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老铳-第四章(4)-万芊-历史传奇-爱读网
第四章(4)
作者:万芊      更新:2016-08-03 18:50      字数:1938
    埋了家里所有的死人,如麒带走了伊兰。如麒也让如龙去镇上住。如龙说,我不,我要陪娘住在坟上,如龙没说爹。这之前,爹伤了如龙的心,如龙也伤了爹的心。如龙一直感到,爹正睁大着眼睛盯着他。

    一下子埋了四口棺材,归家的祖坟一下子大了一个很大的轮廓。两帮工的棺材没有埋进归家的祖坟。另外找个坟地埋了。所有坟上的土都是新的,雨一落,坟土就沉下去一些。如龙便挖来更多的新泥,把坟土堆得更高。老田塍上有的是老草皮,如龙一块块挖来,排在坟土上,如龙知道开春后这些老草皮会萌出新草。那时候,坟土便会跟老坟上的土一样结实。如龙还在每个坟堆前垒个小土墩,五个土墩,四个大一些的,一个小一些的,都光秃秃的。

    夜里,如龙就睡在坟道前的小屋里。只是每晚只眯上一小会儿便突然醒来,醒来的当儿,脑际就会突然出现爹和娘的身影。再睡过去,如龙便开始做梦,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摇着小船在仄仄的水道里追杀仇人以及被仇人追杀。奇怪的是每个迷茫的水道口,总有娘在那里喊他,为他指水路。如龙知道梦里死人开口是不吉利的事,预兆着厄运。只是开口为他指点逃生水路的总是他娘,这让如龙对梦境有了更多的迷惑,按理说,他娘是不会害他的。只是常常一梦做到一半,他又会突然惊醒过来,突然想起娘,心隐隐地疼。其实,这些梦里,不光有娘,也有他爹,只是他对他爹的气还憋在心里,郁结着。

    每晚,留种就蜷缩在如龙脚边的柴禾堆里,睡得很沉,可能常常作噩梦,作梦时手脚乱舞,嘴里喊着什么,总是自己把自己弄出一身大汗来。留种脑子很乱,一阵阵的。脑子乱的时候对如龙充满恐惧,这让如龙心存疑惑。一次次地告诉他,我是如龙叔叔,我是如龙叔叔。留种迷糊着,喃喃着,你不是如龙叔叔,你是坏人。如龙说,坏人是没有心的,坏人的心叫妖怪给吃了。如龙让留种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说,如龙是好人,如龙叔叔的心在胸膛里咚咚跳着,你摸摸。留种果真摸到了如龙胸口咚咚的心跳。留种问,那阿爹是好人吗?虬村人称爷爷叫阿爹。留种的阿爹便是归保长。在留种心里,阿爹一直是凶凶的人。

    “也是好人。”如龙说。

    “那好人会死吗?”留种说。

    “不知道。”如龙不知如何跟留种说。

    白日里,如龙坐在娘哥嫂惨死的湖滩边,爹原本存大洋的甏被他寻了出来,放在身边。如龙一会摸出一枚丢向大湖,说:“娘,你到天堂里慢慢的用吧。”一会摸出一枚抛向大湖,说:“二哥,这是给你的。”一枚又一枚,给了娘、大姐、二哥、二嫂、还有还没出身就夭折的小毛头。也给阿锡、阿楠,他们是为老归家死的。一直到甏里摸出最后一枚大洋。如龙冷冷地笑了,说,爹,啥都没有了,给你吧。

    摸到甏底,如龙摸到了一卷纸,展开,是他爹的亲笔。上书:“归骢亲笔,为三儿子如龙立嘱。如龙虽非我亲生,终是我归姓。我自一视同仁。实望吾儿如龙,能继承家业,独挡一面,光耀祖宗。我百年之后,归姓田产中一半归三儿子如龙,老宅西院归三儿如龙。不足而儿子如麟部分,用院后竹园补。民国某年某月某日。”如龙没有想到他爹会留遗嘱。他如龙,果然非他爹娘亲生。只是,自己虽非爹娘亲生,爹仍把他同二哥如麟一样看待。读到此,如龙泪流满颊,泣不成声。

    白天黑夜里,墓前的小屋里总点着香烛,如龙教留种小心地看着。蜡烛上的火苗吸引了留种的好奇,脑子也清醒了一些。白天里,如龙大部分时间在湖边上转悠,划着小划子船。虽然大哥如麒说爹肯定去了,但如龙总还巴望着爹会突然出现。否则,死总得见尸,也会让爹的游魂有个安定的去处。

    香烛和吃用的东西,大哥如麒定时差人送来。每缝做七的祭祀,如麒自己也早早地过来。

    兄弟俩祭过爹娘祭过所有的冤魂,便坐下来说话。

    如麒跟如龙说:“杏根死了。”

    “杏根怎么会死了?”杏根,就是跟如龙去峒城的杏根,去了趟峒城避过了一难,然最终还是死了。如龙不解。

    如麒说:“这回,他们严家死了六七人,残了一人。死里逃生的老三梅根,认准那个指认蔡家二毛的叫秦大双。镇上人都知道,秦大双是汉奸,会讲几句东洋话,日本兵来后,就帮日本人做事,帮日本人烧饭,日本人给他一把匣子枪,这人专门到处敲竹杠,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如麒迟疑了一会,说:“有一奇怪的事,我不想瞒你,就是这叫秦大双的独眼汉奸,有好些人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不是瞎了一只眼睛,定会被人认错。梅根说,他就是你。杏根不信。杏根说那段时间,他一直跟你在来去峒城的船上,绝对不会是你。”

    如龙心底一惊,怎么会这样呢?

    如麒想说,那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像个坏人,但生怕如龙心里受不了,没有说。如麒说,其实,我也是听人家传说的,几个亲眼看见的都说是像,人家还在误传是你带日本兵去的虬村,要不是那家伙瞎了一只眼睛,可能要申辩不清了。如龙脸上燥热起来,像在大庭广众跟前突然被人扒了衣裤一样。嘴里不住地说,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如麒也说,真的,我也不相信,只是听人在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