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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黑暗图书馆

作者：陶林更新：2016-02-15 14:59 字数：4375

    “到了到了！”路修罗在黑暗中对阿莞说，“到我的路修罗图书馆了！”他说起话来也有点气喘吁吁——他居然也感到累！

    路修罗又为阿莞在黑暗中打开了一扇门。走入这扇门后，阿莞揉了揉她那不适应光线的双眼，瞅了瞅，然后立即又揉了揉双眼：她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她看到一堵比她要高上十倍的墙。这堵墙就像宫殿的正门一样耸立在她面前，气势巍峨。更令人惊奇的是筑成这堵墙的并非大块的砖石，而是书籍，一本本普普通通的书籍。整个一堵墙就是一个大书架。而这个书架和刚才的那个走廊一样，朝着左和右的方向，似乎无限延伸。阿莞在猜想，光她目所能及的范围里，该有多少书呢？数也数不清吧！

    “呃，这就是我私人的藏书室！”路修罗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里面所藏的是，是一切书籍！是的，一切书籍——从甲骨、纸草、泥版、石片、羊皮卷、竹条木条到纸张、塑料片、硅片或纳米薄膜。最最主要的当然是贵国所发明的纸张。这里收藏着一切的书籍，还因为它们是己有的，亡佚的，未知的，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所有书籍！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本书！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找几本域外的，宇外的，书籍，看看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宇宙里的知识载体是什么样的。呃，这话……有点大而无当，不过考虑到某人刚才用一种无辜的动物来指责我的狡猾本性，你就不必当真，付之一笑就行了。可是，我要指出的是，指责我的人，我的东方侍从朋友，常常是一连数日地泡在我的图书馆里。他并不太遵守随时为我服务的诺言，而是发了狂一样地看我的书！我拿他毫无办法！”此刻的路修罗又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转眼从总督变成了一个博士，他仿佛随身带着一个更衣室。这只是魔鬼的一点小伎俩而已。

    阿莞是随着路修罗一起向左走的，整个书架便开始向右转动。图书馆里的光线是从他们右侧没放书籍的墙上射入的。右侧的墙在很高的地方开着一扇又一扇圆形的窗子。金黄的亮光从圆窗中射入，就随之成为一根又一根圆形的光柱，好似舞台上一盏又一盏的聚光灯。看到那金黄的光柱，阿莞不禁思忖，难道是天亮了吗？

    “与普通图书馆不一样的是，我的图书馆是呈带状的。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带子。它一圈一圈纵横交错地缠绕在我的宫殿的外围，就像，就像木乃伊身上缠着的带子。因此，从整体上来看它是个球体，一个不折不扣的球体。它所包裹着的中心是我的大殿，一个准确的八角形。它的周边是无限延伸的大圆。我想，你一定会问我，既然它是个长带条状的，我要查找不同类的书会不会很不方便？……”

    “嗯，”阿莞点了点头，小声说，“这根带子到那根带子，这个点到那个点，似乎走起来并不方便嘛！”

    “那么，”路修罗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就用我的魔鬼思维为图书馆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查书路径。这个路径是想象力的路径，是囊括宇宙的路径。”

    “那该是什么样的一种方法泥？”阿莞瞪了眼，好奇心顿起。

    “呃，这方法的原理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它跟我们的大脑，不，人的大脑思维有所联系。这话该怎么才能更明白地说呢？……你知道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越深，他思维所能涉及的范围就越广。这在古希腊哲学家嘴里是大圆和小圆的区别；在贵国的形象说法中是心有灵犀或者心中有窍，心窍越多，所思考越广越精。我们还知道文化愈为发展，其构成文化的网络就越为复杂。我的盲眼馆长——”

    “这图书馆还有馆长？——哦，你好像在哪提到过！……”

