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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更年期到了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02 19:04      字数:7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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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龙留守处有一千多万不良贷款。从贷款发放的历史看,乱得就像一锅粥。一部分是一九九七年以前发放的,这部分贷款手续简单,债务难以落实。一部分贷款属于供销社民营债务转嫁。还有一部分贷款是一九八二年前集体旧贷款落实给农户的。贷款余额多则数万元,少则几十元,五千多个贷款户散落在封龙镇、卧马乡、青秀乡、白银乡和土岭乡五个乡镇的六十多个行政村,二百多个自然村里。

    这五个乡镇崇山峻岭,沟壑纵横,交通不便。乡镇政府所在地村庄之间铺上了柏油路,可是村与村之间还是土路,何况有些村庄是由一些小自然村组成的。如果把一条条的山谷比喻成瓜藤,那么那些小自然村就像缀在藤上的一个个小瓜儿,散落在沟沟汊汊里。通往这些自然村的路非常难走,有的地段简直没有像样路,就是沟底的河湾。这些路段经常是夏天下雨没了路,冬天下雪找不到路。县支行给封龙留守处留了一辆旧摩托车,但是山高路陡,有四十多个自然村连摩托车都很难骑进去。

    车前进他们的清收工作开展起来异常艰难。贷款户赖账心理十分普遍,非常严重,都不给他们好脸色,不给他们好言语。有的说以前找过多少遍都没还,现在也别想拿走一分钱。有的说我贷款的时候,也不是你们贷给的,你们凭什么给我要?有的说不是法院要过了吗?你们还找我干什么?有的说国家的钱,就算是扶贫了,扶贫贷款就是救济款,有的说现在没钱,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还。有人说你们等着我出去借去,一去就跑没影儿了。最气人的是这一天去葫芦村要贷款,一个无赖捏着十块钱冲他们晃。他说就这十块钱,要就拿着,不要我买烟抽去。车前进说十块钱也不嫌少。说完把钱接了,让王勇战现开还款收据,搞得他很难堪:“国家的钱,又不是你们自己的。上边儿连你们的摊子都撤了,你们至于这样卖命吗?”

    车前进义正言辞地说:“怎么不至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阵地撤了钱不能丢。”

    从葫芦峪村出来,王勇战丧气地说:“我们哪是要账的,简直像要饭的叫花子。”

    车前进安慰他说:“就是因为事情难做,你做成了,别人才对你刮目相看。如果挺容易挺简单,举手之劳谁都能做,怎么能显出你有能力?”

    王勇战说:“车主任,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抱怨,真这么乐观?”

    车前进说:“抱怨肯定是有。不过,如果你上过战场,冒着枪林弹雨,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捡回了一条命,就什么都想开了。你就会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你就觉得阳光很好,空气很好,山也好,水也好,你看什么都好,看到什么人都觉得亲,你什么都不会计较了。”

    王勇战说:“我们也就罢了,以前上班也就是吃吃喝喝混日子,也没做过什么大贡献。你就不同了,这么多年在营业所兢兢业业地干,他们确实很应该把你给安排妥当了。要不,这会让干事的人多灰心,以后谁还会卖命了?”

    车前行笑了笑说:“也许我们自己感觉现在是遭受了点不公平的对待,工作和生活都面临一些困难。不过,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互相理解吧。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问题和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人还在,手底下还有事情做,就什么都不怕。”

    9

    翻过葫芦岭,前往谢家沟。谢向上在村里等着他们,一起走街串巷找贷款户。有些人上话茬挖苦谢向上,旁人没说得特别难听,玉山婶说话就很露骨了。

    封龙镇羊绒市场红火的时候,玉山叔看别人发财也心动了,在封龙营业所贷款五千元走山西,跑内蒙,贩卖羊绒羊皮。利欲熏心,在葫芦岭上刨石英粉和在羊绒里增加重量,开始还能够蒙混过关,后来贩子们互相效仿,都这样捣鬼就露了陷,尧县外贸公司不收了,大量的掺假羊绒压在手里,羊绒价钱一下子跌落下来。玉山叔赔了不少钱,营业所跟他要了多少回贷款都还不了。

