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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我开了一间诊所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04      字数:2578
    I'm a doctor 。没错,我的职业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主治医师。每天我都被我的病人们所累着。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患着们一张张愁苦的焦急的面容。一批面容隐盾了,另一批面容马上又显现出来。我不能分清某一个面孔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诊室的门口仿佛搁置了一架无形的克隆机,从它里边走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我的肉眼又怎么能分辨得出呢?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病。我支撑着酸楚不堪的脊椎,摸伸过来的手臂的脉向,用蜷起的手指敲打裸露在外的白肚皮,任听诊器将砰砰心跳的声音变成一把鼓锤狠命地敲击着我的耳鼓,成沓的化验单上,躺着沾有我气息的疲惫不堪的字迹。我的病人来自各种不同的职业。我虽然不能分清他们的面孔,但裹在躯体上的衣服是千差万别的。衣服比挺的是一类,他们浑身上下溜光水滑,这样的人,通常会长着一双金晶火眼,不放过衣服上的哪怕一粒灰尘。还有就是,他们的皮鞋和头发都闪着同样的光泽,苍蝇蚊子没等站上去,就先劈了岔。这类人不是大款便是干部。与之相对的一类人,他们的外表是粗糙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是粗糙的。衣服的褶皱里,大量的污垢在那里探头探脑。有的鞋子还会发出一股怪味,它们带着主人走出诊室,往往会留下几粒牲畜粪的渣滓。判断不出错的话,这类人应该是农民居多。不好判断的是中间的一类人。我的病人当中,大部分是这类人。我不好去形容他们,他们像砂子一般扑天盖地,让我无法去比较哪粒砂子更大一些,那粒砂子更丰硕一些。比砂子稍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就是一碗腊八粥。不管是大麦,还是黄豆,都是腊八粥的一个成员。我凭着我的不算太拙劣的医技,一点一点地剔除他们肉身的病痛。我的视力一天一天地衰退,终于有一天我戴上了高度的近视镜。眼镜拉近了我和病人们的距离的同时,让我的眼睛更具有穿透力。这是一名医生最大的幸事。我比原来更准确地判断着病人的病灶的位置,形成的原因以及诊治的方法。短时期内,我的名声大震。病人在我的诊室外排起了长队。胖院长见了我,先是点头嗯嗯两声,然后一个劲地说不错、不错,并且在我之前打开厕所的门。在哗哗声的伴随下,又对我说,别累着,别累着。我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我的快要折断的腰,但我的心早被得意和莫大的愉悦抢占了,没有了劳累的空间。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的病人们越来越不配合我了,对我的敬慕之情一扫而光。他们开始仇视我,攻击我。来过数次的病人甚至恶毒地转告新来的病人,说我的刀子太快,割病人身上的钱眼都不眨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治病,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他们确实有病啊,如果再不抓紧治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其中有的人身体里的病因子,已经浸入到了血液里,他们竟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们手里拿着化验单,气急败坏的对我说,化验结果明明显示没有病,你凭什么说我有病!我对他们说,可能是机子出现了故障,我是为你好,我以一个医生的人格向你担保,你的病真的很严重,请你让我为你医治吧。他们便用了更加恼怒的眼睛对着我,家里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了吧,言一声,我们给你集资啊。我的手指巨烈地颤抖着,捏在指间的化验单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壁,坚硬无比,令我的意念无法穿透它。

    病人都走进了其它的诊室。我的诊室冷冷清清。偶尔,会有几道不屑的目光闪过,有病人留下的,也有白衣的同事留下的。一群庸人。我拿了一块抹布,擦去玻璃门上可恶的目光的印痕,躲在门后窥视着外面的动静。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从各个诊室出来的病人,手里拿着的全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那样的满足。我觉得太可笑了。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它严肃地告诫我,你的医德让狗叼去了么,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你的病人。我看见我的灵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是它在说话。

    有人在支持我,证明我不是孤单的。我开始了行动。表面上我在早来晚走,实际上我在干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从资料室里,一件一件地往外偷病人的档案。根据档案上的地址,我一个一个地拜访病人。我以为我的举动,一定会让病人们感激涕澪。然而,面对我掏心掏肺的良言,他们均表示了高度一致的冷漠。后来,一听是我的声音,干脆连门都不给我开。人们都像躲生化武器那样防着我。我坚信我是金钢钻级别的精诚,只要功夫下到了,一切将迎刃而解。我没有白白努力,因为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病人联名把我告到了院长那里,说我严重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

    院长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客气地宣布了一件事情,我被开除了。

    此处不留爷,爷就到别处。临出医院的大门,一个即将成为过去的同事,拉了拉我的衣襟,又摸了摸我的头顶,说,好好混,傻孩子。我真的很傻么,可是他们确实有病啊?他对着我微笑了,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有病,他们自己也应该知道自己有病,可是,有些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再见吧,傻孩子!

    同事的笑好像蒙了一层雾。我想起来了,是我没戴眼镜的原因。我可能想记住他的笑脸,便将近视镜架在鼻子上。薄雾后边的一张脸清晰了。天啊,他哪里是在笑,面对我的是一张狰狞可怕的脸。那张脸上长着红色的眉毛,狼一样的绿眼睛,比盆子还大的嘴巴里长满了又长又尖的镣牙。同事每说一句话,他口中的镣牙就发出一阵巨烈的磨动,一股一股的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我在我的意识还清醒之前,迅速地逃离了。

    我胆战心惊地在大街上走着。很快,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让我心痛的事情。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很多人都生了病。要命的是,他们生的病,绝对不是医院的机器可以检查出来的,病因和那些不愿接受我诊治的患者一样。原来,这样的患者就像溪水似的在大街上流淌着,柔软地流进千家万户。他们都应该成为我的病人。我是一名医生,给病人治病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除了救死扶伤,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然而,他们肯定又不会甘心成为我的病人。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让我为他们医治呢  ?

    我决定自己开一家诊所。此举有二大好处:一是我的精神有了填充物,不至于再空洞孤寂;二是生活有了保障,老婆自然会乖顺体贴一些。

    说干就干,时日不长,我的诊所便正式挂牌营业了。从外表看上去,我的诊所和其它的诊所并无两样,实际上里边大有玄机。我给诊所安装了一道特殊的门。前来就诊的病人,只要一推开诊所的门,他的面部便会隐藏起来,我无法看清他是谁。我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消失了五官的病人。临走的时侯,病人再次经过那道门,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还是得感谢我的那位已成为过去时的同事,是他给了我提示,那扇特殊的门才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