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淮中篇小说选-四-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现实题材-爱读网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2-13 13:37      字数:3473
    评价一个人坏不坏,该用什么标准呢?

    陆小鱼不知道别人都是用什么标准,但是他想,如果一个人并没有经常欺负别人,也没有骚扰别人,更没有在背后捅人刀子,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不是坏人,哪怕很多人都众口一词地说这个人不是好人。

    升入初中一个月了,陆小鱼渐渐发现,丁明河根本不是很多人传说的那样——因为有个坏老子,他也是一个坏孩子,不能挨。

    因为开学第一天的那个“共同遭遇”,虽然根子、前进、丁开宇以及其他一些人都跟他说,丁明河的老子是个愣头青、小偷、劳改犯,他也不是好东西,不能挨。可是,出现在丁明河视线里的丁明河,不但没有欺负过别人,反倒是处处被人欺负。丁明河虽然学习并不太好,只是中等,但他还是很用功的,也从来没有骚扰过别人学习什么的;在班里,丁明河总是很少吭声,不但没有说过一句脏话,甚至别人用歧视的眼光看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反驳,装作没有看见一样;前进、丁开宇他们几个喜欢“挑花”惹事的人,有时欺负他,指桑骂槐地骂他,或者故意撞他,或者故意在体育课上踢他,他也没有还过一句嘴,没有还过一个手指头;放了学,他如果离开教室早,总是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往家里奔,如果别人先出了教室的门,他大多时候都是最后才离开教室,别人骑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他就故意落在后面,缓缓地走,等到有小岔路能和别人错开时,他就岔到小路上去……

    国庆节过后的一天傍晚放学,陆小鱼和根子各自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陆小鱼就忍不住对根子说了他的“独到发现”:“这样的人,是多么老实的一个人,你们咋都说他是个坏人呢?”

    根子不屑地说:“你真有意思!他老子从小就小偷小摸的,还进过少管所,后来还把老婆气得和别的男人跑了,再后来还把人打成重伤进了监狱,你想一想,这样的家庭,能管挨吗?这样家庭里的孩子,受的是啥教育,还能挨吗?再说了,别人都看不起他,我们挨他干啥?——唉,人家不挨的事,咱也不挨,就对了!瞎想那么多干啥,累不累?”

    陆小鱼不经意地往后扭了一下头,看到丁明河隔了一段距离正慢慢地骑在他们身后。不知为什么,陆小鱼忽然觉得心里疼了一下,说:“可是,明明不是那样,为啥大家都对他那样?我觉得这不合适。”

    根子说:“不合适?啥合适?和他做朋友合适?嘁,你呀,就是喜欢瞎想,咋恁傻!”

    陆小鱼争辩说:“我不傻!我傻啥?”

    根子又笑,说:“好好,你不傻。”

    陆小鱼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丁明河。这时,丁明河走到了一个小岔路口,于是,他就从那个岔路口拐向了田野里的小道上去了。这个季节,豆子刚收完,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片撂荒,丁明河走在那撂荒的田野里,显得是那么孤单……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在陆小鱼的心里,对丁明河就有了非常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起初,陆小鱼也说不清。渐渐地,陆小鱼才发现,丁明河就像一个好朋友一样,奇怪地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甚至有时候丁明河请半天假没来,陆小鱼都感到莫名其妙地失落。

    又过了一个多月,进入深秋了。陆小鱼和根子每次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丁明河或者在后面缓慢地骑着自行车,或者在前面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身影是那样孤单,他都有一种说不清的疼痛感。再后来,进入初冬了,有一天在路上,陆小鱼忽然发现,丁明河的身影是那样孤单,而他自己的内心里也是十分孤独的。他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到丁明河孤单的身影时,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清但却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

    那天下午,根子有事请假了,没去上课。傍晚放学后,天已经暗了,陆小鱼骑着自行车回家,出了镇里的街,没走多远,天就渐渐黑了,也有些冷了。为了快点回到家,陆小鱼就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可是突然,他的车链子就断了。遥望四周,都是田野,而离最近的左庄路口那个修车铺,也还有两三里路!看着一群群同校的学生从他身边骑着自行车过去,陆小鱼感到沮丧极了。

    一会儿后,落在后面的丁明河也骑到他的前面去了……

    陆小鱼蹲在地上,看着断掉的链条,难过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一会儿后,他感到似乎有人来到了他旁边,抬起头一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丁明河!丁明河骑到前面后,看到他蹲在地上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又折回了头。

    丁明河小心翼翼地问他:“咋啦?车子落链了?”

    陆小鱼哭丧地说:“链子断了!”

    丁明河笑笑,说:“没关系,我陪着你走吧,我知道你家在我们邻庄……到前面的左庄路口,就有修车铺了。”

    陆小鱼想了想,站起来:“唉,也只能这样了。——可是,天都黑了,还冷,你干吗要陪着我?你家里人不担心你?”

