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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很长 何必慌张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11:32      字数:4135
    余生很长 何必慌张

    沪上

    丫头穿一身迷彩服迎了出来,真的长大了。生下来时,极小,且后背满满的汗毛。她爸爸唤毛毛虫。然后虫虫便唤作了乳名。

    虫虫遗传了她爸妈的条理性。一年时间,上海已经摸得门清。饭后,她要军训,我们这四个妈妈阿姨分头逛街去。虫虫用大丰话:让我想一下,你们怎么走?

    怕街上太复杂,丁丁提议,我们就地铁过去。虫虫在帮着查地铁路线,提议我们办一个卡,这样可以市区里一卡通。麻烦的是,要身份证办理,事先充钱,离开时还得退卡。坐地铁我倒是常事,我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们自己倒。虫虫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们,颇有些不放心,哈哈,娃娃长大的标志,就是我们突然变成了最让他们不放心的那一个了。

    在丫头学校附近住酒店。她们去安置行李,我在楼下路边小憩。一男一女骑着电动车来了。女人先进去订房间了,男人特有意思。先是脱下外面的防晒衣。一直以为只有女人才要那层保护。又旷又大的外衣脱了,里面的黑色T恤合身且质地优良。女人办理好了手续,朝外张望。男人脱下防晒衣,才是开始。接着掏出三把大锁。前轮一把,后轮一把。然后车子贴合栏杆的地方,再来一把。

    我写这个,大家就都明白了,我其实是不喜欢男人如此精致细心周到谨小慎微的。但是不妨碍有人喜欢。所谓爱情便是:不是你完美到没有一丁点缺点,而是你有对方喜欢的某一个特点。门里面张望的女人便是明证,人家看上的没准就是男人的这一点。

    上海是个购物天堂。五年级暑假,我随爸爸来上海,船行了21天,都没赶到上海。没到上海,爸爸也带到启东街上,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穿了整整一个童年。

    后来来过很多趟上海,为爸爸看病,看望生病的老师,文博展,没有心情逛过街。这次真是从容。丁丁是天生的衣架子,穿啥啥好看。坏处是,穿得好看的又不能都买回家。我家丁丁穿了脱,脱了穿,中号小号要纠结,高领矮领还要纠结。冬梅很有趣,陪清扫了六件新衣,完了嫌弃我俩磨蹭,果断拿下小号,让丁丁拿M号,回家后悔了直接跟她调换。

    一通折腾,丁丁老公微信上催,赶紧回头,倒三路地铁,不要到时回不到宾馆。这下完了,刚才的闲适一扫而空,赶紧去五楼打包吃的,然后奔向地铁口。

    到了房间,还是各种试穿,还在怀念那件拿不定主意的高领。我突然想到,应该是我买下那件高领的,方便我家丁丁纠结。冬梅是后来才加入我们队伍的,大骂我们太容丁丁了,我乐坏了,我家丁丁除了纠结,再无缺点,再不容她这一点,她岂不是完人啦?丁丁喜欢网购,网购恰恰不适合要求严格的,每次都会有退换和纠结,我让她放心购买,反正她喜欢的我都喜欢,到时她不喜欢的,直接我买下好了。君欢呼:看这姐妹当的!丁丁撇嘴:那我更要小心了,我可不想有不合适的,到时连累到她!

    看得如绕口令一般,大伙儿也都看出来了,我们这帮人,能玩到一起,用君老公慧明的话说,六个老女人互相吹捧彼此身上找到成就感,到外面更好混去。慧明说对了一半,我们相互喜欢,不是相互吹捧,是喜欢对方,远远超过自己。喜欢丁丁的完美精致,生活品味衣着品味,多年来亦步亦趋,提升很多。喜欢清的生活态度,上学时乐趣在学习,工作了乐趣在上班,做什么服帖什么。冬梅上学时玲珑可人撒娇卖乖工作后却特别能干,换个房子魄力大得跟换件衣服一样,装潢什么的都一人搞定。喜欢君的神通广大,那个家伙,用海云的话说,生来就是扛事的!没有她搞不定的。喜欢锦凤的外表柔弱内心强大,四十岁上还推翻从前,考进新单位,当十八的人拼搏一场。

    上海的早晨,格外适合试衣和睡懒觉。我和冬梅穿着睡衣,就把行李捧到了丁丁她们的房间。自然光下,衣服又是另一种味道。今天穿什么?世纪性难题,丁丁牛仔裤上面橄榄绿T恤,冬梅说,你这身衣服已经试了三趟了。丁丁笑倒在床上:有三遍了?

