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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已欠费
作者:霍君      更新:2015-11-20 21:02      字数:9265
    小引:短信提示音响起,张建打开亡妻的手机,翻看短信的内容。又是一条肉麻的信息:“宝贝儿,想你。除了想你,还是想你。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你!”

    下面请张院长给大家讲话!主持会议的蒋副院长说。

    张建表情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忽然一首歌旁若无人地在会场上响了起来:老公老公我爱你,你要保重你自己……本来,所有的医护人员的目光都是集中在张建身上的,这下,目光们更加地集中了,由原来的二百五十度,嗖的提高到了五百度。因为,人们意识到这首暧昧的歌是从院长张建身上发出来的。除了提高眼睛的集中度,没有一个人笑一下,或者跟左右的人窃窃私语一声。在最短的时间内,张建也反应过来,这首老公老公我爱你的歌确实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是老婆窗子刚刚给他下载的。开会前怎么就忘了关掉手机了呢?这在张建是很少发生的事。每次开会前,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一部手机是开着的。开会前关掉手机,就像上完厕所要洗手一样,做起来很自然,又必不可少。它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可今天,他居然忽略了这个习惯。张建就有些尴尬。他的尴尬是隐晦的,是藏在严肃外表下的,故而,尽管人们调高了目光的集中度数,却并不轻易发现张院长的尴尬。张建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碰触到了其中的一个健,手机停止了歌唱。

    张建只得重新清了一下嗓子,听上去多少有一点掩盖的味道。张建的讲话直奔主题,是一成不变的张建式的讲话,没有一句费话。外科医生王加宝由于工作失误,手术时把一小截纱布落在了病人体内,给病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使医院的声誉受到重创。张建就要宣布对王加宝的处理决定了,会场上的紧张气氛浓得像一锅放多了玉米面的粥,搅都搅不动。猛然,老公老公我爱你的歌声又骤然在张建的腰间响起。歌声如一碗水,扑的一下子泼进粥锅里,锅里的粥就比刚才稍稍地稀了一些。张建一把从手机套子里拽出手机,几根手指用力地关掉了手机。在关掉手机的那一刻,张建的心里有些慌乱,肯定是窗子有急事,否则她不会这么不懂事的,放在往常,窗子打进电话来,张建不方便接,她会静静地等张建完了事给她打过去的。今天是怎么了呢?

    开完会,张建没等蒋副院长宣布散会就提前走出了多功能会议室。因为王加宝的事,张建的心里已经够怄的了,他不想窗子再出一点差错,那么乖的窗子,会在这个时候让他雪上加霜么?张建宁愿想去省城参加校庆的窗子是太想他了,才固执地给他打电话。

    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张建一边拨通了窗子的电话。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窗子。是一个嗓音粗粗的男人,男人说话的语调很快,而且很霸气。他在一片杂乱的声音中大声对张建说,你是窗子的老公么?张建本能地回答,是。对方说,到总医院来一趟,窗子出事了。张建又本能地说了一句,你是谁?对方说,我是警察。啪地一声,电话挂断了,那片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消失了。

    他妈的不就是个破警察么,牛气什么?我还是院长呢。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张建用力地想了想,他好像是在说窗子,说窗子怎么怎么了。没错,那个警察在说窗子,他说窗子在总医院里,窗子在总医院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张建的两只手掌里呼的出了一层冷汗。