    玉山叔外出包工不在家,玉山婶不看车前进和王勇战,只管冲谢向上冷嘲热讽:“你们银行的贷款,别人都还了吗?都还了,我就还。别人不还,你找我们还,我说侄女婿,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一番话说得谢向上脸红红的。玉山叔原来是村支书,谢向东来封龙镇以后调整村班子,民主选举,村民把玉山叔选下去,选明慧哥当了村支书。玉山婶在背后大骂谢向东,两家的关系受到了影响。

    车前进接过她的话茬说:“我们不光找你,谁欠贷款我们找谁!”

    玉山婶冷笑说:“是嘛,那我可要睁大眼睛看着了,我说侄女婿,你家老丈人好像贷款也不少吧。”

    谢向上平日里看她就很反感,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先操好你自己的心吧!”

    玉山婶登时炸腾起来:“你老丈人有贷款可以不还,我们不还就不行?”

    谢向上说:“谁说我老丈人的贷款不还了?”

    玉山婶大声嚷嚷说:“他们还了吗,他们还呀!”

    正在争吵,玉山爹骑着三轮车从落日峡里下来。谢向上立刻闭了嘴。玉山婶不依不饶,示威一般对玉山爹说:“他大伯,你来得正好,你女婿堵着门口要债,快把我们逼死了。你女婿说你的贷款还完了。你和他叔好歹也是一个娘生的,总不能看我们活生生的被你女婿逼死。你开饭店发大财,借几千块钱给我们。你对兄弟讲了情义,你女婿对银行尽了忠心,两头都落好处,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玉山婶一口一个你女婿,玉山爹脸色很难看。接话不是,不接话不是,他跟车前进打个招呼,很尴尬地走了。车前进对玉山婶说:“你们欠银行贷款是事实,推脱不掉。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先准备着,等谢支书回来,我们还找他。”

    玉山婶听车前进口风松动,过了今天这一关,马上松下了一脸的赘肉,得意洋洋地说:“等他回来让他主动去找你们。你们走好啊,侄女婿你也走好。你老丈人开着饭店,我就不留你们吃饭啦。”

    谢向上恨不得掉转身过去抽死她。他们路过村当街水井的时候,看到谢老黑骑在破碾棚门前的碌碡上,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女孩儿,正在摇头晃脑地唱儿歌:“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干嘛呢?

    做鞋,做袜儿。

    做裤子,做褂儿。

    点着灯说话儿,

    吹灭灯做伴儿。

    早晨起来梳小辫儿。

    谢老黑的脸又黑又脏,只有眼仁儿是白的,而且还带着红血丝儿。他看人的时候,目光是直的,似乎一下看到你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他猛不丁呲牙一笑,吓得心头突突突直跳。

    谢向上在村中住久了,已经司空见惯。车前进看到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韩桂芬。车前进曾经恨过谢老黑,怨他没有及时把韩桂芬救过来。但是后来,他这想法就没了。他开始怨自己,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定,没有完成对韩桂芬爱情的承诺,致使韩桂芬伤心绝望而自杀。人们议论的没错,是他害死了韩桂芬,也毁了谢老黑的一生。车前进看到谢老黑心头五味杂陈,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王勇战望着谢老黑,忍不住发感慨:“我就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脆弱,为了一个女人,还至于疯了吗?”

    谢向上怕车前进伤感,轻描淡写地说:“我这叔伯哥人实在,遇事不会转弯儿。他买第一个媳妇儿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提醒过他一定得看好了。我说她不会和你安心过日子,她早晚要跑。结果真跑了。”

    王勇战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跑?”

