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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

作者：万芊更新：2016-07-30 11:00 字数：1284

    公元一九六六年秋天，卜雨家那扇沉重的石库门终于被一群叫作红卫兵的年轻人砸开了。

    卜老爷子被其中的一帮红袖章反绑着押到学校的操场上批斗。卜老爷子早年从祖上继承了一爿米行一爿书画店。因为鹿城曾闹过抢米风潮踩死过人，开米行的卜老爷子在红卫兵的眼中自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历史罪人。而另一帮红袖章则同时对卜雨的家进行扫荡式的翻查，以寻找历史罪证。落地长门被推倒，蛎壳玻璃狼藉庭院，无数古瓷瞬间化为碎片，几乎所有的字画和古籍被烈焰吞噬，整整一箱金银玉器宝贝被抬走。     卜雨望着这些昔日的同龄人，心中一片迷茫。

    抄家给卜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卜老爷子看着卜家几辈人的心血付之一炬，万念俱灰，在那个挨斗的后半夜悬梁自尽；卜雨年轻的父亲一下子忧气积聚郁血攻心不醒人事，待送入医院抢救过来，人已傻了。

    卜雨则在这年的冬天，离开了鹿城，到一个叫金泾村小村落了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维持生计。后与村上冯家的五丫头冬梅草草地成了婚，头年生了个丫头取名卜晶晶，过了两年竟又一下子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取名卜淼淼和另一个则叫卜磊磊，日子也一下子变得极其艰难，幸亏冯家兄妹多，众人口中省一点接济帮衬他们一点，这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对付着过去。

    到了一九七七年，好消息一个个传来，先是大学公开招生，卜雨一夜高兴，然第二日一早跑到镇里一报名，被盖头泼了一盆冷水：有规定一九四九年前出生的不得参加考试。后来一直等到几年后，他才拖家带口回到鹿城，被安排在粮店称米拷油，虽说是很不错的国营单位，但冬梅却没能找到工作，一个人几十块的工资，日子难免窘迫，要不是乡下常捎些油米瓜果菜蔬来，这家说不上那天会揭不开锅，而屋漏偏逢大雨，卜雨终因粮店经营困难，五十岁没满，就下了岗。

    日子窘迫，卜雨一直惦记着被抄走的物件。早些年，就听说抄家物资能归还，卜雨因此天天跑政府跑街道跑居委会，跑一切有关的单位，跑了十几年，跑的结果是只要回了一些老  照片和一只空空如也的大木箱，其他值钱的金银玉器宝贝一件没找见。

    星移物换，转眼几十年过去，眼看着卜雨的大女儿卜晶晶也高中毕业，为了帮衬父母并供养两个弟弟维持学业，卜晶晶放弃高考而以极其优秀的成绩考进了市农业银行。这大女儿也真争气，边工作边自修，竟练得一身银行工作的绝技，在系统组织的全国珠算比赛中勇夺头魁，后被破格提拔为分管业务的副行长，可为了两个弟弟继续深造她却一次次放弃了恋爱与结婚的机会。而两个双胞胎弟弟，则在那年的全国统一高考中，震惊了整个鹿城，他俩以几乎全省最高的成绩同进北京大学，一直读到博士生毕业后又赴美攻读博士后。

    世纪之交的那个无眠的除夕之夜，整零点，卜雨家的电话响了，满是白发的卜雨、不再年轻的冬梅，还有卜晶晶，不自觉地挣着抢过了电话，三个脑袋紧紧贴在电话听筒上，电话里传来卜淼淼、卜磊磊来自大洋彼岸几乎同口的声音：

    爸爸、妈妈、姐姐，新千年好！

    爸爸，你不要再为抄家的那些东西去跑了，身外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只有身内的东西是永远不会丢的。

    妈妈，我们会帮你们挣回比金山银山还要金贵的东西。

    姐姐，你也该结婚了！

    ……

    卜雨、冬梅还有大女儿卜晶晶都哭了，只是那泪水多的是苦尽甜来的满足。

    刊于《文学港》杂志