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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魂大法
作者:ran.t      更新:2018-06-25 09:14      字数:4642
    三年一度的“幽谷奖”将至。理论上说,这是比“五百万奖金”那次更重要的赛事,相当于众作家的大考。那一次,是欧阳早拉到了一笔巨额赞助,临时加出来的一场比赛,直播期间,每分钟广告都是天价,赚得盆满钵满。这比赛起初只在谋利,后来出乎曾衍长、欧阳早的预料,竟办得万人瞩目。“幽谷奖”就不同了,每隔三年固定一届,奖金或许会少得多,但捧得这座奖杯的作者,直接享受一级作家职称和政府特殊津贴,届时在诸大高校兼职教授,签约有实力的影视公司改编剧本,都是顺理成章之事。换言之,就是鱼跃龙门,变了物种。

    许有清、祁必明等还没动笔,先把获奖成名后的好处研究得十分透彻。祁必明甚至幻想有朝一日记者采访,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谈到“五百万”那次的失败,以一种过尽千帆、云淡风轻的口吻进行清算,比如说:“当时可能确实比较青涩,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因素,我的成绩不太好。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只要不气馁,天道终酬勤。这次拿到‘幽谷奖’,我证明了我自己,这比别的附加的收获都重要。过去的就过去了,最后我不能免俗地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包括上次比赛打压我的评委、老师和那个可疑的玉玲珑。挫折也是一种成长,我衷心地谢谢你们!”电视机前该有多少绿萍那样美艳的**迷上他的风采啊!

    过谦和莫渊也在琢磨新小说。莫渊一如既往地低调。过谦自从得知幻谷很快会神秘消亡,变了一番心境。他把本来就不太重视的竞争看得更轻了。他花了许多工夫去拍照、绘图,在新构思的小说里还以文学的形式对幻谷做了详细的描绘。因为太重景物与建筑,他的小说像部高级的“导游手册”,主人公沦为串起各景点的线索。他预先猜到他这部大作会让人大跌眼镜,有种恶作剧般的开心。写到酣处,文辞滔滔,他兴奋地脱掉上衣,赤膊上阵,吹着口哨,笔走如飞。

    莫渊把发呆的Y推开,命令过谦套上套头衫。过谦拒绝:“男色时代,消费腹肌又何碍?别说女机器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女人站边上淌口水也无所谓。”莫渊笑道:“还要脸吗?写到半裸,状态这么兴奋,是又想拿第一了?”过谦笑道:“文笔很漂亮,情节很糟烂。以小说的标准衡量,基本是自杀式写作。”

    莫渊诧异地说:“你也太特立独行了吧?”过谦不便透露魏晋的话,又想给室友一点朦胧的暗示,笑着说:“凭2025年的科学技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只能传送我一个幸运儿过来。我想用小说给幻谷画个像,既是给自己的纪念,也激励我那个年代的同行,告诉他们只要戒烟戒酒多撑几十年,就有希望到文学圣地来体验神奇。”莫渊笑道:“得了吧,你自己先戒掉烟酒再讲。”转身出房,又回头笑说,“看来这回你是不打算用全力了,我还想着咱们再‘同室操戈’一下的。”过谦骂道:“滚,会不会用词,那叫‘内部切磋’。你好生写吧,拿到大奖请我胡吃海喝一顿。”莫渊笑道:“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大家都在乎的,你偏偏不在乎。就连我这种已经算很淡泊的人也做不到你那样的程度。”过谦心道:“还不知道幻谷有没有命捱到‘幽谷奖’的颁奖典礼呢,你真是高看我了。”这话没法出口,他只好笑道,“别光顾了写,没事多找我吹吹牛。”

    莫渊不知他有惜别的意思,只当又在胡侃,笑着说:“少肉麻,我鼓捣我那小说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过谦心中一丝怅然。此生如有机缘再见,也是先回2025,再按照自然规律走完漫漫50年,那时的莫渊仍是二十出头,他过谦已是年逾古稀了。

    他放下笔,冲个澡,上了床,想着各式各样的心事,迷迷糊糊眯了会儿,又懵懵懂懂醒过来。他披衣下床,发现上身多了件套头衫,奇怪莫渊什么时候给他穿了衣服他却毫无知觉?他走了几步,一个激灵,又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莫渊的房间。他们竟不知不觉地换了房。他忙走出门去,在客厅里发了一回愣,去推自己的房门。门反锁着,是他的习惯,个人空间抗拒外人的侵入。他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有平稳的呼吸声,莫渊在他房里睡得正沉。他百思不解,到洗手间洗脸,一抬头,镜子里是张陌生的面孔,不,也不是陌生,只不过不是他自己。玻璃上的莫渊正呆呆与他对视。他伸左手晃晃,莫渊也晃了晃。他扭扭头,莫渊也照做。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莫非他和莫渊交换了身体?

