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证-短篇小说-彊疆-现实题材-爱读网
短篇小说
作者:彊疆      更新:2016-01-25 11:31      字数:8057
    坑 爹 证

    (小说)

    作者  彊疆

    1

    胖乎乎的乐乐,两个月不到,就骨瘦如柴了。

    夫妻俩赶紧把送进医院,看儿科。

    儿科主任是个大个,精瘦,白大褂一穿,细长细长,活脱脱一把镊子。“镊子”坐在椅上,两腿将乐乐夹住,托着下颏,喊张嘴,伸舌头,看了一下舌苔,诊断出来:营养不良。夫妻俩佩服,四只眼一对,同时竖起拇指:神医啊!

    骑速派奇回家,丈夫坐中央掌控,儿子站前,妻子坐后。妻子手拿平板,见熟人就摇,拜拜!潇洒呀。

    出医院不远是游乐场,尽是古城堡、旋转跑马厅、磁石钓鱼、卖植物僵尸、卖小刀小枪……全是吸孩子钱的。两岁开始,只要到了这地方,乐乐就不走,也不坑声,只抱住爸的腿摇晃,意思是要进城堡。五岁了,不爬城堡,要骑马,还要爸在一旁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那时,丈夫轻易不敢带儿子来这儿,来一次少也得花五块钱。五块钱,在当今富得到处淌油的时代,当然算不得什么,可对丈夫来说,这真不是个小数目,因为妻子每天只给他十元钱香烟费,黄山牌,锦绣级的。要是花去五元,那他只得抽国宾级了。这个小祖宗!今天舍得,因为儿子的病因已查出,回家可以对症下药,他高兴,一咬呀,国宾就国宾吧!乐乐,骑马吗?爸给你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儿子无力地闪了一眼吱呀转动的马儿,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妻就骂,骑你妈的头,乐乐瘦得都能被风吹走了,还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丈夫不再吱声,继续前行。身边尽是车,大客,轿车,的士,摩托……来来往往。奇了,动物都是小怕大,车怎么就是大怕小呢?呼,摩托飙到轿车的士前面去了;嗞,轿车的士超越了大客……有儿子在车上,丈夫不敢快,将车速拧到最低档,慢悠悠行驶在道边。

    因为慢,满街的景致就如电影慢镜头一幕幕闪现在眼前,还配着无处不在的清甜的幽香!正是这味儿,又让丈夫那瘾上来,就伸长脖颈,翘起下颏,咻咻吸动鼻翼……丈夫本有个很帅的鼻子,挺直的鼻梁,挺拔的鼻尖,据说当年貌美若仙的妻就是因为看上这只帅鼻才一见钟情!坏就坏在这些年小城变化太大。满城高楼大厦,盘盘焉,囷囷焉,他视而不见;满城灯红酒绿,明星荧荧,绿云扰扰,他无心领略;唯一上心的,就是嗅那满街充溢的香水的味儿!他也曾读过《阿房宫赋》,知那“渭流涨腻”一说,可那时止有皇宫才见,小城哪有?现在小城不仅有了,更是连大街小巷,庭舍院落,无一处不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弥散着一种香的精灵!什么叫耳濡目染?什么是环境使然?这就是!绝对是!闻长了,闻久了,就成了一种瘾,就嗅得他那高挺的鼻尖越来越短,直到最后萎缩成一小撮。妻子震怒了,闻,闻你妈的头,多漂亮的鼻尖,硬把闻成了蒜头!从此,“蒜头”就成了丈夫的另一个雅号。

    “蒜头”开着车,嗅着香味,心中舒坦,难以尅制,自然一声长啸:啊,好香啊!女人的香!“苏菲娜”的香!“蒂思岚”的香!……他分得清楚。这是妻的功劳,是妻熏陶的硕果,数百元上千元一瓶,妻说不贵,他只得说不贵,心想,花了钱,你敷在肌肤上,我吸进肚子里,看谁和谁会享受?