    窗子静静地睡着。睡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她只是在睡着,不是么?睡着了的窗子依旧是美丽的。窗子的美丽是那么地特别,美丽得孤傲,美丽得干净,美丽得与众不同。她的美丽不是和漂亮特别的紧密,是独树一帜的,也是绝无仅有的。美丽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那种淡淡的忧伤是与生俱来的,是独属于窗子的,它是窗子美丽的一部分。第一次见面,张建就被窗子的美丽吸引了。是无法分离的一种吸引。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好像就是现在的这个季节,现在的这个月份。具体那天,张建记不太清了。他正在和蒋副院长在他的办公室商量购买新仪器的事宜,有人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张建喊了一声“进来”后,依旧低头和蒋副院长看着仪器的图纸。一阵轻碎的脚步声消失在张建的办公桌前,然后就沉默了。等了一会,张建并不见来人说话,就从图纸上抬起眼睛,问:有什么事?在问话的同时,张建的眼睛撞到了美丽的窗子。他的眼睛下意识地跳了一下,一丝丝的疼痛海浪样一层一层地漫了过来。张建毕竟是院长,他的疼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把它们巧妙地掩饰起来,外人是看不出来的。所以,窗子看到的是一张干练,果敢,而且是严肃有加的脸。窗子没有正面回答张建的问话,而是说,请问哪位是张院长?张建说,我是。窗子说,您好,我是电视台的,我叫窗子,久闻您的大名,久闻贵院的大名,我到您这儿拉广告来了,我不是广告部的,没办法,我们每个人都有广告任务,完不成任务扣工资,还请张院长多多帮忙。窗子一口气说完,就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张建,等待张建的答案。面对窗子的目光,张建内心深处一块坚硬的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窗子。可他又不能明确地告诉窗子,说我正想宣传一下呢。全院的人都知道,医院能有现在的成绩,靠的是他带领全体医护人员踏踏实实干出来的,宣传是虚的,他张建从来不信那一套。他不能说做,也不能说不做。说做,不是自己一惯的做法,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这个做法,即使是窗子。说不做,他肯定断了窗子的希望。这样不行,他要给窗子一丝希望,给了窗子希望,就是给了自己希望。在很短的时间内,张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在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全部联系方式,递给窗子,说,我现在没有时间,哪天你有空,再和我联系吧。窗子说了声“我会再找您的”,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窗子离去的身影,张建想,窗子的希望升起来了,自己的希望也升起来了。

    几天以后,窗子果然给张建打了电话,电话打到张建的手机上。听到一片嘈杂的声音,张建问,你在哪?窗子说,我在街上。张建说,我也在街上,你站着别动,我一会就到。

    三分钟后,一辆乳白色的车停在了窗子的身边。张建把车窗摇下来,问窗子,你怎么在这儿?窗子说,我就想在这儿。张建说,你找我有事?窗子说,广告的事。张建说,哪天去我办公室谈。窗子说,您回家?张建恩了一声。窗子说,那回吧,该吃午饭了,省得夫人着急。张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撂下一句“没有夫人。”

    张建本来完全可以邀请窗子吃一顿午饭,可他没有。他和窗子之间只是你来我往地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但是,玄机也藏在这几句貌似平常的对话里。张建明白,对窗子这样的女孩子,他是急不得的,关键时是需要耍一些小手腕的。手腕他是不缺的,否则,他也当不好一院之长。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把他的如饥似渴藏在他的平静后边,欲望像丝绸般一重又一重地裹住窗子。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空得难受,只有把窗子装进去,他才会有充实感。可是,要想把窗子装进心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急不得。临走的那句“没有夫人”,张建是故意说给窗子听的,他要窗子来猜,像他这样刚刚三十七八岁又是如此优秀的院长,怎么会没有夫人的呢?他就是要留一些悬念给窗子。

    张建要的效果确实达到了。他想象着,窗子望着远去的车子,思绪正沿着他给她留下的轨迹走着。她在想,这个长得有点像她喜欢的演员何冰的年轻院长,怎么会没有老婆的呢?怎么会呢?是老婆死了,还是离婚了?还是一直是单身?单身的可能是不太大的。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单身的呢?窗子想着这些问题时,就渐渐地抛弃了广告任务的压力。当然了,是后来窗子告诉张建,他长得像何冰。张建不过是打乱了时空的次序,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进行了一次嫁接。

    病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随后,一个人像一袋粮食那样倒在窗子的身上。

    是镜子。窗子的姐姐镜子。张建一边往总医院赶,一边就给在报社做编辑的镜子打了电话。

    很久,镜子才从窗子的身上抬起头来。由于火急攻心,刚才的镜子是背过气去了。镜子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水,她伸出手,疼爱地摸着窗子的紧闭的眼睛,说,好窗子,别和姐姐开玩笑了,睁开眼睛看看,求你了,好窗子。窗子依旧睡着,她不愿意醒来,她沉在美好的梦里。