    他走出洗手间,“呯呯呯”敲自己房间的门。里面莫渊答了声:“来了。”门一开,两个人都傻了。莫渊的声音配上的是过谦的身躯。两人互看了足有两三分钟,过谦大叫一声,拉开大门,撒腿就跑,一口气奔出二里多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到灵河边上不死心地照了照,还是莫渊,脸上写满了惊奇。他浑身寒毛直竖,眼中的灵河水色受心情影响,一下子比墨汁还黑。

    脚步声响,他猛一回头,见是许有清。许有清笑着和他打招呼,他嘟囔了两句,发觉他的声音也变得与莫渊一模一样了。许有清看他神情慌张,迥异平常,不禁问道:“莫老师,出什么事了?气色不大对呀。”过谦挤出个笑容说:“没事,没事,谢谢。”他想去找甘愿求援,许有清说:“是不是过谦又惹了麻烦,要你善后?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莫老师,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他是大人,不是孩子,你帮忙还能帮一辈子吗?”

    这一来过谦不想走了,这话大有文章,不得不问清楚。然而现在他就是莫渊,不能明着问,他想了想笑说:“我也没做什么呀。”他料定许有清会反驳,果然许有清说:“还没做什么?他刚来那会儿横冲直撞,到处得罪人,你帮他打招呼、说好话。我干爹被他顶撞了,你跑干爹家里解释,说他没恶意。干爹气不平,叫你把院子里打扫干净就原谅过谦一回,你扫了院子还把烧烤的铁架子也顺带手洗了,当时我可就在旁边。后来他又说伏长老肚量不广,伏长老拿他开刀,你去找伏长老的爱人疏通,才没认真拿他怎么样。在甘老师出面罩着他之前,他不全是靠你才化险为夷的吗?”过谦嗓子发干,过了片刻才说:“这些事你没对过谦提过吧?”许有清笑了:“莫老师,我答应你不说,就不会食言。任何人我都守口如瓶的。”

    他又说了些闲话便走了。看得出,在过谦的“阵营”里,许有清对莫渊较为友好,虽然谈不上是朋友,却也没丝毫敌意。要不是他过谦,莫渊的人缘会比如今更好,遇到的阻力会比如今更少吧?

    他步履沉重,走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改变路线,去了祁必明的宿舍。祁必明一开门,先有三分不乐意:“干嘛?”过谦笑道:“不干嘛,看你在干嘛。”祁必明脸臭臭的:“废话!”话难听,脸难看,终究没把人拒之门外。过谦进来坐下看看周围:“就你一个人?”祁必明说:“室友出去泡美女了。”过谦笑说:“好久没联系了,问问你情况的。”祁必明说:“还是你有良心,比大哥——比过谦强多了。”过谦便套他的话说:“唉,何必呢,毕竟朋友一场,别说过谦,就算我跟你也不是一般的关系,也喝过酒,吃过饭,说过心里话的。”他想如果莫渊与祁必明私下有什么话,祁必明准会顺嘴说出来。

    祁必明中计说:“可不是吗?过谦被冤枉杀人那次,我心里不爽,又不好直接找他,拉你出来喝酒。我醉了,你也喝大了,你说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情敌偏偏是兄弟,要不是对方是过谦,你准得对滕燕死缠烂打到底不可,那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你莫渊可不是轻易会哭的人。你说我们俩都有这交情,何况我跟他呢?妈蛋,真是太无情了!”他好像忘了是他先挑衅,半夜吵着要绝交的。

    过谦从祁必明那里出来,找了个亭子坐下。一年多了,他不知道莫渊为他摆平过那么多事,也没料到莫渊在爱情上的大度超脱实在也是一种忍痛牺牲。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反而产生了“灯下黑”的效果,仿佛那个人反正是在那里安静地生活着,要了解他、关心他、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总不是那么急迫的事——横竖日子长着呢。从来以为,莫渊爱读佛经,爱看道家典籍,自我愈合能力一定比谁都强,就没想过他平静的外表下,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比他还小两岁的青年。过谦想掏支烟,一摸裤袋,只有口香糖。对,这就是他亲爱的兄弟,自律、洁净,但也重情重义、有血有肉呵!

