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成河-第三章   吞噬  第6节   小卖部是窥探人生的窗口-凝神-现实题材-爱读网
第三章   吞噬  第6节   小卖部是窥探人生的窗口
作者:凝神      更新:2017-01-14 12:56      字数:6215
    有三扇窗口可以窥探整个大丰镇的人生:镇政府大院门口的小卖部,镇卫生院大门口的小卖部,镇中学大门口的小卖部。

    镇政府大院门口的小卖部,是由夏至东邻居赵老师的大姨子承包的。赵老师的连襟,是镇财政所的会计,也算是整个镇子上的财神爷,什么帐都得从他那里过堂,因而他老婆自然就有了在镇政府门口开小卖部的天时地利人和。

    赵老师家属每抱着比夏至儿子大一岁的小二子去夏至家串门时,都能带来一些让夏至脑洞大开的消息。赵老师是大丰镇教委的会计,他的家属王老师是中心幼儿园的代课老师。这个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王老师,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了,可依然天真烂漫。她对自己能够发布一些中学老师从未听闻的消息,感到无上的荣光。

    王老师每把她那描得细细弯弯的眉毛挑起来时,和她一起看小孩子们中学家属们就知道,她又有最新消息了。

    “听我二姐说,前儿个晚上,有一个产区书记在她那儿买了两条泰山的香烟,第二天一早她刚开门营业,就有个领导家属把那两条烟拿来再让帮她卖掉。她说,有时候同一条烟,她都卖过五六次。”

    “幸好是烟,如果是吃的,那转过来转过去的,还不得发霉长毛啊?”西院的宋春丽老师也在带孩子,她是这所中学的生物老师。

    “谁说不是呢。二姐说,去年,中秋节之前卖过几盒月饼,天天晚上卖出去,第二天早上又被送过来。到最后一次再被送过来之后,我二姐感觉到味道不对劲,貌似没有以前香了,多了一股子煤油味,她就好奇地打开一看。我的个老天哟,可不得了啦,那月饼上面红毛绿毛的,都长了有两指长了。”王老师唾星乱溅,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有我们学校的老师去你姐那里买烟酒吗?”夏至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也抱着孩子跟过来凑热闹。

    “可别说,还真有哎。不过,我二姐说她不知道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看着面熟,一定是我们中学的。后来,有个分管教育的领导家属在让二姐代卖东西的时候还问了一她一句:年级主任是什么职务,怎么这个还有人争着当啊?后来,我二姐就问我,我也不清楚,我们中学要设个年级主任还得镇里领导批啊?真是奇了怪了。后来,我问孩子他爸,他呲我一句,让我别管闲事操闲心的。”王老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这几位聚集在一起看小孩的女老师说。

    宋春丽老师在王老师离开后对夏至说:“她二姐是个厉害的角儿呢,你想啊,一般的人物谁能有这个本事在镇政府门口开小卖部啊?这一条香烟转过来转过去,她得挣多少钱啊,怪不得每次见她到这里来时,都穿金戴银的,她的收入,我们十个当老师的也抵不上。再者说了,要不是她二姐夫在镇财政所当会计,那赵老师一个外地人,就凭他怎么可能当上教委会计呢?而且你看,夫妻两个都不是中学老师,却能分到中学的两间宿舍。眼下,但凡在镇有个八竿拨拉不着的亲戚,都能沾上光。见有个把老师去送个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年月,谁不想着当官啊,哪怕是个肢膀子官,也有人争得头破血流呢!”

    夏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在教师行里,无论谁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的,每家每户都要跟着随礼。这无形中也增加了原本就很拮据的老师们的负担。虽然大家并不乐意参与,可是碍于情面,前后两所学校相邻,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无论亲疏远近,夏至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就从来不会落下。每次吃罢了酒席,主家都会给每位来客带上两包红大鸡或金大鸡香烟,取大吉大利之意。不知不觉家里就积攒了很多喜宴上带回来的没有拆包的香烟。明远平时喜欢喝酒,并不怎么抽烟。夏至想把这些烟都带给婆婆抽,可李玉秀把手中的烟袋管一举,说她这辈子就好这个,其它的烟觉得没有任何滋味。

    帮夏至带小孩的小姨见了,对夏至说,你这些烟别送人,我拿到医院门口小卖部里给你换东西去,像油盐酱醋茶,或者卫生纸洗衣粉之类的都可以。夏至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做,这社会上的人本来就看不起老师,现在再让她拿这些烟去小卖部换生活用品,她可拉不下这个脸来。小姨就自告奋勇说自己去帮夏至换,她之前就曾在小苗媳妇的店里换过很多次了。