    张建以为接下来,镜子会嚎淘大哭。镜子没有。一个悲伤过度的人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悲伤的方法了,他相信,眼前的镜子就是。这个和窗子在长相上有着明显区别的姐姐,说不清为什么,张建从一见面就感觉,她是和窗子不一样的人。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在她的身上完全没有窗子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多了一些冷静,多了一些不屑。这些冷静和不屑像外套一样披在镜子的身上,让张建对她产生一种近不得远不得的感觉。

    镜子甚至在微笑。她仿佛看穿了窗子的梦,而那是一个美好的梦。

    很久很久,镜子终于意识到了床边的张建。她的嘴角挂着微笑,脸朝着张建转过来。在面对张建的一刹那,张建的心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镜子的眼里凝着一坨冰。那坨冰好像从几千年前就已经开始凝结了,世上没有仪器可以测出它的寒度。人只要看上一眼,他的灵魂都会被冻住。张建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寒冷的程度。他说,他恨恨地说,我要把那个肇事的司机千刀万剐!由于寒冷,他的牙齿在得得地抖动。尽管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抖动的声音。

    不,我得感谢那个肇事的司机。镜子坚硬地说。

    窗子的头靠在张建的肩上,很动人地笑着。窗子从来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哈哈地大笑,笑得满口的牙龈都暴露出来。她从来不。但是窗子的笑也不是过去的大家闺秀的笑,笑得不露齿,笑起来用帕子掩着口。窗子的笑是恰到好处的。不娇媚反而透出娇媚。这样一个窗子此刻就靠在张建的肩上,她的笑,她的动人是属于张建的。张建伸出手,去摸窗子唇边的如花的笑。他的手指触到了冰冷的玻璃上。窗子的笑也是冰冷的。窗子,你给我活过来!张建被冰冷激怒了,眼睛血红地命令窗子。他习惯了命令,因为他是院长,他有权利使用命令,他有权利享受命令。窗子却不听话了,她依旧向他展示着她的冰冷。她一边对他使用着动人的笑,一边朝他示威。张建愤怒了,手猛地扬起来,将窗子的冰冷狠狠地掷了出去。

    哗的一声,玻璃碎了。躺在碎玻璃里的窗子变得支离破碎了,但她仍然在冰冷地动人地笑着。张建哭了,他的哭是复杂的。有思念,有疼痛,也有仇恨。他的坚韧,他的霸性,在那一刻都隐退了,只剩下强烈的思念,巨大的疼痛,还有坚不可摧的仇恨。它们都和窗子有关。张建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滴在窗子的照片上。窗子的笑逐渐地模糊了,她的动人,她的冰冷都逐渐地模糊了。

    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泉水奔流的声音。那是窗子手机短信的提示音。窗子的手机是警察交给张建的,手机到底是手机,它是没有灵性的东西,它不知道它的主人不在了,还在坚守着职责,没心没肺地工作着。平常除了张建,除了镜子,很少有人给窗子发短信,在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张建打开窗子的手机,翻阅了那条刚来的短信:

    亲爱的,刚离开就想你了。公司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开你,罚我吻你一万遍!

    这是谁发来的短信,这条短信和窗子有关么?有关么?有关么??

    没有名字,完全陌生的一个手机号码。这条信息肯定是发错了。肯定是他妈的发错了。张建的手指已经在拨号了,他要把号码拨回去,大骂发错信息的家伙一顿,他太需要发泄了。就像昨天他狠狠地掐住肇事司机的脖子,肇事的司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是她撞的我,是她撞的我……后来警察及时地分离开了张建和司机。他没有发泄够。眼下,对方不知道他是院长,他完全可以抛弃院长的身份,像他小时候母亲骂父亲一样大骂一顿。母亲的骂是畅快淋漓的,是最恶毒的。父亲不敢回骂母亲,可他敢打,他会把小张建打个畅快淋漓,他加在小张建上的拳脚也是最恶毒的。最恶的根源在母亲那里,因此小张建不光恨父亲,他更恨的是母亲。小张建发誓,长大了一定不要做像父亲那样猥琐的男人,他要学会掌握和控制。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张建拼命地读书,然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医科大学。万里长征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后,毕业的张建经过艰难的跋涉,过草地,爬雪山,以超强的毅力和韧性走完了他的长征路。在当上院长的那一天,他给自己的长征路画上了一个句号。张建这时是感激曾经不可一世的母亲的,他就要使用母亲用过的那些尖刻的利箭似的语言了。他要把电话打过去,以一个泼妇的身份痛痛快快地发一痛泼。电话就要通了。突然,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张建就中断了要打的电话,打开了信息箱:

