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成河-第一章殒灭  第16节  四叔之子死于打黑-凝神-现实题材-爱读网
第一章殒灭  第16节  四叔之子死于打黑
作者:凝神      更新:2016-12-25 07:56      字数:5750
    二海被带走约六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全县“打黑除恶”的公审公判大会在大丰乡集市上举行。

    这天,天还不曾大亮,乡政府基层的工作人员就在大丰桥的南边,集市的最高点,用木板搭好了一个高高的简易戏台。戏台顶上的门楣上拉着一个红色的条幅,上面赫然写着“曲阳县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公审公判大会”,戏台的两侧插满了五色彩旗。在戏台的周围,还拉了一圈警戒线。大清河两岸是平时大丰乡集市上摆摊设点的地方,约有数十亩的空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当太阳从东面的狼窝顶上露出头来的时候,全乡的中小学生就被老师们带到了戏台的四周,秩序井然地列坐在戏台的前侧。日上三竿时,从全乡陆陆继继赶来的乡村干部和群众,逐渐地挤满了整个集市,到处人头攒动,嘁嘁喳喳。远处一声警笛嘶鸣,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但见警车上警灯闪烁,风驰电掣,不多时就排在了戏台四周。武警实枪荷弹,从武装敞篷卡车上押下来的数十名人犯。人犯个个脚镣手铐,低头耷拉脑的,写有罪名的大纸牌绕脖挂胸,每人分别被两名武警解押着登台亮相。

    大会开始后,先由县委领导讲述了这次公审公判大会的目的和教育意义,然后县公安局人员公布了这数十名人犯的犯罪事实,最后当场作出宣判。当听到“大丰乡大涧村村民杨二海犯有持械入室抢劫罪和聚众**多名妇女的**罪,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时,躲在角落里的四叔几欲昏厥过去。幸好大海跟在父亲身旁,眼疾手快,一下子把父亲连拉带拽给弄走了。

    数万人到场的公捕公判大会,森严威仪,气势磅礴。大会结束后,几辆敞篷军车押着众人犯,游街示众。学生及村民列于集市干道两旁。前面几辆刑车上,五花大绑的死刑犯各具情态,颈下悬挂着的亡命牌,随着车的颠簸摇来摆去。

    夜幕下的大清河像个酒足饭饱后酣睡中的老汉,心满意足一口气长一口气短地打着呼噜。而悄没声息地行走在河岸边上的杨家两代人,却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楚。

    明善推着一辆独轮车走在前面,明远胳肢窝里夹着一领草席,紧挨着二哥的左边的车把手走着,大海搀着坚决要来的父亲紧随其后。他们踩着河滩边的芦苇,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前行。本来明善是带了一把手电筒的,可四叔坚决不让明善打开。明善知道四叔怕一照明遇上巡夜的联防队(自从出了以二海为首的这伙黑势力后,大丰乡各村都配上了联防队,每夜上下两班人马巡逻),若有人查问,怎么回人家?照实话说了,岂不羞死先人了。四叔好歹在本乡里也算个明头的人。

    枪毙死刑犯的河滩,早已退去了白天的燥热和喧闹。借着清冷的月光,大家互相招呼着、摸索着。还是初中生的明远一步深一步浅紧紧靠在二哥身边走着。大海扶父亲坐在明善的独轮车上,小声音地说:“就在这片儿,我先摸摸看,摸到了叫你们再过来。你们就不要瞎走了。”

    大海壮着胆子凭着白天的记忆,去踅摸二海的尸体。机灵的大海白天把父亲送走后,就一直在不远处跟着执行枪决的武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是怎么枪杀二海的。当时,大海还看到其他几个外乡死刑犯被枪杀后,死尸当时就被家人给认领走了。只有二海是本乡本土的,这大白天的,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的死刑犯儿子收尸,四叔是丢不起这个老脸的。

    大海双手在河滩上探摸着,一下子就摸到了一双直挺挺断凉的双腿,虽然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大海还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皮都奓了起来。他惊恐地叫道:“爹,小二在这里!”

