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奶奶的爱情-霍君-都市言情-爱读网
奶奶的爱情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3-04 21:27      字数:6627
    我奶奶的爱情是公开的。在她一生中,一共喜欢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套包子。

    我奶奶在家里是长女,下边有两个妹妹,母亲生小妹妹时死于大出血,父亲有哮喘病,一年到头搂着个药罐子。为了带好两个妹妹,为了让父亲怀里的药罐子抱得更结实,我奶奶把自己变成一棵迎风而立的小树。经历了风霜雨雪的洗礼,稚嫩的小树逐渐变得粗砾,变得健壮,变得枝繁叶茂。说是树,其实更像一把伞。伞下站着两个妹妹和一个父亲。我奶奶的两个妹妹并不领我奶奶的情,甚至还和我奶奶结了冤,所以后来,两个妹妹之间走得很近,却和我奶奶不怎么来往。她们姐妹的最初矛盾从裹脚开始。我奶奶不想两个妹妹像她一样,两只大脚片伸出来吓人,将来嫁人都不好嫁,她要她的妹妹们更女人一些,更有魅力一些。于是,我奶奶先从两个妹妹的脚开始。两个妹妹被缠了足,疼得受不了,乘我奶奶不注意,就三下五除二拆了裹脚布。被我奶奶发现了,我奶奶就把两个妹妹的脚缠得更紧。两个妹妹就再拆。我奶奶终于被激怒了,她绑了两个妹妹的手,两个妹妹一边骂我奶奶,一边把哀求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父亲。我奶奶的父亲呴呴地喘息着,眼里满是哀怜,却不敢过来帮忙。

    我奶奶的两个妹妹终于如了我奶奶的愿,两双小脚儿尖尖,如四只月下的小船儿。

    一个深冬的夜里。我奶奶突然从梦中惊醒,脸上火辣辣地疼。点燃昏暗的灯盏,对着一面残破的小镜子一照,原来是火盆里的碳火星星点点地落在了脸上。碳火烫坏了我奶奶脸上的皮肤,后来坏死的肉结了痂,硬痂脱落了,就留下了疤痕。村里的人问起,大姑奶奶的脸怎么了?我奶奶就说,这么大还出疹子呢,落了一脸的麻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当媒人给我爷爷介绍我奶奶时,媒人说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我奶奶还能干的女子了。媒人的嘴里左一个能干,右一个能干,就是不提我奶奶的长相。临出门了,媒人才说,美中不足的,就是——我爷爷说,就是啥?媒人说,就是脸上有几颗麻子,不多,就几颗。

    我爷爷到底还是娶了我奶奶。我爷爷和我奶奶各取所需。我爷爷太需要一个像我奶奶那样能干的女人了。我爷爷在我奶奶进门之前,是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我爷爷十四岁那样,父母和一个弟弟死在了日本人的刺刀下,一家人只有我爷爷幸免于难。我爷爷被村里的一个本家大爷狠狠地夹在裆下,又被本家大爷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我爷爷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瘦小的身子,被穿在明晃晃的刺刀上,像一只准备放在碳火上熏烤的小麻雀。十四岁的爷爷变成了孤儿,开始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给百家人做活。我奶奶的婆家本来是不太好找的。我奶奶早就有言在先,有公婆的人家不找。我奶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的脾气肯定和公婆搅不到一个马勺里去,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我奶奶在家里当家主事惯了,将来有公婆来管着她,我奶奶岂是个温顺的服管之人?家里的鸡毛全得飞上天。所以,我奶奶的这个找婆家的原则,在村里被当成真理一样,颠覆不灭,并且是尽人皆知。在加上我奶奶的两个妹妹在背后扇风点火,四处找人打听哪里有符合我奶奶条件的男人。很快,我爷爷便浮出了水面。令我奶奶惊喜的是,符合条件的我爷爷,是个非常俊朗的男人,这可喜坏了我奶奶。我奶奶在心里有一杆称斤两的秤,父母双无的年轻男人几率不大,只要男人相貌说得过去即可。男人要是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父母死得再早我奶奶也不能答应。实在不行,我奶奶还有备用方案,死了婆婆,公公健在的也可,如此,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地提高了。见了我爷爷的面,我奶奶的备用方案就作废了。我爷爷和我奶奶是见了二次面后结婚的。第一次是我奶奶找上门去的。我奶奶在媒人安排和我爷爷见面之前,一个人悄悄地进了我爷爷的村子,头上还蒙了块羊肚手巾,臂上跨了个篮子。一路张望,一路探询着找到了我爷爷那间全村最破的茅屋。村里有人看见了我奶奶,看着我奶奶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子,以为我奶奶不是共产党的便衣,就是国民党的探子。我奶奶进了我爷爷的院子,我爷爷正在家里吃饭。正是早饭已过,午饭未到的时候,不知道我爷爷吃得是哪餐饭。我爷爷见有人进来,从碗里抬起头,满眼疑惑地看着我奶奶。

