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第二节-霍君-都市言情-爱读网
第二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23      字数:3408
    我带着杰瑞在街上转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杰瑞没拉也没尿。偶尔,杰瑞会停下来,用鼻子嗅着街上的某一块土地,某一片树皮。某一块土地和某一块树皮上,残留着杰瑞的尿骚味道。他熟悉它们,喜欢它们,在被我丈夫变成“混血赫迈拉”之前,他会抬起后腿再把新鲜的尿液洒上去。现在的杰瑞只是闻闻,并且闻的动作是在瞬间完成的。他不好意思长时间地停留在散发着他尿骚的地方。我没有明白杰瑞的意思,还是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一只狗来看待,没完没了地在街上溜杰瑞,直到溜出他的大小便为止。杰瑞到底挺不住了,他就要大便或者小便了。他用尖利的牙齿咬住我的裤脚,往家的方向拉我拽我。我那时真的没反映过来杰瑞要干什么,我的头脑有点麻木,无论哪一件事情都不能根据它的迹象来推测和判断,只有当它发生了才会明白。也许我早就不用大脑来思索问题了,闲置太久它就麻木了。我却是在被动地跟着杰瑞往家里走了。

    对了,往家里走时碰上了漂亮的女狗丽丽。快长成大姑娘的丽丽越发地漂亮了,眼光颇高的杰瑞对丽丽是一见倾心,二见倾心,三见还是倾心。他爱上了丽丽,从小就爱上。用句时髦的话就是“你是我从小就爱上的那个女孩”。杰瑞在等丽丽长大。丽丽也在努力地成长,等待杰瑞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丽丽被主人牵着从我和杰瑞的身边走过。杰瑞一心一意地忙着拉我,没有顾及到丽丽,没有像以往那样扑过去,用他坚实的额头去碰触她雪白的娇俏的侗体。走过了很远,丽丽还在把视线对着杰瑞,两只美丽的眼睛盈满了被忽略的感伤。

    我刚刚把门打开,杰瑞就蹿向了卫生间。他褐色的小身子一跃,跳上了马桶,狗鸡鸡沉甸甸地垂了下来,一股尿液喷薄而出。此刻的杰瑞真是舒服极了,小腿轻轻地颤动着,为哗哗声打着拍子,满脸满目的舒坦。他的小肚皮还一鼓一鼓的,尿液的流量就在他的小肚皮一鼓一瘪间或大或小,小腿们的颤动也随着尿量的大小或急切或舒缓。那是杰瑞在撒尿么?

    我惊愕着。

    杰瑞的一泡尿足足尿了十分钟。

    暗夜渐渐地袭来,厚厚的像棉被一样裹住我。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晃来晃去的人影,两只手不停地在身上撕扯着。我想掀掉身上厚重的棉被,可是棉被像是施了咒语,我越是撕扯,它越是比原来更紧地裹住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于是,我站起来,在我丈夫给我留下的140平米的大房子里背着手走了几圈儿,然后我决定正大光明地去做一件事情。再然后,我理直气壮地坐在了电脑桌前。

    坐在电脑桌前的我,从未有过的放松。我的手指一边唱着快乐的歌一边灵巧地移动着鼠标,蓝色的光电鼠标被快乐的手指感染着,也吱吱地唱着快乐的歌,一副要快乐成一只真老鼠的模样。打开新浪网。打开一个带视频和语聊的网页。一个征婚栏目截获了我的好奇心。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对着耳迈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她说话的语速太快,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猜女人一定是在说着自己的条件以及她的择偶条件。不断地有人在屏幕上打出“你真漂亮嫁给我吧”之类的话,我也打了一句,打的时候心里却说其实你一点也不漂亮。就算是安慰一下吧。时间到了,一个新鲜的面孔又出现在视频上。也是很快的语速。想了想,我明白了,每个人的发言是有时间限制的,所以每个人都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推销一下自己。还算年轻的面孔们像粘贴似的,不断地被撕下,不断地被贴上。猛的,我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恶狠狠地疼痛起来。——是新贴上来的一张面孔。

    我抬起嗓音突然喑哑了的手指,抠了抠眼睛。天啊,那张面孔不就是我的丈夫么?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神态,一样的……一样的什么呢?我的那颗沐浴在春风里的心一下子落入了冰窖,巨大的温差使得它缩紧,再缩紧。我的心缩成了一颗冰粒。我站起身来,急切地想做出一个动作,可是,一时间,我却忘了到底该做哪个动作。急。急。我的头一阵旋晕。

    叮铃……门玲响。是我丈夫回来了,我的手麻利地关掉那个视频征婚网站,换上一个新闻网。这个动作就是我几秒钟前最想做的那个动作。一着急我把它忘了,是门铃声唤起了我的记忆。和我的手一起动做起来的是我的脸,它在最短的时间里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我丈夫不喜欢我上聊天网站,当然肯定也不会喜欢我上征婚网站。我丈夫总说我太单纯,让我不要去网上聊什么天,上网聊天搞什么网恋,纯粹就是骗人的。我丈夫在和我说这些话时,他眼底的雾气凝成很尖锐的利器,它们隔着我丈夫的眼睛劈劈地刺向我。我怕。因而,只要门铃一响,只要我丈夫一回来,我必须停止……

    我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脸上甚至还有些笑意地去开门了。我丈夫身上带着钥匙,却每次都要我去给他开门。他会在敞开的门口叭地给我一个响吻,说,小乖乖,想老乖乖了么?