    一个“语音铃铛”飞来,一听,是绿萍,叫他上“揽月阁”去一趟。他换了两次电梯,进了大门,一进去觉得气氛不对,甘愿、绿萍脸色都不太好,似乎有过争执。这还是认识她们以来从所未有之事。他问绿萍怎么了。甘愿说:“等莫渊来了再说。”过谦惊奇于甘愿、绿萍没有认错人,难道她们知道他和莫渊调了躯体?

    莫渊进来了,以过谦的外形。他也看到了过谦。

    “真荒诞。”他说,“你刚才跑哪去了?”

    过谦笑道:“用你的身份刺探机秘去了。”莫渊笑道:“我也是。”过谦迎上去,张开双臂,又停住了:“这算抱谁?我最好的朋友还是我自个儿?”莫渊笑道:“换回来再抱。”过谦笑道:“要是我俩生在同一个时代就好了。可叹在我那时空,没有莫渊,只有祁必明的爷爷。”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彼此心照,再说下去就是多余。过谦最初浓稠的感动渐趋平复,内化成一种要在剩余的日子里全力回报莫渊的决心。

    他们同时看了过去,过谦看的是甘愿,莫渊看的却是绿萍。过谦若有所悟,视线移到绿萍身上说:“是你做的?”绿萍略感不安地看了一眼甘愿:“是。”甘愿淡淡地说:“我觉得,你欠他们一句‘为什么’。”绿萍说:“我承认我是仓促行事,但后果如何,你看到了。他们的友情又上了一层,视对方为手足亲人,就像你我一样。唯有这样,我们这个团队才是铁板一块,才可以保证不为外力渗透。”甘愿冷笑道:“亏你还能说出这一篇大道理。你不是仓促,你是鲁莽。你不征求他们的意见,贸然行动,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个像滕燕那样脆弱,早就崩溃了。”莫渊插言道:“绿萍主管,您煞费苦心,调换我和过谦的身份,再安排我们各自碰到该碰到的人,无非是要我们加深了解,情同家人,是吗?”绿萍说:“不错。你们向来亲近,但有滕燕的往事,有创作上的较劲,难免不被小人离间。”莫渊从容自若:“您是怎么做到的?”绿萍说:“我通过你们宿舍的女机器人,远程干扰了你们的脑电波,再用移魂术促使你们短暂地意识互置。”莫渊笑了笑说:“幻谷中的Y都是您的眼线?难怪我在老长老和伏长老家的事您一清二楚。”绿萍说:“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叫你们明白,对方为了你,暗中付出了多少,这一段情谊该终身珍惜。”莫渊追问:“然后呢?我和过谦就被绑到了您的战船上?”绿萍说:“难道你以为你们不在这艘船上?”莫渊忍了忍,淡然道:“我在岸上,我相信过谦也从来没有上过船。”绿萍恼了:“过谦早就是我们的人!”

    过谦望着绿萍说:“我看你误会了。我和甘愿是性情相投,莫逆之交;对你是三分感谢,七分尊重。仅此而已。”绿萍气极反笑:“你不但不和我们联成一线,还想切割关系?”过谦笑笑说:“跟你说话怎么这么累呢?简单说吧,君子不党,我和莫渊、甘愿都不认同你这种硬把朋友死拉成政治盟友的做法!”绿萍驳斥说:“曾衍长、伏虚、欧阳早、宇文茂可不会这么品行高洁!敌人勾结,君子就必须抱团,否则一盘散沙,何以抗衡?”过谦反感地笑了一声说:“是啊,抱团。拉帮结派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绿萍怒道:“大胆!”手一提就要劈过去。

    甘愿伸手一隔,关心情切,使力大了些。绿萍冷不防间,被带得跌出两步。她回头来质问:“你就这样对你的姐妹?”甘愿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况且从一开始,我就不愿过谦卷进纠纷。”绿萍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形势千钧一发,你还在婆婆妈妈!你们一个一个只会顾惜自己的羽毛。真到了曾衍长拿下幻谷,覆巢之下,你们这些清高的君子还怎么守住所谓的理想和原则?”甘愿接口说:“我选了这条路,就会一直走到底,万一失败了,我也坦然认命。至于旁人,谁也没有权利强迫他们陪你我冒险!”

    绿萍苦笑说:“一方狼狈为奸,不择手段;一方固守底线,不肯变通,这就是历来正总是斗不过邪的原因吧?”

    她一个人脚步踉跄地走出了“揽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