    风在脸上摩挲,摩挲中又多了一种香味。“蒜头”一惊,就知到了什么地方。这多年,他已摸出一条铁的定律,大凡白天有油炸香味的地方,必定有学校。乐乐从上一年级开始,只要散学经过那,就不走,死抱住爸的腿摇晃。“蒜头”说,儿子,鸡翅不能吃,那里面有坏东东。儿子不说话,也不走,一个劲地扭动胖乎乎的身子!只得买,自己就吃了一天国宾。天天去接,天天如此。这学期,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再经过那地方,“蒜头”正准备将早已准备好的五元纸币递给那烧烤摊的胖女人,已读四年级的乐乐一把夺过,拉着爸就往家走。“蒜头”奇了,把眼睛瞪得如玻璃弹子,咋不要了?吃厌了?不吃,就是不吃!儿子难得说话,嘎嘣脆。

    “蒜头”知道儿子言语少,就不再问。这一定是老师不让吃零食!想着,就赶紧去街边小店买了包锦绣黄山,极其陶醉地深深吸上一口,从心底发出:久违啊!

    有开始就有发展。

    起初,乐乐不仅爱吃油炸鸡翅,更爱吃鸡腿,每餐少则三个,多则五个六个。“蒜头”每见桌上啃剩的鸡腿骨,就戏说,乐乐,知道吗?你一年吃掉一个养鸡场嘞。妻狠剜丈夫一眼,鸡腿有激素,吃多了会早熟的。丈夫和奶奶不敢说话。乐乐不听,还是吃,只吃得满嘴油腻,天昏地暗,身上的肉哟,就一天天长堆起来。

    现在儿子不仅不吃鸡翅,连鸡腿也不吃了;不仅不吃鸡腿,连凡是长眼睛的菜都一律不吃!只吃素菜,纯素,青菜,萝卜,茄子,豇豆……

    丈夫急了,说乐乐,光吃素菜,对发育不好。

    妻子又是瞪眼,还怎么发育?瞧这,都长圆了!就用雪花藕似的嫩手拍打儿子肉墩墩的屁股。

    给丈夫言中了,儿子在一天天消瘦,原来圆嘟嘟的小圆脸拉长了,三道箍的脖颈也瘦成了两根筋,还要艰难地支撑一个硕大的鸭梨脑袋,那颤颤巍巍的小长颈哟,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我的妈呀!

    2

    快到家了,家在花园A区六楼,妻子甩动一下飘然长发,脑袋从丈夫腋间探出,儿子,饿吗?饿。那就不上楼了,直接去奶奶家,妻命令丈夫。不,就在家吃,儿子声音微弱,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那怎行?家里好长时间没开伙,碗筷都上霉了,咋做饭?还是到奶奶家去吃!就在家吃!就在家吃!就哄,儿子,你没听那首歌?就唱,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尾音拖得细长细长。两句唱完又说,儿子,去奶奶家吃饭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去看奶奶,要不,奶奶会想我们的!

    儿子说,吃饭要钱!

    妻说,奶奶有钱。

    “奶奶没钱。”

    “奶奶有钱。你没看见,奶奶天天吃虫草哩!没钱,还能吃得起虫草?”

    儿子坚持,奶奶瘦。

    妻说,那叫瘦?那叫精干,有钱难买老来瘦,你没见隔壁曹奶奶天天用拳头捶肚皮,“嘣嘣”的,干吗?不就是想瘦嘛!乖儿子,去奶奶家,让奶奶买牛脯、老鳖给你吃……医生说了,你营养不良,要大补!

    硕大的脑袋一蔫,无力地耷拉在速派奇车把上。

    3

    奶奶家住天堂B区一楼,此后的日子,自然还是在奶奶家吃饭。每顿将牛脯、甲鱼……端上桌面,媳妇都赞不绝口,啧啧,儿子,都是大补哩,全是为你做的!乐乐看一眼满脸丝瓜篓般的奶奶,只得埋头吃饭,吃索菜。妻问,儿子,这大补怎不吃呢?就帮着搛。儿子将搛来的退回,一边小声嘀咕,不吃奶奶,不吃奶奶……“蒜头”斥责,怎么说话呢?还是嘀咕,不吃奶奶!不吃奶奶!夫妻俩惊讶,就一起制止,儿子不再说,又低头吃饭,吃青菜萝卜茄子豇豆。妻子见儿子不再说话,自己就吃得狼吞虎咽,时有长发裹嘴,也顾不得用手,只用筷头挑着长发顺耳根匆匆往后一拨,接着吃……

    儿子吃了一阵,停下篾筷,又看那丝瓜篓脸,再嘀咕,不吃奶奶,不吃奶奶……

    “蒜头”慌了,急用脸贴着儿子额头,用手抚摸鸭梨脑袋,乐乐,怎么啦?啊?怎么啦?

