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歌谣-第六章 谁也不给,都给浩浩-霍君(火堆儿)-现实题材-爱读网
第六章 谁也不给,都给浩浩
作者: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2-19 21:27      字数:5019
    援引陈建兴转述:在城南派出所,陈向东对给他四处活动的陈建兴说了一句后来在芝麻村广泛流传的话。他说,您把我活动出去会后悔的,我至少会杀两个人,所以还是让我在里边呆着吧。

    据说,陈建兴指着陈向东的鼻子尖儿骂,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你他妈就这点出息啊?在里边别说是芝麻村的男人,芝麻村人跟着丢不起这个脸!

    为了陈向东牢狱之事奔走的弟弟陈向西和老妈,大概也是觉得陈建兴的分析有道理,不就是关上个年八月的么,时间也不长。也好,出来时,火性子说不定灭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了。费心巴力地赶着热闹把他鼓捣出来,说不准真会把天给桶一个大窟窿呢。所以,陈向东的亲戚朋友们也就安静下来了。

    臊裤裆的老妈大衬子不这么认为,她分析说,陈向东根本就没说那些话,都是陈建兴编造出来的。他巴不得把他看着不顺眼的芝麻村人都装进监狱里呢,就留着他眼瞅心爱的人才好。

    谁是他眼瞅心耐的人呢,不会是你大衬子吧?

    哼,他要是耐我,我早开农家院了,早当会长了。

    这句话就有指向了。芝麻村谁是农家院协会的会长?

    子涵妈啊。但是大家都不说出那个名字。背后说村长的闲话,可要谨慎的。好在,大家都很忙,忙得很,哪有时间听无聊的人说无聊的话。没有人去接大衬子的话,鱼儿样游走了。

    街上的闲话侉子也略知一二,但是她这次表现得气定神闲。获知陈向东出事的消息后,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没有像陈向东的其他家人那样,表现出作为家人该有的慌张。相反,她的心里越发地生出几分欢喜来。侉子以为这个结局是最好的结局,不就是破财么,不就是一个并不是很长久的等待么,这些都无妨。无妨。没有想到,在这场占位子的战争中,陈建松先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而后,陈向东自己又帮了她更大的一个忙。这两个忙等同于她的先锋官,作战的主将还没出场,就帮她夺回了阵地。真是天助我也。陈向东,看你往哪里跑,我要定了你大半生的守候。

    一定有一件外衣是用悲悲戚戚织成的。侉子穿上它,拉着陈浩走过芝麻村长长的街道,走过连接芝麻村和看守所的那条迂了几个回合的路,出现在陈向东的面前。对垂着眼皮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陈向东说,你踏踏的(居然学会了使用芝麻村的话语方式)的在里边,外边的事情由我来搞定,只要记得我和小孩在外边等你就可以啦。侉子的眼圈儿一红,真的就悲悲戚戚起来了。

    你不欠我的,不用等我。陈向东抬起了眼皮。

    不,就等你。因为,你欠我的。

    这是一句让侉子伤心的话。女人伤了心,就不仅仅是红眼圈能解决得了的了,长长的两串泪水流了下来。

    隔着铁栅栏,陈向东把视线转移到陈浩身上,好好上学,在家听——听话。

    聪明的侉子听出来,陈向东想嘱咐陈浩,在家要听她的话。可是,陈向东一时没有找到适合陈浩的称呼,所以,他顿了一下。他的意思,她明白了。

    他的意思,陈浩也明白了。爸爸要他听侉子的话。也就是说,爸爸还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在他回家之前,家里将只有自己和侉子两个人。不,还有皮皮。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陈浩大声说。

    正在流泪的侉子伸手掐了一下陈浩,示意陈浩终止这个话题。陈浩显然故意忽略了这一掐,继续他的话题:

    我妈说把我接走,和她一块过。

    你咋没去呢?陈向东的眼睛突然张大了,两道凶狠的光芒从里边畅通无阻地发射出来。七岁多一点的孩子被那样的目光吓到了,却忘记了哭泣,慌乱着为提问的人寻找一个答案。

    我妈都不要爸爸了,我才不去呢!

    无疑,陈向东对这个答案是满意的。眼睛慢慢地萎缩下去,视线的凶狠度也弱了很多。

    回去吧,还是那句话,听话。

    然后,陈向东就转身离去了。铁栅栏里不见了他的踪影。

    往外走了。侉子抬起右手,用手背抹去脸上最后一星泪水后,没有垂下来,而是绕了一个弯,奔着陈浩的后脑勺走去。大概是想奖励陈浩一个母性的抚摸,为着他刚才让她颇感满意的答话。

    陈浩预料到了侉子的动机,闪开了那只手。

    哼,我还没说完呢,我不跟我妈过,也不跟你过。

    不跟我过,是想跟你奶过?

    谁也不跟过,跟我自己过!

