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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蒙古阿爸

作者：田园更新：2019-04-07 15:18 字数：4657

    天灰蒙蒙的，这分明是一个瘆人的涨水天。伴随着阵阵秋风，哭泪泡内湖水浩荡，一阵紧似一阵的滔天巨浪，猛烈地撞击着那一道道自然形成的土崖。一层倒塌了，又开始猛烈地撞击着第二层、第三层……

    汹涌澎湃的哭泪泡哇，您一生究竟汇集了多少人的眼泪呀！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哭泪泡边曾有一户人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见白发苍苍的老母整日的伴随自己吃糠咽菜，心里很是不忍。他在不停抱怨自己无能的同时，也下决心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来供养老母。一天，孩子对妈妈说：“妈妈呀，我现已长大成人，儿近日为您老备足了三年用的粮食，院内堆足了三年用的柴禾。我想外出学艺三年，艺成后再挣好多好多的钱，回家来供养老母！”

    “去吧！我的孩子，不要惦记妈妈，我身子骨现还硬朗，只盼我儿三年后艺成归家，母子团圆，仍旧相依为命，则苍天有眼，我儿有幸矣。”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可怜的老妈妈一连忙乎了好几天，把儿子路上穿的和要带着的衣物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还把一年收回的稷子米统统拿了出来，为儿子准备了足够半年食用的炒米，还装了满满一小口袋羊肉干。为防止儿子路上口渴，老妈妈又精心缝制了一个好大的羊皮口袋，里面灌满了哭泪泡的清水，这才打发儿子上路了。儿子走了，可怜的老妈妈送了一程又一程，在儿子的一再劝阻下，才在路边停了下来，她的两眼一眨不眨，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身影时，才老泪纵横，孤零零、凄惨地回到了屋里。自此以后，老妈妈便每天都站在家门前一块隆起的高坡上，眼巴巴地盼望着儿子归来。三年过去了，不见儿子的身影，四年过去了，老妈妈望眼欲穿，五年过去了，仍不见儿子归来。老妈妈站在高坡上每天望着日薄的西山，昼夜啼哭不止。妈妈的眼泪哭干了，妈妈的嗓子哭哑了……她虽然早已死去多年，却仍然站立不倒，眼中最后流出的两滴泪水就变成了两股美丽的清泉。泪从眼中出，泉从泪中来，于是一个偌大的哭泪泡就在草原上生成了。

    今天早晨，哭泪泡上空突然弥漫起了阵阵浓密的黑烟，在阵阵水蒸气的推扶下，飘呀飘，飘呀飘……泡内早就不甘心做小湖臣民的大个子鲢鲤们，一个个的都铆足了劲，欲驾清风踏浮云去九天揽月，去五洋捉鳖；成群的鸭雁们更是按捺不住心中激情，冒冒失失地就想驾“祥云”扶摇直上九霄，把那五洲四海一揽无余尽收眼底，只可惜它们期盼的“祥云”，散发的并不是昔日草原的芳香和湖水中那淡淡的水腥气，而是一阵浓烈的苦涩难闻的腥臭味。不错，那是几十名山东男女在大火中留给人们的一点点或一丝最后的遗念……

    乌日岱带着王爷的马队唱着凯旋歌曲，兴高采烈地走了。胜利者的歌声永远是那样的昂扬，但他留给世人的却是无与伦比的痛苦……

    扎木苏荣领着自己的爱女缓缓地走进了李家洼子，昨日还是清澈透明的朗朗蓝天，今日反成了灰蒙蒙的地狱。刚刚立起尚不足一年的穷窝堡，顷刻间便烟断灰飞。一具具被烧焦的尸骨舒拳伸腿，其死前的痛苦自是不言而喻。更令人可怜的是这具具尸体都是一些半年多滴米未进的山东汉子和柔情女子，仅仅为了一条老黄牛就命丧黄泉。凄惨啊！勤劳善良的山东儿女。可怜啊！离乡背井的饿鬼游魂……

    扎木苏荣老泪纵横，格格姑娘哭声嘤嘤。在一堆尸骨旁，她泣不成声地问阿爸：“可怜的阿爸呀，难道这……这就是小丹忱他……他命丧黄泉之地吗？……我的老天爷！你……你难道就真的没长眼吗？难道就真的这样不公平吗？……”

    两具被烧焦的尸骨，裸露着一片片焦糊的皮肉。那……那其中的一具难道就是可爱的小丹忱的尸骨吗？……

    悲切的生，痛楚地死……我的小丹忱，你回来吧，姐姐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在……在这里等……等着你回来……乌云琪琪格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痛哭，恨不能将那具流油的尸骨揽入怀中……