    “不错，是有馆长，其实是他负责了整个馆子的设计建筑——不过，我很少能与他本人见面，因为那老头性格很孤僻，你知道干这行的人到老了总是那个样子……呃，我说到哪了？噢，我的盲馆长，他发现了一个一直为人忽视的常识：在图书馆里的书籍中，相互之间所引发的呼应指称派生是必然的。也就是说，踏踏实实地读一本书时，要找甲书，必先找乙书，要找乙书，也得去找丙书，一本书总能带出一串书来的。这个很自然，好像一个人，他总能带出一大群的人出来，比如父母妻儿、朋友同事。如果一个思维活跃的大脑和一些内涵丰富的书相遇，那么两者就会产生极强烈的共鸣。互相便会像宇宙爆发那样膨胀，大脑要寻求书籍最大无限的可能性，书籍要给大脑找开最大范围的空间。所以，这单向的带状走道根本无法限制人和书的比翼双飞，整个图书馆所有范围自然变打通了，像一个透明的晶体或者水晶球。他们可以顺畅地出现在任何一个想到达或者能到达的区域里。”

    “哇，真这么神奇？”阿莞还头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查书法。

    “当然，”路修罗拉起阿莞的手说，“这是魔鬼的图书馆嘛——不过，这种设想并不多新鲜，我的盲馆长和我的东方侍从朋友都曾在别的地方设想过这样的，但用得最好的却只有我这地狱图书馆！”他拉着阿莞走入到一根强烈的金色光柱中。

    阿莞被强光一照，双眼昏花，连忙闭上。当他们走出光柱时，面对的还是一条长长的带状走道。无数道光柱一切如旧地在他们的前面依次排开，如同一根根管琴上银亮的弦。阿莞又侧过头瞧了瞧左边的书架。她总算瞧出一点不同来：这边的书排列得不如刚才那边的密。书体不那么本本直竖，而是有点斜，一排向左倾，一排向右倾，一格格左右不同，看上去仍很紧凑，但有点令人眼花缭乱。

    “这边是魔鬼学类的书籍。在此，你可以查阅到一切有关魔鬼研究的书籍。比如前面我跟你说过的隐身术，这里可以提供二百多万本的书来论证各种隐身术，和列举某些隐身材料和隐身要领。此外，还有讨论魔鬼构成和生理结构，魔鬼分类和作崇规律，魔鬼家族特点和血统研究，魔法研究和魔法使用，魔鬼伦理和思绪特点等等。魔鬼学是一门极度边缘化和冷门的学科。因此，它通常被视为骗术迷信或者完全没必要，完全可以忽略的学科。就好像贵国目前，多开点炙手可热的专业就行了，什么基础学科、哲学文学之类的统统可以取消！”

    “……我，我没能上大学！”阿莞的脸涨得通红，“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知识，总该是好的，是有用的吧！”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讲！”路修罗不知何时又把那副玳瑁框架的眼镜从兜里翻出来戴上了。这使他看上去威严尽失，有点像个书呆子。“客观地说，这里的魔鬼学研究绝大多数的确是毫无意义的骗术和迷信。它们曾论证了这样一些问题：一根针尖上可以立多少的魔鬼；魔鬼的身体由什么构成的；魔鬼的三类分法是否得当；魔鬼是否存在着三位一体原则等等。这些中世纪的魔鬼学研究缺乏治学必须具备的独立精神和严谨的品质。使得魔鬼学，令人不无遗憾地看到，变成了神学的婢女，完全为神学所左右！这令我痛心疾首，是的，痛心疾首！而且其中还存在着严重的学术腐败。我记得有一个修士提出魔鬼是由纯以太质构成后，很多人便毫不客气地加以剽窃，纷纷引为自己的发现。真不道德，令我愤怒。哦，对了，那个最先提出以太构魔论的人好像是爱依洛丝的情人，一个最终被我引诱的性压抑狂……唉，这些都说来话长喽！”路修罗长叹一声，包含着无尽的感伤。

    阿莞看到路修罗如此伤感，很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安慰他。她想来想去，却又无从出口。就在犹豫为难间，她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走道里竟支着一口黑铁锅。锅下积满了木材的余烬，锅边堆着许多发了黄的草药，失掉水份的花朵和干瘪掉的果实。还有一堆死蝙蝠，它们龇牙裂嘴地横尸锅边，样子很惨。更惨的是这些东西都在散发着浓重的臭气，臭得让人嗅上一口就得晕。

