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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江湖三十春
作者:无心舍      更新:2016-09-24 19:14      字数:5624
    一、

    安史之乱以来,太原天策军与义军联合对抗狼牙军已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战场之上,血腥杀戮,战马嘶鸣,生离死别,见惯了,心便如铁石一般,不再奢望什么了。

    那一日,夕阳被血染了一般。

    “走,我让你走啊!”

    他看着她,千军万马飞身而过,她挡在他的面前,她手中的盾死死的护着他,把生的机会,毫不犹豫的给了他。

    陆白烟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眼前这个用命护着自己的姑娘的时候是在义军相聚洛道之时,他从玉门关之外的大漠而来,她带着苍云的誓言而来,一个是义军的统领,一个是苍云的将军,两人初次相见,便较量了一场。

    陆白烟潇洒的赢了那个姑娘。

    “你的名字。”一身玄甲的姑娘手持长刀,扬着下巴,高傲的问着他。

    “陆白烟。”

    此刻,那个高傲的姑娘,玄甲被血湿透,乌发飘扬,替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用命令的语气,让他走。

    “明教,从来没有逃兵。”陆白烟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都是混着血腥味的,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冷漠的去对待任何生命的离开,这是战争,这是战争必定会带来的附加品,陆白烟一次次的提醒自己。

    就算是她,也不能失去理智。

    可是那是他心上的姑娘啊!

    陆白烟曾经幻想着,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跟着他心上的姑娘去雁门关,去看映雪湖,现在,他却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送去了映雪湖。

    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那里很平静。

    二、

    夜已深,寂静的可怕,城外早已听不见野狼的哀嚎。

    “师父,军心不可乱。”军营之中,颜知墨小心翼翼的给昏迷陆白烟包扎着,转头看见了她,对她说了一句。

    这几日,义军之中已经传遍了,统领丧志,义军几次被狼牙打回了城内,这太原城,怕是收不住了。

    陆清竹是陆白烟的胞妹,两人几乎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陆白烟虽是生在大漠,自幼便去了万花谷,颜知墨与她年纪相仿,便认了她作师父,两人一直在后方救治伤员,很少露面,这次陆白烟受了重伤,才赶来将军营里面,守着陆白烟。

    自己的哥哥发生了什么,陆清竹怎么会不清楚。

    陆清竹一遍遍的检查了陆白烟身上的伤,确保没有一处遗漏。

    然而,心上的伤,是永远也治不好了。

    “将军的伤,没有一两个月是好不了了。”陆清竹看着躺在床上,迟迟不醒的陆白烟,眉头微皱,对颜知墨说道:“知墨,帮我一个忙。”

    颜知墨愣了愣,起身,收起手中银针,看着陆清竹,他的心里大致知道了陆清竹要做什么了,如此,也是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第二日。

    陆白烟带领义军突袭汾桥,大胜。

    一时间,义军之中所传谣言,烟消云散。

    只有陆清竹和颜知墨才知道,真正的陆白烟已经被万花谷的弟子,趁着义军突袭汾桥之时,送出了太原。

    三、

    洛阳被困已是第七日。

    陆清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失策,竟是送了大半兄弟的性命。

    “墨武浅率领苍云铁骑前来支援。”营帐的帐幕被人掀开,逆着光,陆清竹一转身,便看见了那人侧身而立,手持盾与长刀,英气逼人,像极了她哥哥心上的那个高傲的姑娘,恍惚之间,未觉失了神。

    “丐帮弟子自然不能落后了,饮潇参见大将军。”

    随即的一声带笑的话音,打破了陆清竹的暗思,回了神,见了这两人,便知那洛阳城外的狼牙军现在已经是溃退而去。

    洛阳的百姓是保住了。

    只是,陆清竹不敢离开将军大营,不敢去城中安抚那些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百姓。

    “李将军,我们守得住吗?”她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处狼牙军的营地,心里竟是一颤,问了这个啥问题。

    “白烟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

    陆清竹一愣,说道:“将军早就知道了。”很多事情不是想瞒就能瞒住所有人的,想到自己的哥哥,眼神是坚定了几分,道:“今夜,突袭狼牙军营地。”