    明善闻声音忙推着车子跑了过来。明远怯怯地把草席摊在地上,明善和大海两个人把二海放在席子上一卷,用一根长长的草绳又把他捆在独轮车上,一行人踏着夜色,马不停蹄地把二海的尸体运到了大涧村后面的山坡上。

    那年月,还没有火化这么一回子事。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这爷儿几个就用事先准备好的镢头和铁锨,在祖父杨志宾的坟地里,挖了个坑,就把二海草草地埋了。

    四叔站在二儿子那荒芜的坟前,神思一阵恍惚。二海那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小脸儿,仿佛就在眼前。儿子眼镜后面的眼神怎么那么复杂啊,有几分得意,有几分阴冷,有几分蔑视,有几分怨恨。一阵秋风吹来,四叔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痛苦的摇了摇头,踱步离开了这块他曾经极为满意的墓地。

    这块青山隐隐泉水迢迢的墓地,曾经是那么地积暖抱福,荫庇老杨家的子女学有所成、业有所为、家庭和美的啊。可现在,除了它背后这座青山多了些石塘,少了些林木,多了些机钻轰鸣和炮声的轰隆,少了些禽鸟的鸣叫,其它,也没有多么变化啊?怎么,老杨家却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呢? 早已花甲的四叔一时莫可名状。

    四叔信步沿着父母的墓地往东走去。秋日的艳阳耀眼依旧,可**劲儿却削减了几分。在经过紧靠上泉边上的那块菜地时,他只是往三嫂李玉秀那孤零零的坟堆上看了几眼,未作逗留,裹紧了外套快步离去。

    望海山靠近大涧村的阳面上,依旧树木蓊郁,银花疯长,庄稼成熟,妇呼姑唤,男应儿答。四叔不想回家,也怕被在田间地头忙活的七姑八婆们调弄。于是,他踌躇之间,不觉走到后山来。

    沿着村里修建的运花岗石的盘山公路,四叔抖擞了一下精神,边躲着上行下驶的车辆,边打量着四周的地形,步伐渐渐轻快起来。不时,便来到了后山腰水库西上方的大殿。

    这个所谓的大殿,无梁,无顶,无门,无窗,甚至连砖瓦都没有。它实际是一块三间屋样大的巨石,横卧在几块规整的方石之上,天然而成的洞穴。这个洞穴很早就被进山拓荒的人发现。它最初的功用,不过给路人用来避雨的。后来,下村二级先生王百成进山帮人看风水,偶然发现了它,暗暗称奇。偌大的石头数年来安然横睡于此,不移不挪,不摇不晃。下方垫着它的四方石块,相依相顾,不龇不咧。恰似一只酣眠的老鳖。怪不得大涧村历经多年风云变幻,除人祸外,却从无天灾,原来,竟有此神物庇佑啊!

    王百成回来后,连忙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于时任大队书记的张克田。

    张克田听后,把嘴一撇:“不就是块熊石头吗?咱600米高,几十里见方的望海山,到处都是石头。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个屁稀奇的。”

    “书记可不敢这么说。这块石头看形状、颜色、纹路,那可不是一般的石头。你看咱这山顶上,有许多石头上都像长有鱼头鱼尾的样子,说不定望海山在亿万年前它就是一片大海呢。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人说站在咱望海山的最高处都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东海吗?谁知道,这块巨石它是不是原先海里的一头神鳖呢?”王百成曾跟人学过什么奇门遁甲、玄空风水之术的,对于一些地理上的常识,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那又能怎样呢?”张克田虽手握大涧村的大权,可半辈子了,只知道带领村民靠天吃饭、出力死干。“就算那是一块神石,那我还能把它砸碎了分给大家伙烧糊糊喝啊?”

    “书记,恁想想啊,咱堂堂一大村子,烧香磕头,拜神祈福,还得跑到又远又高的狼窝顶上的一个小土地庙里去。咱就不能就地取材,来建一个咱自己的神殿?那块巨石的天然洞穴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张克田听罢此话歪头一想,这倒是真的,咱大涧村那么大个庄子,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神呢?他两眼一瞪把大腿一拍:“王百成啊,王百成,咱村有你,可真是百事能成。我懂你的意思了,明儿个咱就带几个人过去收拾。”

    “不成啊书记,那还得好好再研究研究,怎么也来个民意调查,看个合适的日子什么的。”

    “什么民意调查,老子同意了,不就调查完了吗?看日子,这不是你这个二级先生拿手的吗?你现在就给咱来看上一看。这可是造福村里的大好事,我会给你记上一功的。哈哈”

    “书记这是骂我的吧,我就出了这么一个小点子,恁给俺记什么功啊?俺家里有这么多困难,恁能给俺帮忙解决一个就可以了。”

    “你个老小子,整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挎包里银元哗哗的,你有什么困难?”

