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漫笔-穿行于三四十年前的故乡 ——我写长篇小说《香河》-刘仁前--爱读网
穿行于三四十年前的故乡 ——我写长篇小说《香河》
作者:刘仁前      更新:2015-12-15 16:36      字数:2728
    差不多是在二十年前了,当我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取第一张获奖证书的时候,便暗自许下一个心愿:“用手中的笔,告诉世人家乡的一切。”长篇小说《香河》正体现了我多年来的这一心愿,这是一部完完全全关于家乡的小说。也正如我在书的扉页上所写的:“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故乡,献给故乡死去的和活着的乡亲们”。《香河》让我在三四十年前的故乡穿行。

    我挚爱着我的故乡。那村后的一条无名小河,是我童年的乐园。几丈宽的河面,一个猛子扎下去,至河对岸方肯露面,甩甩满头水珠儿,咧着嘴朝路人笑,这种事情,我也干过。在我的笔下我叫它“香河”。就是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我把它铭记在心底,又把自己溶化在那一方小小天地的每个角角落落,于是,便有了这部长篇小说。

    《香河》所再现的是三四十年前兴化农村的生活,是那个时期“时代的发展,世事的变迁”(陈建功语)。从文革前人民公社时期的大集体生产,农民生活的艰辛与贫瘠,物质的匮乏与精神的扭曲;到实行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农民群众中潜藏着的巨大能量得到释放,用“祥大少”的话说,原来人们不用喊也会早起呢。再从知识青年回乡务农,插队知青为返城而不惜一切代价;到恢复高考,农家子弟能够堂堂正正地坐进高等学府,“香河”村真的出了能人了,这是祖祖辈辈以种田为业的“香河”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时代的发展,世事的变迁”是一种总体上的把握,在这种总体把握之下,我写了淳厚的民风,也写了淳厚民风下掩盖着的欺骗;写了纯洁美好的情感,也写了胡作非为下的丑恶;写了愚昧无知引发的荒唐,也写了被漠视、被冷落的人性的渴望。我写了“香河”村一切的一切。

    “香河”村有我所熟悉的乡亲们,我把他们请到我的笔下,塑造成了小说中的形象。男人当中如原本是个教书先生在龙巷的龙头上开豆腐坊的柳安然,他总是念不忘香河是个出能人的所在,尽管早就不教书了,但说起话来还是“曰”字当头,让人觉得略显迂腐;作为香河村当家人的村支书香元,到处“播种”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固然可恨,但对于香河村的贡献也还是有的,有时甚至还敢于犯上,象在面对宅基地调整的问题上,不惜停职检查;每天都在龙巷上喊人起来烧早饭、上工的生产队长“祥大少”,玩牌、听戏、打老婆是他的“三好”,分田到户之后他发现村民们原来不用他喊也会早起的,这固然是对他的讽刺,但又决不仅仅是讽刺他“祥大少”的;精心打理代销店的“二侉子”,从东北当兵回来把“知道不知道”常挂在嘴边,却把心留在了东北,想去一趟东北成了最大的愿望;被村上人称为“摸鱼鬼子”的谭驼子,“柳下取呆子”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旦拿手好戏露了馅,他和他的家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回乡知青柳春雨,与心爱的姑娘爱得如痴如醉,之后又在两个女子之间痛苦挣扎,最终世事的变化让他无从选择;因亲事不成而成为外流人员的柳春耕,几经风雨,不仅有了家室子女,当村人再提起时竟成了四乡八邻响当当的人物。女人当中如家住龙巷的龙尾上家中开了代销店自己却在村医疗点给人家煮饭的三奶奶,她精干利索得很呢,却有着非同寻常的过去,一心希望宝贝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终究事与愿违;身为寡妇的来娣子,面对香元支书多方照顾,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从;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的香玉,虽说属于“裤带子松”的那一类女人,但又不失有情有义;喜欢做媒的李鸭子,最终却因为男人不能生养而被逼向自己的小叔子“借种”;面对“花和尚”丈夫,巧罐子没来个捉奸在床,而让其说出“讹错大呢”,不失为另一种聪明;为了爱甘愿献出贞操的琴丫头,在经历爱的甜蜜与浪漫之后,留给她更多的是痛苦的相思与回忆;为了一件的确良衬衫而脱光了上身的翠云,最终选择了远走高飞,离开香河的日子就如意么,不见得。……值得提及的人物还有很多,比如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长大了喜子、英子、摸鱼儿、香香他们,喜子与小英子可算是两小无猜的,他俩后来都成了令香河村人骄傲的新一代大学生;聪明机灵的摸鱼儿,精明能干的月香,特别是月香,后来她打理的香香店要比她父亲的代销店张罗得更为出色呢。