    陈浩说话的气势男人极了。

    然后,陈浩就不说话了。路上,他都在想着自己的问题。跟奶奶过,他从来就没想过。他觉得奶奶从来就没喜欢过他,过年的时候爸爸请奶奶来家里吃饭,奶奶表面上孙子长孙子短地喊着,可是瞅他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奶奶该有的眼神。奶奶该有啥样的眼神呢?应该像陈晨奶奶瞅陈晨那样的眼神,棉花糖一样软软的。有时在放学的路上碰见奶奶,他喊奶奶,奶奶说,杂种操的,放学了?也听到过有奶奶喊自己的孙子杂种操的,很多奶奶都这样喊。比如票子的奶奶就经常这样喊票子,可是票子的奶奶还有其他奶奶那样喊的时候,眼神也像陈晨奶奶那样,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唯独自己的奶奶不是,她没有棉花糖一样软软的眼神。回家和飞燕妈妈说奶奶喊我杂种操的,飞燕妈妈把牙咬得吱吱响,说别理她老杂毛,哪天我非得给她杂毛拔光喽。他问啥叫杂毛呢?飞燕妈妈斥责他说小崽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啥。既然不跟着奶奶过,奶奶家的饭当然也不要吃了。那自己一个人过,侉子做的饭要不要吃呢?吃了侉子做的饭,还算不算是一个人过呢?一个人过,是不是就得自己做饭呢?可是,自己什么都不会做。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法一个人过,没法一个人过,刚才说的那些话就会让侉子看不起的。还有皮皮,也会受到牵连被侉子小瞧的。要不,去找飞燕妈?这个念头刚一露头,陈浩就狠狠地骂了自己。才和爸爸保证过了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呢。这回,宁可挨饿,也不能去找妈妈。他这个儿子在妈妈心里一点都不重要,妈妈心里只有陈晨爸爸。妈妈的表现让他受伤了,失望了,不再对她回来抱任何希望了。本来还想着和妈妈一起把侉子赶走,重新回到过去的快乐时光呢。现在看来,妈和陈晨爸爸一样,变成了不要自己家的坏蛋。想把他接到城里去住,哼,就是到街上要饭吃,也不会去的。

    要饭?妈的,这个主意不错。记得飞燕妈在家时,有一回家里就来了一个要饭的。大热天的那人上边穿着一件破棉袄,下边的裤子只有一条腿儿,将手里的一只破碗伸向正在吃饭的他们。飞燕妈捏着鼻子,扔给那人一块大饼,说赶紧走,赶紧的!那人就弯腰拾了大饼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呵呵地看着大饼笑。陈浩问妈那人是干啥的,飞燕妈说是要饭的。陈浩问啥是要饭的。飞燕妈说就是家里没饭吃,跟别人要饭吃的人就叫要饭的。那他这个不想吃家里饭的人,为啥就不能当要饭的人呢?去别人家里要饭,要不要和陈晨商量一下,看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陈浩忽然觉得,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是陈晨。不是其他的任何家里或者家外的人。可是,他不敢确定陈晨是不是还把他当成朋友,陈晨又没了爸爸,会不会又和上次一样,怪罪到他的头上呢?那天在街上看见正在哭泣的陈晨,不就是一句话都没和他说扭头就跑了么?

    知不道陈晨是怎么想的。张子涵好像也帮不上忙了,这两天,她正生气呢,谁也不理。云老师把陈飞鸿调到了张子涵身边,填补了空了一个多月的陈晨的那个位置。张子涵当时就哭了,说这是陈晨的位置呢。云老师说陈晨一时半会上不了学了。张子涵说陈晨过几天就会来的,她保证。云老师叹息了一声,没有理睬张子涵。和全班最漂亮的女生坐在一起,陈飞鸿当然高兴了,用自个的袄袖子给张子涵的桌子擦尘土。切,张子涵看都不看他一眼。云老师这样做,张子涵一定非常伤心,下课的时候,连他跟张子涵说话,张子涵也不搭理了。所以,想通过张子涵打探陈晨的想法,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了。

    亲自去找陈晨,也不行。陈晨放黄毛咬他咋办?

    哎呀——陈浩的头疼了,咋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呢。而且,这么多的问题都那么复杂。它们在他的脑子里,像妈煮过的将各种颜色的豆子掺在一起的一锅粥。咕咕嘟嘟的,乱极了,杂极了。

    算了,和谁也不商量,就这样决定了。

    妈了个叉的——陈浩,过了暑假就该读小学一年级的陈浩,在车上骂出了这句颇有男子汉味道的粗话。是啊,芝麻村的好多大男人小男人都这样说话。这样说话的大男人小男人们,嘴巴里喷着一口臭大蒜味儿,帅呆了,酷毙了。陈浩觉得此刻也操练起这句话来的他,一下子长大了,变得威猛无比了。所以,自己做什么,完全可以使用自己想出的办法和主意了。妈来个叉的,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让他拥有了成就感。从此,他陈浩将不再是七岁的陈浩,而是十七岁的陈浩,七十岁的陈浩。我的事情我做主的陈浩。