    我的宝贝,我的窗子,刚才忘了说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还是刚才的号码。很显然,信息就是发给窗子的。张建的头忽地变大了,像一块发酵了的面团,迅速地膨胀起来,而面盆又不够大。小小的房子在顷刻间就装不下张建的头了。他的头冲破了屋顶,朝着一个他无发预料的方向升腾而去。张建用残存的一点意识命令他的几根手指,不能动,不能拨那个号码,不能打扰了对方。他要查出对方是谁,他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对窗子的思念变得虚无缥缈起来,那么内敛的窗子,居然背叛了他,这是张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实。这样的窗子是不配让他来思念的。可是,那个男人是谁,窗子怎么会掩藏得那样天衣无缝?窗子有几根头发,窗子有几片思想,都是在他张建掌控之内的,发短信的男人就像是外星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冒出来的。肉麻的短信让张建充满了挫败感。就像六年前他收到前妻寄自美国的离婚协议书时一样,他的内心也充满了挫败感。他被两个女人也不同的方式打倒了。

    在和窗子结婚的两年时间里,张建千方百计地把窗子变成了他的一根肋骨。这根肋骨是属于张建的,是长在他身上的,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除了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抽取这根肋骨。

    窗子是心甘情愿地成为张建身上一根肋骨的。在窗子找张建做广告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窗子奉新闻部主任之命,去参加一个全市十佳青年的颁奖大会。在会上,窗子惊奇地发现,十佳青年里竟然有张建。窗子看着主席台上满面春风的张建,眼睛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些特别的内容。也许,窗子对张建的好感早就存在了,在她见到张建的第一面时就存在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没有感觉到罢了。好感的流露是需要一个契机的。而这个颁奖会就给了窗子这样一个契机。台上的张建也看到了窗子,同时他捕捉到了窗子眼睛里的特别的东西。那个很特别的东西和感情有关。

    下面的事情就有些顺了。窗子做了一个“十佳风采”的专题报道,张建的那篇报道写得尤其的精彩。要做报道,首先要采访当事人,这样一来,要写报道的人和被写的人就名正言顺地有了亲密的接触。写报道的理由,比做广告的理由充分多了,理直气壮多了不是?张建真的很感激那个颁奖会,如果不是这个会议及时地召开,窗子不会这么快就成为他身上的一根肋骨的,起码,他还要费一些周折的,动一些脑筋的。那天在街上欲擒故纵地放走了窗子之后,窗子好多天都没有再给他电话或者到他的办公室找他,他在想那天那样做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现在看来,是老天在帮他。张建是爱窗子的,他的爱是实实在在的。哪有人不爱自己肋骨的呢?张建全力以赴,满怀激情地把窗子融进他身体里时,张建突然发觉,他的这块肋骨已经有人在他之前使用过了。也难怪,这么美好的窗子,这么美味的一根肋骨,哪个正常的男人不想拥有她,哪个正常的男人不想使用它呢。张建的怒火被那个在他之前使用过他的肋骨的男人激了起来,他狠狠地啃噬着窗子——他的肋骨。窗子痛了。疼痛盖过了幸福感和羞涩感。窗子说,痛。张建没有理会窗子,依旧露出尖利的牙齿凶狠地啃噬着窗子。如果他不卖力地啃,另一个男人就在旁边观望着,他准备随时冲上来,随时夺走他的窗子,他的骨头。所以,他不能给另一个男人机会。窗子坚忍着疼痛。她想他的男人饿了太久了,在她爱的男人面前,她愿意做一块美食。张建累了,但他不愿停下来,他的牙齿仍旧在卖力地工作着。啃着啃着,张建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幻觉,他嘴巴里的肋骨一会变成前妻,一会又变成他的母亲,而他自己,有时竟然会变成父亲。父亲以从未有过的威武热烈地啃噬着母亲,母亲则温顺地隐忍地成为父亲征服的猎物。张建晃了晃头,定下神儿来看了看,没有母亲,没有前妻,更没有父亲。只有窗子和他两个人。窗子的眼里含着痛,含着娇羞。无论怎样的窗子,都是美丽的。

    他妈的,最先品尝窗子美丽的男人是谁?