    再回到交大时,又赶上了吃饭。虫丫头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拖沓和叽叽喳喳,好脾气地一直陪在左右。她和我们不一个餐厅。等我们吃好,带我们去咖啡厅。我是个特别怕离别的人,不知道虫虫送别妈妈,会不会有点伤感?丁丁说:哪会呀,一个月我们来看她一次。丫头笑:不会啊,应该不会。哭啊什么的,似乎是小时候的事。

    一群女娃打我们身边经过,乍一看,都像虫丫头那样的,知性温顺,皓齿轻露的,见人一脸笑。虫正偎在丁丁怀里,由着几个阿姨帮她们母女合影,我问虫:在家里发过脾气么?

    虫笑:有。积聚了一学期的不满和不顺,到家发掉了。

    征询地看看丁丁,丁丁笑:算好的,一直这么笑嘻嘻地。

    后来再逛西塘时,我特别不能忍受一件麻裙的粗糙与艳俗。丁丁说:如果丫头在,肯定批评我们,非要说得人家听见?人家会很不开心的!我强辩着:方便他们改进工作呀。

    其实,我已经知道,我们的孩子,修养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所谓学识和修养,就是对一些不能忍受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隐忍、包容、豁达与大度。

    西塘

    周庄的夜很静谧。临河的房间,两个蒲团坐着,有船,无声地划过。一夜也听不到什么声响。西塘,却是沸腾的。酒吧一个接一个。先是歌手和乐手三三两两地坐着,弹拨着吉它,或是清唱一两句。所有的桌子都还是空的,清清冷冷,再回头时,夜被乐声搅动起来,人群是湖底的鱼,纷纷浮出水面。乐声震耳欲聋,每一个酒吧都挤满了人,不同颜色的光束从不同的方向打来,舞台上站满了摇晃的男男女女。

    女人穿得极少,男人一律腆着大大的肚子。我们四人面面相觑,如此活色生香,我只在小说和文字里看过,在电视电影里看过,如此近距离地亲历,还是第一次,舞台上一个约摸300体重的人,分不清男女,油桶一样的身材,很深的肤色,满满一头的小辫子,身嘶力竭地吼着,底下的男女,跟着嘶吼扭动身子。丁丁一直静如溪水的,这会儿显得激动:进去看看?

    清加快了脚步:“回去睡觉!”

    我的目光被一个女娃拴住了,女娃坐在高高的台上,随着音乐疯狂地扭动着小身板,身上是一袭绿色长裙,更衬得两只玉臂如透明,前胸完全暴露,桃红柳绿旖旎一片。

    回到住处时,窝在秋千上,橹声欸乃,河对岸人三三两两走过,完全两个世界。朋友圈评论:这里才适合你。哈哈,那样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吓得我一颗老心这会儿还在扑通直跳。

    重逢

    早在93年时,在丁丁的单身宿舍里,丁丁、清、冬梅、锦凤、君、我,六个人相聚。那时距离初中毕业已经五年了。丁丁锦凤我都有了对象,她们三个还单着。那次相聚,几年后,先生提到我们相聚,心有余悸:“我能不参加么?”

    哈哈大笑,那次六个人闹了一整夜,呱呱呱,三个男士隔壁的房间里,不堪其扰。后来君去了苏城,锦凤去了镇江,然后就是磕磕绊绊的青年时光,结婚生子、工作更换、老人孩子、房子车子,各种打拼,处处不从容,偶有相聚,人终是不全。除了2015年夏全班女生大聚之后,我们六人竟然一次都没全过。我们在上海小停,君和锦凤就各种心动,恨不能相随左右。

    返程的途中,六人居然真的相见了!因为我的生日!君在订生日蛋糕,丁丁怪她张罗,不要订了,太麻烦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完了丁丁乐:“搞得跟我生日一般!”可不是,我们彼此,分得清了么?我和清在驾驶后座,只负责学歌:期待着你的归来,我的小宝贝,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很奇怪,简单的歌词,简单的旋律,之前我学过很久,一句都没记上,这次下定决心了,录了发在朋友圈,只能十秒,真正不过瘾!

