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二十四 撞破-濮颖-历史传奇-爱读网
二十四 撞破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1-20 11:46      字数:4212
    初冬夜,寂寥而宁静,此刻的梅家大院一如深夜温书的书生,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盹。月亮悄悄地立在房檐上,冷光如水。一阵寒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抖动,夜露下得很早,莺莺的斗蓬上已被夜露沾湿,她抬眼看了眼空中渐渐西移的月亮,沉吟片刻,便打开大门,不一会便融到昏沉的夜色之中。

    梅家的祠堂在宁州城的东北一处背山面水的所在。当年梅家的祖上为了选一块龙脉与生气来源的地方,花了五百两白银,请了全苏北最有名的风水先生,转了三天的罗盘,才找到这块风水宝地。苏北本是平原地带,并没有山,这里却偏偏长出了一座土山丘,山丘被天然植被覆盖,一年四季青翠欲滴。梅家的祠堂就建在山脚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把椅子,山丘酷似椅背,更为奇特的是山丘向南北方向延伸,像座椅的两只扶手,左右互衬,四势匀和。祠堂的南面朝水,水主生财,好一个阴阳相济,虚实相生,刚柔互补,方圆相胜。

    平日里的祠堂大门紧锁,只有一个哑巴看值,族中没有大事不开祠堂。哑巴跟往日一样,喝了半壶老酒早已沉沉睡去,冬夜里的祠堂肃静庄严,更有一丝阴森神秘。

    祠堂中的大殿里,一灯如豆。

    “你,你不该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梅家大少爷低垂着头,满脸愧色。

    “不该来?为什么?”徐英脱下银鼠的坎肩,“啪”的一声,扔到一块神龛底下。

    “这是梅家祭祀的地方,梅家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你,你这是叫我……”梅若岩哀声道。

    “梅家的列祖列宗?哈哈?就这几块木牌?”徐英指着满殿高高矮矮刻有先考先妣的木牌,高声笑道。

    “不要胡闹!你不怕亵渎祖先,神灵怪罪!”梅若岩面露惧色。

    “怕?我不怕!怪罪?谁来怪罪?列祖列宗?神灵?你见过他们显灵了?那你去问问他们呀,晓倩,我的女儿”徐英顿了顿,“不,应该说我是们的女儿,她现在在哪?是生,还是死?”徐英的嘴角浮起一丝苍凉的讥笑。

    “求求你,小点声。”梅若岩几近哀求。

    “梅大少爷,你现在胆怯了?当初你爬到我床上的时的那个胆量跑哪去了?”徐英盯着梅若妍,眼睛一眨不眨。

    “姨娘……”梅若妍一声低叫。

    “姨娘?谁是你的姨娘?你上了床叫我心肝,下了床叫我姨娘,在这梅家,我就这样半人半鬼地活着……”徐英冷笑一声。

    “姨……”大少爷叫了一半,“这些年,我知道你心里苦。”

    “我本就是苦命,泡在蜜罐子里也甜不了。”徐英怅然。

    “我的父亲不该那样待你。”梅若岩的声音里有一丝同情。

    “这些年,你也看到,你的父亲何曾真的喜欢过我?当初我嫁到梅家本就是为了给你母亲冲喜。那时你母亲病体缠绵,我每日里端茶倒水,悉心伺候,曾经有几日你母亲病情危重,我守在床边,昼夜看护,衣不解带,心里总想着初为人妇,要讨得丈夫欢心,才入梅府,要赢得梅家上下敬重。可是你父亲不过是为了排解烦闷,才勉强与我有闺闱之乐,我也曾想与他琴瑟和谐,夫妻恩爱,相依终老,可是你父亲何曾又将我放到过心上?待到你母亲病愈,他便与你母亲结发恩爱,从此对我不闻不问,自古狗眼看人低,你父亲轻视我,梅家人自然也不肯高看了我。”。徐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梅家列祖列宗的排位面前,扫视了一圈,眼光迷离,只见她从短袄的斜襟里抽出一块芽绿色的丝绢,轻甩水袖,咿咿呀呀地轻声唱了起来;“我深受这苦痛非一日,往后的日子照样还要受折磨。一日两日还能受,整年累月日子多。无穷的光阴无尽的苦,这长长的日子叫我怎么活?”徐英的脸上流下两道晶亮的泪珠:“梅家好似一座活地狱,十五年岁月受折磨,来时青春一少女,如今与死人差不多。”

