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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落草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7-06 22:25      字数:3183
    雨,疯狂地下。闪电如饥饿的巨蟒在晦暗的阴云之中翻滚,时不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凌厉的长啸。破庙在风雨中飘摇,罗汉们的面目在雷电的映射之下愈发显的狰狞。

    病弱的董润生蜷缩在木板搭就的床铺上,惊恐地看着窗外,焦急地等待母亲董氏归来。可是除了风声雨声,哪里有母亲的身影。董润生躺不住了,这些日子太多的变故使得这位少年变得敏感不安。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梦里尽是抢掠与厮杀。

    就在这时,破庙的木门吱嘎一声,董氏全身湿漉漉地进得庙来。

    “娘……你终于回来了。”董润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回来了。”董氏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娘,这么大雨,瞧你这身上全湿透了。娘,你去换件干衣服,不能再受了风寒。”

    “娘知道。生儿,今天的药喝了没?感觉好点没?”董氏走到董润生的面前,用手去摸他的额头。

    “娘,药喝了,也好多了。你赶紧去换衣服,不能我才好了,你又病了。”董润生推开母亲冰冷的手。

    董氏看了一眼儿子,回去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裤。

    “娘,我的身体也快好了。再过些日子,等你拿到月钱,就辞去这家的活计,我们去投奔莱城的舅父,到那时,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董润生看着消瘦的母亲,心里满是憧憬。

    董氏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又恢复常态

    “生儿,你今年多大了?”

    “娘,你都记不得我多大了?我今年十四了。”董润生拍拍瘦弱的肩膀:“娘,我是大人了。”

    “是啊,我的生儿长大了,为娘的放心了。”董氏突然哽咽起来。

    “娘……您这是……”董润生不解地看着落泪的母亲。

    “娘是高兴,高兴。”董氏转身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生儿,娘给你去热一碗小麦粥。”说着便走进一间破败的偏殿,那里支了一口简易的锅箱。

    董氏热着小麦粥,一任眼泪在脸上流淌。石家发生的这一切如同一场噩梦缠绕着她。她恨自己,恨赵氏,恨石家,恨日本人,恨军匪,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她抬眼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雨中的树影犹如鬼魅魍魉一般晃动着,张牙舞爪。恍惚中,董氏看到了她的丈夫董老爷。

    “老爷……”董氏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一阵惊雷,董老爷的影子稍纵即逝。

    “老爷你在哪,你别走,别走!”董氏站到门口,到处寻找着丈夫的影子。她又看见董老爷了,一会儿站在大树下,一会站在石碑前。

    “老爷……老爷……你等等我。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我来了,我随你来了。”董氏张开双臂往风雨中走去……

    董润生半晌不见母亲过来,仿佛又听到母亲与谁对话的声音,心中紧张起来,他赶紧起身,穿上老赖伯留下的蓑衣与斗笠,钻进无边的黑暗里。

    天地间漆黑一片,哪里有母亲的影子?

    “娘……娘……你在哪?”董润生唤娘的声音在雨夜里回荡。

    第二天早上,绿杨镇的子因河面上浮起一具女人的尸体。

    “作孽啊!听说才三十多岁的年纪,还带着个娃。”

    “就是在镇上乞讨的那个女人?好像是扬州府人氏,落难到此的。”

    “唉!再苦再难,也要看在娃的身上。这么走了,孩子怎么办?”

    “人不到难那种地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听人说,才到石家做活,怎么就?”

    “石家?那不是落到狼窝里去了!唉!”

    “少说,少说!”

    “不要妄议!”

    绿杨镇上,男女老少议论纷纷。董润生看见母亲的时候,惊诧地张大嘴巴,眼睛里满是惊恐,他就这样傻傻地站着,失了魂一样。

    “这就是她的娃?”

    “是的。见过他们母子。”

    “娃吓傻了,也不知道哭一声。”

    “可怜啊!”众人摇头。

    突然,董润生的喉咙里发出牛一样的哀鸣,随着这一声,轰然倒地。

    董润生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洁净的床上。蓝花床单,蓝花枕头,蓝花的棉被。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董润生刚刚准备坐起身,突然一阵晕眩。

    “这位小哥哥,不要动。”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门帘掀开,走进一个女孩。

    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赤眉大眼,红黑脸膛,眼睛里闪着热乎乎的光。黑发拢在脑后,扎成两绺,轻巧地垂挂在双肩。一件蓝布棉袄,一条黑色的长裤,手里端着一碗黑呼呼的汤药。

    “你是谁?”董润生警觉地问道。

    “小哥莫怕,我叫秦凤。”女孩子大大方方地坐到董润生的床头。

    “我这是?”