    丁明河苦笑了一声,推着车子往前走了……

    陆小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不合适,忙跟上去,说:“谢谢你啊。一个人走路,多少还是有些孤单,有人陪着还是好一些。呵呵,谢谢你啊。”

    丁明河笑了笑,说:“我也应该谢谢你啊,我平时都是一个人走,我陪着你走,其实也是你在陪着我走。”

    两个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天更黑了。四处都是田野,黑暗便显得更加的无边无际。虽然两人因为拘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可是,这样推着自行车结伴走着,两人对黑暗的恐惧都消失无影了。

    后来,快到左庄路口那个修车铺时,陆小鱼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一路上藏在他心里都想问但一直没敢问的话:“丁明河,我想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可以吗?”

    丁明河笑笑,说:“别人冒犯了我那么多,都没有问题,你问一句话,当然也是可以的啊。”

    顿了顿,陆小鱼问:“你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吗?”

    “当然不是!”丁明河立即就激动起来。

    陆小鱼忙说:“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丁明河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我有点儿冲动了。但是,俺爸,真的不是别人传说的那样……”

    陆小鱼看着丁明河——

    在黑暗中,丁明河的眼眸闪着亮光——

    丁明河幽幽地说:“我听俺奶说,俺爸小时候确实有些痞,不听话,还时常小偷小摸。俺爷死得早,是俺奶一个人把俺爸和俺叔拉扯大的。可是那时候家里穷,没有好吃的,有时候也没有衣服穿,特别是到了冬天,俺爸和俺叔就只有一套破旧的棉袄棉裤,还不挡风。可是,别人家大都能吃饱穿暖,甚至有时还能吃上鱼、肉。俺爸心里就难受得很,就想到了去偷。他叫俺叔跟他一块儿去,但俺叔胆小,不去……因为俺爸好偷,俺奶伤心极了,又劝不住,管不了,有几次都想上吊死了算了……可是想想还有俺叔,就又打消了死的念头……后来,俺爸从少管所出来,就去了上海打工……俺爸进监狱前,曾跟我发誓说,在上海打工时,他确实忍不住偷过人家一两次,但后来想到这样偷下去不是办法,就下决心,再也不偷了。为这,他还离开上海去了广东,准备重新开始。在广东,俺爸不怕苦,专拣最脏最累的活干,也挣了一些钱,就回来盖房子,经别人介绍就认识了俺妈……后来他们就一起去了广东打工……后来,俺妈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么好,俺爸除了穷有一身力气啥也没有,就跟别人好上了……俺爸啥也没说,就同意离婚。可是为了俺妈的名声,俺爸对别人都是说是他好吃好喝好偷,所以这才离的婚……”

    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的丁明河再也抑制不住,大声地哭起来……

    陆小鱼也跟着哭起来。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两个孩子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然后,丁明河又对陆小鱼说:“和俺妈离婚后,俺爸突然发现自己年龄也不小了,俺奶也老了;想起他小时候俺奶整天为他提心吊胆的事,他就下决心不再出去打工了,决定利用自己在外面学的技术,转租村里一些出去打工的人家里的地,搞生态农业开发。地,就成了俺爸的命根子。可是,这些年,由于俺爸一直在外打工,俺家和村长他弟弟家挨着的地,被村长弟弟占了不少。那天我和俺爸去地里,正好碰着了村长他弟弟,俺爸就掏出烟,赔着笑脸说:‘二哥,这些年我的部分地,都是你帮我种着,真是谢谢啊。你看,我这要回来种地了,我想把这些地拿回来自个种,你看可行?’听了这话,村长他弟弟立即就虎了脸,说:‘你胡咧咧啥?谁占你的地了?’接着就骂起来。俺爸也生气了,说:‘二哥,你是哥,你不能不讲理呀。现在可不像过去了,啥事都是你大哥说了算。’听了这句话,村长他弟弟怒气冲天,抡起手里的抓钩,就要砸俺爸。俺爸连忙躲闪,也不知咋恁巧,村长他弟弟手一滑,抓钩砸了他自己的脑袋。”

    陆小鱼大吃一惊:“那,咋说是你爸砸的他?”

    丁明河哭嚷着说:“他们是诬陷俺爸!当时我就在场,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

    陆小鱼问:“那,到底是咋回事?”

    丁明河说:“因为村长他们家窝子在俺庄是大户,有人有钱有势,他们告到派出所、县公安局,又上县检察院,要俺爸赔钱,还要判刑……”

    陆小鱼说:“那你可以作证呀。”

    丁明河气愤地、大声地哭着说:“他们说我是俺爸的儿子,又是未成年人,我的话不能算数……最后,他们就让俺家赔了他们两万块钱,俺爸还被判了四年刑!呜呜,俺爸是冤枉的呀,俺爸是冤枉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