    入夜之后,是人最疲惫的时候。

    当夜,陆清竹亲自跟着突袭的队伍,一同出了洛阳城,墨武浅与饮潇两人一同跟随。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看见狼牙驻扎的营地起了漫天的火龙卷,兵戈声遂起。

    陆清竹不适合战场,身为医者的她过于仁慈。

    面对将死的狼牙军,陆清竹手中的双刀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将死之人,与其痛苦挣扎,不如送他一程,”墨武浅毫不犹豫的补了刀。

    两人对视,神情之中尽显异样。

    四、

    狼牙败退之后。

    听说,义军统领与苍云统领在商战时大吵了一架,若不是李将军在,场面怕是难堪了。

    “知墨,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把我的骨灰送回圣墓山。”陆清竹始终是记着大漠的那番平静和那声声不绝的驼铃,也记得之前陆白烟说过相似的话,“清竹,若有一日,我身死战场,记得,葬我于映雪湖。”

    “此役不知何时了,又何必说这些傻话呢?”

    这话,是墨武浅说的,她原本是觉得自己在商讨战策时,与陆将军意见相左,但是闹得场面不堪,心里有些过不去,是来道歉的,便听见了陆清竹那句话。

    “陆将军,昨晚,你的伤,如何了?”墨武浅见颜知墨正在给陆清竹处理手臂上的伤,关切的问道。

    陆清竹倒是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如此高傲冷漠的姑娘也是会关心人的,只是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她的伤,再重,有颜知墨在,也是不会有事的。

    “医者难自医,在战场上过于仁慈,终究是会害了你自己的,师父。”颜知墨说了句。

    墨武浅以为陆清竹的沉默是在生自己的气,空气便有些沉寂了,亏了颜知墨开口,说了墨武浅心里想说的话,引了墨武浅的注意,万花谷的弟子确实不一般。

    陆清竹的眼神渐渐暗下去,眉眼浅垂,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狼牙军也罢,天策军也罢,谁不是心里有了一两个人牵挂着,惦记着,一场战乱,多少家破人亡,就算是……”

    就算是陆白烟那样自以为心如磐石的人也会因为爱人逝于眼前而一蹶不振,陆清竹她,原本就是生了个菩萨心肠,胸中就算是熟于兵法,纸上谈兵可行,亲临战场,手上的刀总是挥不下去的。

    “墨姑娘,我认你作师父可好?”

    五、

    那一次,饮潇受了重伤,陆清竹与墨武浅一起把人给带了回来,都以为,饮潇是活不成了,丐帮的弟子,在医帐外打着降龙掌,舞着打狗棒,一笑醉狂。

    “这是他们敬送亡者的方式。”墨武浅站在医帐的门口,满心钦佩,丐帮弟子加入义军以来,损失了多少人,这些人的嘴里从没有一声抱怨,他们似乎总是最乐观的那一批,他们的乐观让身边的人,不觉感染,也跟着乐观了起来。

    “滚滚滚!再吵你们的老大就救不回来了!”陆清竹一把掀开帐幕,冲着那一堆笑醉狂的丐哥吼道。

    丐帮的弟子瞬间安静下来了。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心想,素日铁青着脸的陆将军也有可爱的时候啊。

    “血是止住了,可是,要取出羽箭,必须要止疼麻醉,但是止疼的药粉全用完了。”颜知墨的医术,是这里最好的了,那羽箭就在饮潇的胸口,如果不止疼,就算是能取出羽箭,那过程也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陆清竹最是清楚自己的徒弟的医术了。

    “罂粟壳也没有了吗?”