    “小哥命大,那天你在昏倒在子因河边,正碰到我哥秦龙打那经过,救了你。你高热昏迷,已经睡了三天两夜。这草药是我从后山采来,那天下雨山路滑,我差点从半山腰山摔下来。”秦凤咯咯地笑着。

    “你可别小看这黑乎乎的汤药,这里是藿香,紫苏,鱼腥草,车前子,夏菇草,马齿苋。我哥说这些药吸收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比药铺里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快喝了。”秦凤一边说一边给董润生喂药。

    那日董润生昏厥在子因河边,秦龙正好打此经过,秦龙是江州人,自幼父母双亡,与小妹秦凤相依为命。他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不少地方上的官宦商贾。十六岁那年失手打残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为逃牢狱之灾,带着年幼的妹妹连夜离开江州,正愁走投无路,恰遇一位落草的强人。俩人志气相投,倒也惺惺相惜,二斤老酒下肚,秦龙便投奔了他的山头。

    那日,秦龙买了一口薄木的棺材,将董氏草草埋葬。将董润生带到了他的山头。自此,秦凤每天陪着董润生,给他熬药做饭,讲山上的奇闻逸事,教他钓鱼狩猎。慢慢地,董润生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再后来,秦凤与董润生结为夫妻,秦龙将凤凰岭清风寨让与妹夫,董润生在清风寨歃血盟誓,继承了秦龙的衣钵,坐上第一把交椅,改名董大,秦凤便成了清风寨的压寨夫人。董大与秦凤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只是梦中还会有一个女孩的身影。董大也常常想: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再遇见她?

    自从那次高烧昏厥后,董大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只要遇到烦心事亦或遭了风寒便头痛不止。不知看过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都无济于事。秦凤为此担心不已。

    那年夏天,董大因为寨中诸多事宜劳了心神,在一个风雨夜又犯了又疼病。这次的疼痛比往昔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董大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一般,抱着头直往墙上撞去。一边撞一边大呼:“还不快点拿刀劈了我!”寨上的兄弟站在两旁无能无力,秦凤抱着董大嚎啕大哭。

    就在寨上兄弟为董大的头疼病无药可治的时候,凤凰岭下来了一位自称是神算子的行医人。只见那人麻衣布鞋,身上背着一个口袋,手里拿着一只罗盘。面容清瞿,神情散淡,颇有点道骨仙风。他一边走一边吟诵着诗句;

    素衣杨,我言江湖事无常

    何须争芒,古尘一出自无双

    顶峰苍茫,遥看去千万风光

    岁月风霜,豁然不问过短长。

    凤凰岭下,正好有一个小兄弟当值。看见此人经过,身上颇有点仙气,便走过去问道:“你会算命?”

    此人抬眼微微一笑;“算命行医。”

    “那你给我们家大当家的算一命。”

    “凤凰岭上栖凤凰,可惜凤凰命不长。”

    “你说什么?”这位兄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病在脑中,命在弦上。”

    “神算!请跟我来!”于是,这个自称神算的人跟随这位兄弟上了清风寨。

    这个神算果然厉害,只给了董大一个桂圆大的药丸便药到病除。只是从此董大便离不开这味神药。几日不用,便浑身难受,心烦意乱,如蚁噬骨。后来清风寨的人便知道了,那个药叫做鸦片,那个神医原来是一个叫做加藤村木的日本人,他在山下的镇上开了一个古玩行,暗中贩卖烟土,那日加藤村木故装作神算行医者上得山来诱骗董大吸食鸦片,想以此挟制清风寨,借助清风寨的力量扩大自己的经济实力。

    自从董大家遭不幸,便恨透了为富不仁者与日本人。当他知道自己吸食压鸦片后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一次清风寨的眼线无意截获了日本人川岛与金陵政要勾结一气贩卖烟土走私文物的情报,董大知道后震惊不已。

    是夜,董大在祠堂里焚香祝祷;“爹,娘,孩儿不孝。上了山落了草,未能兴起董家的家业。可是爹,娘,孩儿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董家的恨,孩儿记得。爹娘的仇,孩儿会报。为官不为者杀!为富不仁杀!娘,你放心……”董大想到母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于是,董大便孤注一掷,决议破斧沉舟。策划了在金陵市的地盘上劫走督军府的新娘,梅家小姐梅晓倩。想借用蒋家与梅家的势力彻查金陵府,以此牵扯出日本人与金陵要政之间的交易。夫人秦凤毫不知情,豹子为此命丧九泉。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梅晓倩在清风寨再次被劫,督军府上又遭变故。董大为此感到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