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歌谣-第四章 醒来-霍君(火堆儿)-现实题材-爱读网
第四章 醒来
作者: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1-21 10:59      字数:2906
    昨晚从儿子家回来,陈庆旺老两口子躺在炕上,头碰头地商量着,想着天亮了该咋办。无论如何,他们都不相信儿子从此一去不复返,更愿意相信他们的儿子不过是一时迷住了心窍,或者一切根本就没发生过,是梦游。对,是梦游。不是梦游吧,我听见飘红给你打电话了呢。是啊,不是梦游。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让咱们两张老脸往哪搁呢。飞燕?他说看上飞燕了。那是个过日子的女人么,就差天天卖大炕了。让人笑掉门牙啊。咳咳——快别瞎想了,遇着了你咋弄呢,你死了正好没有挡道的了。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睡不着么。你说,咱两是不是上辈子办了缺德事了?你爸,天一亮你就去飞燕他们家瞅瞅,别两个一块都跑了。你妈,你咋不早提醒我呢,你瞅我这死脑子,都气糊涂了。

    陈庆旺一个鱼跃,腾起身子,下了炕。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都凌晨一点了,黄瓜菜都凉了。我总不能去敲人家的门儿,问问飞燕在不在家吧?

    那就熬着吧,天亮了就都知道了。

    熬着吧。不知谁起的话头儿,老两口子齐心合力地埋怨起飘红来。飘红也是,脑子缺弦啊,一出事蔫儿了,早前儿干啥去了。美意儿似的上人家里打麻将,这回美出屁来了吧,能耐呢?就知道哭。

    不行,你妈,我还是到向东家门口转一圈儿。飞燕要是一块跑了,他们家应该会有动静。

    我跟你一块去,向东要是想打人,就让他打我。

    有事说事,他敢打人,我劈了他。你还是踏踏的在家呆着呢,啥事办不了,添乱。

    踏踏的,我踏踏的了么?

    谨慎地开后门儿,谨慎地关后门儿。那扇门在开合的过程中,矜着声音,连风都没有惊扰。

    月光朦胧着。凭借着经验,黑暗处是路,光亮处是冰。两个老人捡着黑暗处落脚,忽儿高忽儿底,摸索着,拐过一条街,向着飞燕家的门口,前行。他们不敢带手电筒,怕万一撞上哪个夜行鬼,暴露了目标。

    咕咚——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陈庆旺下意识伸手向后一划拉,没有摸到老伴,心想,坏了,老婆子摔倒了。果然是,老伴的那个位置空了,矮了视线去寻找,一团黑影在地上摊着。弯下身子去拉老伴,喉管儿里咕噜出一句,告你别跟着,添乱!摔疼了的老伴自知真是给老头子添乱了,把痛咬在齿间,连哼都不哼一声。还腾出一只手,在陈庆旺眼前使劲晃了晃,意思是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陈庆旺一搀老伴,就知道老伴这一跤摔得不轻。走吧,飞燕家就在眼前了。

    那扇门,飞燕和陈向东共同的家的那扇后门关闭着,非常安静。安静很纯粹,也很深入,两双窥望的眼睛并不能奈何它。把耳朵贴近门的安静,透过它,探寻里边的动静。里边也是安静的。刚要把耳朵挪走,陈庆旺忽然从里边的安静里辨别出一种声音。它不大,很轻,很弱,周围稍有嘈杂就会掩盖了它。是什么声音呢?像是两种物体摩擦的声音,而且这种摩擦声是在日常生活中不陌生的,甚至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两种物体在发生摩擦。陈庆旺搬着老伴的头,让老伴的耳朵尽可能地贴紧后门,辨别一下他听到的那种声音。听了一小会,老伴拉着陈庆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那扇门。在他们身后,那扇门依旧安静着。或许它睁开眼瞟了一下离开的两个黑影。

    回到家里,关上自己家里的那扇后门。

    你妈,你听见啥了?

    啥也没听见。

    没听见你拉我走干啥,我还以为你听见啥了呢?

    不拉你,等着让人家抓住啊。

    你真啥也没听见?

    没有。

    不对,肯定有声音,你耳朵聋了。

    你听见啥声了?

    磨啥东西的声儿,蹭儿蹭儿的。

    磨啥?磨刀?

    你妈,你还别说,就是磨刀的声儿,我说咋听着那耳熟呢。

    你别吓唬我啊,向东不会把咱们一家子都给砍了吧?