    小苗媳妇是镇卫生院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用小姨的话来说,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可比那当副院长的丈夫小苗名气大多了。在这个镇子上工作和生活的人,有不认识小苗的,可没有不认识小苗媳妇的。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谁家还没有个把人头疼脑热的,这病了呢,就得来医院寻医问药不是,你这一来医院就得经过大门口,哎,一来二去,再买点礼品或生活用品什么的,就都跟小苗媳妇熟络起来了。

    除了民生经济,文教卫生就是镇上要重点抓的工作项目了。中小学校和医院的工作是密切相关的。工作上的结盟,也带来了生活上的联姻。这两大单位的适龄青年,大多都是被小苗媳妇手中的红线给牵在了一起的。今天不是这个女教师被某个科室的医生给娶了,明天就是那个小护士嫁给了中学某个男教师。为什么小姨和小苗媳妇会这么近乎呢,这不,小姨的女儿,也就是夏至那个做妇产科医生的表姐,就是顺着小苗家的那根红线绳子被中学里一名政治老师给用力拽走的。

    小姨用一书包金大鸡香烟换回了一大包生活用品给夏至拎了过来。夏至连叫这多不好意思,拿自己不用的东西,去换有用的东西,这倒来倒去的,岂不给小苗媳妇添麻烦。小姨惊异地看着夏至,撇了撇嘴道:“你看,整个院子里的女老师,就你整天教书都教傻了。别人也都拿着去换东西呢。小苗家的也乐得让你们去换呢。这烟她按低于进价给你算,这些东西她按正常卖价换给你,她是做生意的,麻烦又吃亏的事,你想她会去做吗?挣少了她还不乐意呢。她就抓住了你们这些书呆子的心理,不跟她讲价,她说多少就是多少。”

    小姨帮夏至顺好东西,又带给夏至一条消息,听小苗家的说,教委副主任昨天住院了,中心小学里好多女老师都到她那里买东西去看呢,问夏至有没有去看过。夏至放学之后,就回家去带小孩了,对于这事并不知情。第二天一早,她去上课时见到了明洁,就问二姐有没有去医院看过仲主任,明洁听了后“切”了一声,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拉个双眼皮,有什么好看的。实在不知道这些女老师怎么啦,想评优秀想疯了,到医院里可怎么说啊?

    夏至听二姐这么一说,实在摸不清是怎么回事,见二姐一脸不屑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什么。后来在操场上遇到上体育课的梁老师,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到医院里去看仲主任,一向口无遮拦的梁老师“哈哈”大笑起来,夏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脸严肃地说:“人家生病住院了,去看望一下不是人之常情嘛,这有什么可笑的,难道因为人家是当官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凑什么热闹,你知道老仲生什么病住院的吗?”

    “听二姐说是割双眼皮。我还在纳闷呢,你说他媳妇那么爱俏的一个人,那眼皮不也一直是单着的吗。他一个大男人家的,怎么还那么新潮呢?再者说了,我们这么小的医院,还设有美容科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听我表姐说过啊。”

    “我的亲娘哎,我说你个夏至,真是个棒槌。还有,对于人情世故,你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姑奶奶,不给你说白了,你也还真不懂,他割得是**。明白了?”

    夏至被梁老师教育了一顿,便不敢再开口说话,讪讪地走开了。

    后来,仲主任在招待他的下级和中心小学老师的答谢宴上,与前去探望过的那几个女教师频频举杯,只是向杨明洁和夏至姐俩客气地点了点头。

    夏至跟着大家一起吃罢了酒就急忙往家里赶,在中学大门口被小卖部的高小云叫住。高小云是现任中学会计朱杨的媳妇。朱杨是市体校毕业的一名委培生,分到这所中学里做体育老师。高小云原本是镇上分管教育的女副镇长的妹妹。初中都没有毕业的高小云,给镇长姐姐把小孩子看大后,就被姐姐给安置在中心幼儿园做了幼儿教师,也就是只能教教小孩子画个气球跳个兔子舞的水平。后来,经小苗媳妇的红线一牵,高小云由一个小保姆一跃成为一个中学老师的家属。这个姑娘不愧是镇大院里出来的,头脑灵活得很,很快就在中学里看到了商机。先是把自己家里的厨房对着街道开了一个后窗,一张课桌一摆,学生吃喝拉撒用的各种生活用品和学习工具往那上面一放,课间空、放学后一开张,那小生意做得不要太好。不久,原中学会计升任总务主任,朱杨就接任了中学会计。