    我奶奶早就想好了说词,进了门她会对屋里的男人说,我是过路的,走得口渴了,想讨碗水喝。可是,在我奶奶说这些话之前,我奶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在我奶奶面前的我爷爷,是那样一个令她赏心悦目的男人。巨大的惊喜突然就到来了,我奶奶还没有做好准备,因而,在那一瞬间,我奶奶目瞪口呆了。我奶奶毕竟是我奶奶,她的目瞪口呆是完成在瞬间的,她很快从那种状态中走了出来。她还是没有说出讨水喝的话。因为我奶奶看到了我爷爷碗里的饭。说是饭,我奶奶却叫不出究竟是什么饭。黑呼呼的,粘乎乎的。巨大的心痛又袭击了我奶奶。我奶奶一步跨上去,夺过我爷爷手里的饭碗,端着饭碗跑到院子里,把碗里的饭倒掉。然后我奶奶将一抱柴禾抱到灶间,生火做起饭来。我爷爷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奶奶翻找着做饭的原料。我爷爷没有去阻拦我奶奶。因为,他忘了。饭很快就做好了,我奶奶盛了一碗香喷喷的面糊糊,端到我爷爷的跟前,放到我爷爷的手里。我奶奶说,吃吧,往后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这是我奶奶跟我爷爷说的第一句话。说完,我奶奶就转身走了。我奶奶揣着她的复杂的心情走了。心疼拌着惊喜,惊喜拌着心疼,它们两个不分胜负地在我奶奶的胸腔里翻滚。还有一抹大姑娘的羞涩。这抹羞涩支配了我奶奶离去的脚步。

    那碗饭依旧端在我爷爷的手里。我爷爷像极了一个手里端着饭碗的木雕。他听见了我奶奶临走说的那句话,看着我奶奶走出他的视野。

    我奶奶刚走,看见我奶奶进村的几个村里人便摸了进来。他们左右张望着,比我奶奶更像国民党的探子。他们对我爷爷说,千万不要吃那碗饭,说不定那个女人在饭里下了毒呢。

    媒人安排我爷爷和我奶奶见面了。一见面,我爷爷就笑了。我爷爷说,真后悔,后悔那碗饭没敢吃呢。这是我爷爷跟我奶奶说的第一句话。

    几天之后,我奶奶肩上挎着一个小包,再次迈进我爷爷的院子时,就算是结婚了。晚上入洞房时,我奶奶刚要吹了烛火,我爷爷说慢,听说你脸上有麻子,我咋没看见呢,让我好好看看,数数你脸上有几颗麻子?我奶奶就有些嗔怒,把脸凑到烛火下,说,看吧看吧,看见了吧?我爷爷一翻努力地寻找后,带着失望的口气说,没找到,别说麻子,连麻子影儿都没找到。

