话,说晚上到我宾馆来住,我把另一张床的朋友安排到其他房间。我想在清醒的时候,问问小茵,像她这样的人,对生活有什么新的想法?
小茵来了,满面春风。我追着她问,“有什么收获?”她调侃我,“怎么,你也想试试,哈哈。”她倒好,看着我们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我上去抢,她就跑,她站在床的另一边,我一个虎扑,扑了个空,头撞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我快昏了,在地上装死。小茵试探着走过来,被我一把按在床上,正准备打她屁股,她突然把身子团起来,央求着我说,“别动我,千万别动我,我身上有好事。”
我不信这个,继续想逗她打滚。她急了,咆哮道:“再闹,我叫人了!”
看她动真的,我不响了,四下都住着我的哥们,我跟他们说小茵是我的妹妹,要是小茵叫出声来,那帮哥们不知如何感想呢。
小茵起了床,梳了梳头发,笑着走到我的床前,她把上衣慢慢脱了下来,把乳罩解开,她让我看,我转过头,果真那个小奶头没了,我好奇地坐了起来,仔细察看,看不出有伤口,问她,“怎么回事。”
“我说了,我的爱情已经过去了、结束了,我不再需要爱情了。那个小奶子去年就随着那个男孩一块消失了,我不要爱情看看能不能活得好,结果,我活得很好。嘻嘻。”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呀,嘿嘿,我想生小孩。我的身体一天天在变化,肚子一天天在叫喊,屁股变得沉甸甸的,是沉甸甸地空着。我想先生一个黑皮肤的孩子。前天那个黑人青年跟我做爱时,我把套子剪了个洞,黑人的精液把我身体灌得满满的,他不知道。他做了一次,问我多少钱。我说一百元钱。他以为捡了个便宜,和我做了两个晚上,每次我都把安全套剪开,这样下种就保险了,所以你别碰我呀……”
“然后呢……”
“然后呀,我就用这种方法,再生一个白皮肤的孩子,生一个红皮肤的孩子,我要把世上所有肤色的孩子都生个遍,我用前半生挣的钱来养这些小朋友,我要让这些小哥俩小兄弟快快乐乐地成长,我要让这个世界快快乐乐在我家里成长,想想看,黑孩子是老大,白孩子是老二,红孩子是老三,还有黄孩子什么的,他们看上去,有先有后,不平等似的,可他们却是亲兄弟啊,我要从小就教育他们互相热爱……”
我听呆了,我的大脑在快速地运转中。我知道,这是个极富创造性的思想,我在快速分辨着鉴定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并把它在实施中可能遇到的情况逐个排除和解决。
她看我傻愣着,就试探着问我,“可能吗?”
我过了很久,对着她点点头。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哥尽全力支持你!”
我知道她完全有可能实现这个想法,小茵如果豁出一身剐,排除万难、坚定不移地做下去;如果这条希望之路已经是小茵人生仅剩下的一道光线了……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想法,我当然不希望她生下第一个黑人孩子后,受到外部的阻挠和干预,被逼中止这个惊人之举。我希望她不妨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通过互联网说出来,我想这个世界上各式人种都有乐于助人的男士,他们甚至会把小茵接到国外去,给她一块生息的土壤。有的国家,需要更多的孩子,生得越多越奖励,小茵就成了英雄,成为一个传奇。
这也不是什么虚妄,看着小茵如此平静,我深深感到,这一次她是昂扬和决然的。细想一下,这也不是她个人的选择,她周围许多人事帮她做了选择,比如爱情,比如有妇之夫,还有那个男孩,再比如我,一个如此血亲的人,守成舅,她的爸爸……至少我的眼睛非常愿意看到那一天,小茵勇做世界母亲的那一天。
做一个世界的母亲,地球的母亲……哇塞!表妹永不低头,一往无前。她以前有爱情,现在有信仰,更厉害了。我甘拜下风。
我抱着小茵赤裸的上半身,站在洗手间大镜子前。想到我和小茵的表亲关系,这是多么奇怪的亲密啊。因为它将消亡,而未来的力量,现在就作用在我们身上了。对信仰的敬畏令人肃穆,这种亲密也庄重起来了。
在镜子里面,我俩都看到了那个圆圆的伤疤,可是我们一离开镜子,那个伤疤就消失进肉里,无影无踪了。我们又走到镜子前,看到的情形和刚才一样,只要我们一离开,那个伤疤就不知所终。我们又反复进行了几次,感觉真是出鬼了,出鬼了。
这是多么令人费解的事!表妹身上有了一种神奇的滋味。我们互相对视着,神秘兮兮地看着对方。四周的灯光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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