    “现在这种时候,连最基本的药物都很难得到供应,万花谷的弟子在外面被狼牙军截着,进不来,药就别提了。”

    饮潇整个人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却把几人的话听得清楚,强忍着,转头看着陆清竹,说道:“我受得住。”

    陆清竹身形微晃,上前来,说道:“我替你护住心脉。”

    六、

    狼牙军特训了野狼,放在战场上,饿狼是挡不住的。

    这一回,是真的守不住了。

    李将军带着人往洛道撤了,饮潇受着伤,也被送走了,洛阳城内只留了陆清竹和部分义军死守,墨武浅得知陆清竹留下来之后,便跟着留在了洛阳。

    断壁残垣,阳如火,森如铁。

    “师父,你该听我的,和知墨他们一起离开的。”陆清竹站在高墙之上,手中旗帜深深的插入残石之中,在风中撕裂出一道道的伤,呼啦啦的,都时扯在心上的伤。

    远远的,便听见狼牙驯狼兵传来的野嚎,震煞人心,听着寒毛直竖。

    她长刀而立,守在他的身边。

    这场景是那么的熟悉。

    “师父……你真的不该留下来的,或许,我们的结局,和他们一样。”陆清竹总是想着,那多日不见的哥哥,烽火连三月,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师父,我若战死,你必须活着。”

    陆清竹仍旧记得,那一日,自己的嫂子,在敌军面前,用自己的命替自己的哥哥换了半条命,现在,洛阳无疑是守不住了,所有人都逃了,墨武浅本该跟着离开的,她却是留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陆清竹开始发觉,自己的师父,喜欢上了她扮演的这个陆将军。

    女孩儿的心思很细腻,可是家国天下,天下未定,儿女情长,都是奢望,更何况,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陆白烟,你是我的徒弟,拜了师,进了门,我就得对你负责。”墨武浅看着陆清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不可转,不可移,“你若战死,为师便来陪你。”

    她看着她,说道:“这大概是世上最美的情话了。”

    七、

    洛阳失守。

    这一消息,在预料之中。

    在洛道的众人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洛阳失守的事情,而牵挂的人,总是会放在心上的。

    “颜大夫,你心神不宁已经好几日了。”饮潇关心颜知墨多半是担心颜知墨心神不安用错药。

    颜知墨默默的把药物给收拾好,说道:“自负医术高明的我,救不了她……”

    那是他和陆家兄妹共同的悲伤记忆,饶是看惯了多少生离死别,总也抹不去。

    “喝一口。”饮潇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酒,单手拿着,摆在颜知墨的面前。

    颜知墨脸一黑,吼道:“你重伤未愈,谁给你的酒!”大有拿着长针戳死那送酒之人的气势。

    饮潇厚着脸皮笑着,说道:“颜大夫,这可是我丐帮兄弟私藏的,一直舍不得喝,君山的酒,可是大有药效的,治身,治心。”

    这世上,最难治的,便是心了。

    “陆将军虽然仁慈,但是才智卓绝,一定会有办法逃出来的。”饮潇一直跟在陆清竹的身边,大大小小的仗是一起过来的,他心里面,第一次这样由衷赞赏一个人。

    颜知墨牵挂的,只有自己的师父了。

    “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师父,虽然年龄相仿,但是一直是她照顾着我,教我医术,武功,就是现在,我也没能陪在她的身边。”李将军都守不住,洛阳已经失守,却没有陆清竹的消息,颜知墨的心里,是按捺不住的。

    “陆将军会医术?”

    颜知墨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抢过饮潇手里的酒,猛地灌了几口,呛到了。

    “几天没见,都会喝酒啦?”

    医帐被人掀开。

    还好,是心中期许的人。

    八、

    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

    饮潇从来没有这样惦念过一个人。

    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恍惚之间,正如昨日,浮现眼前。

    狼牙军偷袭,丐帮弟子被困,饮潇率领丐帮弟子顽强抵抗了两日,这两日,他们和义军完全失了联系,本以为是没有生的机会了,谁知陆将军带了一队的人来媛,及时打散了狼牙军。

    顺道,救了饮潇一命。

    只是,事情发生的那样快,饮潇那顶好的眼力都不知道陆将军是怎么做到的,在十尺之外的人突然就到了自己的背后,替自己挡了一刀。

    刀子从陆将军的左胸斜划下去,顿时鲜血喷涌出来,吓白了众人的脸。

    “散开!救人!颜知墨!”