    黄庭坚写: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人到中年,本该是遇什么都禅定的从容,再有什么都可以云淡风轻了。偏偏不能。我在君的城里湿了眼睛。一见面就炸成一团,六个人君最高,丁丁次高,然后四个小矮人一模一样高。连日在外面疯,找准了拍摄角度,生生将一米五的拍成了一米七,只是六人合照,我家君已经一米七,是不是要搞成一米九?商量的结果,把她扔了,或者她专职替我们拍照。

    有微信真好,每天的喜怒哀乐吃喝拉撒都得在群里晒一下,比当年宿舍里的夜谈会还要热闹,只是那个终究是画饼充饥,镜中花水中月,隔了一层了。这样的零距离会面怎能不百感交集?

    可惜只有两小时时光。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一一拥抱就已经踏上返程的路。君说,要哭了。锦凤风一程雨一程地,我们都不许她过来,上夜班,白天再要陪着疯,我们都是中年了,担忧她甚过自己,我甚至怕了她的拼命,这把年纪还掀翻从前,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工资待遇自是很高了,可我就是舍不得她。

    我中马云毒很深,我宁可降低生活标准,也不去拼命干活满足生活所需。这话说得,其实人家马云就是挣得多,又花得少的人。好吧,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亲爱的们,都能活得好,而不必太辛苦。

    生日

    终于写到了我的生日。七月半是鬼节,从来家乡都是烧纸的多。记得小时候,我去小店买挂面,人家就奇怪,这孩子,人家买纸,她买什么面条?

    然后就有我爸,抵着我的脑门:“你是小鬼呀!”

    看公众号,评价女人抱女儿跳楼的,有条回复是:你这是在炫父呀!大写的幸福!

    是的,女人活得幸福与否,取决于你的父亲。那是你的原生态家庭,你的父亲足够男人,扛得起家,足够疼你,那个接手的男人又怎敢马虎?

    这个生日,我再没有父可以炫了。知道要和姐妹们出门,提前去墓地看了老爸。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家里人坚决制止再跑去看爸爸了。老爸那里,第一次露出荒颓的模样,凌霄上次还开得挺好,这次被淹得半死,微月死了,迎春半死,大丽菊死了,菊花也半死。藤月苟活着,唯有茶花和茶梅长势喜人,我哭倒在爸爸面前。“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去年的这时,我们还鼓着希望的帆,带着爸爸上海求医,满满的侥幸,以为命运之神会格外开恩。哪里知道,今年我的生日,再无父亲替我张罗!

    终于知道,思念可以成疾。我睡下去,半小时,会猛然坐起,然后摸索身边的人,身边的人正在熟睡,不行,非得掐醒他才行。被掐的人醒来了,自己却倒头再睡。一夜惊起四五趟。然后会在梦中晕醒。一波一波地袭来。清大声训斥,你怎么能这样?

    父亲也没有额外交代,姐姐自觉接过了替我过生日的棒。妈妈还在替人家烧饭,电话一天都没打通,发红包给姐姐,让她替妈妈收了。赶到姐姐的门市,姐姐拿出生日蛋糕,邻居家两个宝宝都在,对着我唱生日歌。我们谁都不提爸爸,只是,我在敲下这段文字时,泪水又流了出来。

    余生很长  何必慌张

    秋天到底不同了,天空被扯得很远,骑在小车上,看阳光下自己影子,拿出手机玩自拍。青花瓷的上衣,白色小吊带,深蓝牛仔裤,同色帆布鞋,一会儿蓝天做背景,一会儿水泥地做底纹,信号灯绿了又红,红了再绿。挥小红旗的大爷朝我:姑娘,别玩了!能走了!

    余生很长,何必慌张?

    容我再玩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