    “这一定是我的东方侍从朋友熬完了飞翔膏脂后忘了收拾的！”路修罗用脚踢了踢死蝙蝠和铁锅说，“这边的书架上摆放的正是魔药研究方面的书。我得向你解释解释：在我的狂欢晚会举行之前，我的助手，也就是神学家们不屑地称之为‘尘世型’魔鬼的小妖，都要为我的女王熬制出一种能令身体轻盈适于飞翔的药来。这项工作有时也由女巫或者魔女来承担。这种膏药的配方一般有七八种，但熬制过程中所含的口诀只有一种。在魔法和魔药研究权威学者彼得•阿蓬斯基的《魔法入门》一书中载着有关这种药的一种信息。著名的浮士德博士，还曾找到过第二套口诀，不幸已失传了。当初为了迎接小彤，我命令我的朋友连夜熬出了膏脂。它不但可以令你身轻体盈，还能助你养颜，我这可不是在做化妆品广告，事实上，那的确是它的副作用之一。我称呼这种膏脂叫回春脂或者玛格丽特女王膏。”

    “噢！”阿莞恍然大悟，“原来是种膏药起了作用，怪不得我能漫天乱飞！”

    “当然啦！”路修罗说，“那是个仪式。每位女王搽用了膏脂之后，都会由一只飞帚或飞刷之类的器具专程去迎接。当女王骑上这类的魔器之后，它便会先带着她到处兜风，等女王狂欢够了，飞翔得尽兴了，它才会载着她寻找我的使者。等双方接上头了，它便将女王交给使者，再由使者领她来见我。我说过这只是个传统的仪式而已，并没有太多的涵意。你也知道，什么东西一旦成了传统就算套上了一个该死的乌龟壳，一时两时是难以砸破的。”路修罗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传统！”阿莞笑着说，“我想每个女王都能很愉快地接受这个狂欢仪式。在夜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天马行空，那种感觉真是很棒的！”

    “而且还能狠泄心头之愤，横扫星空，惩恶扬善！”路修罗眯起眼笑着，并做出飞翔的姿势。“可你也不能在宫殿的金顶之上撒尿呀！每个假惺惺的绅士都认为那是不体面的行为。我们还是要遵守贵国的礼仪或者维多利亚时代风范的！”

    路修罗的话正说中了阿莞的羞事，她满脸酡色地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呢喃辩解。

    “换上是我——”路修罗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彬彬有礼地——拉上泡屎，然后一脚把殿顶给踹破了，让那皇帝老儿多尝点苦头！”

    路修罗陡然插科打诨地来了这么一句令阿莞捧腹不已。她在前俯后合的欢笑中立即忘了自己的丑事。

    “关于飞帚、飞叉、飞刷之类的魔器其实也有很多人作过研究。”路修罗又介绍起魔鬼学来了。“在中世纪里，有个机械天才还曾制造过一个人工飞叉，因为惧怕教会里的人说他与我私通，他试飞了一次后就将它毁了，此事无人知晓。另外他还造过一个能模仿活人动作的机器人，因为他学生怀疑机器人里藏着魔鬼，也将它给毁了，你看看，人要发明点什么得冒多大的风险！可事到如今，他们怎能想到我们能自由自在地在太空中遨游呢？……”

    “什么，太空？”

    “没什么，我这只是个比喻！——这些玩意总不能就这么搁在这，我的书还会被熏臭的！”路修罗抱怨起他的侍从来，“他只是个懒汉，十足的懒汉！可以认为他是个坚定的革命者，一个想象力丰富的艺术家，一个嗜书如命的读书人，但不可原谅的是他生活非常马虎，毫不懂得生活的艺术，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是我最中意也最不满意的侍从之一。噢，对了，他交给了我几篇有关魔鬼学与东方鬼神研究、魔鬼学在东方文学作品中的表现以及魔鬼学与当代世界魔幻影视风潮的论文。这显示了他过人的魔鬼学研究天赋。这是我始料不及的，看来，他对魔鬼的兴趣远远大于神。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魔鬼学研究的最大误区与危机：当我们一本正经地讨论魔鬼时，我们真正探讨的却是各种各样附着鬼心的人——这一点使得本门学科失去了研究本体论的基础，很令我头痛！”路修罗说着便揉了揉太阳穴，“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