    记得几天前，当格格唱完那首《蒙古族英雄》的动人歌谣时，小丹忱那乌黑的大眼睛突然凝重起来。他问格格：“假如一个人会骑烈马，有一身好武艺，不怕草原上那成群的恶狼，那算不算是一位草原英雄呀？”

    “咯……咯咯……美丽雄壮的小丹忱呀，你以为你现在已是郭尔罗斯草原上顶天立地的英雄了吗？”

    “不！我知我现在还不是的，但我将来难道就不能像阿爸那样，骑马挎刀，成为受草原人民尊敬和爱戴的英雄吗？”

    说到这儿，小丹忱神色凝重，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也好似放出了光芒，接着又一字一板地说：“我一定要向阿爸学习，先练就一身好武艺，再学会双手打枪，我要骑马挎枪走天下，我要消灭草原上那些欺侮穷人的恶狼，打死那些欺侮草原人民的王爷、土棍、劣绅和大恶霸！……”

    还记得，小丹忱与格格姐姐闲聊时，最爱谈论的就是未来。未来对一个人来说也许是最美好的，但未来又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那英俊威武的山东少年郎，你的未来又在哪里？未来还会属于你吗？……

    现在，一个从小就周身都是胆的英雄少年郎竟饮恨长眠在了郭尔罗斯草原上。英雄大器未成，反倒暴尸荒野……

    从今以后，格格身边将不会再有一位稚气的小男孩帮自己牵马赶羊，飞马驰骋，也不会再有人把草原上那朵朵美丽的鲜花，插在姑娘那满头青丝上了。特别是老阿爸那一身惊人的绝技再也无法传授给那位聪明伶俐、可爱英俊的山东少年郎了！……

    一阵秋风袭来，草原在飒飒作响，秋风带来的阵阵寒意，透进人的肌骨，使人凉彻心髓。但愿东风有情，把李家洼人的冤魂连同格格的悲声一同送入西方，送入瑶池，共同进入美丽的天堂。格格在默默地祈祷着……

    天哪，世界上竟有这般怪事，就在格格悲痛欲绝之际，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低微的呼救声。格格原以为是自己过分的哀思，耳朵发邪听错了声音，不对！阿爸也好像是屏住了呼吸，在下意识地向呼救的方向张望着。

    “格格姐姐！我现在井底，快来救我呀！……”

    这一次格格终于是真的听清了，那是小丹忱的声音呀，是从院子外边一口饮水用的大口井中传出来的。阿爸、格格急步冲到大井旁，伸头向井底一望，天那！只见井底浑浊焦黄的水面上，一个满脑袋满脸都是黄泥浆的孩子正在拼命地向井上爬……

    “小丹忱！不要乱动弹，别害怕，俺们来救你！”

    格格说完，急忙和老阿爸解下了马缰绳，将两个缰绳拴结到了一起，又在底端打了一个活套，便将绳索缓缓地放进了井底。

    阿爸用他那浓重的嗓音，低声说道：“孩子，把一只腿伸进绳套子里，抓住索子，俺们好救你出来。”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井中的小丹忱精神大振，他先抓住了绳子索套，又将一只腿缓缓地伸进了套子里，这才抬头向井口望了一眼，看来他是连向井口喊话的力气都几乎是没有了。

    阿爸和格格见状，慢慢地将绳索拉紧，再一用力，小丹忱便轻轻地脱离了冰冷的水面，在一阵污泥浊水的哗哗声中，慢慢地被拉到了井口。老阿爸急不可待，先是一把将小丹忱拉出了井口，三下两下扯掉了他身上那冰冷的湿衣，又脱下了自己的蒙古袍子，将小丹忱通身裹紧，这才飞身上马，用一只胳臂夹着小丹忱，一路飞奔冲回了蒙古毡包。

    小丹忱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黄色的泥浆。冰冷的井水已将他泡得嘴唇变成了酱紫色，浑身也在一个劲地颤抖。扎木苏荣先用温水洗净了他头上、身上和脚上的黄泥，让他平躺在了老羊皮褥子上，又用一床羊皮被子把小丹忱捂得严严实实，还未过半个上午，小丹忱的鼻尖上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也由酱紫色慢慢地变成了粉红色。阿爸又为小丹忱换了一身蒙古袍。格格又急忙在毡包外点燃了一堆干牛粪，烧制了一壶香喷喷的奶茶，倒了一碗递到了小丹忱手里。小丹忱一边喝着，一边向阿爸和格格讲述今日早晨发生在李家洼子那些可怕的事情经过。