    乐乐不说,又低头吃饭,青菜萝卜茄子豇豆……

    妻子不耐烦了,边吃边瞪眼,人家发财,你尽发虚,乐乐说两句话又怎么啦?神经古道的!还是埋头吃,吃牛脯,吃老鳖……

    一番风扫残云,妻子推开碗,从盒里抽出餐巾纸,抹着满嘴口红,见儿子已放下碗筷,说,儿子,走,妈下午忙着哩。

    4

    妻的确很忙,也忙得很有规律。早上起来,洗嗽,到公园舞剑,那剑舞得潇洒,胯一蹲,腿一伸,眼看前方,剑指前方,突然一个蓦然回首——白鹤亮翅哩;婆婆传统,早上吃汤饭,她不去,也不让丈夫儿子去,只到“南北和”吃套餐;上午搓麻将,中午午睡,下午接着搓;晚餐与中餐一样,都在婆婆家;晚餐过后,照例嘴一抹,让丈夫带儿子回家写作业,自己去公园跳舞,探戈、恰恰、桑巴……样样精通。舞好,舞伴更好,那真叫帅呆酷逼呀,尤其那一双情眼十根指头,何止是消魂,简直就是醉生梦死呀!就说那情眼吧,表面柔情似水,实则坚如刚刀,嚯嚯几下,就剔得她没筋没骨,就成了一坨“面团”,只得灵魂出窍般绵软无力地依着赖着傍着偎着;那柔指更是厉害,纯粹就是把高超的手术刀,几经游走,就摘得她没心没肺,只得稀里哗啦任由他左谴右调如影随形!她不羞赧,更不紧张,好在舞者都是天下多情人,心照不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行人更是看不明白,还以为她那是舞姿婆娑轻盈曼妙哩!她太幸福了,太陶醉了!

    这晚正跳得如痴如醉,彩铃响起,“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不管,还是跳。一曲终了,这才想起手机,不等靠近耳边,就骂,叫魂啦——啊?什么什么?扭头就跑。

    舞伴懵了,急喊,怎么啦?出事啦……就咂嘴,搓手,很失落。

    5

    再疯玩,儿子总是好的,十分钟不到,就到家。儿子正在闹,不吃奶奶!不吃奶奶……你是猪头脑?儿子都成这样了,还不送医院?

    又去了儿科。“镊子”说这孩子说胡话不归他,就手指大厅。看了大厅电子屏幕显示,重挂了号,到外科找胖医主任。胖医主任年过半百,秃顶,四周被一绺稀发圈住,映衬得中央那处更加亮堂,院里都叫他“一饼”,可见,也是麻将桌上常客。CD!“一饼”当机立断。夫妻俩就抱着儿子上了二楼,恰好CD这时闲着,就直接将儿子塞进塑料罩里,十分钟不到,片子到了“一饼”手中,举起,迎着光亮来回扫视两遍,说,轻微植物神经紊乱!

    丈夫刚要赞许,妻子已细腰一扭,伸出两个指头,摆个探戈姿势:华佗再世啊!

    “一饼”并不为夸奖所动,只拿笔开药。妻立马按住,问开什么药?“一饼”就看着对方,药当然是对症下药,轻微植物神经紊乱是气血失调,气血失调就得调理气血,调理气血就得先调气后调血,先调气就得……正要下笔,妻又按住,别开,那药我有。

    “你有?”

    “我有。”

    “你哪有?”

    “我家有!”

    你家哪会有我这等药?“一饼”满脸不屑,别说你家,就是一院二院……不仅一院二院,就是我们这城里大大小小那么多公家药房私家药房,哪一家会有我这等药?不看广告看疗效,我院这药吃了会立马见疗效!

    妻仍按住钢笔不放,也信誓旦旦,我敢保证,我家那药吃了,疗效一定比你药的疗效要好上百倍千倍,那才是真正的不看广告看疗效哩!

    6

    我们家哪有那药啊?妻儿三人回到家,“蒜头”问。

    妻说,怎么没有,奶奶不是天天吃虫草吗?大广告小广告不是说了,虫草调气养血比什么都见效!

    “蒜头”说,虫草是妈吃的,怎么能给乐乐治病呢?

