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海深 旧事天远-10 是我 是我 还是我-远音尘-现实题材-爱读网
10 是我 是我 还是我
作者: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09:13      字数:1946
    不急不急,三叔的婚事,终会说到。这一节,会说到我的出生。

    上师范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弹风琴。那是一种最简易的乐器,我们日后,散落天涯,到若干个不起眼的地方从教,于是,风琴便成了首选。两个人一个琴室,圆形的大厅。我是最后一个学号,琴室里只有我一人。那样的早自习,成了我最隐秘的快乐。关上琴室的门,可以弹琴,放声歌唱。我是个固执的家伙,只弹一曲,只唱一首歌《在水一方》。

    两只手满布在黑白琴键,一只手弹着主旋律,一只手敲击着节奏: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这个绿草,就是家乡无边的芦苇荡。我的声音,儿时并不被看好,老妈总批评我沙巴喉咙,无尽的恨铁不成钢。忽一日丑小鸭成了美天鹅,我的声音突然有了田震的那种磁性的沙哑,还有苏芮的真挚情深。老师喜欢我的歌,课上到一半,就会说,瑛,给大伙唱支歌吧。于是起立,并不推却,唱: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缠绵悱恻欲语还泣。然后歌声会停,我就会讲起那片芦苇荡。

    离奶奶的村庄上百里的海边,几百亩的水地,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老妈怂恿下,老爸来到了这里。算是一个小小头目。老爸上学不多,骨子里的文艺气息却被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唤醒了。老爸亮开嗓门就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

    歌声惊起水鸟无数,芦苇丛中,扑愣愣惊起,飞远。

    老妈站在水里直起身,听着歌声飘来的方向,有一刻,忘了割草。

    无边的草荡,三下两下割得大抱芦苇,扎成捆子,堆在四周,顶上再横搭几捆,简陋的小屋就好了。再在地上散铺几层芦苇,带来的铺盖卷一铺,家就有了。离小屋不远的地方,往地下掏出个洞,安上铁锅,吃的问题便能解决了。烧草不用担心,有的是芦苇。

    这样的棚子,因为简易,会简单分组,搭成无数个。老爸和老妈,几年的婚姻生活,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老妈跪在地上铺着铺盖,虽然北风呼呼,不时从芦苇捆里灌进来,老妈还是很开心:有自己的窝就是好呀。老爸鼓励地朝她看:苦过这一冬,我们也可以盖自己的房子了!

    苦其实只是老妈一个人的。三四点的样子,老妈就着马灯,磨好四五张镰刀,一整天下来,没个四五张刀换下来,速度是跟不上的。磨刀的同时,水米就下锅了,等得水开,玉米糁子就可以扬进锅里了。厚的捞给大家,最后余下的,喝个饱,老妈就跟着割草的大部队出发了。

    老爸大抵相当于一个负责人。大家所割,需要他来统计,还有割草的荡口,也要他来大致划分。老妈像个随军的了,还不准确。她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人,需要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缝补浆洗,她不服输的个性,又让她随时像个男人一样,站在没膝的水里,刷刷刷,所到之处,芦苇倒下片片。

    老爸并不割草。他的任务就是四处转转,如此旷野的地方,老爸一生的豪情都留在了这里。放声便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老妈从前也爱唱,奶奶家贫困的生活,压弯了腰,她所有的时间用来干活,夜里还要挤出睡觉的时间做针线活。老爸的声音真好听: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那是我的家乡。热烈奔放中气十足,骄傲那两个字故意地九曲十八弯,老妈有好一刻忘记了割草,立在水中央,竖起耳朵捕捉歌声,那些无忧的从前,自己有过吗?那种无拘无束快乐云游的日子,自己有过吗?倒是自己的男人,没心没肺的,不想这些,他倒能张口就唱倒头便睡。老妈想到这儿,无声地笑了。

    冬夜格外漫长,凄厉的北风,彻骨的寒气,背井离乡的酸楚,会让那一群人聚在爸妈的小棚里。打扑克牌。四个人坐在中央,边上围满了旁观的。终于歇息下来的老妈,拿出鞋底钉起来。

    粗粗的鞋绳,一针挖下去,并不得出来,鞋底凑到嘴边,牙轻轻一带,针尖出来了,拿手呼拉拉拉出来,狠狠地钩勒紧,钉一针,朝这边热闹的人群,看一眼。老爸是个牌痞,一辈子都是。烟在嘴边叼着,哼着小曲,牌在手里飞飞送,那是老爸的士兵,老爸就是个将军,一声令下,飞向每一个需要的阵地。又一阵欢呼,老爸赢了。要得很深的夜,才会兴尽丢手。老妈早在被窝里躺下,那群人散场,排在北风口,呼啦啦放空体内的废水,老爸又在高歌: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老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突然老妈被摇醒了,老妈闻到了肉香,老爸兴奋地摇动着老妈,老妈一骨碌爬坐了起来。真香!老妈问,是什么?老爸变戏法地端出满满一碗肉块,腾腾热浪卷着香气,老妈猛咽着,吃不出来是什么。老爸脚踢着地上几个团成一团的刺猬,是这个!老妈狠吃了几块,顿了一下,他们呢?老爸呵呵笑:明天他们都有得吃!老妈又挑了几筷子,余下的扣在了木盆底下。

    老妈回到铺盖面前时,老爸已经打起了呼。梦中也不安分,一双手挥舞着。老妈再次睡了下去,冬日的月光,清冷却格外明亮,洒了满满一棚子。老妈做起了梦,梦中是四溢的肉香。

    次年八月,芦苇花开时分,我来到了这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