    张建太累了,他的满口的牙齿开始罢工了。在准备睡去时,张建说,你的第一个男人是谁?

    窗子的眼里蓄满了惊诧和泪水。她没有回答张建的问话,只是让眼里的惊诧和泪水持续了很久很久。

    宝贝儿,怎么不给我回短信?想你。吻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不停地要你。要你。

    张建颤抖着读完刚发来的短信。由于颤抖得非常厉害,他的目光涣散不能集中成一束。他恨自己的眼睛不是激光,哗地朝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打过去,只一下,那些讨厌的字便顷刻间粉身碎骨了,还有字后边藏着的那个人,和讨厌的字一起碎尸万段了。

    该死的窗子!张建绿着眼珠子像一头发飙的公狼一样,嗷的一声蹿到窗子的衣橱前,打开衣橱,拽出窗子生前喜爱的衣服,然后抱着衣服又蹿向厨房。张建感觉自己怀里抱的不是衣服,而是窗子。他把窗子放在切菜杀鱼的案板上,拿起菜刀,对准窗子,手起刀落,凶残地砍着,剁着。窗子在张建的刀下血肉横飞,她痛苦地呻吟着,求饶着。张建的嘴角凝着一丝狰狞的笑意。因为,窗子终于向他求饶了。这个外表看上去柔弱,实际上却坚韧无比的女人在向他求饶,他怎么会不得意呢?他到底征服了她。案板上的窗子再不是那个用迷离的眼神,用忧怨的眼神看着他的窗子。窗子是从什么时候对张建使用了忧怨的眼神呢?

    是那次。也是和手机有关系。那晚张建正准备享受窗子的身体,享受窗子的美丽时,窗子手机的短信提示音不合适宜地响了起来。窗子伸手打开了手机,一边看,一边念出了声:木目有心,西下美女,手扶下巴,人在尔边,新死相衣,言己自己,十件家具,白色勺子,有儿有女,有住一起,请猜十个字。念完了,窗子吃的笑出了声,就这个,太小儿科了,这不是“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十个字吗?窗子没有看见,张建的脸上暗暗地浮上了一层霜,阴冷阴冷的。谁发来的?张建问。窗子说,同事发来的。哪个同事?张建脸上的霜越来越厚了。窗子显然感受到了来自张建的寒气,她不再笑了,目光变得迷离起来,是夏薪发来的,怎么了?夏薪?张建迅速在记忆档案里搜寻出了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和窗子结婚前,听窗子说起过夏薪,他曾经追求过窗子,并且和窗子同属一个部门。张建在心里一直对这个夏薪耿耿于怀,他只不过是不便于发泄,没有机会发泄罢了。当院长的他,早就习惯了隐藏。隐藏并不等于消失,它只是被暂时地藏了起来,在等待着合适显现的机遇。如今,这个机遇出现了。张建抓起窗子的手机,啪地掷在了地板上,手机发出了一声悲惨的碎裂的声音后,就沉默了。

    忧怨的眼神就在这时现在窗子的眼底。那么纯净的忧怨,不含一点杂质。它清澈地面对着张建。也是绝决地面对着张建。它在和张建抗衡着。

    张建害怕这样的眼神。忧怨就像一只飞鸟,窗子驾着这只飞鸟,正朝着远离他的方向飞去,离他的掌控越来越远。不,这不是他的意愿,窗子不可以这样对他。窗子是他的,是他身上的肋骨。它不可以再变成别人身上的肋骨,哪怕是精神的。

    第二天,在窗子起床之前,张建给窗子买来了一部新手机。窗子不去看那部手机,也不去看张建。张建把窗子揽在怀里,吻着窗子的额头说,窗子,不要怪我,都是我太在乎你了,我不能没有你。窗子,真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张建说得有点动情了,鼻子跟着酸涩起来。窗子用视线来捕捉张建了,并且用手拍了拍张建的脸颊,用一种陌生的腔调说,你是谁,你是张建么,我怎么不认识你?