    妻说,奶奶吃虫草是为延年益寿,而乐乐吃虫草是为治病!孰轻孰重?你头脑灌水啦?又说,奶奶那么疼孙子,能不给?

    “听说虫草很贵,要是把拿来,妈不又要花钱去买?”

    “妈每月拿那么多工资,不在她孙子头上花,在哪花?都贴给她女儿啊?猪头脑!”

    “蒜头”无言,只得去取虫草。

    奶奶这次真的没给!说那是自己吃的,不能给孙儿。想了想,回房间拿着一卷纸钞,说儿子,你去买吧。

    “蒜头”见那卷面值大小不一的纸钞,再见妈那张瘦成丝瓜篓的脸庞,心疼。

    妈是一位退休教师,又退得早了半年,错过了一班车,人家每月拿三千多,她只拿二千几。政策一把刀,你总不能触电吧?一位女退休教师,不吃烟不喝酒,每月拿这么多钱,照理还是够用的,但妈偏又是个极讲情礼的人,教师圈里同事多,谁家婚丧嫁娶、小孩考大学参军,她都得去,一年下来,少也得三四千;妈还有个女儿,虽说有份工作,但那是专做铜花生铜葫芦铜猫铜狗铜娃……之类小工艺品的,效益不好,一月仅拿千把块钱。手心手背都是肉,虽说妈有点怕儿媳,但还是藏着掖着多少贴给女儿一点;还有,儿子一家三口一天两餐把嘴插在她锅里,分文不出;还有……

    这买虫草,妈又拿钱……妈能有多少钱呢?看着妈手中那卷纸钞,“蒜头”犹豫,妈,那就不要了吧。

    妈说,呆,孙儿都病成这样了,怎能不要呢?怕是儿子嫌少,又将手袋中大大小小几张掏了出来。

    7

    儿子拿钱走了,妈也心酸,就叹,唉,这儿子!

    儿子他爸原在县化肥厂工作,英年早逝,儿子顶职进了化肥厂,化肥厂原也是吃香喝辣的单位,可没想到三十年河东河西——哪有三十年啊,就那么一眨眼工夫,化肥厂倒了,儿子下岗,每月拿八百块钱下岗费,下岗费虽少,但儿子有体力,再打些零散工,月收入也在一两千。儿媳虽无正式工作,但年轻,又有几分长相,特别是那双眼睛,哟,别人眼睛只长两颗眼珠,她儿媳眼里怎么就养了一对乌溜溜的“小蝌蚪”呢?用人单位不看简历,只看那对“小蝌蚪”,立马就说,行,明日就上班!一个月千把块钱到手了,如是效益好,还可多拿个三百五百。这样算来,一家三口,也能将就过得过去。但这些年城里人怎么突然疯狂起来,整天都是唱呀跳呀……唱能舒心悦耳调节情绪,跳能舒筋展骨永葆青春,都是好事嘛,但怎么就攀比起来?追时尚,抹脂粉,一张张小嘴哟,涂得就像市场上卖的草莓!呀,讲到草莓,那可真闹了大笑话哩!一日看杂志,见文中写着女孩在男孩脸上“种草莓”,她笑了,讥笑,吭,闭门造车,又是一个把小麦说成韭菜的人!就在饭桌上说了,硬是把儿媳笑得前伏后仰满桌喷饭,老土!奶奶脸红了,就知道自己这个当教师的早已落后于时代!

    儿媳自从恋上跳舞,整天就叫着腰酸腿痛脊椎盘突出,不能站立不能干重活,不仅辞去了工作,连饭桌也挪到婆婆家来了,而自己却白天晚上泡在麻将桌上跳舞场上……

    奶奶是教书人,书卷气浓,就叹,这好日子才过上几天,怎么都变得怕吃苦图享乐了?本想因势利导,教育教育儿媳,偏遇儿子那高挺的鼻尖日渐萎缩,而儿媳那对“小蝌蚪”却依然如故,“小蝌蚪”是会游动的,单会游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跟着别人一道游走!儿媳曾说过,看到那“蒜头”就撮火,并多次扬言要离婚,不仅要离,还要将孙子带走。我的妈呀,就这么一个孙子,龙宝蛋哩,这要是离了走了,那儿子不成了孤老,那陆家不就断根绝后了?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呀!妈就一再劝,儿咋,下次千万别再闻那满街的香水味了,只要不闻那味,你的鼻尖一定还会复原的,一定还会慢慢高挺起来的!