    原来昨天早晨，来村里找牛的蒙古族牧民们在李二斗家发现了牛骨后，李老贵和田大广心里都非常害怕，满屯人人都好似有大祸临头之感。因在山东老家，偷牛是犯罪要被官府抓去蹲笆篱子(坐牢)的。何况这几个山东人又是初闯关东，新来乍到，没有亲朋好友，更没有仰仗和靠山，一切都需安分守己才行。今见李二斗这混账东西，竟如此胆大自私不争气，李老贵和田大广几乎都气炸了肺，用马鞭子狠狠地抽了李二斗一顿，还罚他在地上跪了一整天。由于家境贫寒，两个琢磨来商量去的也没想出一个赔偿老牛的好办法，万般无奈，二人决定第二天要亲自到蒙古包来，向扎木苏荣老阿爸来赔牛道歉赔不是，如果扎木苏荣能网开一面，秋后粮食有了收成，卖粮后第一件事就是赔偿蒙古哥们儿的牛钱……哪里想到时间刚过一天就出现了如此的塌天大祸。

    “爹！……娘！……田大叔呀！……”

    泪水在小丹忱胖乎乎的圆脸蛋上不停地滚动。

    听小丹忱说，那天早晨，小丹忱的爸爸早起修理农具，因昨天有一个犁托子断了，他想把犁托修理安装好后就找田大广去扎木苏荣的蒙古包。哪知就在这当儿听见了格格那一声“大叔快快逃命”的呼喊，李老贵先是一楞神，接着便一切全明白了。眼见一伙如旋风般刮来的王府马队，在瘦马猴的带领下，顷刻将李二斗的破草窝堡包围，李老贵急忙拉着小丹忱的手向村外跑，刚出院门便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枪响。跑到井口边时，李老贵忽然想小丹忱妈还在窝棚里没有逃出来，他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便一把把小丹忱推进了井里，还大喊了一声“小子！快躲起来呀！”小丹忱便被迷迷糊糊地摔到了井底，好在井水不深，刚过胸口，见井的四周有一圈深深的陷壳，他急中生智，拼命爬到陷壳一块最深处躲藏了起来。接着，便听马嘶声渐渐的由远而近，再后来听井外边传来两声枪响，又听见爸爸、妈妈发出了两声凄厉的惨叫，便知道一切都完了，小丹忱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待醒过来时，听到的是井外一片人喊马嘶声和哔哔剥剥的着火声……一会儿，又听井口有人说：“看看井里有人没？小丹忱屏住呼吸，接着井口便传来几声枪响，耳边好像似有小鸟飞动之声，接着井底便泛起了成片的水花。以后听人马声渐渐地走远了，小丹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后来，俺终于听见格格姐姐那嘤嘤的哭声，便知是格格姐姐找我来了，我这才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姐姐救命！姐姐救命的两声呼喊。”

    说到这里，只见小丹忱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扎木苏荣脚前：“亲爱的老阿爸！俺的亲爹、娘辛苦奔波了几千里，原说只是为了能吃上几口饱饭，没想到在这短短的，还未到半年的时间，竟把一堆白花花的骨头扔在了无情的郭尔罗斯草原上了。没有了爸爸和亲娘，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孩子……”

    说到这儿，只见他望着扎木苏荣，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又接着说到：“从今日起，俺就是您的亲儿子，您就是俺的亲阿爸，格格就是俺……俺的亲……亲姐姐！……”

    小丹忱终于泣不成声了。

    扎木苏荣和乌云琪琪格的两眼早以被泪水糊满。老阿爸一把把小丹忱搂进怀里，哽咽着说道：“苦命的孩子，不要哭了！阿爸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与你相同的命运，阿爸不会瞅着你被冻死和饿死，也不会对你撒手不管。我现已决定收下你这个儿子，从今以后，阿爸要教你学骑马，练武功。有朝一日，杀进王府，为你死去的爸爸妈妈报……报仇！”

    就这样，扎木苏荣父子三人在一个月黑之夜，偷偷地摸进了村子，将一具具尸骨就地掩埋，还在小丹忱爹、娘的坟头旁，栽上了一颗绿柳，作为永久性的标记。

    为掩人耳目，扎木苏荣为小丹忱剃去了满头黑发，穿上了蓝色的蒙古长袍，将其在蒙古包里隐藏了四五十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扎木苏荣家里来了个小喇嘛。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对外人说，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投奔到了他的门下。自此，小丹忱便称扎木苏荣为阿爸，称乌云琪琪格为姐姐。白日里，小丹忱一步不离地跟着扎木苏荣学骑马和练武功，夜晚便在蒙古包里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日夜打熬筋骨。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晃三年过去了，在扎木苏荣的精心指点下，小丹忱不但学会了驯服烈马的超强硬功，十八般武艺还样样精通。和扎木苏荣一样，打一手好棍棒，使一手好拳脚。虽还未与人较量过，但据扎木苏荣说，十几个人联手与小丹忱放对，都近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