    门开了,没有响吻送上来。收水费的老阿姨夹着包面孔冷冷地站在门口。

    送走了收水费的老阿姨,我坐在椅子上认真的想了一些事情。想着想着,我笑出了声。怎么会是我丈夫呢?我丈夫已经死了。

    再次打开刚才的那个征婚的网站,我丈夫正在视频上对着大家说再见,因为他的时间到了。在他的头像被揭下之前,我很深地看了“我丈夫”一眼。他的眼神和神态的确很像我的丈夫,但是他的脸明显要比我丈夫瘦,年龄也要比我丈夫大,看上去快六十岁的样子。他不是我丈夫。是我自己吓到了我自己。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尿憋醒了。我睁开眼睛——在暗夜中看到了什么?杰锐的两只眼睛。它们明亮地对着我,像两盏灯一样翌翌发着夺目的光彩。它们是威风凛凛的。它们是居高临下的。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光着脚跳下床跑到电脑跟前,开机。没有任何反应。是杰瑞,是他,是他故意弄坏了我的电脑。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我放开喉咙大声的咒骂着。我的咒骂是痛快淋漓的,是毫无顾忌的。我像农村的泼妇那样用下流肮脏的语言咒骂着我的丈夫。我丈夫临死时带给我的一丝感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哪里是要陪伴我,分明是不放心我,这个残忍的家伙,为了监督我,居然把杰瑞变成一只“混血赫迈拉”。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看着吧,从现在起,我再也不受你的控制了,我要向你宣战!我的唾液飞成一帘瀑布,挂在我和杰瑞之间,它使我无法看清杰瑞的面部表情。我却看见了自己的泪水。我在说向我丈夫宣战的时候,我流泪了。

    我的泪水坚硬地砸在我的嘴巴里,**地疼。

    第二天,我用一条栓狗的链子牵着杰瑞,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下了楼。太阳把充足的光线拉长再拉长,慈祥地抚摸着我手里的大包。和阳光一起抚摸我手里大包的是街上人们的眼睛。一双一双的眼睛抚摸着它。人们故意矜持地不问我,因为我刚死了丈夫。我也故意不说,只是把手里的大包提到更醒目的位置,让街上所有的眼睛都来抚摸它,关注它。

    我拎着大包,牵着我的杰瑞走在人们用视线织成的柔软的通道上。走进门口放着“新到狼一号超薄大颗粒”牌子的小店里。将大包放在柜台上时,胖女人说,我们这里不是废品收购站。我没有看她,几根手指灵巧地将大包打开,说,我丈夫临终前交代,让我把它们还给你。大包的皮摊软了,里边的东西裸露出来。雄性的狼的味道太过浓烈了,胖女人的鼻粘馍受了刺激,张开猩红的大口,送出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女人的口气里涨满了虚假的同情,她说,啧,你还是把我这儿当成了废品站了不是?

    你见过卖废品不要钱的么?我依旧不去看女人。我知道她此刻肯定是快乐极了。为了打击杰瑞,不,我又说错了,是为了打击我丈夫,我愿意让这个蠢女人快乐起来。我的心里无比的舒服,无比的明朗。因为我发现我这一手的确击中了我丈夫的要害。杰瑞的尾巴努力地夹在裆里,仿佛夹在他裆里的不是一条尾巴,而是他的所有的羞耻,所有的沮丧。

    我牵着杰瑞往回走了。或许用拽更准确些。深度的沮丧,深度的羞耻使得杰瑞几乎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他像极了一个刚被阉割了的小太监。

    又来到卖牛杂的黑脸男人跟前。我停下来。手里的链子和杰瑞也停下来。

    黑脸男人把手伸到牛杂上打算抓起一把牛杂给杰瑞,我对他说,师傅,不用了,这两天我们杰瑞胃口不太好。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看到了我满脸灿烂而又迷人的笑,还有我的一双烫人的眼睛。也许是我眼睛的温度太高了,它们灼伤了他。黑脸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焦糊的气味。于是,我的笑更加地动人起来。

    杰瑞的尾巴仍旧紧紧地夹在裆下。我的动人的笑,黑脸男人身上散发的焦糊味好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我希望他拿出仇视的目光来对着黑脸男人,把他眼底的雾气再凝成两把利剑,嗖嗖地射向黑脸男人。最好是冷不防的蹿上去,对准黑脸男人的两只裸露的黑脚狠狠地咬上几口。杰瑞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我看不见他的任何的表情。他的头始终不曾抬起来一下。

    我的脸在动人地笑着。心里却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