    “夏至,昨晚你们家杨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高小云一把夏至拉进她的屋里,压低了声音问。高小云一开始只是在自己家里私自卖一些零用品,本小利大。于是中学里就有人眼馋了,也跟着在家里卖起来东西。朱杨两口子岂能忍受肥水流外人田,于是就建议学校里搞了个投标,竞争承包,自然到最后还是花落高小云家。自然也就堂而皇之地把小卖部开到了中学大门口去了。

    高小云神秘兮兮地告诉夏至,现在朱杨和杨明远两人打牌的摊子已到铺到了信用社、农行、粮所、邮局等地去了。可昨天晚上她分别到了这些地方并没有找到他们两个人,回来朱杨老实向她交待,他俩去了一个花岗石板厂去打的。“你也不管管,这还了得。跟各单位上上班的人打打吧,倒也罢了,大家怎么说也都是有点文化的人。可你说,这一下子又跑到石板厂,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能混出什么好样来。”高小云的脸上写满了焦急,还似有对夏至不闻不问一种不满。

    “他们两个是人民教师,俩大男人,还用你到处去吆喝着找啊?爱到哪儿到哪儿,只要别打到派出所去了就成。”夏至急等着回家去辅导孩子,随便应付了高小云几句就走了。

    一开始,夏至对于明远的这种放任,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知道这几年丈夫心里觉得窝囊。本来,明远在中学里会计干得好好的,等有了机会,再把夏至调到中学里来上班。夫妻俩都是双职工,郎才女貌,双宿双飞,夏至又不是个喜欢当家的主儿,什么事情都是明远一个人说了算,家里的各种大权合明远一把抓,小日子一定会很好过。可谁料到明远就偏偏自己不争气,酒后吐狂言,被派出所这么一拘,就被领导找借口把他的会计给撸掉了。为了摆脱这点晦气,夫妻两个辛辛苦苦地复习考试,好容易都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本来可以等到再过两年之后,可以能重新分配,成绩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留到县城里。谁知道,这个从小就不让老娘李玉秀省心的老儿子,又捅了那么大的一个马蜂窝。不但把自己两年寒窗苦读的成绩给付之一炬,还差点连自个儿饭碗给付之一叹。看到同样进修回来的同事们,或改行或升职或进城了,而自己还要再继续窝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南屋里天天拼命苦读。明远心里苦着呢。

    可这夏至岂不更苦。对于一个年轻且又有点思想的女人来说,她怕的不是物质生活的拮据,而是精神世界的贫穷。想起当初自己在学院里上学的时候,如果在教学楼下的林荫道上,一步三摇地走过,那可是不停地有人对着自己的背影吹口哨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每个学期都是优秀学员,并且以优秀毕业生身份毕业的夏至,还不是又被灰头土脸地给返回了原地。

    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如果是条小猫小狗,那么好托生的话,夏至早就去托生几次了。她自从鼓着一肚子气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没有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过。即使别人没有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也觉得众人向她射来的,支支都是利箭。每次放学从中学大门口出经过时,都觉得自己像是紧紧地夹着尾巴在逃命。

    大单位有传播消息的小渠道,小单位也有丰富多彩的大人生。

    夏至所在的中心小学洞悉领导、师生、家长生活的那扇小窗口,是付校长夫人开的。这样的小单位办个小卖部,根本无需竞标,校长夫人愿意干,那是谁也不会有,谁也不能有什么异议的。

    说也奇了怪了,无论到哪个单位去,这小卖部总是容易让人扎堆的地方。校长夫人是大丰村妇联主任出身,虽不说手眼通天吧,那心眼子可够三个家庭妇女使的。什么人打她眼皮子底下一过,她立马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所以,在这个小单位里,你要想打听个什么人,要想了解点什么事,找校长夫人总是没错。因为明洁常常在校长夫人的小卖部里给她帮忙,所以,明洁也算得上是半个“百事通”了。

    这日夏至上完两节课,急匆匆地下楼来,要到前面幼儿园里去给有点咽炎的儿子送点热水喝。走到大门口,差点和一双眼红肿得跟樱桃似的农村妇女撞在一起。夏至道了声“对不起”就出来了,无意中瞥到,这妇女抬腿进了小卖部。