    儿媳嫌丈夫鼻短是次要,重要的是嫌陆家不富有,没有大腕,没有宝马香车,自己不能如别的女人样,做个“全职太太”。决策重要啊!婆婆的决策又出错了。四人吃饭,四菜一汤足够,为笼络儿媳,她每餐偏弄个八菜一汤。儿说,妈,这么多菜不要花很多钱吗?她瞟一眼儿媳,钱算什么?妈有钱哩!儿说,吃不掉咋办?那不简单,倒呗!一个从苦难中过来的人,舍得吗?待儿孙走后,她就大口大口将那残羹剩菜吞下肚去,长此以往,还能有好胃吗? 直到一天,儿子发觉,妈,你哪里不舒服?她还要强,妈哪儿都舒服,硬朗着哩!那你吃药?吃药?那是虫草!虫草你没听说?那是大补,老人吃了延年益寿哩……

    “这次要‘虫草’没给,儿媳一定会生气的!”

    儿子走后,婆婆又担心起来……

    8

    儿媳这些天确实很生气。

    如果那天丈夫拿了钱,自己直接去买,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但丈夫偏要她去。如果她直接去了,也一定会把虫草买回来,偏偏那天刚下楼,对面二楼的姚呱呱就把头伸在窗口尖着嗓门叫喊,“蝌蚪”,快来,三缺一哩!妻仰头看了一眼,双脚还在走动,不行,我有事哩。姚呱呱又叫,多大的事?天塌下来啦?不行,今天真的有事。窗口一下又钻出两个脑袋,多大的事呀,不就抹个三五圈嘛!你这次要是不来,就开除你牌藉!其中一个把头伸得更长,一对大奶就如两只青皮葫芦吊挂在窗台口,来来来,你婊子手气好,我这个“老送”今天再送你几张!就抖动一叠响哗哗红殷殷的百元纸钞。

    “蝌蚪”心动了。丈夫说过,那虫草三百二十块钱一克,这玖百块钱能买多少?三克不到哩!要是能赢个五百六百,不就能多买几克了!想着,长发一甩,咚咚咚上了楼。

    合该要出大事,她往日手气奇好,这日却坏得一团糊涂,很快就将那叠纸钞输得分文不剩!如果不是回到家,见儿子还在神颠颠地念叨不吃奶奶,妻子兴许也只会为输钱而生气,但见儿子已病成这样,自己买虫草的钱又没了,正急得猫挠心,又想到婆婆那边的虫草,更是恨,这老东西,只顾自己活命,连孙子治病要虫草都不舍得!

    气足胆壮啊。这一气,就有勇气了,就去了婆婆家。

    很顺利。敲门,婆婆不在,拿钥匙开了门,刚打开衣橱,就看见那包虫草方方正正摆放在一叠衣物上!

    但此事做得总归不够磊落,自觉理亏,此后好多天,儿媳不再去婆婆家吃饭,连丈夫儿子也不让去,只在家里重起炉灶,亲自做饭做菜,为儿子煎熬虫草……

    终究长久没站灶台,重操旧业,自然感觉苦累;单是苦累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一近灶台就犯迷糊。……麻将桌上的条子、饼子怎么一下全跑到灶台上来了?伸手抓个二条,两指一抡,怎么变成梆硬的篾筷!刚抓个“一饼”打出去,“咣当”,一只细瓷花碗落地摔成了八瓣!那呼呼响着的明明是燃汽灶上一圈绿莹莹的火苗,怎么就成了舞场上飞旋的裙裾?怎么就看见舞伴在招手?可没等接近,胯被撞了,手被烫了!……懊躁啊!就烦,就又想到在婆婆家吃饭的日子,那多自在呀,省力,省心,省钱……想到钱,她又急了,婆婆虽不是大腕,但每月总还拿着几个穷工资,现在不去吃了不去喝了,那钱岂不全让婆婆贴给女儿了?……

    正揪心,又闻到一股焦煳味!

    9

    乐乐每次见妈烧得焦煳的饭菜,虽是皱眉,但还是艰难地吃着,也不再说“不吃奶奶”的话了。

    妻子高兴,以为儿子是吃了虫草,见了疗效,心里叮嘱,儿咋,坚持吃噢,吃了病就会好的!