    那里有独特的风俗风情,我把它吸收进《香河》里,为的是让读者朋友们看到一幅苏北里下河的风俗画卷。我写了端午节家乡人打粽箬、裹粽子,在端午节当天还要在各家屋檐下挂上艾、菖蒲之类,尤其是那卖粽箬的女子挑了水淋淋的、翠绿绿的粽箬,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一溜儿软软的步子,实在是美得很。我写了吃腊八粥的风俗,写了过年农家小孩子满村跑拜年的风俗。实在说来,那时的孩子们盼过年心情是现在小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体会和理解的。正如我在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时一到过年,小孩子们真是满村庄一家一家地跑,站到人家门口,说上几句吉祥话,得到一份葵花籽、花生或是几块硬糖,偶尔有人家会给几毛钱“红包”,那种开心和喜悦全挂在了脸上,想藏也藏不住。  

    这风俗风情方面,我用笔最多的,是对水乡婚俗风情的描述。从请媒、访亲、合八字、通话、忙嫁、迎娶、抢上风等等,一路写来,特别细致地描写了拜堂开脸、闹洞房、还碗等环节。我在写作这些跟我作品中人物命运紧紧相联系着的婚俗时,我看到了身在底层有着诸多无奈的乡亲们,他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求和向往,他们把本属平常的嫁娶之事,张罗得极有章法,颇见波澜,值得钦佩。

    故乡迷人的风物,凝聚着我童年的记忆,我把它写进《香河》,让读者朋友们见到了我所熟悉的一切:村树的枝枝杈杈上爬满了的长长的丝瓜,开着蝴蝶形紫花的扁豆;香河水面上开着四瓣小白花的菱角;香河村人蓝花大海碗里装着的胡萝卜、[米见]子饭、生臭熟香的苋菜[饣骨]、有滋有味的螺螺蚬子……还有卖豆腐卜页、卖黄豆角之类的吆喝声,进了腊月,炸炒米麻花的轰鸣声,更有叫人嘴馋的糖团、春卷之类的风味小吃。这一切,引起了我的同乡——著名青年文学评论家王干的感叹:现在读刘仁前的作品,“一下子勾起无数童年的回忆。台湾有一首校园歌曲,叫‘外婆的澎湖湾’,‘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是南国风情,而风车、田螺、粽箬、虎头鲨则是我亲爱的里下河大地涂抹在我们心灵上永不消褪的‘图腾’。”

    这部32万字的作品,用去了我四十天工作之余的时间。这四十天,我穿行于三四十年前的故乡,为之开怀,为之痛心,为之如醉如痴,为之愁肠百转……并不是我有什么特殊的能耐,也不是我有多强的笔力,其实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帮助了我,是那个时代的生活积累支持了我。《香河》里所再现的一切说到底是深藏在我的心底的,只是有了某种外在的触动,让它活动了,涌到了我的笔端。正如赵本夫先生所言:“读完之后,我有好长时间都没有从里面走出来,兴化的方言,兴化的风俗,再加上得到汪曾祺真传的白描,不能不让我想起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可以这么说,这是一本里下河兴化版的《边城》。”

    我的一切努力都在《香河》里,但愿读者朋友们能喜欢这本里下河兴化版的《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