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笔记-第三十八章 民国范儿人还在(三)-笨笨的姥爷-现实题材-爱读网
第三十八章 民国范儿人还在(三)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8-26 09:38      字数:2197
    山芋真正是个好东西!贫穷时当主食,富裕时作营养调剂。街头巷尾,路边的炕山芋,时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文建国即使不买,也会悄悄地嗅上一鼻,那感觉真的是挺美的。

    生活上步入小康以后,山芋从温饱时期的粗粮和饲料演变为长寿食品,且有显著的药用功效,还有人告诫不要生吃,否则淀粉难以被消化。饭局上,上一盘五谷杂粮,其中必有山芋,还美其名曰“大丰收”,讨个口彩,食客和老板共喜庆同吉利。造访家在农村的师范同学,文建国每次总要讨点山芋带回来慢慢品尝;退休以后,山芋成为雷打不动的早餐食品。但无论怎么个吃法,做发糕、做葱饼、做丁汤,煮、蒸、煎、羹,统统找不到当初啃生山芋的感觉。

    五十年过去了,文建国还常惦记着那半截生山芋的味道,一想到生山芋,就口生津液,充饥解馋的快感油然而生。于是他就切上一片、两片、三片,慢慢咀嚼,像贵族享用上好的稀有食品,也不管它能否生吃。甜,或涩;粉,或面,那口感都是极好的!那山芋上有妈妈的味道。

    令文建国难以忘怀的还有,他两次西藏支教,母亲寄过四次“安豆头”。第一、第二次,是几个藏友抢着吃完的;第三次,有达瓦分享;第四次,他一个人吃,是满满的思念,是无穷无尽的思念。思念江南的母亲,也思念雅鲁藏布江里的达瓦。

    文建国的母亲是从旧社会走出来的知识分子,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生性好强,里里外外一把手,在仓巷一带有口皆碑。在她的身上,集中反映出小家碧玉的活络和大家闺秀的端庄,上得了殿堂,下得了厨房。

    她退休以后又干了十几年的居民工作。建国父亲本来不同意,可老主任看中她的优势——几乎所有老邻居中的适龄人,都做过她的学生,就极力向上级推荐,甚至找到了文建国,转弯抹角地请他无论如何说服父亲,同意母亲“出山”(人家一眼就看出,是父亲不愿意)。

    蒋主任上任后善待所有的居民,童叟无欺,无论达官贵人,三教九流;她熟悉所有的住户,如数家珍,无论深宅豪门、茅屋陋室。

    文宅大院却打破了原有的宁静,经常门庭若市,高朋与布衣共坐,鸿儒与白丁同行;邻居街坊家长里短的,只要有她到场说话,那就是一言九鼎,问题迎刃而解。大家不喊她蒋主任,喊她蒋老师。蒋淑娴也乐意,她也认为自己居民工作做得得心应手,有一大半得益于居民多为她的学生,及学生的孩子。

    母亲走了以后,有老邻居称母亲为“民国范儿”。建国笑笑,不置可否,内心还是很熨贴的。

    父亲却秉性难改,他像个大姑娘,只要有居民上门,他就永远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唯一的要求是,你蒋主任让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也就能将就,就将就了。

    母亲对建国说过,你看看你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将就了呢?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了?听她的语气,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骄傲地向别人数落自己孩子的不是。

    建国评价父亲,还是旧时传统的一套,积习难改。他跟母亲说,还不是这几十年被你惯坏了。罢了罢了,万事和为贵,只要您老两口相安无事,就万事大吉了。

    母亲笑笑,自然无事。

    建国陪着母亲走完人生最后一夜。在母亲呻吟,乃至叫喊的同时,猜测着母亲的濒死体验,又仿佛是与母亲共同体验死亡的威胁。

    小时候,家里老人去世,建国只是在父母的陪同下,向老人作礼节性的告别,没有留下什么具体的印象。

    建国第一次身临死亡的现场,是天降横祸,是达瓦在他的怀里依依不舍的诀别。那时的建国只是悲痛,永远的无尽的悲痛。后来他想得多的是,为什么死亡的不是自己,或者陪同达瓦坐在后排,共赴黄泉?自己如何向索朗县长和柳院长交待?

    现在母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步步踏上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站在望乡台上。母亲站在望乡台上留下的只是黯然回眸,然后就开始化做云烟,缥缈散去。母亲已经有好多天没有睁开过眼睛了。建国回过头来想想,自打母亲说了“今后我不管你了”,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孤儿(虽然父亲还在)”了。

    人的老死,病死,这是不可回避的自然规律。建国到了今天才真正开始了对死亡的思考。人死了,什么也没有了;或者说,就死者个体而言,什么也不存在了。那么,人活着的时候却又非得有所追求吗?是的,必须的!既有生物学上的需要,满足生理的追求,又有社会学上的需要,满足自我实现的追求。

    是时“神马都是浮云”成为风靡网络的时髦语言,且甚嚣尘上,并开始成为相当多的人一句颇具人生哲理的口头禅。它雅俗共赏,不停地被用作调侃,甚至是教诲,抑或是牢骚。建国发现整个社会更加浮躁,更加地让人莫名其妙,也就有了一种让人产生虚无飘渺的感觉了。似乎真的就是一切皆如浮云了。

    文建国想到先贤早有对“云”的描述。清人张潮《幽梦影》语,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乃强名耳。后有朱锡绶《幽梦续影》乃语,“云之妙在不留(痕迹)”。

    那么如此一来,简单地概括就是,什么都是浮云,浮云什么都不是。云,虚无缥缈海市蜃楼,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说它什么都不是,它就什么也不是。

    也许是母亲的逝世,让建国感叹并认可了“神马都是浮云”。但如果千篇一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这么一句话的话,那就什么也不要做了?这是“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谬误”的诠释吗?

    文建国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神马都是浮云”这句时髦用语本身,也是一语成谶,没有几年功夫,它就真的成为“浮云”,风光不再,没有人再多提起它了。

    建国本来还想在这上面做文章的,他笑自己敏感,也迂腐。万事万物,既是“浮云”,又不是“浮云”。一切看淡,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