    医帐之外一阵吵嚷,颜知墨听见饮潇的声音之后立马跑了出去,只见饮潇已是累的跪在了地上,失魂了一般,抱着怀里的人,脸上,身上,沾满了血渍。

    “颜知墨,救救你师父。”

    听到吵嚷声的墨武浅也赶了过来,也是愣在那,一言不发,泪水止不住的流。

    饮潇怀里的人,已然失了气力。

    “救你师父啊!”饮潇又是吼了一句。

    颜知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抱过陆清竹,说道:“去烧几桶热水来,你们都去,这里交给我。”

    颜知墨把人抱进医帐,墨武浅想跟着进去,颜知墨说了句,“你也别进来。”把墨武浅给拦在了帐幕之外,不知所措的站着。

    那伤口吓人的很,从左胸一直斜拉到了肚脐眼右边,颜知墨给人清理伤口的手第一次发抖了。

    陆清竹给疼醒了过来,虚着话语,说道:“知墨,我是不是要死了。”她不怕死,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了万花谷求医,路上遇见过很多事,后来上了战场,看尽了死亡,对死亡的恐惧感也渐渐消散。

    “伤口骇人,所幸不深,有我在,你不会死的,只是以后,这疤会很难看了。”

    九、

    远离战争的人,心却是平静不了。

    陆白烟受重伤之后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便是在万花谷也没有少听到关于义军的事情,关于陆将军。

    陆白烟心里清楚,那个陆将军是谁。

    原是决定再也不回去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陆清竹,终究还是回去了,只是没想到,刚到义军大营的时候,就得知了陆将军受重伤的消息,想也没想的,四处问着,找到了医帐。

    隔着面具,颜知墨也认出了这个莽莽撞撞闯进医帐的人。

    “你来晚了。”颜知墨冷冷的说道。

    是的,他总是迟了。

    躺在床上的人,苍白着脸,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了。

    饮潇和墨武浅跟着进来了,站在陆白烟的身后,疑惑着这个擅自闯入的人是谁。

    “你以前说过,军心不可乱。”陆白烟说着,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喃声道:“可我终究是迟了。”

    果然,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陆白烟。

    饮潇看着陆白烟,在心里想道。

    另一边的墨武浅,脸色却是难堪,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她,只是不能说。”颜知墨一眼看穿墨武浅的心思,对她说道。

    不能说,不能解释,无意中,却伤了人心。

    泪落。

    她从不后悔为她落的每一滴泪,便是现在,亦是如此。

    “喂……我还没死呢……”陆清竹疑惑着,自己只是小睡了一觉,怎么一个个就开始报丧了。

    十、

    公元七百六十三年。

    是漫天的大雪,厚厚的堆积在地上,树上,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战争,总算是结束了,七年的时间,经历了太多。

    “哥哥说过,把他和嫂子葬在一起。”

    映雪湖边,四人相依而立,拉着长长的影子,平铺在雪地上,倒映在湖底。

    这一次,还是离别。

    “徒弟,你不如就留在这里,这万里长城,好风景可多着呢,你也可以陪着陆将军,时常来这映雪湖。”墨武浅知道陆白烟战死这一事对陆清竹的打击不小,那一脸的平静不过是装出来的。

    陆清竹笑笑,说道:“师父,我要是留下来了,他就没有眼睛了。”

    话音未落,守在陆清竹身边的饮潇不自觉的摸了摸盖着自己眼睛的白布条,药刚换过,还带着清香,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陆清竹的手。“我用一双眼睛来还你的救命之恩,还赚了,不亏。”

    墨武浅只得笑笑,说道:“战争平定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饮潇,若是清竹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我带苍云大军从你的身上踏过去吧。”

    颜知墨也跟着说了一句,“我手里的长针,也不会放过你的。”他牵挂的人啊,总算是有了依靠,心里的另一块空地,现在也有人填了,便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墨武浅,说道:“师祖,我们也该回去了。”

    语气温润如暖玉一般,便是在大学纷飞的日子,也没那么冷了。

    长城之上,颜知墨和墨武浅远远的看着同骑的饮潇和陆清竹,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内心如雪一样平静。

    天涯路,再长,身边守着一个人,心里有着牵挂的人,便不会孤独。

    相遇还是离别,缘分总是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是拆不掉的。

    映雪湖旁,两株青松互相依偎着,风吹过,抖落身上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