    谢向上说:“那个女人长得白白净净,伶伶俐俐,在打麦场上,当着那么多人唱歌跳舞,笑得嘎嘎响,没有表现出一点儿被拐卖的痛苦。最主要的是她的名字是假的。”

    王勇战说:“她叫什么名字?”

    谢向上说:“夏初蕾。”

    王勇战说:“夏初蕾,这名字取得挺洋气挺有文化啊。”

    谢向上说:“那是,这名字可是你琼瑶阿姨取得。”

    王勇战惊讶地说:“这女人和琼瑶有关系?谁有这么大本事,把琼瑶的亲戚给拐卖到这谢家沟来。”

    谢向上笑着说:“夏初蕾是《一颗红豆》中的女主人公。这女人定是喜欢看琼瑶的小说,用了夏初蕾这个假名字糊弄人。”

    王勇战说:“你怎么肯定是假名字?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

    谢向上说:“当时老黑哥也这样说。可是即便是巧合,你刚才也说这名字洋气有文化,出自这种文化家庭的女人肯甘心跟着你在这穷山沟里种地过苦日子?”

    王勇战点点头说:“嗯,有道理。这女人也太目空一切,小瞧山里人没文化。如果把那女人当初卖给你,那她可就有的受了。你一定折腾的她这个夏初蕾变成夏残花、夏败柳。”

    谢向上笑着说:“你拉倒吧。我哪有你那本事。”

    谢向上不想当着车前进多说谢老黑,就转了话题说中午了,不要找贷款户了,让他们先去家里吃饭。谢玉秀还在家里休产假,谢向上让她去落日峡平安饭店要几个凉菜。谢玉秀的意思是让他们直接去饭店吃饭。谢向上就把跟玉山婶吵架,让她父亲撞见的事情说了。谢玉秀瞪了他一眼,骑着自行车去了落日峡。谢明慧说:“家里有客人,直接领来吧,找这费事干什么?”

    谢玉秀说:“向上的几个同事,非要在家吃。”

    谢明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言语了,用塑料袋儿打包,装了猪蹄儿、小焖鱼儿、牛肉、煮花生米和豆腐干。离开的时候,谢玉秀跟父亲打招呼,玉山爹铁青着脸不理他。

    饭后,车前进怕谢向上再在乡亲们面前难堪,没让他跟着去村里转。谢玉秀对谢向上:“我瞧着,你今天把我爹气得够呛,晚上过去看看吧!”

    10

    平安饭店坐落在落日峡里面一个叫车到口的地方。所谓车到口,就是说以前村民种地的时候,用马车驴车送粪拉庄稼什么的,只能走到这里,再往里越走越窄,越走越陡,人站在峡谷中间伸开两臂就能触到两边崖壁,再往上走迎面有一个十来米高的小瀑布,双轮车根本上不去,上下运送东西全靠人背牲口驮了。落日峡开发后,在这里筑起了石坝,成了一个L型的小水湖。在湖面崖壁上修起了栈道,供游客行走游览景色。

    平安饭店坐东朝西,背靠一处陡峭的山坡,溪水从对面山崖下面哗啦啦地流过。两侧绿树环绕,有杏树、桃树、杨树和核桃树,还有两棵高大雄壮的老柿子树。院子里有花有竹有石,环境幽雅。花竹之间,有木制长廊、草亭,亭子里摆放了石桌石凳,客人一边观赏山景,一边用餐饮酒,十分惬意。