    “够了!”一声不吭的梅若岩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徐英仿佛没有看见眼前的梅若岩,继续道:“这些年,我听够你父亲的训斥,看够你母亲的脸色,受尽你族人的歧视。我在梅家就如同你梅家豢养的一只小猫小狗,不,”说到这里,徐英停住了,她看看了大殿的四周,一声惨笑:“梅家的猫狗都要追溯它的血统,讲究它的出身,而我连梅家的猫狗都不如!……主人高兴时,赏你一杯残羹冷炙,不高兴时,便一脚踢开,还不能听到哀嚎。在这个家中我又算什么?就连我女儿的婚姻大事也由不得我来做主!是啊,我只是一个伺妾,一个宁州西北乡下贫民的女儿,说不上几句话,认不了几个字,既无当官的爷娘,也无收税的舅父,更无生意上的亲戚,真所谓一穷二白,无依无靠,与你梅家往来的都是豪门显贵,商家巨贾,最不济是乡绅贤士。这个家中,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处?”徐英的眼泪此刻如掉线的珠子,哗哗滑落。

    “不要再说了……”梅若岩有气无力。

    “你不要不爱听,也不要不敢听,这梅家,只有我敢说真话。”徐英停了唱,慢慢走到梅若岩的面前。“你父亲又何曾爱过你?他若是爱你,又怎能让你落到今天这地步?”徐英挑衅地看着梅若岩。梅若岩依旧无言。

    “你是梅家嫡出的长子,如今又有了儿子,这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孙,在梅家应该是何等的地位?怎样的风光?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梅家,是谁在做主?”徐英恨恨道。

    “我不在乎,我也没有精力管那么多。”梅若岩不以为然。

    “你不在乎?那是你无可奈何罢了!”徐英挑开话题;“你母亲过世,治丧之事你父亲居然交给了老二家的媳妇凌莺莺一介女流,这算什么?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做主,这里面到底又有什么?”

    “父亲在日本读过书,思想原本就先进。二奶奶天资聪颖,心地善良,也能干。”梅若枫辩解道。

    “哈哈?思想先进却将嫡庶分得如此清楚?思想先进却又藏着大宗的珠宝隐瞒儿孙?思想先进?我看他枉喝了一肚子的洋墨水!?徐英嘲笑道。“二少奶奶聪明,善良,能干,是啊!梅家的男人个个都喜欢她。”

    “你不要瞎扯,你这样说对不起二弟。”

    “我就在这么一说,你就觉得对不起你二弟了,你可知道,在这梅家,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徐英指指自己的胸膛。

    “是我对不起你。”梅若岩把手插进头发里。

    “你对不起我,你父亲也对不起我。我一个女人受尽了两代人的欺负。”徐英愤然道。继而又话音一转

    “你不要傻,谁不知道梅家的祖上留下下大宗的珠宝,您即使不会自己,也要为晓倩……实指望她嫁到督军府,我后半生有靠,可如今我还能指望谁……”徐英凄惨起来。

    “哪里来的大宗宝珠?不过是外面的传闻。”梅若岩苦笑。

    “传闻?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凡事总是有来头的。俗话说得好,家有黄金,外有等秤,梅家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宁州城老百姓眼睛亮很。你也不用遮掩着,这梅家资产再大,也没有我徐英的份。”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富贵亦是过眼云烟。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梅家也不能永葆世代荣华。”说到此处,梅若岩叹了口气。

    徐英也楞了一楞。

    “姨娘,我们就此收手吧!”梅若岩突然痛苦地说。

    “收手?你就想这样把我抛到一边?”徐英警觉起来。

    “姨娘,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要过了,正如你所说,不人不鬼。”梅若岩闭上眼睛。

    “休想!“徐英一声叫,全身打颤。“一个受了两代人欺辱的女人,不能再叫两代人抛弃,他不要我了,你,如今也不想要我了么?”徐英瞪大眼睛,责问梅若岩。

    “姨娘……我们之间本无感情,这一点,你懂。”梅若岩低声下气。

    “没有感情?是啊!没有感情!这世上,除了爹娘,有谁对我动过真情?我又何时得到过一个男人的真心?”徐英悲怆起来。“他对我,从未有过真情,如今,你亦是如此。徐英啊徐英,真情实意只能在戏里有,你何苦要这在世间求?”

