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第七节-霍君-都市言情-爱读网
第七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20      字数:2677
    父亲有点像一只正在蜕皮的蝉的幼虫,在艰难的蜕变之后,他会长出两只翅膀来么?尽管父亲那个下午的举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给我带来了震惊感,在我的内心,还是对父亲充满了狐疑。我期待父亲那对翅膀的出现。期待绵羊般的父亲不再是我怨恨的对象,不再是我的耻辱。

    父亲正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着。我在他的腋下看见了羽翅的雏形。

    首先是父亲断了羊奶。母亲说,家里的羊都死光了,就剩一只羊糕了,这些日子你可没羊奶喝了,可不好熬呢。

    父亲说,打住,快别提羊奶,一提羊奶我就恶心。

    一阵干呕也真的随之而来了。父亲和母亲这才知道,父亲这回是断了羊奶了。那与生惧来的依赖彻底地抛弃了父亲,从父亲拿劁猪刀割开所依赖的皮肉开始,抛弃就从天降临了。

    父亲的另一个变化才是我最想看到的。在母亲面前惯有的建立在虚弱之上的强势逐渐地土崩瓦解。虽然父亲还不太会表现对母亲的疼爱,不知道用怎样的一种形式来表现对母亲的珍惜。他的那只抽向母亲的手臂很少地抬起来了。许多流泪的时间就被母亲腾了出来,用在清贫之家的操持上。父亲的这一变化从根本上削弱了我对他的仇恨。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家过着平静的生活。

    父亲经常地奔走在乡里,认真地劁着每一头猪,每一头羊。出门前,父亲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就会知道父亲要劁的是猪还是羊。答案就在父亲新形成的习惯里。

    若是父亲长久地磨着他的劁猪刀,一磨,再磨,惟恐刀刃的锋利度是欠缺了一丝一豪的。那父亲要去劁的肯定是羊。他是想让刀快到几乎不在羊的身上留下疼痛。它的疼痛也是他的疼痛。

    生我养我的这个小村,由羊刮起的风波也在父亲的蜕变中平息了。我家里最后的一只小羊糕保住了。母亲对这只仅存的小羊羔满怀美好的憧憬,它会由一只变成两只三只,两只三只又会变成四只八只。母亲在她的憧憬中,看到了一个咩咩叫的庞大羊群。看到了我们家的未来。

    谁也不会想到平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更大的波涛汹涌而来。

    风波的平息很是让村长沮丧,或者说平息的方式很是让村长恼火。这场风波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来平息的。他太明白我家的羊为什么一只接着一只地死去,他甚至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死去的羊和谁有着紧密的关系。他早做好了平息事件的准备。就等着那个人的出现。只要那个人一开口,一求他,哪怕不开口不求他,只要在他面前一出现,流一滴哀怜的泪水。他立码就会揪出置羊于死地的凶手。为了那个人,他愿意得罪村里的任何一个人。

    村长等待出现的那个人当然是我的母亲。我那美丽的母亲。

    对母亲,村长使用了他不常用的爱字。也就是说,村长是爱我母亲的。从在父亲的婚礼上见到母亲那一刻起,村长就知道,他对母亲的爱开始了。只有母亲那样的女人才配做他的女人,母亲就是他等待了几十年的那个女人。如今,她终于来了。

    在爱上母亲之前,村长从未沾染过村里的哪个女人。那些女人是粗糙的,平庸的。在他面前,女人们极尽可能地巴结他,讨好他,也挑逗他。他接受女人们的巴结,接受女人们的讨好,也接受女人们的挑逗。却从未对哪一个女人动了真格的。对哪一个女人动真格的,他都是有能力,有资格的。在心里,村长是深深蔑视这些女人的。他的违心的接受,不过是在给他的权利的施展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其他方面暂不评论,村长在村里村外落了一个洁身自好的美名。村长夫人偷着乐,村里的女人们恨不得把偷着乐的女人给掐死了。

    母亲姗姗而来。尽管母亲想方设法地想融入到其他女人的行列里,其他女人的那个行列,对母亲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永远不会完全地把母亲接纳进来。就因为母亲是那样特别的一个美丽女人。她不会和她们站在一起去巴结谁,讨好谁,挑逗谁。更不会和她们混在一起流短非长。最让女人们生气的是村长看母亲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是她们盼一辈子也不会盼来的。

    那就是爱的眼神呦。村长将母亲含在眼睛里,新婚不久的母亲肩上担着一根长扁担在村长的眼睛里幽雅地行走。不断遗漏的水在冬天的井台上结下厚厚的一层冰,母亲提着气,谨慎地接近井口。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捉住了母亲肩上的扁担。

    我来吧,这活儿不是你干的。

    母亲想拒绝,可那只手掌是真诚的,和固执的,它不容你拒绝。母亲一时找不到拒绝的方法,就松了肩上的扁担。看着村长利索地把水桶挂在扁担勾上顺进井里,左一摇右一摆,一桶水就满了。心怀感激的母亲担上村长给她打好的水,准备走了。

    真是委屈你了。

    准备走了的母亲听到了村长的这句话。在这句话之前,母亲是被略微地打动和感动了的。也许,母亲想过,自己该怎样做,才不至于被打动和感动得太深,那,将是还不起的一笔债。村长说了这句话,母亲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被这个男人打动和感动了。那样的话语是对自己绵羊一样的男人的无限蔑视,和对自己嫁给绵羊一样男人的无限怜悯。母亲咬了咬牙,担着水幽雅地走远了。

    母亲对村长来说,太像一只刺猬,让村长没有下嘴的地方。这对村长的骄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村里的女人,只有母亲敢对村长使用主动式的淡漠。村里的女人,也只有母亲让村长无可奈何。村长对母亲无可奈何,对别的女人是有可奈何的。村长想给母亲一个证明,证明他对女人的征服能力。于是,村长开始对母亲周边的女人有可奈何。只要让母亲有所动容,村长宁愿自毁清誉,宁愿降低自己的品格,宁愿降低自己的审美情趣。暂时地与粗俗平庸为伍。哪怕母亲为他动的是愤怒也好。

    村长一招手,早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扑进村长的怀里。投进村长怀里的女人享用着村长的英武,享用着村长的霸气。享用着因权利而轻易得来的好处。同时,这些村长怀里的女人也享受着非村长怀里女人的最肮脏的谩骂,直到自己也成了村长怀里的女人,她们的谩骂才告一段落。前途一片渺茫,看不到黎明曙光的女人们,则会将最肮脏的谩骂进行到底。村长怀里女人的男人们,家人们,对自家女人的不耻行为,或是装聋作哑,或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对村长的权利和家族的势力,充满了绝对的畏惧。村长一共弟兄八个,这八个如狼似虎的弟兄,是村里一面攻不破的屏障。何况村长还行使着村长的权利呢。那些不得不装聋作哑,不得不敢怒不敢言的人,却也是在心安理得地,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女人带来的种种好处。比如,他们可以不用交电费。比如,他们可以不用交公粮。他们身上的种种亏欠,巧妙地被分摊到其他村民的头上。

    村长心不在焉地搂着那些女人,把深切的目光投向我的母亲。他不在母亲的视线之内,无法在母亲的脸上看到和他有关的表情。爷爷死前,村长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才无偿地献出家里的小猪崽做为父亲的实验品。他想从母亲那里看到感激。感激是走向深入的开端。村长看到的是母亲幸福的哭泣。幸福的哭泣因父亲而来,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村长听到了牙齿在自己口腔里的碎裂之声。他无限深情地爱着母亲。无限深情地恼恨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