    当年,车前进结婚以后,为了避嫌,他很少跟谢玉山他们家来往。可是谢玉山的心病却没有因此而消除,他对谢明慧和车前进的厌憎之情与日俱增。从医学理论上说换肾手术成功,不影响他们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是,谢玉山这条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玉山娘关心儿子,不让他劳动。话里话外,总是暗示谢明慧不要在夫妻生活方面累着谢玉山。谢明慧努力克制着欲望,从不主动要求。谢玉山有需要,她也是压抑着自己,被动奉承,不敢尽情释放热情。如果谢玉山要求稍微频繁,她会找理由拒绝,这让谢玉山十分无趣。那时候,电视上经常播放一则补肾药物的广告:一对夫妻紧贴在一起,手里拿着补肾药物,女的娇滴滴地说喝补肾良药,他好我也好。这则广告让谢玉山痛彻心肺,恨得牙痒。他和谢明慧在一起,往往正在**渐深之时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他体内运行着的是车前进的肾,他觉得跟谢明慧亲热的人不是他,而是车前进附体在他身上。这念头一闪,他登时没了心情,心中充满了怨恨。有一次,他控制不住情绪,冲着谢明慧没头没脑地狠揍:“我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谢明慧忍耐着,仍凭他疯狂地发泄。谢玉山说:“你恨我吧?”

    谢明慧头发凌乱,默默摇头。谢玉山说:“你后悔了吧?”

    谢明慧面无表情,躺在被窝里,翻身过去,给了他一个脊梁,淡淡地说:“睡吧。”

    谢玉山就抱着她哭,摇着她身子,声泪俱下地道歉。夜深人静,谢玉山已经睡去,谢明慧咬着被角暗暗饮泣。谢明慧的软弱,让谢玉山变本加厉,无事生非,对她的打骂越来越疯狂。他甚至疑神疑鬼,认为谢平安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谢明慧激动地说:“你可以侮辱我,你不能侮辱前进。”

    谢玉山大发脾气,他歇斯底里地说:“我侮辱他?是他侮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傻,当年,你们在北京的时候就给我戴上绿帽子了。”

    谢明慧觉得他疯了。她担心继续在封龙镇住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会撒泼闹到大街上去,让他们两家的人脸面丢尽,都抬不起头来做人。她对玉山爹娘说:“我要回谢家沟。”

    谢玉山一脚踢翻了凳子,大声说:“我早想回了,我们他娘的现在就回去!”

    玉山爹娘痛苦地摇头,只好关门大吉,打点行装,回到谢家沟。那时候,县里正安排政府部门与贫困村“手拉手”结对子帮扶脱贫。尧县团委包谢家沟。谢向东是团委书记,他通过市团委牵线搭桥,联系到桃谷县一个电力安装服务公司的老板。那位老板慷慨解囊,投资三十万翻盖了谢家沟小学校和村委会,在落日峡半山腰打了一眼深水井灌溉高处的农田。免费为村民整改电路,换下破损的旧电线,保证村民用电安全。这些事情办妥以后,那位老板向村里提出投资合伙开发落日峡搞旅游,以承包开发荒山的名义与村委会签订了合同。谢明慧回村后,力主开了这家平安饭店,主要经营农家特色饭菜。

    这个季节,虽然天气变暖,杨柳染绿,山坡上野山杏、野山桃一蓬蓬地陆续盛开,但是满山的灌木还没有大面积的返青,山里的景色看上去还带有一点儿冬季的荒凉。平安饭店刚开张不过半月,来沟里玩得游客还不多,晚上几乎没什么生意。

    玉山爹阴沉着脸,看到谢向上和谢玉秀抱着朵朵进门,就像没看到一样。谢明慧亲热地抱过朵朵。谢玉秀向父亲撒娇:“你还为上午的事不高兴呢?向上怕你生气,特意过来看看你。”

    玉山爹说:“看我?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是来要贷款的吧!我没钱,你们有钱你们还。”

    谢玉秀笑着说:“我们还我们还,只要你消气就行!”

    玉山爹说:“家里有什么人就沾什么光,我有在银行上班的女婿,有贷款就可以不还。”

    谢向上脸色难看。谢玉秀怕他蛮劲儿上来,不管不顾地发作,连忙替他说话:“向上做得是不对,可我们得理解他。营业所撤了,县里让留守,工资跟清收任务挂钩。他到村里要贷款也是没有办法,他得养活我和朵朵呀!”

    玉山爹冷冷地说:“他养不起你们,爹养活你们!”

