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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一醉解千愁

作者：陶林更新：2016-03-08 10:29 字数：2457

    阿莞的手指冰凉，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戏剧的残酷给彻底吓坏了。虽然此刻，路修罗的餐桌剧场的大幕已经合上了，桌子中心的那个洞也重新恢复到黑暗的状态。但是，一股股的血流正源源不断地从洞里涌出来，很奇怪地流淌着。它们像一条条的蟒蛇一样地蜿蜒前行，饶过那些银质的餐盒，饶过了盛放餐具的碟子还有铺在桌上的餐巾，径直来到每位用餐者的酒杯和酒瓶下面。好像是稍有犹豫，那些殷红的血液在每个酒杯和酒瓶下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沿着杯壁和瓶壁攀爬向上，统统流入到杯和瓶之中了。阿莞恐惧地注视着那血液长流的最前端，她紧闭着双唇，惟恐那血注会以什么异想不到的方式强行进入自己的口中。

    “享用吧！”路修罗带着忧愁的表情微笑着说，“今年的橄榄油收成不错，葡萄酒更是产量丰富，上好的维诺葡萄酒，请君品尝吧！唉，这出魔鬼坞的大片虽然也叫做《罗马假日》，只可惜制作成本太高了，无数的阴谋，无数的厮杀，最后却只有让滚滚的熔岩来收场。这种入不敷出的情况，令魔鬼也感到忧郁扑面而来。”他喝了一口新斟上的血液，摇头不休。阿莞看到，血的殷红使路修罗新长出的獠牙变得可怕万分，于是，她浑身上下变得越发冰冷。

    这次晚餐还将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没有人能告诉阿莞何时是结束。然而，葡萄酒扑鼻的酒香却显得无比真实，无比浓稠。

    “暴力和残杀，老实说，也是我所深恶痛绝的东西。这是人们处理事情的方式中最有悖于魔鬼思维的两种，尽管它会为我带来异想不到的大丰收，但它同样导致了死的通货膨胀……”

    路修罗忽然从宝座上站起来，托起身边的一只银餐盒，径直向阿莞走来，一边用凝重的嗓子高谈阔论着：“别怕，别怕！我这是为您，我的女王，添上今晚最后，也是最最尊贵的一道菜呢！……任何东西多了都不是一件好事，死亡也是如此。试想，成千上万的人一股脑地拖入我的领地，没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也没有什么令我心动的故事。只是一拨人毫无原则地开动杀戮的机器，而另一拨人毫无意义地充当了原料，仅此而已。不用说人们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最严重的挑战，就是魔鬼也会深感不快的。凭什么想进他的天国需要费很大的心血，而进入我的领地只要屠刀不停地挥舞呢？”

    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路修罗终于来到了阿莞的身边。他将手中的餐盒轻轻放下，然后将手搭在了阿莞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显得非常亲昵，充满了毫无隔阂的信任感。但是，阿莞却不这么觉得，她侧过脸来避开路修罗嘴中浓重的酒臭味，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放在自己肩上那枯瘦、修长的手掌。原先隐身人所坐那张椅子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形状——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留下阿莞一人陪着这位大魔头共进晚餐，并吞咽这无尽的恐惧。

    “在附近的几十个年头里，我一直在为这种无滋无味的收获所困扰。要知道，在英雄的时代，就像那位角斗士亚苏所说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太遗憾的事情。在之后的时代，尤其是近几十个年头来，所有的死都变得的无比的荒诞，不但可耻而且可笑。这是为什么？因为魔鬼越发地明白，比起人间，地狱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地方。所有大风中的飘摇啦，烈火中的焚烧啦，冰河中的冷冻啦，都不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莫过于人对人的杀戮，以各种各样大同小异的名义。尊严这个词不应该放到任何一种环境中去表述，作为一个和他分享世界的治理者，我有必要告诉您一个魔鬼的赋予人的秘密：人生而平等是虚伪的公理，但人生而是有尊严的，这却不假。没有什么可以高过人的尊严，一切借口或者强权！亲爱的女王陛下！”

    很奇怪，在路修罗柔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阿莞内心郁积的恐惧感居然在瞬间一扫而空。温暖的感觉从路修罗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肩膀，传入她的心扉，仿佛是武侠小说所说的那种内力。

    “在第二次返回贵国的时候，我很不凑巧地来到了贵国沦陷敌手的一个故都。在故都的帝陵下，我为我自己安顿好了一个临时的寓所。但那时，无限死亡的困扰不断地在侵袭着我。魔鬼的恐怖主义被一帮手持棍棒和斧头的东方帝国卫兵们到处播撒。随处是人在犯着罪，其混乱程度多少令魔鬼感到不可思议。比起死亡的恐怖和杀戮的快感来，在那个时候，人们的尊严显得不值一文。作为一个见证者，我没有太多的兴趣向您，我的女王，复述自己的见闻，就好像我的见证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一样。我想说的是，一点理论上的补充。在那个时候，人对人犯罪有着合理理由：这是一拨凑巧出身于那个岛国的东方人，而这是一拨凑巧出生于大陆上的东方人。在人们的某项知识分类中，这拨人属于这个种族，那拨人属于另个种族。两个种族为了所谓的生存危机而争斗，当然，是一方不怀好意地挑起的……有关死亡就存在于这些似是而非的判断之中……一边是胜利者，一边是所谓的战败者。我的惊讶在战争伦理这一比魔鬼思维还要奇特的东西。战争就像一场赌博，在战争伦理中，赌博的胜者拥有无限犯罪的特许，这是件奇怪的逻辑。因为倘若与作为上帝的他赌博的话，人是永远的失败者，那么，人就根本没有理由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倘若人们推翻了他，抽去了他在赌桌前的位置，而我却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人们也不需要生存就可以直接进入死亡……对不起，可能是因为喝高了酒的缘故，我的话说多了，而且含糊其辞……主要是因为那次东方的屠城行为给我的震惊太深了，我更震惊于现在有人在否认那次真实的事件，毫无疑问，他们是在用谎言挑战魔鬼的尊严。必要的时候，我会表明我的立场的……希望不影响您的胃口！”

    路修罗在说完这番借题发挥的话之后又离开了阿莞，回到自己的宝座上去了。他将那盘据说是今晚最后，也是最尊贵的一盘菜留给了她。整个房间里的光线变的越来越扑朔迷离，餐盒的半球形圆罩上投印出阿莞变了形的脸，长而弯曲，一脸迷茫，一脸无辜。不知为何，阿莞一下子想起了刚才在路上路修罗赠送给她的那块怀表。她有一种冲动，很想将它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来看看，看看这该死的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为这魔鬼的晚宴而停止了吗？隐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阿莞真是没有一点信心应付以后要发生的事，她又想到，即使这场晚宴现在结束了，那又会怎么样，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些葡萄酒都是鲜血转化过来的话，阿莞真想开怀畅饮了，就像魔鬼所说的：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