    “唉,别提了,恁三侄女初中毕业也两年有了,什么农活都不会干,又懒得皮疼,在家里倒了油瓶都不扶一下的,你嫂子天天骂我不能给闺女也找个正经事儿做。听说咱村里要办学前班啦,您看能不能让你三侄女来当个学前班的老师呢?”

    “哈哈哈,我说你个老家伙怎么那么上心给村里出什么点子呢,原来还是为了你自己啊。行,咱准了!”

    于是,张克田在王百成的撺掇下,就带领着几个小队长、社员到那块神鳖洞里给拾掇开了。

    这一行人,先把巨石下的洞穴里面的坑坑洼洼地给填平夯实了,然后用水泥给铺平了。又在这个三间屋大的空间里,两边各用钢筋水泥砌起两根方形石柱,得以更好地支撑上面横石的压力。把四壁用石灰水给刷的溜光水滑的。在东向的洞口,用上好的青石砌了有普通人家的双扇大门那么大的门框,用水泥把角边勾得严丝合缝、平平整整。在二亩头的黄土坡,挖来了几车斗绵密细致的黄胶泥土,请了几个能人,照葫芦画瓢地塑了玉皇大帝和风雨雷电四神像,涂了金粉之后,分别被像模像样供在了大殿正中和两侧。在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全铺上磨光了的青石板,太阳光照在上面,像镜子似的反射着青白的光。空地上,端放着一个铁铸的超大香炉,也涂了金粉。从高处俯瞰,香炉的金光和地面的青光,直刺人眼。

    在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村里的有头面的能人又跑到青岛崂山太清宫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在这年春节之前的一个黄道吉日给玉皇老爷和四位天神开光点睛。

    开光的这一天,四叔也作为本村的名人之一,也被请在大殿里观摩。但见那道长手持奏表,请神明灵光入住塑像之身,洒敕水破秽。之后又手持新毛笔,踏着罡步用斗净水清洗后,念动咒语,将硃砂点在神像的额中。之后手持三支燃香,念动咒语,在神塑像的重要部位画燃香符咒,使恭请的神灵永远汇聚神像,庇佑大涧村现世好运、永世平安。

    张克田还让人在村小学西边的空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在配县请来了一个柳琴戏班子,连唱了三天大戏。来看大戏的何止是大涧村的人啊,附近几个大队的农民,得到这个信儿,也从四面八方赶来,烧香磕头拜玉皇,串亲看戏凑热闹。

    开光这天,就被定为大涧村的庙会日。此后,每年的这一天,各种善男信女都会成群结队来大殿朝拜。而大涧村也照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戏班子唱上三天大戏。所以,村小学西边广场上的那个戏台,不但没有被拆除,而且还进行了改造加固,成了永久性的。

    太阳毫无顾忌的经大殿东向的门框射进来,玉皇老爷和风雨雷电四大天神都浴在夺目的金辉中。身穿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持玉笏的玉皇老爷睁着两只矇眬的睡眼,悲悯地看着四叔。四叔不自觉地向着玉皇大帝双手合十,跪在他老人家前面的蒲团上声泪俱下:“玉皇大老爷啊,弟子杨守智向您诚心叩拜。弟子诚心诚意地供奉您十几年了,现在弟子家屡次遭难,请您老人家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老杨家人人平安健康!”说罢连磕三个响头。

    自老父亲杨志宾去世后,四叔就成了老杨家各房的主心骨。平时大家都爱去四叔家串个门,有事的讨个主意,没事的拉个家常。一向不苟笑的四叔感情不会外露,有什么心事儿总是压在心底,自个儿黑着一张脸琢磨来琢磨去的,连四婶也整天摸不透他的心思。今儿个竟然会在这清寂无人的大殿里,向着神像哭诉,也足见四叔心底里的压抑。