    到了家里,侉子去街上买菜了。陈浩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了他行动计划的第一步。

    第一步中的第一小步是棉袄。往年脱下来的棉袄都是飞燕妈放的,今年的棉袄是侉子放的。侉子把棉袄放在哪儿了呢?陈浩手里的一只凳子搬来搬去,从这个柜子翻到那个柜子,最后在柜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棉袄。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拼命往柜子里塞,衣物们却是不听话,大概嫌柜子里太拥挤,拼了命地往外挤。好不容易塞进去,手还没离开,哗啦啦又都跑了出来。陈浩用手臂去拦截,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妈来个叉的,不管它了。

    皮皮,去门口看着点,侉子一回来赶紧告诉我。

    皮皮睁着一副茫然的眼睛,弄不懂陈浩的意思,只好继续茫然地看着陈浩折腾。

    皮皮快去啊。陈浩抱着棉袄,从满地的衣物上踩过。

    可怜的皮皮,不仅是茫然,还无措了。她弄明白了一件事,陈浩要她去干什么,可是到底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看着陈浩焦急的样子,自己又帮不上忙,皮皮的内心相当纠结。只好止住步子,留在原处,把一根短小的尾巴垂下来,忧伤着一颗小心儿自我反省。

    陈浩抱着棉袄到了院子里,拿眼睛巡视了一下院子里的环境,找了一块最脏的地界儿,蹲下来。把棉袄铺在一片脏污上,噌噌地来回摩擦。直到棉袄的脏污程度达到了他的满意,才停止了对棉袄痛不欲生的折磨。

    第一步中的第二小步是裤子。裤子不用到处寻找,身上穿的这条就可以了。在把裤子脱下来之前,陈浩将视线谨慎地送出后门儿,张望了几张望侉子的踪迹。然后,迅速抽回视线,把精力投入到他的计划当中。看着很容易的事情,操作起来原来那么难,一把小小的剪刀竟然不听他的话。细密的汗珠在陈浩的额头上成长,由芝麻粒大小,很快长成了红豆粒大小。滋润它们成长的是陈浩的焦躁。急了,陈浩急了,张开嘴巴,将锐利的牙齿龇出来做一把特殊的剪刀,拼命地剪啊,剪啊……

    第一步中的第三小步是找一个破碗。汗水淋漓的陈浩费力地不够完美地完成了第二小步计划,第三小步计划刚在脑子里一闪现,侉子就回来了。其实侉子早就该回来了,路上耽搁了一小会。像过去主动式地和村里人打招呼一样,侉子又主动地和人说起家里的事,说起她的打算,说起她带着陈浩等待陈向东回来的决心。当然,她的主动式的倾诉得到了听者的赞扬。她相信她得到的赞扬是听者真实意思的表达。虽然没有直接听到村里人背后的议论,但是侉子猜得到村里人龌龊的想法。他们会以为陈向东出了事,她就会拍拍屁股走人。而且,他们说起她的时候,肯定还会使用很多不雅的词汇。因此,她有必要亲自擦亮芝麻村人的眼睛,让思想卑琐眼睛昏花的芝麻村人看清楚眼前的她,形象是圣洁而且伟岸的。所以,买菜的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陈浩的第一步计划中的第一小步和第二小步才得意顺利地实施。

    侉子心里哼唱着一支家乡的小调儿,从后门儿跨进来。屁股还坠在门外,侉子就觉出了屋里气氛的异常。然后,一眼就瞧见了散落一地的凌乱。哇的一下就扔了手里的菜,来贼了!急急地奔向靠墙的一套组合家具,检查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柜子,再低头查看那些散落的衣物。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少的样子。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小人儿和一条狗狗的。就喊陈浩,问陈浩见没见到谁来家里了。

    陈浩正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慌张地藏着他要饭用的棉袄和只剩下一条裤腿的裤子。噢,是问我有人来家里吗,我刚去厕所了,没看见。

    他撒出的谎言比他的动作流畅多了。

    藏啥子东西呢?

    没藏啥。

    没藏啥?

    恩,没藏啥。

    侉子围着陈浩顺时针转了一圈儿,又逆着时针转了一圈。

    你裤子呢?

    我裤子……

    长了翅膀飞了撒?

    你看见啦?

    侉子嘿嘿地笑了,对头,你裤子在天上飞,我看见喽。忽然,一个转身,一个跨步,藏在被子底下探头探脑的的棉袄和裤子就在侉子的手上了。看着面目全非的棉袄和裤子,侉子的脸色就变了,小鬼,老实说,到底想干啥子!

    陈浩一想,反正出去要饭也是瞒不了侉子的,她不是问么,索性就告诉她呗。于是,小胸脯一挺,把自己的想法和盘向侉子端了出来。

    哈哈,你这个小鬼,还想去要饭?存心和我对着干,有你的好果子吃!

    伸手在陈浩的脸上狠狠揪了一下,掐住腮上的一块肉。掐了几秒钟,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松了手,在掐过的地方,用手指轻轻地抚弄着,见没有破损的地方才放了心。然后,两只手臂做了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环起来,陈浩就在臂弯里了。只要我家浩浩乖乖的听话,以后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谁也不给,都给浩浩,好不好撒?

    不好撒,我就自己过。陈浩学着侉子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