    “姨娘,离开这里吧,从此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永远……”梅若岩话音未落;“我永远是你的小妈?你的姨娘?你父亲冷落的妾?梅家可怜的二姨太?是啊!都是!可是,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还有一个身份,我还是你女儿的母亲!”徐英的话像一把利器,深深刺到了梅若岩的心中。

    “天啊!”梅若岩一声低嚎。

    “你过来呀?快过来,你是我女儿的爹,我是你女儿的娘,做爹的和做娘的在一起是人间大道,你不用心生羞愧”。徐英像疯了一样,她一边脱光衣服,一边引着梅若岩走到梅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底下大红色的地毯上。

    “我做不到!”梅若岩嘶声叫到。

    “不要怕,跟我来。”徐英抚摸着梅若岩清癯的脸颊,咒语一般:“我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烟土,都存放在我的乌木箱子里。我知道,你离不开它,就像我离不开你一样。为什么要分开,人生苦短,在这梅家,你我都是没有依靠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互依靠着取暖?”徐英柔软的双手从梅若岩的脸上轻抚到他的耳后,喃喃细语:“你敢说,这些年你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你敢说,在这偌大的梅府,对你真心的人不是我?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几千个日夜,即便不是情深似海,你敢说,你真的离得开我?若岩,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梅家除了我,还有谁真心在乎你?你的大少奶奶,她爱你吗?你的父亲,梅老爷,他也爱你吗?”?徐英的声音越来越轻,梦呓一般朦胧飘渺。梅若岩终于不堪刺激,一把抱住赤裸着的徐英。

    徐英在梅若岩的身下喘息,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青春少女的身影,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衣裙在春日的桃花下打猪草,春日的阳光洒在青春的身体上,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画。她的眼前又飘过一个个青衣,水袖翻飞,眉眼飞扬,或嗔或喜,一个眼神一种风情,一个鼓点一阵心跳,才子书生便在她的媚眼与水袖中酥软,忽然间又一场杏花春雨,濡湿了春衫,浸淫了江南,徐英的身体浮了起来,变得越来越轻,像似偷吃了丹药的嫦娥,渐渐地飘到了半空之中,衣袂飘飘,裙带飞舞。她分明看到了自己躺在一片青草地上,四围桃花盛开,春水涌动,恍惚间徐英又看见自己化作了桃花:一身粉色衣裙,玲玲剔透,嫩黄色的花蕊藏在叶瓣之中薄面含羞,若隐还现。“春含良宵雨,桃花次第开”,桃花沐浴着春雨,嘤咛一声彻底绽放在她最精致的年华。沐浴了春雨的桃花颜色更明艳,姿态愈动人,此刻的徐英不仅仅是花色迷离,更是风情万种。

    突然间,徐英的脑海中闪过梅鹤龄的身影,耳边厢响起了他在梅家小祠堂前说的话:“你不能进去!活着不能!死了也不能!”,想到此处,她蓦然翻转身体将梅若岩压在身下,面对着梅家祖宗的牌位,嫣然一笑,这一笑犹如盛开的罂粟。

    突然,徐英听到祠堂的门外有动静,慌乱中她问了一声:“谁?谁在外面?”

    门外的声音骤然止住,徐英吸了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

    “门外或是野猫野狗也是有的。”她安慰着惊慌失措的梅若岩。

    正在此时,门外轰隆一声响,分明是有人跌倒在地。徐英与梅若岩大惊失色。徐英匆忙穿好衣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待到没有声响的时候,她悄悄地打开了祠堂的大门,欲与梅若岩一同离开。就在打开大门的霎那间,徐英呆住了,月光下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女人抬眼看到了徐英与梅家大少爷,一张脸瞬即变成色,忽而红,忽而白,她站也站不起来,坐也坐不住,千般无奈,万般尴尬。徐英见到地上的女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梅若岩傻傻地立着,呆若木鸡,

    月夜的梅家祠堂门前,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