    话不投机,谢向上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正好朵朵又哭又闹,就闷闷不乐地离开了。谢明慧送他们走出饭店外,站在路旁小声对他们说:“今后,贷款的事你们找我,不要跟爹说了。”

    11

    谢明慧回到饭店,玉山爹依旧余怒未消。她笑着劝他说:“你不要怪向上了。这些年他和玉秀省吃俭用,替我们还了不少贷款利息。今天的事,都怨婶子故意找茬。”

    玉山娘也跟着数落他:“你真是越老脾气越倔,你不知道他婶子是什么人?你惹不起她,就惹你女婿。”

    玉山爹说:“他跟自己村里人要贷款,人家能不恨他?我怕他做事没深浅,老得罪人,这样下去没法在谢家沟呆。”

    谢玉山不以为然地说:“现在这世道,谁贷款想还啊。镇上那些梳绒厂,说倒就倒了,哪个没有几十万、上百万的贷款?人家一分钱不还,谁把人家怎么样了?人家照样开好车,照样花天酒地。跟他们比,我们那点贷款算个屁啊!”

    谢明慧说:“欠债不还,总是良心难安。”

    谢玉山振振有词地说:“镇政府欠我们饭费不结账,他们怎么就不良心难安呢?都懂得良心难安,社会上哪里还有那么多三角债啊。跟你们说,这贷款我们可不还啊。”

    谢明慧说:“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这贷款是银行当年给我们的救命钱,要是不还,我睡觉不踏实。”

    谢玉山讥讽她:“你睡不踏实,不是为钱是为了人吧!”

    谢明慧听谢玉山说话不是味儿,就没再说下去。村里的信用站有明慧爹负责。第二天上午,她回娘家取了五千块钱去了谢向上家。谢向上上班去了,她把钱交给谢玉秀:“日常生活开销需要钱,家里还有外欠账。饭店挣钱就那几个月旺季,可一些单位不及时结账。虽说存了一点钱,但你哥这病随时需要花钱。如今,向上他们有难处,前进心里肯定也着急。当初他帮了我们,现在我们再难,也不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让向上跟前进说,先还五千块,剩下的钱错些日子再说。”

    谢玉秀说:“这钱你拿回去吧。我们手里还有点钱,向上说再跟他大哥借点,先还一部分贷款。”

    谢明慧说:“你们不要把爹的话当真。一码归一码,我们贷得款怎么让你们还呢。你工资不高,还发不及时。向上现在又光挣几百块钱的保底工资,朵朵要吃奶粉,你们也要生活。你们买房跟向东借了不少钱,怎么好意思老跟他借。”

    谢明慧说得很诚恳,谢玉秀就把钱接了。下午,谢向上回家,谢玉秀把钱给他,谢向上说:“今天我在镇政府找了大哥,他借给我们三千块钱。”

    谢玉秀说:“嫂子拿来了,你就先还了吧。她说得也对,我们不能但凡遇到个事就跟大哥张口。”

    谢向上不由得感叹说:“嫂子真是个好人。小时候我们去西岗上偷她们家的杏儿,被她发现,我跑得慢,跑着跑着栽倒了,手心里扎进去那么长的一根酸枣刺,疼得我直哭。她哄着我,让我闭上眼,一下给我把刺拔出来,捻了土面面儿洒在伤口上,还摘了杏儿给我吃。我觉得她可亲可漂亮了。那时候,我娘瞎盘算,想着把她娶到家里给大哥做媳妇儿。我听了可高兴了,我偷偷给她说,她笑得前仰后合。说大哥是才子,将来考大学,会有大出息。她是笨丫头,一辈子种地受苦的命,哪配的上他。没想到她是背地里爱你哥爱得死去活来。哎,她在你们家过得太憋屈了。我担心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出大问题。”

    谢玉秀说:“我哥得了病,人才变了。以前他是多好多帅的一个人啊,要不我嫂也不会爱他爱得那样深啊。”