    我奶奶知道我爷爷在骗她。可她还是快乐得不得了。那晚,我奶奶成了我爷爷快乐的新娘。最快乐的新娘。

    套包子之所以叫套包子,据说是套包子小时候,有一回生病了,偏偏赶上套包子的外祖父去世。套包子的父母不方便带着套包子,只好把他留在家里,又怕套包子饿着,便用家里仅有的一点杂面烙了一张超级大的饼。饼从中间剜了一个窟窿,套在套包子的脖子上。套包子脖子上套着大饼的样子很像驴子劳作时脖子上夹着的那个草包,驴子脖子上的草包,人们管它叫套包子。套包子的外号因此而产生了。套包子的脖子上是否套过大饼,无从考证了,反正套包子的名字叫得越来越响。这个后来身体强壮得像驴子一样的男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绰号。久了,村里人几乎忘了套包子的原来的名字。包括套包子自己。

    套包子和我爷爷差不多前后脚娶的妻,又前后脚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又都是那个叫秦老娘的女军医给接的生。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说明不了。套包子第一次走进我奶奶的视线,却是因为我爷爷的死。

    那时,我奶奶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叔叔。生我叔叔时,我奶奶出了很多的血,又没有好的食物来补,我奶奶的身子从未有过的脆弱,好像一节空了芯儿的竹子。家里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吃的,我奶奶都会让给我爷爷吃。我叔叔还没有生下来时,我爷爷就已经病了。吃着村里土郎中开的药,我爷爷的病越来越重。我爷爷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奶奶生我叔叔,我爷爷还跟我奶奶开玩笑说,你生个儿子,我生个闺女,闺女生下来管我叫妈,管你叫爸。有一天早上,我奶奶醒来,发现身边躺了一个怪物。仔细一看,不是怪物,是我爷爷。我爷爷的肚子在一夜间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我爷爷变成了一个球体,肚皮被拉得薄如蝉翼,让人不敢触碰,一触碰,感觉那层薄皮马上就要撕裂。巨大的球体遮住了我爷爷的头,遮住了我爷爷的四肢。短暂的惊愕后,我奶奶呼的一下从炕上站起来,一只被小婴儿含在嘴里的乳头,由于突然的离去,小婴儿受了惊吓,哇哇地哭起来。我奶奶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又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一句救命还没来得及喊出,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被撞的人是套包子。

    强壮的套包子倒背着我爷爷,行走在刚刚解放不久的通往县城的土路上。我奶奶甩着一双脚板儿跟在后边。那是一个初冬的上午。还没走到一半的路,我爷爷就在套包子的后背上停止了呼吸。套包子站住,对我奶奶说,好像是没气儿了。我奶奶一声没吭,一头栽倒在套包子的脚边。

    套包子背着我爷爷往回走,走了一段路,把我爷爷放下,再返回去背我奶奶。把我奶奶背到我爷爷身边,再把我奶奶放下,背着我爷爷走。枯黄的扬树叶子嘶鸣着落在套包子的肩上,落在我奶奶的肩上,落在我爷爷的肩上。季节的风的抽干了树叶的眼泪,泪腺干涸的叶子们无法展现它们的情感,只有站在风中吼几声嘶哑的嗓子。那条回家的路好长好长。傍晚,套包子终于把我爷爷背到了家,也把我奶奶背到了家。后来,我奶奶经常想起被套包子背在背上的感觉。我奶奶不得不承认,对套包子的爱从那时就开始了。被那样的一个男人背在背上,我奶奶忽然感觉自己变得渺小极了。这种渺小,我奶奶从我爷爷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在我爷爷面前,我奶奶扮演更多的角色是母亲,表现更多的是母性的慈爱与呵护。而套包子就不同。我奶奶喜欢在套包子背上渺小的感觉,在那个男人宽厚的背上,我奶奶像个女人一样,尽情地稀释着来自于我爷爷去世的浓浓的悲痛。