    前几日侄女儿明洁年纪轻轻就胃癌去世,着实把四叔吓到了。三哥家三年连续死了三口,这里面里确有因果关联,四叔心里似是明了却又解释不了。明洁出殡之日,又触动了他思二子之情,悔恨之意连日揪着他的心,使他不得安心无法安眠。已逝的人给他带来无限心痛,活着的人也给他带来无限烦恼。眼下,长子大海停薪留职下海经营花岗石矿,钱没有挣了几个不说,还惹上了好些是是非非;三子三海当初花了7500元买的工人,早因厂子倒闭下岗,非工非农,衣食无着,还天天在家啃老呢。更要四叔老命的是,老大媳妇生了两个都是丫头,老三也找了个7500的工人,生得也是丫头。四叔实在想不通,三哥这个老实的墩瓜家倒开得全是公花,怎么他老四家就开得全是母花了呢?

    四叔想到这里懊恼极了。他忧心忡忡地出了大殿,朝大殿东山墙旁边的送子观音也虔诚地拜了拜。那尊形体稍小的送子观音的左耳边还裂着一条细缝,不明就里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可四叔知道,那是大海有一次酒醉后来殿里发酒疯,失控把手机摔在了观音脸上给砸出来的。

    “嘣——”地一声巨响,把四叔惊得一个趔趄,随后就听到“哗啦啦——”大石头在坡上滚落的声音。“啪啪——”还有数块小石头降落在大殿前面的空地里,“咣当——”一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好砸在铁香炉的帮上。

    四叔“哎呀”一声忙退到大殿内。

    “作孽啊!”四叔小声嘟哝一句。

    “哎,谁说不是哪。”一个又尖又高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把四叔给吓了一跳,这大清早的,怎么老见鬼啊?回头一看原来是尖嘴子。

    “你尖着个嘴,这不晌不夜的,不在家里帮老婆干活,到处窜窜什么?”

    “哦,俺里个亲四叔,就兴恁老人家没事瞎溜达,就不兴恁大侄子出来放放风。”别看尖嘴子看岁数比四叔还大,辈分却比四叔小了一辈。

    “别瞎贫了,你尖着个嘴,贫了一辈子,发什么财了?有点正形好不好?”

    “实话跟恁说,我家二小子开的那个石塘啊,昨儿个出事了。二小子放了一炮,它怎么也不响,以为是一个哑炮,就过去准备扒开重放一个。他奶奶的,谁知道它中间杠又响了,把我二小子的给崩得多远,当时就送到县医院里去了。你大侄媳妇就嘟囔我,你个老东西,平时让你上大殿去多烧烧香,你就是不信,现在可好了,得罪了张玉皇,他报应在你儿子身上了吧?气得我啊,一大早爬起来,就往这山上赶了。谁知这么巧,刚爬上那么多台阶,还没摸到大殿的门哪,就遇上了放炮的。四叔,恁大清早不在家里编席睡个囫囵觉,怎么还有这么个闲情,跑到深山老林里来听炮响呢?”这尖嘴子的嘴可是不得子,一开话匣子,叽里咕噜跟开机关枪似的。

    “你还说呢,都是你家里的那个该死的老公鸡给闹的,跟催命似的,叫得我天天早上睡不着。我起来锻炼身体还不行啊?”

    “哟,四叔还生上气了,恁是不是一生气,就跑到这大殿里来,请张玉皇和恁一起来锻炼呢?”

    “怪不得你老婆子骂你,当着天神也瞎说。”

    “四叔,恁是有学问的人,恁倒是给俺说说,俺不就没有来上个香嘛,玉皇老爷他不会那么小心眼就报复俺了吧?俺现在来给他老人家上香晚不晚?”

    “心诚则灵,首先你得先有敬畏之心。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哪个不生气才怪呢?”

    四叔说完不再理会他,独自一个出了殿门走了。

    哪知那个老尖嘴子的腿比四叔快多了,不大一会儿,他就烧完了香,撵上了四叔。

    “哎,四叔,等等俺啊!俺给恁说啊,俺这次的心可诚可诚了,给他张玉皇上了几大把子香呢。还把恁侄媳妇给带的供果点心,全给他老人家喂上了。合不合老人家的胃口,俺可就不知道了。”

    四叔不理他,继续往山下走。尖嘴子又觍着脸问四叔道:“四叔,我怎么听说大海兄弟的石矿上也出事了?”

    “去你娘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四叔实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