    张建全当窗子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他撒娇。临上班前,张建说,窗子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好好睡吧,我给你们局长打了电话,为你请了长假。

    窗子说——你?

    张建没有回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前,说,窗子,你的工作太辛苦了,咱们不缺你挣的那点钱花,我也很忙,我只想在我下班回来时我的老婆能在家里等我。

    窗子说——你!

    一切如张建设想的那样发展。下了班,身心疲惫的张建远远就望见自家的那扇窗。那扇窗因了窗子的存在而明亮着,温馨着。那扇明亮和温馨的窗是属于自己的,看着它,张建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拿着镰刀站在麦垅上正准备收割的农民,心里充满了丰收感。丰收感冲淡了疲惫感。

    张建彻底把窗子变成了一片只属于他自己的土地。既然是自己的土地,什么时候耕耘,撒什么种子,都由着他说了算。可张建撒下的是一粒忧怨的种子。种子在发芽,成长,开花,结果。忧怨和屋子里的空气争抢地盘,空气被打得落荒而逃。张建吸一吸鼻子,满肺腑都拥着忧怨的气息。

    这是征服的代价。这就是窗子和张建手下人的区别,包括蒋副院长。他是院长,他掌控和领导着整个医院,个别的人即使有忧怨,也不敢表现出来。窗子就敢。她在用忧怨反抗和拒绝着成为他身上的一条肋骨。窗子越是忧怨,就越是激起张建的征服欲望,让窗子成为他身上最坚固的一块肋骨。尽管这块肋骨因为排异反映让他有点痛。

    窗子从来没和张建吵过一句,她好像从来不会和人争吵。张建最初给窗子的激动感和兴奋感,早就被成长得枝繁叶茂的忧怨给挤得无影无踪了。单纯的窗子暗自叹息,自己太不了解人性了,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外在的精彩了。太多的忧怨不是窗子想有的,她累了,想歇歇了。窗子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也许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会轻松许多吧。

    晚上,张建下班回家。属于他的那扇窗黑暗着。窗子怎么没开灯呢?张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跑上楼。打开灯,第一眼,张建就看见了窗子枕边空空的安眠药瓶子,第二眼看见的是沉沉睡着的窗子。张建在顷刻间被激怒了。如果把窗子送医院,那才是对他张建的莫大讽刺。张建一个健步冲到窗子跟前,轮起两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对准窗子的脸左右开弓。他要打醒她,他不能让她逃跑,她是他的,她没有权利放弃她自己。一声脆响,紧跟着一声脆响。窗子的嘴角渗出了鲜红的血。

    窗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困惑地看着脸已经扭曲变形的张建说,你在干什么?张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反问窗子,你在干什么?窗子很无辜地说,我在睡觉,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错了么?张建抱起窗子,摸着窗子被打红的脸说,以后不许吓我了,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我。

    窗子说,我的脸怎么那么疼,我刚才梦见有人在打我,是你么?

    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张建颓然地坐在厨房里喘着气。他是真的累坏了,刚才一阵疯狂的对窗子的砍杀,让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没有能力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放在客厅里的手机旁边,去翻看短信。

    张建的身体乏了,但他还是能够思想的。他咬着后牙骂该死的王加宝,如果不是王加宝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他也不会让窗子参加他妈的什么鬼校庆。对,还有那个鬼校庆,什么时候举行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在窗子吃安眠药让他张建虚惊一场的时候。窗子拿着通知书和他商量,他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他承认他那时对窗子的怜爱之心起了重要做用,窗子出去玩几天说不定也是好事。

    张建记得,那几天的窗子高兴极了。根深蒂固的忧怨也淡了许多,整个人又变得生动精彩起来。虽然张建因为王加宝的事情绪非常不好,但张建的坏情绪好像并没有影响到窗子。她还满怀热情地给张建下载了一首刚刚兴起的手机铃声。

    却原来,这不过是窗子给他设的假象。一切都是为了深刻地背叛做掩盖。

    电话铃声坚强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它的坚强,终于唤醒了在厨房里昏睡的张建。张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

    电话是他在公安局刑警队当队长的同学打来的。同学说,你让我查的手机号码我给你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