    我奶奶并没有掩饰对套包子的爱。村里人以为我奶奶守不了多长时间的寡,肯定会再改嫁,我奶奶太年轻了。遇到合适的人家,也有给我奶奶提亲的,都被我奶奶给回绝了。我奶奶说,我有心上人了,我喜欢上套包子了。开始,村里人还以为我奶奶是在开玩笑,就说,套包子有媳妇有孩子呢。我奶奶说,我等他,等将来套包子媳妇死了,我就嫁给他。村里人还是认为我奶奶在开玩笑。慢慢的,时间长了,村里人就信了我奶奶的话。村里几乎每家生孩子,都是我奶奶给接生,只有套包子家除外。套包子媳妇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在我奶奶面前,故意把肚子前倾,以示他男人的健壮,以示男人在她这片土地上耕耘的结果。套包子媳妇什么也不需要说,她的肚子胜过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语言。我奶奶在心里把套包子媳妇早剐了上百次,上千次了。她恶狠狠地对套包子媳妇说,你的男人早晚会变成我的男人。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奶奶的门前却干干净净,没有是非。没有人背后嚼我奶奶的舌头。我奶奶的隐私是公开的,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奶奶喜欢套包子,在一心一意地等着占套包子媳妇的窝儿。我奶奶在村里是独一无二的,永远是高高在上和受人尊敬的,包括她喜欢套包子的方式,也成为人们尊敬她的一部分。我奶奶一心一意地恋着套包子,却也是干干净净地恋着套包子。我奶奶和套包子是纯纯粹粹的精神之恋。有套包子媳妇在一天,我奶奶绝不会动套包子一根手指头。因为它的干净,因为它的纯粹,因为它的执着,我奶奶和套包子的感情在村里村外被传为佳话。

    那年,生产队里种了一片瓜,队里派了王罗锅看瓜。瓜快要成熟的季节,从瓜地里回来,王罗锅的裤子的口袋里多半是鼓鼓的,回来不去他的家里,而是直奔弟弟那里。王罗锅把瓜偷偷地分给侄子和侄女们吃,这时候弟媳的脸色也会好看一些。王罗锅因为罗锅一直打着光棍,自己无儿无女,就把希望寄托在侄子的身上,将来死了也好有个打幡的人。于是,王罗锅就时时处处的像哈巴狗似的讨好弟媳妇。村里的人包括我奶奶都看出了端倪,我奶奶刷啦啦,旗子一举,揭杆起义了。

    我奶奶找了一帮妇女,如此面受机宜了一翻,就开始行动了。女人们也都恨透了王罗锅,自己娶不上媳妇,到处放骚。明明看见远处有女人走过来,他假装没看见,从裤裆里掏出家伙儿就撒尿。女人们恨不得一脚上去,把那个家伙给踹折了。在我奶奶的带领下,女人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王罗锅。

    借着夜色,女人们朝着瓜地出发了。离着瓜地还有二百米的时候,女人脱了上衣,弯下腰,慢慢地,却又是快速地向瓜地挺进。女人们的白白的,或大或下,或丰满,或干瘪的乳被朦胧的月光动情的抚摸着,摸着摸着,月光就亢奋起来,倏的一下子明亮起来,想要进入到女人的身体里。女人们就猛的止了脚步,将目光转向我奶奶,我奶奶坚定地一摆手,女人们便勇敢地进入到了瓜地里。

    按照女人们的设想,事情的下一步该是这样的:

    瓜棚里的王罗锅听见了瓜地里异样的响动,他的目光追随过来,满瓜地的洁白的乳撞疼了他的眼睛。王罗锅忍着幸福的疼痛,朝着洁白的乳们狂奔过来。突来的幸福支撑着王罗锅,背上的罗锅从未有过的挺直,它让王罗锅在顷刻间变得挺拔了。挺拔的王罗锅继续向着乳们飞奔。近了,近了,两只圆润的乳就在眼前了,这是谁的乳呢,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它们是两只圆润的乳。就在眼前了,王罗锅伸出幸福的颤抖的手去抓那对乳。乳却灵巧地闪开了,同时,一个声音在喊,抓流氓啊,有人耍流氓了。于是,一地的乳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聚了过来。王罗锅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掀翻在瓜地里,劈劈啪啪之声密集地响了起来。王罗锅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是一地的乳在打他呢,乳也会打人呢。