    人要是急了眼啥事干不出来呢,向东表面上不言不语的,心重着呢。

    你爸,赶紧给小松头打电话,让他别回来。

    打个屁,人家早关机了。

    要不咱报警吧。

    人家砍你了么,你报警?你以为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

    那咋办呢,你赶紧想个办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妈,咱家存折上的密码你知道不?

    老东西,你到底想干啥?

    不争气的东西走了,他的庙还在呢,向东要是敢伤害大孙子,我拿老命跟他磕了。留个照顾孙子的人,我一个人到向东门口守着去。

    就再度开后门,把身子送了出去。回手关门,才发现老伴像一块口香糖似的黏在他的身边。死就一块死。他听清了老伴的话。老伴话里的那股坚韧气味,他也闻出来了。

    走向陈向东家一百多米的这段路程,绝对是一段悲怆之旅。陈庆旺两口子抱着赴死的坚毅,把每一个步子迈得铿锵有力。他们的目的地,仿佛不是陈向东的家,而是有去无回的死刑场。死刑场上,陈向东高高地举着厨师专用的磨得削铁如泥的大菜刀,在寒气浓重的风里候着他们,等着他们付出他们肩上扛着的两颗头。只有这样,陈向东才会饶过他们家里的其他人。而他们,愿意用他们两颗日渐衰老的头换取家里其他人的平安。他们愿意,所以他们走出了大义凛然的气势。

    摸索着坐在一户刘姓人家的门洞前,门洞正对着的,是陈向东家的后门儿。他们确信一旦陈向东要出来,肯定要通过这扇后门。走后门儿,无论是通往他们住的房子,还是通往儿子住的房子,都是捷径。他们守在这里,只要陈向东举着菜刀一出来,他们就会猛扑上去。

    黎明即将来临了。空气里的寒意聚在一起,互相取暖。还是觉得冷,只得将陈庆旺两口子团团围住,伺机寻找突破口,钻进他们的衣服内,尽可能地贴近他们的肌肤,温暖一下自己。

    一个即将从鼻孔喷薄而出的喷嚏,让陈庆旺清醒了。他慌忙用手捂住鼻子,把喷嚏扼杀在蒙昧之中。脑子在最短的时间内高速运转,回忆着在自己迷糊的那一段时间,对面的门是否开启过,陈向东是否出来过。答案是令他满意的。他确信门一直是处在安静状态的,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的迷糊只是一部分,清醒的那部分意识一直是警惕着的。老伴靠在他身上打着瞌睡,头像向日葵的花盘那样,脖子忽然支撑不住了,花盘就猛地低垂下来。刚一低垂下来,潜藏的意识就发出指令,于是花盘又艰难地抬起来。一遍一遍地往复。陈庆旺从身上脱下儿子给他买的蓝色羽绒服,裹在老伴身上。一裹,老伴也清醒了。

    她重又把羽绒服披在陈庆旺身上,动作固执且坚定。陈庆旺拿了绣满血丝的眼珠子瞪她,也没能阻止她的坚决,到底羽绒服又回到了陈庆旺身上。

    正撕扯间,对面的那扇门里忽然有了动静。

    陈庆旺迅速拽起老伴,将身子隐在门洞旁边的一垛红砖后边,将视线探出来。门的轮廓已经有些清晰了。看了会子,它并没有打开。但是,里边的动静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了的。连陈庆旺的老伴都听到了。

    好像是哭声。一个孩子的哭声。

    砰——砰——

    门发出的声音。有人在里边击打它。

    陈庆旺示意老伴继续隐在砖垛后边,自己轻灵着脚步,很快到了门跟前。一把锁挂在门鼻子上。幸亏门不是暗锁,如果是暗锁,从外边锁上就看不出来了。陈庆旺明白了。是陈浩在里边哭,也是陈浩在拍打门。也就是说,家里只有陈浩自己。睡觉的陈浩一定是尿水憋醒了,睁眼找不着家里的大人了。想推开门找找答案,不想,门从外边锁上了。无助之中,只剩下哭了。陈庆旺的两只手臂抱住自己枯瘦的身子,看来,他和老伴白白地挨冻了。

    飞燕不在家,陈向东不在家。他们去哪儿了呢?和儿子陈建松有没有关系呢?

    陈庆旺还是有点不放心,和老伴走了几条街,转到儿子的门前,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番。确信没有被陈向东蹲守的痕迹,确信大门以及大门上的角门关得完美无缺,确信高高的大墙没有攀越的迹象,确信他的孙子完全在一个平安的环境中。才,和老伴回了自己的家。这时,芝麻村伸了一个懒腰,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