    巧的是,夏至回来的时候,又遇到这个红肿眼出去。夏至平时就不是个爱多事的人,还是低着头一直往回走。“夏至,你过来帮我看一下店,我要去找你大哥。”校长夫人叫住了她。

    夏至惊异地走了过来,平时校长夫人都是让二姐明洁帮她坐镇的,今天这大嫂子怎么瞄上自己了?当年青春花貌的明洁在上学的时候结拜了两个干姊妹,有点桃园三结义的味道。明洁年最长,是为大姐,梅姐次之,是为二姐,兰姐最小,是为三妹。现在梅姐在县计生委工作,兰姐自己开了个制衣店。姐儿仨结拜时讲定三方互为干姐妹,互叫对方父母为爹妈。这所小学的校长是梅姐的亲哥,那校长夫人自然也就成了明洁的大嫂子了。所以,夏至也是跟着二姐叫她大嫂子,说起来,也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干亲了。

    校长夫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这时门卫方老师、体育梁老师、伙夫邵老师都几乎是同时涌进了小卖部。大嘴巴梁老师嘻嘻哈哈地说:“这下又要热闹了,我们中心小学也要摊上大事了。”

    “你又在那里胡咧咧什么呢?”明洁从外面进来,当头就棒喝住了梁老师。他们两人是同龄,平时说话随意惯了,彼此都能担事儿。

    “你没看着刚才金玉堂的老婆哭着从这里出去,这个点她应该是在街上卖豆芽的,跑这里来找校长还能有什么好事。”方老师是门卫,更像是个报丧者,明洁常说他长了一张报丧夫子嘴。

    “这事处理不好,说不定连你哥的这个校长都给撸下来。”邵老师是个老实人,尽说老实话。他这一开口,竟让不明就理的夏至心里咯噔了一下。

    从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赘述中,夏至终于弄清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玉堂是这所学校一个乡聘教师。尽管大丰镇的中小学每年都会分来几个大中专毕业生,可由于近年来,二胎孩子剧增,有的农村家庭为了生个男孩子,甚至还冒险生了三胎、四胎,所以学生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这每所学校原来安置的乡聘教师群体依然还期盼着有一天公家政策突至,有让他们转正的可能,所以都还在安分守己地在原来的单位上,亦工亦农地,两头耕耘着。金玉堂自己原来的媳妇长得不赖,可惜他没有给喂住,跟一个外乡人跑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那个贪财的老丈母娘把自个儿的闺女又卖出去了。后来他做了乡聘教师,就跟一个站大街卖豆芽的**结了婚。这个豆芽**带了一个上初中的女儿,金玉堂对她们母女也颇为关爱,拿继女也视为己出。这个继女也挺会来事,对金玉堂也是一口一个“爸爸”的叫着,跟亲的无二。

    谁料想就在前天晚上,和金玉堂住隔壁的方老师,就听到自己的东邻居家里,深更半夜,摔碟子砸碗,屋墙捶得咚咚响,老婆孩子嗷嗷叫。第二天天一亮,金玉堂的后老婆就捂着红肿的双眼告诉了方老师的家属,昨儿个,她到后村娘家去送东西了,自己的闺女一个人在家里洗澡,被刚从外面喝酒回来的金玉堂给撞了个正着,兽性大发,就把这个才上初三的继女给糟蹋了。豆芽**回来后听到闺女的哭诉,就劈头盖脸地把个金玉堂给打骂了大半夜。昨天这个金玉堂在家里窝了一天没有敢出来,今天才来学校上班,他那个二婚老婆就哭咧咧地来找校长了。

    这时,校长夫人从外面回来。“这事怎么样了,那个娘们来找付校长干嘛,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

    “咳,别提了!你说说这个龟孙子金玉堂干得这叫什么事?他这个老婆说了,要到教育局里去告他呢,说是这算老师**学生。想让学校把他给开除了,然后跟他离婚,让他赔钱什么什么的,说了一大箩筐。我当时遇到了她,先把她给按住了,让她先别把这件事捅到县里去,说出去对我们学校影响多不好。我刚才去教委找了一下你大哥,让他先出面协调一下。”校长夫人气鼓鼓地说。

    “像这样不要脸的,打死他算了。”明洁义愤填膺。

    谁家的鱼烂了都会臭。夏至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乎乎地没置一词,起身又去办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