    收拾完了王罗锅,女人们穿好上衣,悄悄地潜在月下回家了。没有人摘一只瓜。

    可事情偏偏就出了差错。

    一地的乳在诱惑王罗锅。意料中的奔跑没有出现。莫非是王罗锅睡着了?诱惑就更加地深入,有乳就要靠近瓜棚了。突然,是的,突然,一个响亮的喷嚏在瓜棚上空炸响。那是套包子的喷嚏声。他在用他的喷嚏提醒我奶奶,瓜棚里的是他套包子,不是王罗锅。

    我奶奶迅速地做了停止前进的手势。她确定那是套包子的喷嚏声。套包子的喷嚏是独一无二的。每天早上起来,我奶奶准会听到一声从几条街之外飘过来的喷嚏声,像一颗重量级的炸弹,在每个早晨被反复地引爆,反复地炸响。听到这个喷嚏声,我奶奶会精神抖擞地开始她一天的生活。时间在推移,喷嚏的能量却丝毫没有减弱,说明打喷嚏的那个人依旧是强健无比的。全村的人,甚至全世界的人,除了套包子,谁还会打出如此让人振奋的喷嚏呢?没有。这个喷嚏独属于套包子,它是贴了标签的,是“套包子牌”。

    女人们井然有序地撤离了瓜地。月光见女人的乳们都隐在衣服后边,也泄了气,软踏踏地躺在一快黑云上喘息着。

    第二天,我奶奶才弄明白,原来是套包子头天下午干活崴伤了脚,队长让他看几天瓜。队长不放心王罗锅,眼看没几天就要分瓜了,派个更可靠的人看瓜,他会安心许多。

    还有几天就到我奶奶八十二岁的生日了。我叔叔和我婶婶也打电话过来,问我奶奶八十二岁的大寿怎么过。我们姐妹七人也纷纷献计献策,和父母商量怎样给我奶奶过一个不同凡响的生日。这个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是一件丧事。套包子媳妇去世了。套包子媳妇活了八十岁,但在村里人,尤其是我奶奶看来,她仿佛是活了几个世纪。村里人因为我奶奶,对套包子媳妇多了几许关注,对她的生命多了几分期待。一个备受人关注的生命,它的生命内涵便被无限地扩大了,它的生命长度也被夸大了。一个在人们期待中慢慢老去的生命,也好像有了韧度,这个韧度,让生命变得更老更老。以至后来,人们面对这个太老的生命,渐渐地对期待失去了兴趣。八十岁,真是太久了。人们对这个年龄有些失望。因为人们发现,套包子媳妇八十岁,我奶奶就已经是八十二岁了,八十二岁的我奶奶,或许和村里人一样,早该对这份期待失去兴趣了。

    明天就是我奶奶的大寿了,可是今天上午我们就接到我母亲的电话,母亲要我们立即都赶过去。电话里,我母亲的口气很急,我们都吓坏了,肯定是我奶奶出事了。

    二妹慌慌张张地从外地也飞了回来,一进母亲的家门,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了出来。眼泪都快流到嘴边上了,才发现我奶奶好好的,里三层外三曾地被一群晚辈围拥着。见我二妹进来,我奶奶站了起来,说,老二也到了,人都到齐了吧,今天把大伙全找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叔叔,我的婶婶,婶婶的女儿,婶婶女儿的孩子,我们姐妹七个,我们姐妹五个的孩子(六妹和七妹还没结婚)。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奶奶的脸上。

    我奶奶高高地举起一样东西,家里的户口本。一进门,我就发觉我奶奶哪里有点不对劲,直到我奶奶举起户口本,我才明白,原来我奶奶的手里少了那两个不离不弃的大铁球。

    举着户口本的我奶奶响亮地说:

    我想嫁给套包子,同意的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