    谢向上说:“你哥闹也就算了,你爹说话也蛮不讲理。”

    谢玉秀说:“爹的脾气是大了,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我哥。我哥什么事也不干,光跟我嫂打架,我爹觉得生活没盼头。这些年,为了撑这个家,把他熬磨坏了。这才五十多岁的人,腰都直不起来了,头发也都白光了。”

    谢向上说:“要我看啊,你爹就是更年期到了。”

    谢玉秀捶了他一拳头:“你才更年期呢。”

    12

    看着谢向上拿来的五千块钱,车前进心情很沉重:“这是我们收回的第一笔贷款,按说我们应该高兴,可是她……她没觉得我们是在狠心逼她吧。”

    谢向上说:“她理解你工作遇到了坎儿,家里再难也要把贷款还上。”

    车前进说:“你说我们拿这钱合适吗,她遭难花钱的地方还多呢。”

    谢向上说:“嫂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愿意沾光欠人家的。”

    车前进点点头:“那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端,我们应该庆贺一下。”

    中午,他们包饺子吃,车前进到街上买了花生米和猪头肉,石青叶又炒了两个菜,他们就喝了起来。真正喝酒的只有王勇战。谢向上酒量小,倒了一杯啤酒抿着喝,跟不喝一样。车前进正准备要孩子,在石青叶强迫管制下,已经戒烟戒酒,泡了一壶茶水陪着。他看王勇战一杯杯地喝着挺香,实在难受,干脆擀片儿帮石青叶包饺子去了。石青叶问谢向上:“你大哥跟我们卫生局长关系是不是很好?怎么局长每次来我们医院都找他陪着吃饭啊!”

    谢向上说:“他们是师范同学。”

    石青叶说:“让你大哥给说说,把我调到县城去行不?”

    车前进瞪了她一眼,饺子片儿也不擀了,坐回去对谢向上说:“你别听她瞎说,来,喝酒。”

    石青叶说:“常乐去县城读书,没个人照顾他不行。原以为营业所撤了,前进能去县城,没想到又留守了……”

    谢向上说:“我大哥就在镇政府,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亲口问问不就行了?”

    石青叶说:“他是书记,我们惧他。你给问问,能办就办,不能办拉倒。”

    谢向上说:“那好吧。”

    石青叶抢过车前进的茶杯跟他敬酒:“我先谢谢你!”

    谢向上喝不了,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王勇战说:“喝了这杯你是能死啊还是怎么着,嫂子敬你,你敢不干?”

    谢向上只好勉强干了一杯。饭后,谢向上和王勇战回宿舍休息。车前进埋怨石青叶:“我们刚跟玉秀说了常乐转学的事,玉秀答应暑假开学,让常乐和平安一起去三小读书,这才几天呢,你又跟向上说调动工作。我们还有脸吗?”

    石青叶用手理了理挡在眼前的乱发,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我的脸大着呢。你把肾都白给他们了,我让他们办几件事算什么?”

    说着,转身坐回餐桌,举起酒瓶来就要灌,车前进一把夺下她的酒瓶:“调工作是说句话就能办的事吗?你没看出向上很为难吗?我们这么做,不是有点儿……”

    石青叶说:“有点不地道是不是?”

    车前进说:“不是……”

    “不是个屁!”石青叶气呼呼地说:“我告诉你车前进,你找得就是不地道的女人,嫌我不地道你别娶我啊,我求你娶我了吗?”

    车前进说:“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石青叶站起身来,伸手抓起一只碗啪地摔碎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伤心地望着车前进说:“但凡有点办法,我愿意这么做吗?自打我跟了你,我是省吃俭用,一心一意给你过日子。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这是我石青叶吗?那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石青叶哪里去了,那个破鞋烂货石青叶哪里去了?啊哈哈啊哈哈……”

    石青叶扑在床上痛哭。车前进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碗筷,含着眼泪说:“我知道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是我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