    或许是孩子有了某种预感,也或许是此虫草非彼虫草,更或许接受者已是个心虚体弱的孩童……到了第七天,一碗煎熬的虫草汤刚喝下,就肚痛,冒汗,不等问明白,已砰然倒地,人事不知!

    外出打工的“蒜头”得到消息,立即赶回,和妻子一道,再次把儿子送进医院,找到“镊子”,说神医,快救救我儿子吧! “镊子”喊把衣裳挪起,妻子立马帮忙。“镊子”用听诊器在乐乐胸前来回熨过几趟,下笔就开了五张处方。

    心超做了,B超做了,CD做了,脑电图做了,核磁共震做了——还是无法确诊!急了,院长就把全院主任医师喊到一起会诊,结果出来:这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首例病症,至于此病形成的原由,还要申报国际卫生组织,作进一步调研……

    这时,手机响起,说奶奶病重!

    “蒜头”慌了,叮嘱妻子照看乐乐,自己骑速派奇飞快赶到天堂,见妈躺在床上,紧咬被角,蜷缩一团,汗如雨注……“蒜头”知妈痛得厉害,急忙拨打“120”。

    进了外科室,“蒜头”更是哀求,主任,快给我妈看一下吧!快给我妈看一下吧!

    “一饼”正要诊听,突然眼前放亮,认出,你不是天堂那个陆奶奶吗?接着就抱怨,叫你吃西药,你偏要吃中药,还说中药便宜,疗效好。这便宜吧,疗效好吧,硬把胃吃成了这样!

    病者已蜷缩一团。

    “一饼”伸头又问,那中药吃完了?

    没有回答。

    “蒜头”如堕云端,主任,什么中药?我妈吃了什么中药?

    白芨呀!你妈是胃溃疡,我劝她吃西药,她偏要吃中药,还说白芨便宜,治她胃溃疡特有疗效!“一饼”显得幸灾乐祸,这就是省钱的结果啊!

    “蒜头”警觉,主任,白芨是什么呀?

    是什么?“一饼”看了对方一眼,显出不屑,现在最名贵的补品叫什么?虫草!虫草你见过吗?虫草跟白芨的形状非常相似,现在好多地方都拿白芨冒充虫草卖哩!

    “蒜头”“啊”的一声惊叫,吓得众人一个个睁大双眼。

    这时,妻慌慌张张跑来,一向伶牙俐齿也变得语无伦次:蒜、蒜头,这、这怎么得了啊!刚才大屏幕显示了,我们这小城三家医院已有一千单八十个儿童都得了这病,整整十个水泊梁山哩! 虽是满眼噙泪,但腰肢还是摆出个劲舞的架势。

    主任,主任,快救救我儿子吧!快救救我儿子吧!妻哭喊着。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并不是“一饼”不急,他是没辄呀!试想,一个世界级的首例病症,是他一个小城医生所能解决的?

    大家正急,一位病友说话了,听说这几个月来,好多小学生都为一本什么小册子,在家里同父母闹得菩萨不归位、屋柱子朝天哩!

    众人大惊,啊?什么小册子,如此巨大威力?

    这时,蜷缩在病床上的奶奶开始挣扎。大家急把眼光移过,就见奶奶索索从衣袋里掏出一叠薄薄的卡片大小的小册儿,断断续续说,我、我、我这有……

    “蒜头”急忙拿过, 就见是一本绿色小册,小册的封面赫然印着三个字:坑爹证

    翻开内页,更有几行蝇头小字:

    你说你没事挖个“坑”,不填也不理,你“爹”我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你          丫的真是坑爹啊!

    兹证明***鞋童经国际坑爹组委会考核,该同志坑爹思想毒辣,坑爹手法异常高        超,故予以通过

    特发此证  以兹证明

    发证单位:国际坑爹组委会(公章)

    颁发日期_年_月_日(此证明永久有效)

    全场懵然。奶奶又颤颤巍巍说道,今、今日我、我在房里找药,在地、地上拣、拣……一阵绞痛袭来,奶奶又蜷缩一团,紧紧咬住那洁白的被角!

    “蒜头”急喊,主任,主任,快救我妈!快救我妈!

    “一饼”不再理睬,只极其神速地将那绺溜到耳根下的稀发牵着在头顶绕上一圈,说,有救了,有救了!夺过小册子就向“镊子”那边跑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